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很有水平,他不把顾锦年的存在戳破,柏容也没有理由要和他形成对抗的姿态,他的目光扫过付诀身上墨蓝的道袍,淡淡道:“大晚上的,看什么?”
“师兄过来就是为了吵醒我睡觉?”
付诀把金钱剑收到自己背后,靠着门框,微微挑眉道:“你不是总睡不着么?我听江艾说你老是失眠,拿了药好点儿了没?”
柏容客气回道:“好多了。”
付诀的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忽然上手撩开他侧脸的碎发看了看,道:“你气色不好,是不是沾染上什么阴魂了?出门在外,注意身体,该好好养就好好养几天,别总日夜颠倒。”
“给你点的饭你吃了没?瘦成这样你一天只吃一顿饭吗?”
“身上还有钱吗?没有我借你点儿。”
柏容轻轻皱眉,他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互相关心身体的地步,付诀自己说这些话说的自然,完全不觉得违和,可别扭的是柏容,他沉默了片刻,道:“有钱吃饭。”
“师兄看也看过了,是不是该放我回去睡觉了?”
付诀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就这么不想见我?”
“到门口了也不请我进去坐坐,茶水也不招待啊?”
柏容简单回答道:“不方便。”
付诀显然只是调侃他一下,没有真的想进到他的房子里面去,双臂环抱着靠在门框上面,道:“江艾的事她自己和我说了,我去解决就行,你这两天好好歇着。”
“我大约会在这边待两个月,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行。”
柏容冷笑一声,道:“她怎么不一开始就去找你?”
付诀也跟着他笑:“三级黄页鬼,要我出马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柏容冷嗤一声,道:“那是,只有高级厉鬼才配得上你的格调。”
付诀俯身看着他,笑道:“你这是在阴阳怪气?”
柏容太阳穴“突突”地跳:“没有。”
和付诀聊闲话,这场面也太过于诡异了,付诀关心他,这事更加别扭,柏容心里升起一阵恶寒,连带着一股烦躁,只想赶紧把对面这人给送走。
付诀看了眼黑洞洞的房间,目光又落回到柏容脸上,问道:“你不是怕黑吗?怎么不开灯?”
柏容无语地看着他:“谁家睡觉开灯?”
“那倒也是,”付诀看了会他,忽然伸手用力将门推开,柏容靠着门边的墙壁站立,一时之间没能阻拦,楼道里的灯光照进整个房间,白莹莹的光下,客厅里面一片寂静,柏容冷下了脸,侧身让开半步,道:“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付诀的目光落在客厅尽头卧室门上,他沉默了一下,笑道:“实话实说,那只厉鬼杀了人,可能就在你附近,我担心你才过来看看,你没什么事吧?”
柏容顿了顿,问道:“谁死了?”
付诀挑眉看着他,反问道:“你不知道?顾家的大少爷,死得可惨了。”
“整张脸都被划烂了,衣不蔽体的,顾家小少爷刚车祸死了,大少爷又没了,这是谁想叫他家绝后吧。”
柏容没说话,付诀继续道:“那只厉鬼下手可真狠,但应该是第一次动手杀人,不怎么熟练,这种高级厉鬼,得用法阵来除。”
柏容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们站在门口的交界处,付诀靠着门框站在楼道灯光下,看着柏容黑暗中的脸,只听见柏容语气没什么起伏道:“那师兄该去追鬼就去追,师弟我要歇了。”
付诀道:“听不懂吗?师兄我需要你帮忙。”
柏容看了他一眼:“刚才还说让我歇着,你捉鬼就捉去,关我什么事?”
付诀眼睛微眯,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柏容,我说了这么多,你的意思还是……”
“要包庇他?”
柏容骤然抬起眸,他的眼睫颤了一颤,皱起眉道:“付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付诀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就又付诀了?”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像是那一瞬间的剑拔弩张都是假象,付诀没好气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抱臂站着,声音很淡:“你要是和他生前有情谊在,下不了手,师兄我可以代劳。”
柏容冷着脸,道:“你大半夜来和我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是想做什么?”
“师兄是觉得你追的那只厉鬼被我藏起来了?来问我的罪?”
付诀看着他的脸,道:“柏容,我以为我说的已经很明确了,你身上有很浓重的鬼气,这道气息和杀死顾清逸的怨气是同一种,这我要是感觉不出来干脆改行去当神棍算了,还做什么道师?”
