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贺之昭—— by柏君

作者:柏君  录入:11-08

于敏盯着卷子看了半天,恨不能直接撕掉。她愤怒地脱口而出:“你要死啊,在考什么东西?”
尽管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无数次预想想到这样的场景,许添谊的心中依旧痛苦。
在考什么东西?他站在原地,也想起庄老师问“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会错成这样?”
可是他该如何为此道歉?可能考试时候那场雨让他脑子也进了水,可能是老天要和他开一场玩笑。为什么考试时候的八九七十二就那么难算明白?为什么到了考试他就会像被诅咒一样难以静下心思考?
庄老师,妈妈,我是最不想考砸的人,求求你们不要这么说我了。
他强忍着羞耻和愧疚,声音很低:“这次没有考好……”
“考成这样你好意思吗?是不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于敏看到他这有气无力的样子更生气,“你这成绩对得起谁啊?我不工作,都是为了在家全心全意照顾你们,你就给我这个回报?”
许添宝一边用勺子挖着吃大果冻,一边靠着门框听,神情幸灾乐祸。
父母的偏爱固然令他喜悦,许添谊的不得志却更让他兴奋。
“下次我……”许添谊站在原地,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道歉,但透过一旁橱门的反光,看到许添宝在背后,又顿时如鲠在喉。
他无端觉得热,额头想冒汗,下午那种濒死的感觉又循声而来。
于敏正准备找个趁手的东西抽许添谊。她告诫过自己不能打孩子,但这次实在忍不住了,她平时是对许添谊太宽容了,所以换来这样的回报——原本就只有成绩可以看,现在是连学习都要留下那男人的影子吗?
她顺手取了一旁刚用完的衣架,厉声道:“伸手!”
妈妈要打自己了。这个认知比任何即将到来的疼痛更让许添谊感到痛苦和崩溃。
他一言未发,顺从沉默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摊开来。
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背后传来“咕叽”一声。
于敏表情最先变:“怎么了?宝宝?”
许添谊扭头。只见看好戏的许添宝忽然不动了,手里空的果冻杯和勺子跟着掉在地上。人做呕吐状,但什么都没吐出来。
彼时尚不知海姆立克是谁,于敏只迅速丢了衣架,搂过许添宝,用手不停拍他的后背,短短几秒就慌得眼眶红、声音抖,嘴里不停念:“宝宝,快吐出来,快呀!快!”
大脑一片空白,许添谊只有一个念头:
会死吗?
下一秒,他回身直奔到厨房,倒水递过去。又扑到电话旁,开始拨120的号码。
许添宝面孔通红,干呕出一脸眼泪鼻水。
可能是福大命大,这档口被拍着背,又哕了两记,真吐出了凝胶样的东西。再拿水顺了顺喉咙,觉得通畅了、好了,捡回一条命,后知后觉大哭起来。
于敏反而不敢哭了,和他确认:“好了?宝宝咽下去了?咽下去了,是吗?”
