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伊容看见报纸,只是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什么东西,尤利西斯不清楚,但他转身就走了,走得很利落,尤利西斯甚至来不及再叫他一声。
一切都有迹可循,在那行编号下,尤利西斯几乎是在三秒内就完全敲定了主意,他得做“伊容的尤利西斯”,不是贝尔加莫城的,更不是帝国的,尤利西斯擅长用自己所拥有的,来换取他想要的,即使是不平等交易,但他自己觉得值,那就确实值。
他拼了命地去讨一分亲近,那名上将用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威胁他加入他的阵营,尤利西斯却亲手把自己的枪送到了伊容的手上,其实除了为他奉献一切,尤利西斯想不到任何所谓“去爱人”的方式,他没有被人爱过,也没有被人教导过怎么去爱,所以他把脖子上的项圈锁链递给伊容,告诉他:控制我,命令我。
他需要许多规则和束缚,被伊容规训会让他有一种隐隐的被在意的感觉,他低下头把勋章戴在他的肩头,针尖穿透他的皮肉,尤利西斯不觉得疼,他只觉得,真好啊,他被触碰被在意了,那双宝蓝色的眼睛里蛰藏了许多压抑的情绪,他兴奋地发抖。
耳边的舒缓音乐似乎又播放起来了,尤利西斯的脑中回荡着在贝尔加莫城的一切境况,最后夕阳依旧停留在那张清冽冷淡的脸上,尤利西斯作为肮脏的信徒,在暗地里觊觎他。
依旧是那首和缓的唱片纯音乐,依旧是染透半边天的温暖夕阳,不同的是明亮房间里,那铺天盖地的刺目红色。
血啊,那是血。
人居然会流这么多血出来吗?
尤利西斯站在门口,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刺目的血红颜色在他的瞳孔中逐渐化作夕阳下的战火硝烟,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在发抖,蓝色湖泊从中碎裂,深不见底的海沟显现出他死死紧缩的瞳孔。
战火硝烟,夕阳,他们的贝尔加莫城。
那是血啊!
那是伊容的血!
尤利西斯强行想定住自己燥乱的心神,他想扑过去把地面上安静躺着的人抱进怀中,可他刚迈开一步,下一秒身体就止不住地晃了晃,然后难看地跌倒在了地面上,白瓷地板上的血迹蜿蜒着染透了他白色衬衫的衣袖,尤利西斯迅速想要爬起来,却被一种更加悲恸的气息再次压倒,他伸出已经几乎要痊愈的伤痕累累的手,手指穿透那些尚未干涸的血迹,尤利西斯爬着来到了伊容的身边。
他原本是想抱住这个人的,却恐惧看见伊容苍白的脸,于是只能在血水里跪着,他绞紧了手指,低头喃喃道:“我听话的,我真的听话的,医生给我打药剂,我全都让他打了……我只是来看看你。”
“他说止痛药有副作用,我怕你出事,才求莱恩带我来看看你……”
“我没有不听你的话……”
他抬眼看见那一大片血水依然在源源不断地从伊容的脑后流出,几乎浸透了他整个白色的衣领,伊容的手边是一把□□,沾上了刺眼的颜色,尤利西斯目眦欲裂,他感受到一股黏腻的腥甜从嗓子里涌出,带着泪水咸味的血水从他的嘴角淌落下来,尤利西斯抬手用手指抹去,然后挪动膝盖爬到了伊容的身边,将他的上身抱在怀里。
尤利西斯在止不住地发抖,这一切都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一样,他感受不到其他任何的情绪,心中翻涌的只有无尽的悲怆和迷茫。
伊容是吞枪自尽的。
他将枪管对准了自己的口腔,他站在明亮的窗户前面,外头就是医院人工培育的漂亮的玫瑰花园,他看着脚底下模糊的灿烂颜色,在染红了半边天薄薄的夕阳下,只思索了片刻,然后决绝地开了那一枪。
尤利西斯拥抱着他已经软下去的上半身,伊容的手指垂落在地面上的血水里,尤利西斯把他的手指捡起来抵在唇边不停地亲吻,温热的呼吸洒在那只冰冷的手背上,他另一只手的臂弯处渗出了滴滴血迹,几乎要把他的全身都染红了。
那声枪响打碎了他的湖泊,这一眼赤目红色却彻底把他压入了地狱中。
他的神明死了,尤利西斯的身体,思想,骨血,也完全跟随着他,一同死去了。
尤利西斯慢慢摸索着拿到伊容手边那支手/枪,抱着怀里的人拉上了保险栓,他看了弹匣里的子弹,只剩两颗,莱恩看着他的动作,站在门边没有阻止,其实所有的情况他都预料到了。
他从小和伊容相识,在他的心中伊容不会是一个想要苟延残喘活着的人,他这个人其实很傲气,又不服输,当初许多人劝他留在审判庭,可以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却毅然决然将外袍上的六角星纽扣摘下,选择奔赴前线战场。
他在战场受了严重的伤,弹片没入他的皮肤表里,深深地扎在他的骨头上,医生说要截肢,如果想要保住一条命,似乎也只有这种办法,最好的办法。