柏容紧了紧手,道:“付诀,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解决,不需要你插手。”
付诀气笑了,他摸了摸背上的金钱剑,道:“柏容,做道师你对厉鬼心软,你真是有病!病得不轻!”
“你的心软害过你多少次,你自己数的清吗?”
柏容咬了咬牙,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怒气:“你少来当我的理中客,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离我的死期也不远了,等我死了,你想做什么不能做?大不了我也成了鬼你再杀我一次!”
“我都快死了,你让让我又能怎样?”
付诀忽然沉默下来,他收敛了神色,低声道:“柏容,你不会死,有我在。”
柏容冷笑一声:“你话说的好听,你还能改了我的命吗?”
付诀知道他的死劫在际,还这么说风凉话,柏容其实很想跟他打一架,但是不可能,先不说打不打得过,付诀最大的可能是直接不和他打,他不屑于同自家师弟动手,但也绝不可能让步。
听见他的话,付诀无奈地笑了笑,对于他来说,柏容其实只是一个小孩儿,一个需要他顺着说话的傲娇小孩儿,表面上他冷心冷情,在外多年,好像和师门断绝了关系一样,但实际上柏容不知道他自己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有多可怜,但是这人又憋着不说,连电话也不打回去一个。
江艾还偶然回去看看呢,柏容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一样,一次都没回去过。
付诀其实很多次都偷偷地来看过他,他知道柏容这几年经历的大部分事情,看着他谈了场疾疾无终的恋爱,柏容还是不开心,付诀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的死期,但是他怎么可能忍心看着柏容等死?
小时候柏容被师父接到观里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要爱护师弟,虽然柏容从小到大都不是很爱搭理他,付诀也没凑上去硬要当个暖心师兄,两人其实关系平平,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
但柏容是他看着长大的,付诀绝不可能看着他过不了死劫,于是他生平第一次破了戒,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现在是这件错事收尾的时候了,付诀一点儿也不后悔。
该来的报应总会来,这个报应报在他头上就行,柏容能平安度过死劫,就算他值得做这么一件事。
看着死死拦在自己面前的柏容,付诀正考虑着要不要直截了当掐了他的麻筋,柏容手上便已经捏出了一个诀,正对着他的方向,付诀挑了挑眉:“你要和我动手?”
“真是寒心。”
柏容沉下脸,道:“你请先。”
付诀没说话,他忽然感受到什么,双眸一凛,手指迅速捏了一个法诀,一把将柏容拉到自己身后,直直对上扑面迎来的一股冷冽怨气,阴风乍起,灯光明灭,黑色雾气凝聚成顾锦年的模样,飘荡在黑暗中,一双血眸狠狠地盯着他。
付诀冷笑一声,摸了摸自己颈间那道被怨气划破的伤口,他卸下背上金钱剑,指节在颈间擦了两指血迹,从剑头直直抹上,霎时间金光突现,顾锦年的脸上被金光灼烧发出惨叫声,他本就受了重伤才从付诀手下逃脱,此时已经很难再聚起怨气,不是不能决一死战,付诀虽然强,但也只是凡体肉身,顾锦年可以做到和他同归于尽。
可是柏容在付诀的身后,他被当做人质一样被那个道士拦在身后,逼得顾锦年不敢轻举妄动。
付诀手持金钱剑看着他,道:“你杀了人,今天,我要你彻底,灰飞烟灭!”
他正欲刺向顾锦年,蓄势待发,一只手却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柏容沉着声音,厉声警告道:“付诀!”
付诀看向他,道:“柏容,收收你的善心!”
“他必须死!”
“我是为了你好,以后你就知道了。”
什么叫为了他好?
柏容心里只想骂人,顾锦年可是他的积分,要是付诀把顾锦年弄死了,导致他不及格,他走之前也一定把付诀弄死。
第37章 道士 X 厉鬼
付诀分寸不让, 顾锦年蓄势待发,两个人夹在柏容中间彻底僵持住,柏容紧紧地扣着付诀的手腕, 挡在顾锦年的面前,如果付诀执意想要彻底斩杀顾锦年,柏容不一定能拦得住, 但是他不拦,他的剧情就彻底崩了。
打工人的心酸而已, 等他死了,付诀爱怎么跟顾锦年打就怎么打,最好上演一出主角废尽千辛万苦弄死反派轰轰烈烈的戏码,为他完美的任务添薪加火,但是在这之前, 别动他的既定剧情!