许添宝点头,两人相拥而泣。
许添谊蹲在茶几旁的座机前,刚拨通120的电话。他听清身后的动静,沉默半秒,把电话挂了。
趁此无人关心的空隙,他跑到了卫生间里。
那种感觉又浮了上来,他不能在妈妈面前露出丑态。
快,找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许添谊催促自己,看肥皂盒,看牙膏,又打开橱柜,看洗衣粉的用途说明。若不慎入眼,请立即用大量流动清水冲洗……
身体的不适感越发严重,他靠着墙滑下去,蜷缩了起来。
无助之际,许添谊兀自想到贺之昭。
在他的潜意识中,贺之昭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像灰蒙蒙的海面突兀、但明亮的灯塔。仅一盏,但足以点亮人生。
要想些能让心情变好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要想贺之昭呢?贺之昭没什么好的,是个非常迟钝的笨蛋,什么都不懂。
对,贺之昭是笨蛋。
就像魔法的咒语显灵,也可能因此满脑子是贺之昭,的确有了用处,那种要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又逐渐退却了。像潮水退回了安全线内。
许添谊缓了缓,若无其事地从卫生间走了出去。
因为这突发情况,那晚的饭桌上,没人说许添谊考砸的事情,也没人说许添宝噎住的事情。这两件事像捆绑在一起,都揭过了。除了从此以后,家里再也没见过果冻。
唯独漏掉一件。于敏还没给那张卷子签名。
许添谊当然不敢自找不快,但没有签名也过不了老师检查那关,逼至绝境,想到自行伪造。
这一晚他在弹簧床上打着手电筒,对着以前卷子上于敏的签名描摹了很多遍,再拿着簿子试着独自签。
最后落实成果时太紧张。以往敏字最后一捺都显得飘逸,他签得顿挫。
第二天一早交上去,惴惴不安等了一天。临放学时,庄老师将检查完的数学卷子重发下来,在分数旁打了新鲜日期,又将那七张满分的卷子钉在了教室后面的黑板墙上,以供大家学习瞻仰。
许添谊知道算是侥幸通过了,心中大石头落地。
他在人群中仰起头,看墙上贺之昭名字旁那工整的“姜连清”,然后看答卷,红色的对勾如同浮世绘上连绵的海浪。
此后,许添谊总觉得自己像被一种蛰伏阴暗处的怪兽所追赶,怪兽在暗,伺机而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成功追上他痛咬一口。所以也就永远都提心吊胆,高度警戒。
很多年以后才明白,原来身体康健,情绪也可以成病。
然有了第一次过度通气的经验,许添谊逐渐摸索明白身体出现哪些征兆就是要“发作”。相应的,他也磕磕碰碰地探索出了一套自我疗愈的方法——
“贺之昭是笨蛋”这句话如同咒语,只要不断默念这句话,那种发麻的、畏惧的感觉就会神奇地渐渐退却。
虽然贺之昭是不是笨蛋有待商榷,也可能那单纯的音韵意义已经超过了实际的字面意思。
但这都无关紧要,因为许添谊终于逼迫自己成为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勇敢骑士。

第14章 第一次冷战
天气逐渐变热,校服一件件变少。期末考试前,许添谊念了很多遍“贺之昭是笨蛋”,诅咒一样。不过结局平缓,贺之昭依旧是班级第一,除了语文其他的都是满分。
许添谊没能拿回第二名,屈居班长蒋菲之下,位列第三。但或许惨败过了就懂得珍惜成功,这一次虽然仍旧输了,但至少是一个可以交差的成绩,而且也没再犯那种病。他安慰自己该知足常乐,只是仍有难以言明的怅惘。
返校领成绩那日,班主任叫了几个同学留下来誊成绩,两人都入选其中。教室里没空调,屈琳琳好心喊他们去了办公室,给他们用空闲的桌子。
这是间极宽敞的房间,所有的语文老师都在这里办公,中间由储物柜和落地的盆栽分隔成两半。
“胡恺,周测第一次87……”今年学校政策变动,每个学生都要做张A3大小的学期登记表。许添谊负责报名册上老师之前记录的周测、月测成绩,旁边的贺之昭负责誊写在每个人的表上。
写着写着,屈琳琳去问其他科目的老师要成绩记录单,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人不多,大考都结束,环境很轻松。老师们吃水果、喝茶、聊天。
隔着储物柜,另外片正在开茶话会。
“都直接坐到厂外面抗议!可是有什么用呢……”
“迁址这个事情,是板上钉钉的。”
“那你们这个二姨怎么办?”
“诶,我记得屈老师的爸爸好像也在二厂里?”
许添谊心里咯噔一下,他隐约记得许建锋也是在什么二厂。
“真的假的,她在么?”
