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江月白现在的身子已然经不住折腾了。
第一次下界去填补灵海, 那是为了救苍生。第二次去帮师妹, 那是故人有嘱托。不应当再有第三次了吧?若只是为了去见那个人的话。
江月白不像是会因为私情破例的人。
反正在她看来, 御泽以为的那件“江月白想做的事”,江月白也许并没有那么想做。
* * *
雪连下了一个多月, 仍旧没有任何要停的迹象。
魔岭河流已经尽数冻成了冰川, 夜晚的冰面上映出漫天星光的倒影。
冷风吹得魔旗撕裂, 默苏站在星邪殿的殿顶, 看着疾风骤雪,在出神想人。
近在咫尺却见不到的人。
说实话,她很讨厌雪天。
她从前听尊上讲,这世上很遥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叫沧澜雪山。
山上常年都飘着雪花......
雪和花。
雪是纯白色的花,花是淡紫色的雪。
她想象不出来,但那幅场景应当很美。
因为她能从讲述那些的温柔口吻里听出来。
默苏振翅冲向空中,又落在深雪里。
爪子踩了踩,凉丝丝、软蓬蓬。
听说这些东西可以堆雪人。
尊上说,雪人可以捏成各种样子,有鼻子眼睛和嘴巴,还说沧澜雪山上的雪人,几个月都不会化。
她很好奇。
不是好奇雪人,而是好奇过去。
她在想,原来他曾经那么快乐吗?在那个他长大的地方。
原来还会有人陪着他玩吗?
她日日夜夜见到的穆离渊,浑身上下都带着难以消散的痛和恨。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个开心快乐的他是什么样子。
尊上以前和她交代过,若有一天他死了,要她将他埋在雪里。
她感觉奇怪,尊上怎么可能死呢?不管是天魔血珀供给的魔元、还是吸取了灵海灵息的死生之花,都能保护他百年千年......
也许,他只是真的很喜欢雪吧。
默苏垂头盯着雪地发呆,等她再抬头时,发现雪下得更大了。
魔界会下春雪,但从未下过如此大到反常的春雪......
厚重的雪几乎要把她埋起来了。
她想要传讯召唤魔侍们来清扫这些讨厌的雪,可左右环视,却发现魔侍魔卫们都消失了!
不仅是魔侍魔卫们,连巍峨耸立的魔宫都消失了!
默苏立即警觉了起来,张开翅膀朝着天魔渊的方向飞去。
她一面心中担忧忐忑,一面又欣喜——这次突生异象,总可以有合理的缘由去见见尊上了吧?尊上会放她进去的吧?
可她飞了许久,别说天魔深渊的入口,就连一丁点别的颜色都没见到。
天地间茫茫无垠,只剩下纯白的大雪。
......
许愿还是管用的。尤其是临死前的许愿。
穆离渊最近几日的确经常梦到想见的人。
不仅在深夜,也在清醒的白天。
虽然渊底没有白天,他也没有清醒的时候。
他为自己选了最漫长的一种死亡方式。
不是不想离开,而是想借着死前的不清醒,多梦到几次江月白。
死生之花的灵息慢慢变淡,他的身体也在慢慢溃烂,新伤旧伤一层叠着一层开裂,向外渗血——最严重的是双眼。
他已经很多日没有睁眼。
压抑了多年的伤在这几日爆发,他只是动一动眼睫和眼皮,都感到眼眸剧痛。
冷风携着坠雪从山巅石缝飘进来,带下刺骨的寒意。
穆离渊身上伤口流的血被冻成了冰晶,揪扯着伤口,把每一分疼痛都再放大几分。
他忍着疼睁开双眼,看到暗红的渊底不知何时变作了一片白。
积雪深厚,雾霭迷蒙,淹没了所有。
连旋转的天魔血珀和燃烧的魔晶都消失不见。
只有无声的大雪。
穆离渊第一反应,是谁打开了石门结界。
不然就算外面的雪下得再大,魔火滚焰翻腾的渊底也绝不可能会有如此厚重的积雪。
他艰难地看向四周,却发现渊底石壁的结界都完好,没有任何被触动过的痕迹。
等他再回过头,看到雾气迷蒙的白雪深处出现了人影。
挺好的。
他又做梦了。
“师尊......”穆离渊只低哑地唤了一声,没有起身。
这些时日的幻觉越来越频繁,想必是寿元将尽的征兆。
天魔血珀吸收走他支撑命脉的东西,也吸收走他的生命。他感觉熬不过今晚了。
雪雾微淡,他看到江月白缓缓朝他走过来,伸手拨开了他面前湿血的碎发。
他很自然地握住了江月白的手,带着它抚上自己的侧脸,低声说:“师尊,我好想你......”