付诀看着他,道:“柏容,他必须死。”
只有顾锦年死了,他才能彻底把柏容救回来, 方法是阴了一点儿, 但无所谓, 事在人为,他想救的人就一定能救成,不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柏容看了眼屋内漂浮着做出进攻姿态的顾锦年,向他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顾锦年,回去, 我来解决。”
顾锦年死死盯着付诀, 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改变,他咬着牙, 身上的血落了满地,脸上的灼烧痕迹几乎完全被长发覆盖,阴森森的怨气迸发,是一只真正的厉鬼,厉鬼嗜血,难入轮回,要么斩杀,要么当成一把刀一个傀儡,养在身边。
柏容看了他一眼,将手心里捏着的符纸展开贴在了门后,彻底阻绝了顾锦年进攻的可能,然后拽着付诀出来,从外面锁上了门。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没说什么话,楼道里的灯光彻底暗下来,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柏容开口道:“师兄,我知道你的规矩,顾锦年已经杀了人,他确实该被斩杀……”
他靠着身后的墙壁,抬起眸道:“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付诀闻言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和他再续前缘,来一段人鬼情未了?别老是犯你心软的毛病,柏容!”
柏容听见他的话,轻轻愣了一下,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和顾锦年……?”
付诀的脸上空白了一瞬间,他低头轻咳了两声,解释道:“江艾告诉我的。”
可是柏容根本没和江艾说过他和顾锦年谈过恋爱这事,江艾这小姑娘只知道自家师兄有个挺有钱的追求者,其实付诀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消息的,这件事并不重要,当务之急还是劝他暂时收手。
柏容眼睫轻垂,他看着地面,脸侧的发丝也随之垂下来,身形单薄,模样颇有些可怜,声音也轻轻的,道:“师兄,你知道我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至少在我死之前,你别对他动手,我一辈子也就谈过这么一场恋爱,顾锦年生前待我很好,他杀了人是他的错,但也是因为我,真该合算,最终的罪也该落到我头上……”
付诀的脸冷了冷,他看着柏容的头顶,斩钉截铁道:“柏容,我说了,你不会死。”
“他杀人是我亲眼见着的,和你没有关系。”
“别把你圣父那种做派搬到我面前来用,我不吃这一套,你总是见谁都想救,我早就说过你的心软会害死你,他杀了人他该死,就算你来给他说情,我也不会让步。”
柏容闭了闭眸:“你可以杀他,但要在我死之后。”
付诀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死。”
柏容低着头,道:“师父说我活不过二十二岁,我不信,这么多年给自己算了许多次卦,全都是一样的结果……死卦,无法破解。”
付诀抱臂看着他,嗤笑道:“那是因为你道术不精。”
柏容自己救不了自己,但他能救。
柏容没理他的话,顿了一顿继续道:“这么多年,我算出过很多别人的死卦,就像上次我们在桥上那个白裙子的小姑娘,你给了我那根签子,不就是想要我去求证卦象不可改的结局吗?”
“我想救他们,却每一次都像抱薪救火,运可以改,命改不了。”
他每一次为将死之人所忧虑过的举动,都只能把这个人推向另一个更加无能为力的死亡深渊,一命二运三风水,运和风水都可以通过外力改变,但命是铁板钉钉的八字所呈现出来的卦象,柏容早就认命了。
他不是没有抱怨过,为什么偏偏他就是那个没法逃脱死局的人?世界上的人那么多,偏偏是他活不过二十二岁,如果没有提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最终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等待死亡的到来,无形中的那只手钳制着他,柏容其实是害怕的。
付诀手里拎着金钱剑,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柏容,你能活。”
“当初你接了顾清逸的单,给顾锦年下了第一道符令……”
柏容闻言,骤然抬起眸:“你怎么会知道?!”
付诀知道的太多了,柏容忽然升起一种时时刻刻被他监视着的错觉。
付诀扯起嘴角笑了笑,道:“因为第二道符令,是我加的。”
“那张照片,也是我发的。”
他话语里的信息太多,柏容一时之间如遭雷劈,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眼前一片恍惚:“……是你杀了他?”
