再见贺之昭—— by柏君

作者:柏君  录入:11-08

许添谊分明看到了另一车坐了许添宝。一头粉色头发埋在人堆里,正在和周围的同事说说笑笑。
没人放在台面上说过,但实际实习生都是招来专做dirty work,工作任务包括写简单的文案,做周报月报的数据统计,以及最重要的体力活——
秋季的campaign需要邮寄大量物料,合作的agency会负担一些,其他的全部都需要他们自己完成。
换言之听上去光鲜,其实这些男女学生都领着一百出头一天的工资,用很多时间在明亮的写字楼完成发货打包的工作。然后拿一张看上去不错的实习证明。
因此,秉持人道主义关怀,一般遇到下午茶、团建之类的活动,团队也会带着实习生一起参加。
大巴上了高速,手机震了震。通信运营商发来短信,提醒离开了原本的城市。宠物店微信发来遛壮壮的视频。
许添谊今早出发前将它送到店里,又想起韩城的客套之词。宠物店是速食,总得找个好人家托付才稳妥。
许添谊看车窗,一路碧空如洗,让他跟着内心澄澈,短暂忘掉很多烦心事。
他认为壮壮能遇到他,真是运气不能再好。他的目光又掠过前排贺之昭的后脑勺。这样也算为他自己积德。
行至目的地公园,临近傍晚,适宜开饭。太阳下山了,草地上的地灯向周围灌溉光亮,晚风柔和很多,杂糅自然的香气。
不需要全部人马都上阵烧烤,炉边站的几个都是熟面孔,那些乐于为群众服务的人。
贺之昭原本绕在许添谊身边,还试图亲自上手操作,被秘书强势地挡开:“我来就行。”恰好一旁王磊端着iPad过来喊人,两人就一同就近坐下了,对着屏幕开始商议事情。
等不及吃烧烤,像春秋游,有人先掏出自己带的零食分享起来。
因为是年纪小的实习生,许添宝成为第一批拿到的。他接住了,惊喜道:“哇,是果冻诶。”
“好久没吃过了。”他说,“我五六岁时候,因为吃它差点死掉,所以后来都没买过。”
因为人显然没死且康健,所以话题轻松。旁边同部门的同事笑作一团,彻底接纳他:“怎么会啊,吃呛到了?”
“对啊。”许添宝道,“因为遇到件事特别好笑,结果边吃边看戏,就呛到了。”
大家追问,什么事这么好笑。他却说:“忘记了。人小嘛,什么都有意思。”
烧烤的气味流窜在欢声笑语中,话题转而变为了谈论童年,谈论最近常被提到的childhood trauma,有女生说因为小时候总被妈妈用衣架抽打背部,现在心里都常常有很极端的念头。每个人都有,程度不一。
许添谊都听见了,许添宝说的也听见。但他装作没事人,机械地完成一次又一次的摆放食材、翻转、移动。
对他来说,那是彻底的无视和多余。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履薄冰,觉得自己好多余,呼吸也多余。尤其是看到另一个小孩却接受着过度丰厚的爱、关怀、呵护,更是嫉妒到发狂。
童年总被预先知晓答案的问题困扰:为什么羽绒服这样的好衣服,那人有却不珍惜,穿个两次袖子就脏得没眼看;为什么钢琴凳子,归了那人就坐都不能坐;为什么高乐高放在柜顶,闻味道都奢侈;为什么那人可轻易夺走一切,连友谊、最好的朋友也是。
为什么都讨厌我,又是为什么只喜欢他?