有个老师的脑袋出现在储物柜上面,张望两下:“小屈不在。”
许添谊一边分心听,一边不慎念串了行:“陈智萍……94,不对,是91。”
忙低头看贺之昭,已经将94写了上去。
“我念错了。”许添谊慌乱道,“怎么办?”成绩是用水笔誊写的,两个人都没带书包,砂橡皮不在身边。
贺之昭从屈琳琳的桌子上找到把美工刀:“没关系,我把数字刮下来。”好像两人在一起,一个问怎么办,还有个就会说没关系。
这间隙里,隔壁又说了厂迁去嘉兴、工人抗议、只发一笔遣散费之类,林林总总,许添谊都记在心,只是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无论如何,美好的暑假正式开始了。
今年许添宝从幼儿园毕业了。园里组织了为期三天的军训,训练内容包含立正稍息,还有军体拳。
上午刚完成汇报表演,回到大院,又被于敏叫去给邻里展示才艺。
许添宝穿着迷彩服站在水泥地上,先神气地喊“左勾拳!”再做招式。那么小的人,就像发僵的面团伸出四根胡乱舞蹈的触手来,引得掌声连连。
除却毕业证书,还拿回张单人毕业照。宝穿了学士服,戴了学士帽,手握卷轴做道具,看上去文化程度很高。
于敏爱不释手,托照相馆放大裱在了墙上。
许添谊和往常一样,每天都去贺之昭家写作业。
过了暑假就是五年级,念完了就得上初中。临近毕业季,他认为非常有必要和贺之昭谈一个重要议题,即两人升学以后的友谊存续问题。
贺之昭将一样样作业摆上桌,许添谊对照着记录的作业清单检查。这次语文布置了两篇作文,其中一篇叫《我的朋友》。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政治任务。许添谊一脸严肃地拎出作文簿子,对身旁人关照道:“你得写我,知道吗?我也会写你的。”
贺之昭答好,把簿子收了回去。
“还有,我问过了,我们对口的初中是一附中,离家稍微远一点,得乘两站公交车,但下了车就是。”许添谊说,“下次我们可以去看看。”
贺之昭点点头。许添谊说完了这铺垫,接上:“到时候我们是一个班就还坐一起,不是一个班,放学就一起回家。”
他耳朵很烫地说:“我会来找你的,你别和其他人玩,知道吗?”
这话太霸道,像宣誓主权。
然而还没等到回复,像什么东西灵验了,门铃骤然响了。
许添谊惊讶地问:“谁?敲错了?”这个点总不该是姜连清。
两人一同去开门,便见个熟悉的大锛儿头站在门口。这人因天热剃了个寸头,精神抖擞地背着双肩包,左手还客气地拎了个西瓜:“嗨,我来了!”正是贺之昭的前桌胡恺。
他看到旁边还有个许添谊,便说:“咦,你怎么也在啊?”
许添谊大脑发懵,戒备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玩儿啊!”胡恺撂下西瓜,边换拖鞋边往里看,叨叨地说,“哇贺之昭,你家真干净!有啥好玩的不?对了,我带了七龙珠的DVD,你看过没?哦对,我出门前拿了二十块钱,等会咱们一起出去买冷饮吃吧!”
他刚准备进屋参观,被许添谊拦下:“洗手。”
胡恺倒是挺听话,挪到水池潦草地洗完,终于得愿踏入门槛。
他先去看阳台,再去看客厅的金鱼,撒一把鱼食,然后跑到一扇门前,又被拦住。
许添谊怒目圆睁:“这是姜阿姨的房间,你讲不讲隐私啊!”
胡恺摸摸头,真分不清这家主人是谁。但他一向豁达,没心没肺,遂无所谓道:“哦好吧,那贺之昭的房间在哪,咱们先玩儿啥?”