没等付诀回答,他又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付诀声音平淡地像是在讲一个和他无关的故事,他站在走廊里,看着脚底下黄漆漆的花盆,道:“生前有恨,才能形成怨气,怨气才能成鬼,照片是我p的,他不成鬼,就会入轮回。”
“怨鬼杀人成厉鬼,厉鬼不能被度化,只有灰飞烟灭,才能彻底了却,每个人在世上都只有一个命格,他的魂魄彻底消散,命格就会腾出来,可以给你用。”
他抬起头,道:“只有他彻底死了,你才能活。”
付诀把顾家兄弟当做工具,一环又一环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精确而又缜密地算计着每个人的反应,柏容暂时无法消化这个信息,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他这个师兄了,或许他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付诀。
在他心里,付诀虽然吊儿郎当不成样子,每天都没消息不知道在忙什么,和每个人都是点头之交,像是和所有人都隔了一层膜,但他道术精通,算卦从不会参与别人的事,遇到再可怜的人也不会有仁善的时候,对厉鬼赶尽杀绝,正直又冷漠。
可是付诀却接连害死两个人,倒换命格,居然是为了他?
只为了他能活。
这是要遭天谴的事,可付诀偏偏在半个月之内就这么算计着做完了,连挽回的可能都没有。
柏容声音颤抖:“付诀,这会遭报应的……”
付诀垂着眼睫,点燃一支烟,半睁着眼睛抽了一口,淡淡道:“再报应也是报应到我头上,你怕什么?顾锦年的命格不错,荣华富贵身体健康,什么都有,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付诀嗤笑一声:“你得感谢我,记得十五万分我一半,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被罚呢。”
柏容垂着眸没说话,烟雾缭绕熏得他眼睛有些疼,他闭了闭眸,付诀见状将烟雾用手挥去,皱眉继续道:“还有啊,长幼有序知不知道,我想说很多次了,该叫的师兄你少不了,别总叫我名字。”
没礼貌的小屁孩儿。
柏容咬了咬舌尖,他想了一会儿,在付诀抽完那根烟之前,他抬起眸,问道:“顾锦年死了,我就能用他的命格?”
付诀咬着烟头,反问道:“你不相信我的道术?”
他笑了笑,道:“不会出什么问题,用他祭杀阵,还需要你帮忙,我一个人做不了阵法,得有人引他入阵。”
柏容“嗯”了一声,道:“我能做阵。”
付诀看了会儿他面无表情的脸,伸手搭上他瘦弱的肩膀,低声道:“柏容,既然我已经做了这些事,你也想活,就把那些没用的心软善良放到一边,别去可怜顾锦年,遭天谴的是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杀了他,你就能活。”
柏容闭眸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付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听话就好,记得好好吃饭,没钱了和我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柏容沉默了一下,道:“做法阵需要时间,顾锦年是高级厉鬼,今天就当我们已经和谈了,不能让他知道这些事,等到下月十五,我们动手。”
“可以,你做好准备就行。”
十六号是柏容的生日,十五动手,来得及,付诀收了剑,将烟头扔地上踩熄了,道:“那我就走了。”
柏容“嗯”了一声,看着他墨蓝色道袍的背影,忽然叫了他一声:“师兄。”
付诀回过头:“怎么?”
“还有什么事儿?”
柏容道:“师兄,我不喜欢吃面食,下次给我点别的。”
付诀闻言,没好气地笑了笑:“你不是不吃面食,你是根本不吃饭,这不吃那不吃,真的很难伺候。”
他回过身,只留一个背影,道:“今天太晚了,明天给你点别的。”
柏容靠着墙壁站了一会儿,推开门将门上的符纸揭下来,顾锦年就飘荡在门后,见状连忙冲上来,道:“你关着我,我打不开门!”
柏容心说你当然打不开,不然这符纸是干嘛用的?
他将手里的符撕碎了扔掉,对着顾锦年道:“没事,你不用出去,事情已经解决了。”
“付诀已经答应了我不杀你。”
顾锦年很是怀疑,他绕着柏容转了一圈,道:“我能杀了他。”
杀了他,以绝后患。
柏容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一边的椅子上,按着他坐下道:“顾锦年,你不能再杀人。”
“已经做错事了,不能一错再错。”
顾锦年哽了一下,道:“我可以做你养的小鬼,你叫我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我能一直跟着你保护你。”
“让我保护你吧?”
柏容眼睫轻颤,道:“没可能。”
“不要再想这个事,现在收手,你还有可能入轮回。”
第38章 道士 X厉鬼
顾锦年的魂魄颤抖了一下, 抓着他的衣袖低声道:“我不想入轮回,我想永远陪着你!”