每次看许添宝得意洋洋,其他人哄着宠着,拥有他所没有的一切。
许添谊看在眼里,心里都在想:我也想要。
但他说不出来。更何况也不是说了就会有,所以每次都冷酷地保持沉默,像只黑猫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路过走了。
Kelly原本也坐着和别人聊天,看见许添谊忙忙碌碌,有些不好意思,挪过来说:“功臣啊,你去休息吧,我来,游奇在那分啤酒呢,你也吃点。”
许添谊又强硬拒绝道:“没事,你们吃,我来烤就行。”炭火将他眼睛熏得有点红。他习惯做背离自己愿望的选择。
食材都已提前腌制过,无需调味。许添谊将烤好的东西整齐码到餐盘上,随后端到贺之昭坐的地方,说:“喜欢什么和我说,我多烤一点。”一会又倒了几杯饮料,再端过去。
他一边继续烤,一边瞟远处观察,发现贺之昭似乎并不爱吃。他想起对方年少时候也口味清淡,不爱吃过咸的,也不吃辣的,心里有了猜想。
因此烧烤结束到达酒店后,许添谊不熟练地翻找查看了社交软件的一众推荐,看到附近有家极为有名的老店,专做梅花糕,便做好决定。
热的、甜口的,能饱肚,最合适。
店家没有外卖,他又坐车去寻到了公园后面两道街的地方。
来回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幸运买到打烊前最后一炉。拎着轻飘飘一袋东西回到酒店时,许添谊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发现自己又循规蹈矩地踏上了老路,也可能是在重复的螺旋中从未离开过。
往最重说,明知这行为多余,作践情感,只知付出讨好不求回报,没必要,又忍不住做。
也还是拒绝一切形式的坦率。因为承认自己的脆弱,就像软壳虾失掉最后层铠甲,被剥夺捍卫尊严的安全感和防御力,所以连心声都要遮遮掩掩。
他的报复计划是让贺之昭离不开许添谊的精心服务。可如今,他表达喜欢的方式,也不过如此。
直白、简单也无用。
另一边,许添宝在房间放下东西后,就立刻去找了贺之昭。
“哥!”门一打开,他就兴奋地想要扑上去,“好久没见,我来啦!”
常年累月的职场经验让贺总立刻警惕地躲开了,他问:“你是?”
“我啊!”许添宝笑得天真无邪,还是使用几岁、十几岁那套。因为童年太顺遂,亲友太宠爱,所以很容易产生人际交往靠循环往复,就可以轻易成功的错觉。本质是太自恋。
贺之昭毫无头绪,不记得什么粉头发,好惊人,便说:“你走错房间了?”
许添宝一字一顿说:“我啊,许、添、宝!”
念出这旧名字,他也有点陌生。青春期后他开始嫌弃本名太土,逐渐强烈,以至于一成年就不顾于敏和许建锋的强烈反对去改了名。
现在他身份证上叫许明橙,工作里的英文名叫Eric,总之都和“宝”字彻底切割,沾不上边。
也因此,招录时没人将他和那个楼上平时严肃得让人有些害怕的小许秘书联系在一起。
贺之昭果然想了起来,请他进去,让他觉得这本名也没那么糟糕。
Kelly给几个高管订的房间比普通员工的宽敞些,而且是单人间,没有室友。
床铺很整齐,只有行李箱在旁边摊开了,为了拿书桌上那台笔记本。
“我自己投简历来实习啦。”许添宝找了最近的沙发坐下,一边看贺之昭,“你居然都忘掉我长什么样了。今天那么久,都没认出我。”
“抱歉。我常常忘记别人的长相。”贺之昭边解释,边重新回到桌边坐下,着手完成那封写了一半的邮件,问,“找我有什么事么?”