在一道略显阴郁和不快的目光中,贺之昭把人迎接到了自己的房间,又辗转去了厨房,从冰箱拿出一排AD钙奶招待客人。待客之仪姜连清已多次强调。
许添谊紧紧跟在胡恺后面,看他卸下了双肩包,从里面掏出一根裤衩一套睡衣、一张《七龙珠》的DVD碟片、一包辣条。
碟片被机器吞进去,“滋滋滋”,屏幕上吐出热血的画面,配乐也磅礴地从嘴窜出来。
胡恺兴奋道:“你看过吗?我们从头看吧!”
许添谊难以置信地看这套睡衣,再看贺之昭。
贺之昭竟然带了其他人来家里玩。
他在脑海中翻来覆去搜罗记忆,找不到第二例。从一开始,就只有他出入过贺之昭家,两人一同写作业看电视玩耍。
现在多出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还把他都不好意思喝的乳酸菌饮料,喝得一干二净。
整整一排!四瓶!
等胡恺急匆匆用遥控器按了暂停,跑去卫生间的空档,许添谊终于忍不住了,他有些怨气地质问:“你为什么喊他来玩?”
“是他说要来玩的。”贺之昭回答,“我妈接的电话,就答应下来了。”
事发当日,恰好姜连清要打电话时,座机响了。她听到电话那头胡恺要来玩的请求,心中十分喜悦,这意味自己的闷葫芦儿子有不止一个朋友。
开朗、外向点总是好的!于是果断作主答应了下来。
许添谊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这意味着姜连清同意了这门友事。
纵使心里很难受,他不会向外透露半点。许添谊盯着那四个空瓶子看,明明全没喝到,嘴里却好像也泛着股酸涩的、说不上的味道。
他阴阳怪气地说:“你们……你和胡凯,关系可真好。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贺之昭秉持认真严谨的态度,认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首先,关系那么好,这个“好”字的定义就有待商榷,什么样算好?
他沉思了三秒,没有立刻回答许添谊。
但许添谊误以为这就是他的回复。
沉默,不就是“与你何干”的意思吗?
胡恺从卫生间出来了,大呼小叫的,像需要人接驾。他热络地对着贺之昭道:“怎么样,你渴不渴?要不咱们先把西瓜切了吧?”
许添谊站在一旁,突兀道:“我回家了。”
胡恺惋惜了,随口说:“别走啊,多你一个也不碍事儿。”
许添谊听了,脸更黑,大声驳斥道:“我那么大个,当然碍事的不得了,你们好去吧!”
旋即,未等剩下两人反应过来,他就板着脸走了出去。玄关的纱门随着开关的剧烈震颤,嗡嗡作响。
许添谊开始了和贺之昭单方面的冷战,具体表现为不再每天都去找对方写作业。
夏天越来越热了。因为许添宝很怕热,家里终于开始奢侈地开空调。
于敏为了省钱,只开客厅的冷气。每天从吃完中饭再开始开,这样下午无论要学琴还是写作业都可以正常开展。
许添谊原本只是在家吃中饭,吃完中饭就又去找贺之昭睡午觉,如今一整天都在家,许添宝练琴,他就在旁边写作业。小小的客厅装三个人,不甚拥挤。
宝早就习惯了假期家里只有自己和妈妈,平白无故多出这个哥哥,让他觉得很讨厌,便一会说不想练琴,一会说不想看电视,好像怎么都不得劲一样。
等于敏问了两记,才隐约透露出自己真正的意思:客厅太挤了,他不要许添谊看着自己练琴。
练琴为大。搬出这个理由,没有人能够拒绝。许添谊当然明白这是弟弟的挑衅,但他现在没有和宝对战的心思,只是顺从地将自己写作业的小桌子暂时搬到了许建锋的卧室。
于敏当然不会再替他多开一个空调,许添谊也热,干脆每日光着膀子坐在凳子上写作业。
一开始许添谊认为贺之昭应该很快会来道歉,或者总得来找他,然后他继续不加以理睬,贺之昭就能认识到自己犯了重大错误,即许添谊是他最重要的好朋友——起码也得是天下第一好,没有许添谊的生活是难以为继的、过不下去的,至于胡恺之类的傻子就不必再提了。
然而贺之昭始终没有出现。
许添谊每日时不时都去厨房那扇窄窗旁站着,装作若无其事窥探大院的情况,其实心里在意的要命。
原来我不去找他,他就真的不会找我?