伊容宁愿拖着一条重伤的腿,日夜受尽煎熬,也不想做一个没了腿的废物,当时审判庭要很多人议论他,他们说他“不知道识时务” “留在审判庭怎么可能受伤”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莱恩原本也是阻止他上前线战场的一员,这无关于其他,只是因为——他担心他这个像孤高白云一样的朋友,子弹无眼,但伊容还年轻。
大好未来被葬送,莱恩也隐隐地抱怨过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但是他后面和伊容接连吵架吵了半个多月,在某一天他看着大雨天里,伊容把自己的伞给了路边一个回不去家的小朋友,却因为和他吵了架,两个人互相冷战不说话,宁愿走在雨里全身湿透,也不叫身后的他一声。
一个傲气的任性鬼。
莱恩发现伊容身上有一种他在审判庭所有人的身上都没有见识到过的特质——善良和勇气。
傲气和善良,这两者并不冲突。
伊容为什么欣赏尤利西斯,他为什么颠覆了自己原来的计划只为给尤利西斯铺一条康庄大道?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想做的事完完全全能做到极致,高尚或低劣,没有中庸。他们不管在哪一方面,即使失败了,受伤了,被其他人嘲笑了,也绝不后悔。
莱恩的目光中是尤利西斯缓缓地举起了那把染血的□□,他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似乎是想要在这里自尽,莱恩犹豫了半晌,始终没有阻止他。
伊容赌那一把,那么他也要赌那一把,尤利西斯第一枪如果是空枪,从此以后他遵循伊容的意志,辅助尤利西斯走到最高的位置上,如果他死了——那就死了吧,莱恩不会大发慈悲地处理他的尸体的。
“砰。”
第一枪,空枪。
莱恩闭了闭眸,看着地面上跪着的尤利西斯,问道:“你也想和他一样自尽吗?下一枪你死亡的几率是五分之二。”
尤利西斯举着枪看了他一眼,他轻声道:“你真平静,真让我羡慕。”
莱恩抱臂冷静沉着地靠着桌子,即使面对一地的血水也丝毫没有其他的情绪,尤利西斯的心脏早已经碎成了粉末,爱人的死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又慌乱又颓废,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再次用枪口抵住了太阳穴。
莱恩平静道:“自杀是一名军官最丢人的死法。”
尤利西斯的声音里像是含了一层沙砾,他嘲讽似的嗤笑了一声,慢慢道:“军官的宿命一定要是死在战场上吗?荣誉,名声,军功,我不在乎。”
“砰。”
第二枪,依旧是空枪。
尤利西斯再次拉紧了保险栓,第三次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现在我死亡的几率是二分之一。”
莱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尤利西斯垂眸看了眼怀中早已经没了气息的人,低声道:“亲爱的,我真恨你,把我碾得粉碎,但我也爱你,你依然像当初一样漂亮,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他拨开伊容面上的黑发,露出他一张惨白的面容。
“砰。”
第三枪,空枪。
莱恩看着他不断地拉紧保险栓,不断地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开枪,靠在一边甚至好心情地替他报出了下一个死亡几率:“三分之二。”
尤利西斯似乎是察觉到死亡将近,他低头吻了吻伊容带着血迹的苍白嘴唇,轻声道:“我真恨你啊,伊容,真的恨死你了,你还欠我四个吻没有还呢。”
他的声音早已经哑了,眼泪从下颌处滴落,尤利西斯搂抱着怀里的人,道:“我恨死你了,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好,一直在欺骗玩弄我,我才不是玩具,也不是疯狗……你仗着我喜欢你,就这样欺负我……”
他说着开了第四枪。
依旧没有子弹从枪□□出穿透他的脑袋,尤利西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艰难地呼吸着,闭眸任由眼泪落下去,蓝色胡泊碎成了玻璃,尤利西斯抑制不住地开始低声哀嚎,他颤抖着手指扣下锁栓,呼吸急促,那把枪只是“咔嚓”响了一声。
尤利西斯真正地开始慌乱,他连续扣了七八下锁栓,却依旧在这里好好地跪着,没有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夺去他的生命,可是明明有两颗子弹。
明明剩了两颗子弹!