“来看看你。”许添宝道,“我现在在品牌部实习,帮忙写文案、发快递。发快递好累啊,每天都要发好多——”抱怨完,又话锋一转,“哥哥,留在这里很难吧?我问邱姐,她说部门没有HC了。”
“是的。”贺之昭礼貌说,“现在已经满额了。”
许添宝思考了,故作天真:“我表现很好,什么都愿意做。之后可以帮你也做点事情吗?我都会学的。”
贺之昭写邮件的思路被打断,皱了下眉。
原本幼时对方作为许添谊的弟弟,小谊自己不管,他就得跟着管上。因为逻辑推理可得,两个人都不管,就都没好果子吃。
但现如今许添宝已经是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他实在没有看管的兴趣。
当然,如果小谊有这个想法,他也可以进行相应的考虑,至少看一下简历。
讲到一半,门铃响了。
但在走廊寻找房间号时,许添谊还是做出了点带有渺小奢望的心理预计。
他希望贺之昭能把东西吃完,觉得满足满意,然后简单感谢一下许添谊考虑周到,工作贴心,就可以。
他站到正确的房间号门口,按响门铃。
许添宝开的门。
见是他,便说:“有事商量,等会再来吧。”又把门阖上了。
走廊恢复安静。
商量什么呢?
许添谊站在门前,发呆想了几秒,随后重新开始按门铃,没完没了地像催命符。随后又等不及,开始直接用指节叩门,力气之大像不管不顾要把骨头敲碎。
漫长,但也其实只有十几秒,门重新打开。
因为无功而返,目的没达成,许添宝走出来时,不耐烦说了句:“神经病。”
贺之昭因为那敲门的噪音刚站起来。
许添谊错开身走进屋,沉默地将塑料袋子搁到桌上,说:“梅花糕。”
他回头,看到那张软沙发有坐过的痕迹,遂过去捋平,把两个懒散睡着的靠垫重新摆规整。
“谢谢。”贺之昭捞起袋子,闻到味道,真的饿了,招呼道,“小谊,过来一起吃吧。”
许添谊置若罔闻,又看到床边行李箱开着,最外面是两件衬衫,就走过去说:“我挂起来。”
贺之昭看着许添谊把衣橱门移开,挂上一件,又去弯腰拿另一件,欲阻拦打断。他说:“小谊,你不用干这些。”
坦白讲,虽然叫秘书,但许添谊的工作职责的确从不包括这些,也不用做这些。
“其实烧烤你也不用帮我弄,我可以和你一起。”贺之昭用力思考怎么描述,“毕竟你是秘书,不是保姆,能帮我对工作上……”
听到这两个字,一晚上艰难维持的体面被揭开来,破碎的、摇摇欲坠的心彻底陨落。
所以——你也觉得我一味的付出和讨好很可笑吧。
会和许添宝如何形容?还是连利用都不屑一顾了?
自尊心像脆弱的气球,飘到最高点。
随后,一整个,窘迫地爆炸了。
情绪攀升至巅峰,咒语失效,许久压抑着没有完全爆发出来的症状如洪水袭来,裹挟住全部的理智,一齐冲走了。
“不用管,我这个人就是很贱。”许添谊浑身颤抖地站起来,将原本拿在手里的衣服扔到旁边。
“什么都愿意做,廉价货色。”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但气息不稳难以遮掩,像最烈的蒸汽不断顶铁锅的盖子,“就是跟狗一样啊,随便给根……骨头,就能……能……”
就能轻易喜欢,就能欢欣鼓舞,就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连最重的伤害也要假装原谅。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之昭知道自己说错话闯大祸,走近了要解释,忽然敏锐地发觉许添谊的呼吸不对。
这症状,让他想起那个太多年前的,极不普通的放学后。
“我不舒服。”
“你别怕,我带你去医务室。”
“老师。”,“是什么会导致过度通气呢?是害怕蟑螂的情绪吗?”
“对呀,我们太害怕了、太生气了、太激动着急了,就有可能引发……”
“我以为你要死了。”,“我很害怕。”
“你才要死了!”,“我要活到100岁的!”