他每日每夜都想去找贺之昭,但没想到贺之昭竟然完全不在意见不见的到他。
天气本就热,许添谊更觉得自己像被油烹。不出三日,失落就演变成了心慌——看来自己可能真的有很大的问题,反正从小都不怎么招人喜欢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他希望自己受人喜爱,并为之作出了非常多的努力,忍让许添宝,讨好于敏,察言观色,端茶送水,不过总事与愿违,于是不乐意的忍让成了斤斤计较,希望得到回报的讨好就成了谄媚和油腔滑调,一切努力都浓缩成一句目的性强,得失心重。
莫非贺之昭也忍受了很久?
许添谊顿时有点坐不住了。这他该怎么办呢?
赔礼道歉吧?可是为什么道歉?
或许是因为自己太霸道了呢?表现得对胡恺太不友好了,但他们两个关系现在是不错,两厢比较下,贺之昭就觉得许添谊这个朋友就比较多余了。
这么一想,许添谊顿时觉得三个人的友谊没那么难以忍受了,这总比他什么都得不到要好。
虽然他这几天高频度视察大院情况,但也有可能胡恺趁他不备又去贺之昭家玩儿了。
许添谊望着窗户,保持沉默。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在两个有他为其一的选项中,选择另一个。

第15章 我只能想念
另一头,姜连清把自己新买的冰棍放到冰箱里,喊来贺之昭:“诶,小谊这几天来了吗?记得给他吃啊,盐水棒冰和雪糕都在这个抽屉里。”
贺之昭罕见“唉”了声,答:“已经三天没来了。”
姜连清奇怪道:“怎么了?闹别扭了?”
“没有。”贺之昭否认。他们关系是很好的。
“那你去找他呗。”姜连清道,“你就每次都傻等着人家小谊找你啊?”
贺之昭又叹口气,怅惘道:“他不让我去他家。”许添谊只家里没人时让他去过几次,其他时间严令禁止他去拜访。理由暂时未知。
“我只能想念。”这人道。
贺之昭翻看了两眼数独,又起身去零食柜,清点了下库存,说,“妈妈,请买一点AD钙奶。”然后又去看了眼冰箱,把雪糕放到最上面,这样许添谊来了就可以吃。
他都准备好了,希望他喜欢的好朋友小谊同志尽快出现。然而始终未能如愿。
正当许添谊忘记自己对挚友的约束,仍旧为贺之昭不来找他心烦神乱时,下午,许建锋忽然回家了。
往日也有过许建锋半日就回家,因为用了公休或单纯逃班,今天却完全不一样。
自行车的把手浩浩荡荡,挂了许多黑色塑料袋。许建锋把车停在巷子里,将撑脚放下,然后带着大包小包沉默地进屋。
“怎么拿回来这么多东西?”于敏来不及接,皱眉看杂七杂八的塑料袋被一气扔到地上。听令桄榔,滚出很多鞋油,还有一只用来喝水的搪瓷杯。
许建锋像喝醉了一般,推开站在门口意图迎接的两个小孩,大声喊道:“不干了,东西都拿回来了!”
许建锋失业了。
许添谊的心不断往下坠落,那一日在屈琳琳办公室听到的,竟然都成真。
“什么意思?不是说可以转岗的吗?”于敏追在许建锋屁股后面,脸色难看,“现在到底怎么安置?你不是主任么?”
许建锋说:“转什么岗?这里根本没岗位给你,得去外地,谁去?”
于敏失控地拔高了音量:“那什么意思?我跟你说去争取了,你都没听进去?”