他这次死亡的几率应当是百分之百!
尤利西斯低头看着怀里开始变得僵硬的身体,手指握着伊容冰凉的手腕揉搓,似乎是想要让这具身体重新恢复温热,伊容的手指已经凉透了,再没有什么温度能穿透他的皮肤表层,寒霜从他的骨髓中蔓延出来,形成了惨白的颜色。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抱怨你,亲爱的,我错了,我不是恨你啊……你知道的,我只是想陪着你,你让我陪着你吧……求求你了,我下辈子也做你的狗……”
他的声音已经乱作一团,嘶哑尖利,十分难听,将房间里合缓的音乐扰乱了,莱恩走过去关掉了唱片机,他低头看了眼脚底下那团繁花似锦的美丽颜色,回头看见尤利西斯再次将枪口对准了他自己,忍不住怒从心中来。
“尤利西斯,你到底在试探什么?”
第95章 尤利西斯番外下
莱恩俯身紧抓住他的衣领, 轻轻提起来,盯着他麻木蓝色的眼睛,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脱?你以为枪里的两颗子弹是神明的意志吗?”
他夺过尤利西斯手中的手/枪, 朝着玻璃连开五六枪,锁栓被不断扣紧的声音像是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压得尤利西斯喘不过来气, 莱恩将手/枪扔回他的面前:“你试探过了,这两颗子弹根本打不出来。”
莱恩讽刺地笑了一声:“你们玩的那种游戏, 泰瑟轮/盘,你能活下来,不是靠运气和神明,真以为自己那么幸运吗?”
“那两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它们救不了你。”
尤利西斯沉默着闭眸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
莱恩几乎要气笑了,他问:“尤利西斯,你真的不明白吗?”
“还是说刻意不去相信呢?”
尤利西斯的双臂紧紧搂抱着怀中的人,他手中爱人的手指越来越冰冷, 已经几乎没有了任何温度, 血液凝滞, 和窗外的冰雪交融,黑色长发尾部染成了血红的湿润颜色,和他身上白色的军装形成鲜明对比,那双琥珀色的冷淡双眸自合上以后,就再也不会再看他一眼。
你看看我啊, 你的朋友莱恩他在欺负我……
他的嘴唇凑到了伊容的耳边, 低声道:“看看我吧,我被你利用那么多次, 你也护着我一次好不好?”
“我要求不多,你把他赶走就可以了。”
“我想自己单独陪着你。”
没有人给他回应,窗外的风卷着枯叶吹到窗子上,吹起一截纯白的窗帘,尤利西斯缕了缕伊容脸颊处的碎发,看着那张瘦弱苍白的脸,尤利西斯心中的雪山不断崩塌,大雪掩埋了他心底的一切所有东西,连带着他曾经所受过那十八道重刑鞭的疼痛,都彻底模糊忘却了。
怎么能忘?