一路颠簸,全身上下的肌肉都被调动起来,身上背的许添谊却很轻,心里很迷茫,以为自己要失去最好的朋友。
“小谊,你过度通气了。”贺之昭的声音没了平时那种冷静,“别紧张,慢慢呼吸,我帮你。”
眼前景物开始模糊,可是在此之前,他要离开这里。
许添谊充耳不闻。他五指耙住桌沿,想把自己撑起来。但脚又先软下去,烂泥一样。
贺之昭要去解桌上的塑料袋拿来用,来不及,只能折返了优先把人捞到怀里,手掌覆上去,想要掩住许添谊的口鼻。
“滚!”许添谊吸口气,丝毫不领情,狠狠咬了上去。
“嘶。”贺之昭吃痛松开手,但没放弃,转而用手臂禁锢许添谊的身体,“不要再深呼吸了。小谊,听话。”
许添谊像被挟持的人质继续挣扎,上气不接下气,濒临崩溃道:“松开!”
一片混乱中,或许因为实在找不到趁手合适的方法。
下一秒,贺之昭双手紧紧抱着许添谊,脸靠近,很重吻了上去。

许添谊忘了挣扎也脱了力,靠着背后的橱门缓缓滑了下去。
贺之昭不敢贸然松开,仍旧锁住他的手腕抵在门上。若不知详情的看见,要误以为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在热吻。
过了十几秒,怀里人的没了顽抗的迹象,贺之昭小心松开软的唇,重新用掌心捂好许添谊的口鼻,几乎是哄道:“慢慢来,会没事的。”
下半张脸都被遮着,许添谊只用眼睛盯着贺之昭,呼吸跟着指令节奏放缓。
过几分钟,四肢渐渐恢复知觉,他将对方捂着的手推开。
谁也没有说话。
肾上腺素飙升,贺之昭心跳极快,心中又充斥着他难以成功解读的复杂情绪。一看到许添谊的眼睛,让他明知失礼也想继续吻上去。他开口说:“抱歉,我……”
“我不明白。”许添谊却打断了,自顾自地问,“……你能好心告诉我,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经历过强烈的情感波动,他无比疲倦,头很晕,想吐,但还是要说完。他再装不出什么都好像忘了的,强自的豁达和自以为是的报复。
“你早忘了吧?你去加拿大,我叮嘱你一定打电话给我,你也答应了,我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查未接电话。怎么都没有。”
如今再将以前的事情翻出来讲,许添谊发现自己小时候的行为可笑得令人心疼。
“现在看来你打电话了,只是不是打给我的。”
他本想边说边笑一笑显得从容些。最后没忍住,哭了。
“每次有好吃的、喜欢的玩意,我自己不剩下也想全部给你,别人说你一句我要顶十句,替你打架出头,从来没有犹豫过。和你形影不离那么多年,一直不让你接触许添宝。后来他一出现,你就真的立刻……”
他这辈子都忘不掉那次浑浑噩噩发烧,火急火燎走到厨房,看到刚回家的许添宝黏着贺之昭,嫌弃地瞥了眼他,就垫脚开始说悄悄话,贺之昭听完就笑了。随后无论怎么质问,两个人都默契地说:“没什么。”
“从小所有人都只喜欢他,不喜欢我。”许添谊说,“你也不能例外。”
“那时候每次看你放学带着牵着许添宝,他去你家玩,你还给他讲数学题,给他吃好吃的,听到他回来炫耀,我都恨不得把你掐死。我对你那么好,你反过来和他一起欺负我。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特别讨人厌吗?”
这辈子经历太多类似的事情,被杜琛宇说过度通气的样子很丑很吓人,亲眼目睹杨晓栋和其他人亲昵百倍走在一起,都难过,但没哭。
因为从那时起,被排斥、被后置、被无视就已然成为他一辈子亲密关系的底色。
可是再怎么介意愤恨,一想到贺之昭也曾散发善意,一切事情总是以他主意为准,背过他跑着去医务室,甚至亲过他说喜欢他。所以恨不彻底,讨厌也没法完全讨厌起来,念念不忘,青春期还要翻出来翻来覆去作幻想的对象。
这次再见面,也什么都想着他,低血糖就抱着下楼,连出差都惦记给他买很多礼物,神经一样说很多话,对许添谊来说已经太多。
太——丰——盛——了——
于是又情不自禁感动喜欢得难以复加,像被肉骨头砸中的流浪狗,要小心把东西叼到角落藏好,舍不得吃,只时不时摸出来看看,既不相信是单独送给自己的,也不相信之后还会有。
接着许添宝又出现,结论原来他又是不知后几位。
为什么又这样?