许建锋心中憋着股怨气。好不容易熬过下岗潮,腆着老脸当上的车间主任,一朝墙倒,没舒服多久,这下竟然直接失业。于敏根本不体谅他的难处。当然,家里两个小孩,没有经济来源是不行的。但是又不是没办法了,他还能炒股票,手里几只股都已经有起色了。
于敏这数落的话出口,让他觉得自己像废物,心里不舒服,也怒道:“争取争取,你嘴巴动动又不吃力,我上哪里争取?到处都是关系户,哪里轮得到我!”一旁的卫生间亮着灯,他随手拿了宝刚用过洗脸的塑料面盆,球一样往踢了过去,说:“我辛辛苦苦养家,你现在就这么对我?”面盆碎成一片片了。
尽管平时什么家务活也不做,翘着脚当大爷,但以往许建锋在家总是比较温和,尽了所谓“父”的责任。如今他这幅模样,让许添宝很害怕,身边却没有可以依靠的,下意识抓住了许添谊的衣摆。
许添谊当然也害怕。这不是他头一回看到于敏吵架,之前是和宁嘉玮。因为钱不够花,两人总有各种理由发生争执。他很惶恐,因为大人的吵架总是让小孩能感到事情超脱控制。有一件极度恐怖的事情发生在至亲之间,而你不能撼动这过程分毫,你只能站在旁边发抖。
吵架是不祥之兆,许添谊害怕于敏陷入重复的深渊。
然而于敏火力不减地吼起来:“我辞了工作带儿子,你就这么对这个家,说不敢就不干?炒股票,你以为炒股票……”
“你懂什么?你不工作一天到晚在家懂什么?”许建锋说,“你以为在工厂干一辈子就能赚钱?我跟你说,钱不是这样赚出来的!”
“放你妈的屁!”于敏急道,“我……”
“妈妈。”许添谊大着胆子,突兀地、不合时宜地劝说道,“你们,你们别吵了,爸、爸爸的工作可以再找的。”
于敏正在气头上,许建锋的话意味着无视了她在家的付出。她扭过头,火冒三丈道:“用你和我说?来,你和我说钱哪来?你现在滚出去,给我看看挣多少钱回来?”
许添谊愣在原地。
于敏看他无动于衷,气得脱口而出:“说啊,你告诉我,钱从哪里来?”
“……会、会有办法的。”许添谊怯懦地说,“妈妈,你别生气。”
别吵了,别生气。别,别。
可是问题怎么解决,钱从哪里来?
“你现在滚出去啊,看看能不能挣钱,能挣多少钱,给我看看钱从哪里来!”于敏指着门,大声道,“吃穿用度,学习练琴,哪个不需要钱?你现在就出去挣啊!”
若第一遍“滚”还能当成是气话,到了第二遍许添谊便不确定了。
真的要滚出去吗?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许添谊默念了两句,把手藏到背后。
而身后的许添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爸爸妈妈——你们别吵架了——”
争吵戛然而止。
于敏惊讶地扭头,看清宝缩瑟的模样,顿时如某个卡扣被松开,“咔嗒”一下,整个人泄出些脆弱悲伤的底色。
她蹲下来,把宝紧紧地揽到怀里,终于忍不住也鼻子酸了:“我一直忍着不说,你说有解决办法,你倒好,怎么就直接回来了?现在开销这么大,炒股、炒股能赚多少钱,你不为孩子想想吗?”
波浪样的噪音翻滚着远去了。
推书 20234-11-07 :和死对头协议结婚》:[近代现代] 《和死对头协议结婚以后》全集 作者:第五熙【完结】晋江VIP2023-10-27完结总书评数:571 当前被收藏数:1807 营养液数:228 文章积分:31,473,690【文案】黎安易从小就招人喜欢,颜值成绩都非常出众,妥妥的天之骄子。唯独他那竹马兼死对头越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