若是现在的江月白,他不敢奢望去想——那已经是别人的江月白。
但他只是想他梦里的这个,曾经属于过他的江月白。
应当不算僭越吧。
江月白垂眸看着他:“有多想。”
穆离渊动作微微一僵,反而不说话了。
他以前梦见的江月白很少开口接他这种话,总是冷冷淡淡的。
这次的梦,难道是最后一场,所以格外逼真吗。
他静静望着江月白,良久,说道:“很想。”
他找不出词去描绘过去几千个难眠的长夜。
江月白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抚上他身后的长发,一寸寸向下,最后停在他的长发发尾。而后手指微攥,一用力,拉住发尾将他拉得仰起了脸。
身下锁链巨网剧烈晃动,他重心不稳,一下向后仰倒。
穆离渊还未对这个略显强硬的动作做出反应,就感到冰凉的气息扑面而近——
江月白俯下了身,在呼吸交叠的距离里看着他的眼睛。
他也不得不在这样的距离看着江月白的眼睛。
太近了。不敢想象的近。
穆离渊知道自己满脸是脏污狼狈的血,他想要抬手擦一擦脸侧和眼角的血,可这样的梦太难得,能这样近地再看一次江月白,他一点都舍不得分神、一眼都舍不得移开。
反正是幻梦,也没有擦血的必要......
他这样想着,忽然感觉有微凉的指腹抚上了他的眼角。
替他抹去了那些渗出的血。
血被抹去了,可却流出了更多。
他最不敢梦到的,就是江月白轻抚他眼角的动作,可死前仍然逃不过这个令他痛彻心扉的一幕。
也许这就是惩罚。
穆离渊逃避般地闭上了眼,交错的呼吸仍然近在咫尺,咸涩的血和泪顺着喘息的起伏流进了唇缝——
可品尝起来却不是咸涩,而是微凉的甘甜......
他诧异地睁开眼,发现他尝到的并不是自己的血和泪。
而是一个......
混着血和泪的吻。
穆离渊瞬间心头一片空白。
......
这梦......也太奢侈了。
他从没有吻过江月白。
哪怕他曾经做过比吻更疯狂的事, 但每次都只在错乱的呼吸里隔着距离望着身下人。
不是不想吻,而恰恰是太想。
所以不敢。
连做梦的时候都不敢。
他从来想象不出江月白的唇是这种触感——像是在炽火里融化的雪。
是冷的, 也是热的。寒雪随着烈火渐渐沸腾, 变作灼烧的暖。
江月白的动作半点不温柔,穆离渊很快就感到难以喘气的窒息、甚至疼痛, 他用力撑起身子翻了个身,将江月白按在了摇晃的锁链上。
可江月白仍旧紧攥着他的长发, 黑发绕了两人的脖颈几圈, 像另一种锁链。
周围的大雪与寒雾皆在这个吻的温度里消落——
天魔渊底的魔火缓缓重现,沿着四面八方的锁链攀爬汇聚, 点燃中心那颗鲜红的血珀。无数悬浮的魔晶被照亮, 如夜里铺天盖地的星火。
热浪将纠缠的呼吸和动作放大, 在寂静的渊底传荡出经久不散的回音。
冷了太久, 两个遍体鳞伤的人不顾一切地互相取暖。
太激烈。不像吻, 几乎是扭打。
穆离渊从前闻到江月白的气息,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味道,冷淡的、无奈的、温柔的......