尤利西斯用力咬着嘴里已经烂掉的血肉,满嘴的血腥味儿夹带着细微的疼痛一同像信号一样传入他的心脏,让它得以继续跳动震颤——从此,他的心居然要靠伊容给予他疼痛的记忆,才能维持跳动和生机了。
真的很喜欢他,真的很爱他……喜欢到明明知道伊容不停地欺骗利用他,也甘之如饴,如果以死亡作为能让伊容得利或者开心的交换代价的结局,尤利西斯会满足的,他从来不奢求那枚多,贝尔加莫城雪地里那短暂的片刻温情,已经够他回味整个生命,伊容的死亡结束了他的痛苦,也一并把留在尤利西斯记忆里爱人赐予的疼痛带走了,他只能靠着自我制造疼痛,才能勉强回忆起在贝尔加莫城的那些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阴暗的日子。
莱恩问他:“你真的不明白吗?”
他说神明救不了他,尤利西斯将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毫不犹豫扣下锁栓,那没有射出子弹的枪口让他的试探完美结束,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跟随伊容去往极乐的,但更重要的东西在眼前模模糊糊的透影,尤利西斯触摸不到,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伊容,轻声道:“我宁愿在贝尔加莫城就被你折磨死了。”
伊容在审判庭上谎报数字,以此救了他一命,但尤利西斯依然死了,伊容的这一枪,带走了他自己的生命,和尤利西斯的灵魂。
“我已经死了。”尤利西斯环抱着他,抬眸对莱恩道:“没有射出子弹的枪口,不是神明和运气给我的活着的机会。”
“是伊容想让我活着,”尤利西斯低下头去,抚摸着伊容的脸颊,低声道:“这是他的意志。”
莱恩紧闭了闭双眸,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明白呢。”
尤利西斯道:“我早已经明白了。”
早在伊容第二次询问他“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那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了,只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他没有成为伊容肩上金色荣耀勋章上最深刻的一道攥印,反而是伊容,为他开了前路,逼迫他延续他的意志,直到死亡。
莱恩看着脚下的血液已经逐渐开始凝固,他靠着桌子,道:“伊容很欣赏你。”
尤利西斯笑了一声,道:“你还不如说是伊容喜欢我,这样才能更方便控制我不是吗?”
他这样的疯狗摇尾乞怜寻求得一点儿爱意就该感恩戴德了,没有人知道那时他们在路灯下,伊容拿出相机拍下那张照片时,他内心的激动,焠烧的心脏燃起熊熊烈火,到最后和他在办公室里将那些爱字箴言全部都烧光的影像接连在了一起。
还好他留了一封,还足够让他强忍着思念回忆过往。
“伊容和我通电话的时候,经常提起你,他这样的人,不会随意把什么人挂在嘴边的。”
尤利西斯抬头看他:“莱恩长官这是在安慰我吗?”
其实不需要,即使伊容根本不在意他到底怎么样,尤利西斯依然会将所有爱意倾注,他是不是挂在他嘴边的那个人,这不重要,他只要成为伊容心中记忆最深刻的那个人就行了。
“他说你很有作战天赋……”
“所有人都这么说。”尤利西斯打断了他,将手中的人往怀中拉近了一些,道:“这些陈词滥调,你根本不需要再多陈述,既然是伊容的意志,那么我会听从他最后的命令。”
莱恩沉默了半晌,道:“你只是个胆小鬼,你只是不相信伊容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你不相信伊容这样的人会欣赏你并且夸赞你……”
“尤利西斯,你是个可怜可悲的怪物。”
闻言尤利西斯没有生气,他反而更加冷静了下来,他问道:“这些话也是伊容最后的意志吗?”
“不是,”莱恩道:“这是我想要告诉你的。”
尤利西斯道:“那就不需要说。”
莱恩再次沉默了片刻,他问道:“你不会以为在贝尔加莫城的那两年是伊容对你的磨炼吧?”