眼泪砸下来,像一片雨降落贺之昭的心头。
他大脑一片空白,像怕丢掉一样紧紧抱住许添谊曲起的腿,脑袋贴上去,艰难地低声说:“我给你打电话了。”
等在加拿大的生活趋于稳定,失语的症状得到改善后,贺之昭开始着手想要给许添谊打电话。
然而那年代身边都是带着淘金思维来打工的中国人,又或是东南亚裔,根本没人有昂贵的手机。唯一的通讯设备是摆在餐厅收银台旁的那台座机电话,用来接收为数不多的客户预订与外送订单。
响的频率并不高,因此贺之昭在生意不错的一天,鼓起勇气向餐厅的老板征用。
老板拒绝了:“不行,你这个是国际电话,收费太贵了。而且万一错过订单就麻烦了。”当然也有顾虑,害怕小孩不懂人情世故,后面一直借,也怕旁边的员工看到了,也起了这心思,开了坏头。他建议道:“你到外面去打,外面有公用电话。”
贺之昭不善言辞,这下旁边也没个帮忙出头的,只能说:“好的。”
然而最近的公用电话在公路旁,白天走不开,晚上十点餐厅才打烊,黑夜无灯的路一长串,雾也浮得浓,根本不安全。
就在这矛盾的时刻,因为精神恍惚和过度疲劳,一天姜连清去完超市,回去的路上,被轿车撞到了左腿。因为不能移动,被迫住了几天医院。
病房和走廊常年冷光,不分白天黑夜。
看护期间,贺之昭望着走廊上那台电话,用磕绊的英语问护士自己能不能打电话,护士看他黄种人长相,也怕他在走廊胡乱奔跑,每次都用极为迅速的语速和不耐烦的神色驱赶。
贺之昭不停出入在那台电话周围,终于在一天凌晨,一个亚裔长相的护士趁早上六点交接班的时候把他叫到自己身边,不忍道:
“看你两天了。你是不是想打个电话?”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直板的,九个数字按键,“给你打一个。但电话费很贵,你要长话短说,好吗?”
接通的电话的人不是许添谊,是许添宝。
这份好意的程度也有限,打到一半,这位年轻的护士在旁边礼貌地提醒该到此为止了。
所以,那句生日快乐,也没有人带到。
护士接过手机时,还是好奇问了句:“接电话的人不是他?”
“嗯。”因为时间太早也没休息好,接完电话,贺之昭感到后知后觉的困顿,他说,“是他弟弟。我以后再找机会吧。”
不该对陌生人说,但也没别的人可以说,他叹口气,感叹:“他好像和自己亲生父亲一起生活了。 我有点担心,这父亲明明不好。”
“是谁,你的朋友么?”