此刻却是热烈的。
不论哪一种都让他如痴如狂。
像梦, 又不像梦。
他已经不想去管。
悬浮飘动着的魔晶在半空中眨着眼, 红光交错着黑焰, 懵懂不解地看着下面的场景——未化的残雪被震下锁链、火焰被衣袖挥动的风扬得更高。
还以为他们的尊上真的在与谁交手打架。
穆离渊也觉得自己在打架。
他在强硬的压迫和推搡中感到浑身都酸麻涩痛,两人的黑发交缠错乱, 难解难分。
若要是真的打架, 无论是用拳脚还是用刀剑法术, 他都不是江月白的对手。
是输是赢, 全凭江月白让不让他。
但在这种事情上,江月白从前总是不还手的,任由他做想做的。
不会像现在这样,要他费了全身的力气,仍然感觉被牢牢压制。
他刚想着从前的江月白,面前的江月白也松了手。
江月白的手放开了他的长发,却握住了他的颈,拇指指腹慢慢滑过他的喉结——是个危险的扼住咽喉的动作,也可以是一个轻抚。
但配上江月白望向他的眼神,就彻底变成了轻抚。
“来......”江月白只说了一个字。
穆离渊的喉结在江月白的指腹下缓缓滚动,本就艰难的呼吸越发沉重。
这梦也太肮脏了。
可他就是这样肮脏的人啊。
江月白的双眸在穆离渊下个动作里渐渐泛红,原本回落的泪随着身体的颠簸猛然重新上涌,从两侧眼尾滑了出来。
但穆离渊这次已经不畏惧看到江月白的泪了。他已经彻底疯了。
谁能在这样疯癫狂热的梦里还维持清醒。
铁链巨网晃动得更剧烈,锁链间的摩擦与粗沉的呼吸交错着一起一伏,在渊底冰冷的石壁之间回荡。响动太强,上方离得近的魔晶都被震碎,变作了掉落的火雨。
火星没有落在穆离渊的后背,而是落在江月白揽着他的手臂。魔火接触皮肤,燃起疼痛的烟。
但远没有渊儿给他的痛更痛。
这痛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激剧猛烈。
江月白有些承受不住,猛地吐了口血。
穆离渊只是想尝泪的滋味,却忽然尝到了血的咸涩,而且不是自己的血。
他动作一停,撑起了身。
梦里的江月白是会流泪,但不会流血。
他舍不得梦见那样的他。
江月白的面色被染血的唇衬得苍白:“渊儿是不是还以为在做梦呢......”
穆离渊看到那些顺着苍白皮肤缓缓流淌的鲜血,感觉极度的真实、又极度的不真实,哑声道:“是梦吧......”
江月白静静望着他。
穆离渊此刻希望对方不要回答,这个梦他还没做够。
一个“是”字就能将他彻底击溃。
可对方偏要回答,带血的薄唇再次微动。
穆离渊自欺欺人地想要闭起眼。
但他躲不过声音——
“不是。”江月白说了两个字。
不是......?
穆离渊微怔。
“不是梦。”江月白又说了一遍,微凉的手握住了穆离渊按在自己肩膀的手,从手背与他五指相交。
身内的烫与手指的凉反差过大,一下惊醒了穆离渊。
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温度,独属于江月白的温度。
梦怎么会有温度?!
这明明是......
真的,江月白。
怔愣良久,穆离渊眸底深处的火焰暗淡消融,又荡开微波涟漪。
这回轮到他流泪了。
“对不起......”穆离渊回神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极度的惧怕和慌乱,他伸手去擦江月白脸上的泪和血,却越擦越多,“对不起......对不起......”
鲜红的血被穆离渊垂落的泪晕染成了淡粉色,顺着江月白的肩颈流。
穆离渊手足无措,去理江月白脸侧的湿发、又去整他散乱的衣衫,可手抖得厉害,怎么都整不好。
若不是梦,他根本不敢这样碰江月白。
他宁愿现在就死了!
不,死都不够谢罪......
“怕什么。”江月白一把抓住了他剧烈颤抖的手。
穆离渊的手不抖了,可身子抖得更厉害。
江月白手腕猛地用力,翻了个身将他压下,垂眸望着他那双盛满张皇失措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在铁索的晃荡声里说:“小可怜。”
穆离渊也不敢再抖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
怕多动一下,会震破了面前这幅易碎的画。
可这画就要碎了。
白衣披着火星,在湿汗里慢慢融化。
江月白单手攥住了他的双手,按在来回晃动的锁链上。铁链每摩擦一下他的手腕,都留下清晰的触感。
“不......”穆离渊想要挣脱开江月白的手,但翻涌的热浪抽空了他所有力气,只能乞求着说,“别这样......”
他感觉整个人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觉得沉沦难以自拔、一半觉得心疼如刀扎。
他舍不得让江月白这样。
穆离渊想要起身,却被江月白狠狠推了回去。
“哭够了吗。”冰凉的长发落了穆离渊满脸,江月白喘了口气,用手抹了他血迹干涸的眼角的泪,低声问,“还寻死吗?”
穆离渊还沉浸在似梦非梦的惊慌里,后脑方才又被江月白略显粗横的动作摔得发晕,一时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你想做的事我都陪你做了,”江月白说,“我现在要你做的事只有一件,你愿不愿意做。”
他想做的事......
穆离渊的心头微微一颤。
如烟幻梦霎时消散干净。他神志骤然清明,也骤然心冷。
在江月白眼里,他到底是什么样不堪的人?