柏容看了他一眼,闭了闭眸, 心道:是我该去陪你。他不想说的话,通常习惯于以沉默告终,顾锦年看他的表情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固执地拽着他的袖子,咬牙重复了一遍, 道:“我不入轮回。”
“你别赶我走。”
柏容没说话,他在抽屉里翻了个白色的瓶子出来,从里面磕出两粒药混着桌子上的凉水喝了下去,刺骨的凉意顺着咽喉滑进胸口深处,柏容长叹一口气, 道:“顾锦年,我想让你活。”
他这句话说的不明不白,顾锦年下意识觉得柏容还是要赶他走,布满细小伤口的脸上霎时间变得焦虑, 他飘过沙发, 来到柏容的身边, 用还算干净的脑袋蹭了蹭他,道:“那我们打个商量,等你活到九十岁一百岁,去世了你再赶我走,好不好?”
柏容垂眸看了他一会儿, 无奈地笑了笑。
他不可能活那么久了。
可是他真的很想活, 他自知道自己死期的那一日,数十年都在找一个可以避免死劫的答案, 他算出过数百人的死期,早就违背了规矩,他装作善良地竭力想避免那些人的死局,想要为自己也寻找一个出路,可是他不管怎么努力,如何提醒,甚至强行为那些人挡灾,可下一秒,那些该死的人仍然会在他的面前以最悲惨的方式死去。
横死的魂魄经久不散,他能听见许多人在他耳边埋怨他,唾骂他为什么不救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一切却不加以阻止?柏容阻止了,提醒了,他做过许多努力,全都没用。
阎王叫你三更死,柏容勉强留人到五更,可结局都是一样的,他就算用尽了自己的毕生所学,也救不了一个面临死劫的人。
柏容原以为顾锦年是一个例外,他的命格好得出奇,就算遇到什么灾祸,也该化险为夷,可他偏偏死了。不道德的说,他的死,原本为柏容留下了一线生机,不该死的人可以死,那么该死的人为什么不能活呢?
他用数十年的努力,想把自己所学的一切东西全部推翻,可付诀的话,再次让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他本不能活,可若是顾锦年死了,他就有倒换命格的机会,付诀这么做会遭报应,可是他已经做了,再挽回已经来不及。
柏容也是真的很想活,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怕死的人。
所以只能对不起顾锦年。
柏容看了顾锦年一会儿,忽然拿起桌子上新买的烟扔到了垃圾桶,烟盒呈抛物线稳稳落进垃圾桶里,顾锦年的目光追随着物体,看着它掉进去,又回过头诧异道:“柏容,你不抽烟了?”
柏容刚喝了药,药效还没上来,可接连两天乱七八糟的事已经让他身心俱疲,柏容有些困倦,他仰躺在沙发上,闻言半睁了下眼睛,道:“不抽了,对身体不好。”
顾锦年似乎很高兴,他攀附在柏容身边,一身冰冷的怨气叫身旁的人瑟缩了一下,顾锦年看着他的动作,又离远了一些,只抱着沙发上的抱枕,道:“柏容,你要好好养身体,活到一百岁,这样我才能陪你更久。”
柏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笑道“能活到四十岁就够了。”
平安度过死劫是他的执念,可长寿不是,柏容只是不甘于二十二岁就这么早地被命运所裹挟,并不想活成一个老不死。
顾锦年愣了一下,轻声道:“四十岁好少,六十岁吧?”
没听见柏容的回答,又犹豫着道:“那五十岁?”
依旧没有回答,顾锦年抬头望去,却见柏容已经安静地睡着了,他看了会儿柏容苍白过分的脸色,拿起毯子给他盖到肩上,顾及着自己身上的气息可能会冷到他,便又离得远了一点儿,于是顾锦年在沙发的另一头,不近不远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欺身上前,俯身张口在柏容的手腕上轻轻咬了一下。
柏容的皮肤很薄,轻轻这么一碰就出了红印,睡梦中的人微微动了动手,但未醒,顾锦年马上离开,又回到沙发的另一边。
“四十岁就四十岁……”
顾锦年轻声对自己说着
“反正我下辈子还会去找你的。”
被鬼留了印记的人,下一世会形成胎记,厉鬼不易入轮回,他要经受千百次审判,无数次惩罚,才能得到转世的机会。
但是没关系,他一定会再见到柏容。
…………
江艾接连一周都在外面住酒店,她一个女孩子,虽然现实生活中很能打,可依然是怕鬼魂这种东西的,付诀来了一次,给她送了柏容画的符,又不声不响地走了,电话依然处于打不通的状态,江艾把房间八个方位都贴上了符纸,面对晚上灯光忽然熄灭这种事,虽然依旧害怕,但也已经差不多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