“嗯,最好的朋友。”想了想,补充,“也是唯一的吧。”
后来事情得到转机,遇见来就餐的贵人,他们有了住处,贺之昭也能读上书。再后来姜连清又勇敢地选择了结婚。
这次漂泊多舛的人生终于落到了地上。奔向幸福,奔向书里写的那种,物质可靠、情感和睦的最完美的幸福。
其中太多次,贺之昭都尝试往那串号码打电话,再也没接通过。
某一日拨打,号码成了空号。
也记得消失杳无踪迹的亲属们,因为他们衣锦还乡的消息又全部浮出水面。
贺之昭通过舅舅一家联系上于敏。借出差名义回到中国,那日他在金融中心的会议室开完会,下午乘车到这小区。
当年的新楼盘,现在已经老旧了,地段没能成为区域发展重点,周边建设零零碎碎,传闻的地铁和高架都没建成,也不是电梯房,没能乘上东风,房价算周围涨得最慢的。
走进房子,到处是岁月的痕迹。两间房,一间主卧,许添宝带贺之昭去自己的次卧看了看,房间贴满乐队海报,地上靠着把吉他,屋子不大但物质丰富,风格的排他性太强。
哪里都完全没有第四人存在的痕迹。
贺之昭说得很慢,多少年的话攒在一起,堪称滔滔不绝。
“我从来没放弃过。”他说,“一直很想你。”
他的手支在许添谊身体两侧,有种忠诚护得很好的感觉,但想给许添谊擦眼泪,许添谊紧绷着脸,自己很快先行抹掉了。
贺之昭想起许添谊之前说的。“从来不认识叫贺之昭的人。”
他终于清楚意识到这意味什么。他们中间的误会太深,错过的时日也太多,两小无猜时候埋下的刺,错过情窦初开,错过风华正茂,即便本心纯洁无瑕,现在要解释清楚,要继往开来,那疮疤也早就风干了,永远留下了。

第40章 现在也很好
许添谊一直没说话,当然也没哭,哭是极为意外的情况。上一次哭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他泪腺像有问题,小时候再伤心,也只会不停地额头冒汗。
后来梦见贺之昭,他捉着对方的衣领,直截了当地大声喧哗,问:“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梦境无数次复仇,泪腺却因此像被修好了,次次都能沾湿枕头。
醒了就把枕头熟练翻个面遮掩,等洗漱完卷进被子里,餐包一样放到充满樟脑丸气味的壁橱中,合拢沙发,去上学。
贺之昭在说和他想象完全相悖的话。
许添谊想把自己蜷缩起来,但比壮壮还要壮的人牢牢抱着他的腿,实在没有挪动的空间,只能继续坐在地上靠着橱门,把一整个故事听完。
加拿大和中国,十多个小时的时差,彻底黑白颠倒。
一个睡眼惺忪收拾完起床洗漱去上学,一个正逢傍晚用餐高峰,帮忙端盘子打包盒饭;一个反复翻看完未接来电,写完作业在客厅的弹簧床失望入睡,一个又刚被动静弄醒,开始准备新一天的餐馆营业,并思考怎么和老板说借用电话的事情。
…………
从电话号码变成空号开始,他们的人生轨迹如同两道平行线,原本应该并无再有交集的可能。又或他们是否都小看了在对方心中自己的重要性。
一个在想念,一个在不停寻找。
相遇像最巧的巧合,实际却是迟到的命中注定。
许添谊可以相信世界上存在这样的人,但不相信自己能遇到。
“松开。”他别扭道。贺之昭极为听话,便将箍着他腿的手臂松开了,但还是一直看着他。
许添谊没有对视的勇气。那目光太诚实清洁,不该在这年纪有,像壮壮看他的那种不求回报的忠贞和喜欢,也像洗濯污浊的对流雨,让他倍加自惭形秽。
他总保持怀疑态度,以为贺之昭精明市侩。
原来贺之昭是真的笨蛋,捧出来的都是真心的,说的话也都是真心的。
“有用么?”许添谊抬起手,用胳膊挡住眼睛,很轻地问。
不是问贺之昭,是在问自己。这样的寻找,有用吗?
“失望吗?”他捂着脸,靠着橱门,没动弹,“现在的许添谊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吧。”
推书 20234-11-07 :和死对头协议结婚》:[近代现代] 《和死对头协议结婚以后》全集 作者:第五熙【完结】晋江VIP2023-10-27完结总书评数:571 当前被收藏数:1807 营养液数:228 文章积分:31,473,690【文案】黎安易从小就招人喜欢,颜值成绩都非常出众,妥妥的天之骄子。唯独他那竹马兼死对头越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