方才那些想念至深的情难自禁,在这句话里尽数变了味道,成了对他的羞辱。
“师尊要我做什么......”穆离渊问。
“我要你把天魔血珀吸走的死生之花灵息重新调出来。”江月白神色专注的时候显得有些冷,“现在就去。”
“好。”穆离渊想都没想,“我这就去。”
就算江月白什么都不给他,江月白想要他做什么,他也会去做、拼尽一切去做。
何况江月白给了他很多,不管是羞辱还是施舍,他都应当感恩戴德。
白雪化尽,幻境消去,周围完全现出了渊底原貌。
穆离渊撑起上身,想去扶一下江月白,又在触到微凉皮肤的瞬间收回了手。
“师尊等我片刻,”他整好衣衫,走了一步,又回过头,“很快的......”
穆离渊感觉两腿战栗发软,脚踝却还是冷雪浸透的僵硬,步子走得有些踉跄。但他片刻都不敢耽搁,扶着锁链踩上了通向天魔血珀的天梯。
铁索的响动震碎空中本就有裂纹的魔晶,旋转着的天魔血珀里纹路汇聚成了深红的眼珠,紧盯前方,似乎感受到了逐渐逼近的危险。
穆离渊停在天魔血珀前,闭眼深吸了口气,而后五指狠狠插|进了血珀的巨眼——
血纹瞬间弥漫整个巨大眼球!
锁住天魔血珀的所有铁链同时发出剧烈的抖动,像是一声尖锐的惨叫。
这么多年来,天魔血珀都是向内吞食灵物,还从没有这样被夺取力量的时候。
穆离渊感受到了天魔血珀的愤怒,但他并没有停下,反而下手更加凶狠,从天魔血珀的最深处强行拉出那些已经被搅碎的死生之花残瓣。
死生之花算什么、天魔血珀又算什么?只要江月白能开心,他什么都可以给。
强劲的灵息顺着穆离渊手臂汩汩回涌,撑得他筋脉凸起。
他顾不了那么多。他怕江月白等不及。
穆离渊走下铁索的时候差点踩空从高处跌下去,这路他走过成千上万次,但没有一次如这次般慌张急促。
江月白总是有各种方法骗他离开、骗他痛恨,等他想要回头的时候,想见的人早就走了。
这一次他提早做好了满心期望落空的准备,却偏偏没有落空。
他看到江月白还在原地等他。
红色魔晶的碎片飘飘荡荡滑下江月白的发丝、坠在江月白的衣摆......
狰狞嗜血的魔火在江月白周身变得温柔,成了一场安静的花雨,落在白雪云雾里。
穆离渊觉得,这幅场景大概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最美的场景了。
他微微缓了口气,拿袖子擦了下脸侧流淌的水——不知是血是汗,总之很咸涩,刺得眼痛。
“师尊,”他小心翼翼走近闭目打坐的江月白,半跪了下来,轻声说,“我回来了。”
江月白睁开了眼。
穆离渊将花捧到了江月白面前,半朵死生之花随着他五指展开的动作一同展开,像是重新绽放了一次——花外是血色的,花里却是干净的白。
江月白只看着这半朵花,没有接。
穆离渊意识到,也许是花上染了魔息与血污,江月白不愿意碰。可这些血是经年累月的浸染,他擦不掉。
他正在想着要找什么容器将花盛装起来,余光却看到江月白起了身。
“师尊要走了吗?”穆离渊仰头。
江月白微微转身,低眸看向脚边。
随转身飘起的白衣衣摆擦过了穆离渊的眼睛,但他眼都没有眨一下。
这么近的距离看江月白,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江月白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望向远处正在流血的天魔血珀:“冰泉水还够用么。”
“冰泉......”穆离渊还在望着江月白的侧颜发呆,怔了一下才回过神,回答道,“够了......”
他声音很轻,还微抖了一下,有些做了错事被发现的窘迫。
和沧澜门交易换雪山冰泉用来滋养天魔血珀的计划,就算是在魔界也只有四只伴他多年的魔鹰知晓。
但到了江月白面前,他好像成了个透明人,什么谋划算计、运筹帷幄......通通都显得像小儿游戏。
“我没有想......”穆离渊想要解释,又觉得辩解无用,直接起了身,“我现在就可以去把它们......”
“其他事情呢。”江月白并没有在意雪山冰泉,问道,“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
穆离渊忽地感到脸颊发烫。
告诉四只黑鹰魔界的地脉方位、传授结界禁制密语......这些事情他做的时候都觉得正常不过,但被江月白这样一问,他突然觉得无地自容。
什么安排,不过是自残寻死、交代后事。
江月白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幼稚得不行的孩子。
“我......”穆离渊不知该怎么回答,磕磕绊绊地说,“我都......”
“通天道仙气太重,会惊动其他魔族。”江月白听他结巴了半天,“善解人意”地打断了他说不下去的话,“你开一个结界。”
“好。”穆离渊点头。
江月白方才来此,便是用霜雪结界隔开了天魔渊底和外界。
他知道对方并不是来满足他的什么愿望,只是有事要办、有东西要取。
此刻事情做完,自然不会久留。
穆离渊退后了几步,先负手身后才开始结印——他怕魔气冲撞了江月白。
山石震颤间烟尘四起,一道魔雾翻滚的结界沿着远处的石壁无声弥漫,将此地包裹笼罩其中。
鲜红的魔石与魔晶都在黑雾里暗淡了色彩。
唯有江月白周身片尘不染。
浅金色的光随着飘荡的白衣缓缓升起,如一把灵气凝结的利剑,穿过渊顶山巅、直上苍穹九霄!
穆离渊看着白衣渐渐融进金光,忽然想起了什么......
“师尊。”他喊了一声。
江月白想要的死生之花还没有从他这里拿走。
但此时此刻,他来不及去找活|体容器盛装死生之花,就这样交给江月白,也许很快就会枯萎。而且这花在他体内久了,有些认主,不知道交给江月白后会不会听从江月白的调遣......
转瞬之间的犹豫,通天道已经赫然敞开!
一股强烈的疾风卷起,猛地携着他向前——
“我要的是一整朵。”江月白单手揽腰接住了他。
“一整朵?”穆离渊终于明白了方才江月白没有要那半朵的原因。
可天魔血珀从他体内吸走的只有这多半朵,余下半朵还在他体内,这要如何给?
“想什么呢。”江月白侧眸看了他一眼,说,“带你一起走。”
玄天仙境这些时日最大的乐趣没有了。
江月白做的小木偶人是大家最近的新宠, 所有仙君仙子们见到都不禁感慨:江月白以前是不是什么手艺人,不然怎么能把小孩做得这么精致漂亮。
皮囊是漂亮的,但因为没有脑子, 就显得呆呆的可爱。
实在是太妙了。
仙子们每日都要找各种借口来江月白的仙池玩弄小圆,揉揉脑袋、捏捏脸蛋、揪一揪小胳膊小腿、再给他灌点灵力指导着他蹦来跳去......
远比在各自仙宫洞府修炼打坐有意思多了。
只可惜她们还没有玩几天, 江月白居然就不让玩了。
确切地说, 是告诉她们,剑心出了些问题, 要闭门专心调养剑心。
剑心是对江月白最重要的事情,江月白的口吻也不像开玩笑, 仙子们都不好再去打扰。
只好暂时先戒一戒捏小孩脸的瘾。
可这瘾没几天就复发了。
既然江月白不准近玩, 那就远观一下,总可以吧?
然而仙子们再次来到仙池时, 却见四周仙河皆断, 空余一潭没有灵力的死水。
仙池上方枝条摇曳, 除了微冷的风, 什么气息都没有——说明江月白很久没有来这个地方了。
云上仙宫也寂寥无声, 全然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大门萧索敞开, 薄纱垂幔随风飘荡。
仙子们沿着回廊九曲十八弯,走进寝殿深处, 见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个人。
又不像真人。
模样漂亮, 只是那双最漂亮的眼睛却闭着, 长睫一动不动搭在脸上。
“这不是......小圆吗!”她们惊讶。
说好的闭门调养呢?大门开着不说,这冷冰冰扔着, 也没有要调养的样子啊。
“奇怪, 江月白不是说他要仔细调养剑心, ”仙子们都感到疑惑, “怎么把小圆扔在这里?”
青芷上前了几步,伸手探了小圆心口,也觉得奇怪:“剑心还在......”
“江月白又要去做什么?”
众仙都心里不约而同都想了这句话。
和他们这些早就了断了红尘凡俗的仙人皆不同,江月白虽然在玄天仙境待了这么久,身上却没有半点仙人的影子——他从不想着养身修行延年益寿无穷尽也,而是把自己修炼所得的灵力都给了那颗剑心。
飞仙求的是自在无拘、随心所欲逍遥无忧。玄天仙境里仙气充沛,想要什么东西,伸手便能化来。能在此间长久余生,便是毕生所求,何必再心念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