尤利西斯将伊容的发丝一缕一缕地整理好,闻言抬了下头,道:“如果被虐待能让一把刀开出锋利的刃,那么帝国将全是绝世名刀了。”
莱恩被他这个形容词惹笑了:“原来你知道啊。”
他也知道那是虐待,尤利西斯也知道什么说对他好什么是对他不好,但因为喜欢眼前这个人,他放任自己在痛苦中沉沦,其实这就像是止痛药的副作用一样,明知道它不好,但下一次依却旧期待它能减轻更多的痛苦。
尤利西斯只是心疼,他心疼伊容因为他而忍受了两年的疼痛,这桩计划从头到尾,他但凡有一次不配合,伊容都是要满盘皆输的,他低头亲吻了伊容的额头,然后向莱恩伸手道:“请把桌子上的水果刀给我吧,我松手的话,他会跌到冰凉的地板上的。”
莱恩没有动作,他问道:“你还是想自杀?”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道:“我自尽的话,伊容会怪我的,你给我吧,然后出去,我想自己单独陪他一会儿。”
“我会听他的话的。”
莱恩看了他一眼,将桌子上的水果刀递给了他,尤利西斯手指按上刀刃,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手指上被割出了血迹,他用力握紧了刀片,莱恩抬步推门走了出去。
“亲爱的,”尤利西斯一手握刀,一手抱着怀里的人,声音轻得像是害怕打扰了他睡眠:“在贝尔加莫城你没找到的相机,其实是我拿走了,我把里面的照片洗出来了。”
“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要偷拿你的东西,后来我又放回去了,你好像没有看见。”
他一寸一寸地亲吻着伊容冰凉的脸颊,轻声道:“亲爱的,好想再给你写好多情书,你刚走我就已经开始想念你了,我的字练得很好看,你应该会喜欢的。”
“亲爱的腿伤很痛吧?对不起……”
他低声道:“我给你揉一揉。”
尤利西斯说着将手移动到了他的左边小腿处,轻轻揉捏,他低垂着眼眸,轻声道:“亲爱的太狠心了,让我面对你的死亡。”
他抱紧了伊容,继续道:“在我死之前,我永远没办法忘记你了,亲爱的,记得来我的梦里,进到我的梦里来,搅扰我的睡眠……”
“在窗帘被风吹起来的时候拥抱我,在电视机打开的时候在我耳边哼一句你喜欢的音乐,镜子上的水雾被擦去的时候……你就亲吻我吧。”
“我最亲爱的……请你让我,不得安息。”
他攥紧了手中的水果刀,低头看了眼伊容苍白的容颜,然后用衣袍盖住了他已经紧紧闭上的眼睛,他隔着衣袍和伊容亲吻,灼热的温度和彻骨的寒冷相撞,尤利西斯的身体轻轻战栗了一下,伸出舌尖隔着衣袍轻轻舔了下伊容的嘴唇,笑着低声道:“亲爱的不要偷看,不然我要生气了。”
房间里不会有人回答他,尤利西斯混不在意,他拿起水果刀,对准了自己左手的手指,他几乎没有犹豫,只是担忧地看了眼有些透光的白色外袍,然后右手用力,刀子刺穿皮肉,“噔”地一声刻在了白瓷地板砖上,像是那首舒缓音乐高潮部分到来时的前兆。
尤利西斯左手无名指鲜血淋漓,他将地上的断指捡起来,然后悄悄地塞到了伊容白色军装的口袋里。
他说:“带着我走。”
灰暗的苍穹下漂浮着一层厚厚的黑云,寸寸压迫下来,直让人喘不过气,爆炸的声音和枪弹的声音杂乱地混在了一起,战火硝烟中,躺在伊容身边的尸体堆积如山,早已经分不清是敌是友,他蛰藏在小山丘后,炮弹从头顶不断飞过,然后爆炸在沙土中,残缺的肢体掩埋在泥土底下,血腥味儿刺得人头痛。
“该死!”
这是帝国和联邦最重要的战场,方圆几乎十公里之内所有的活物全部都被炸毁了,或许还有尚在存活的士兵,可打仗的速度让人根本来不及去营救。
伊容呼了口气,将枪口对准了前方的一个联邦军官,虽然可能会死在这里,但能换联邦一条高级军官的人命,也算不亏。
每个战场上的战士都应该做好英勇赴死的觉悟。
“砰!”
伊容端着枪轻轻愣了一下,那名联邦军官在他的眼前被子弹击穿了脑袋,血液四溅,可是他,可是他还没有开枪啊!
“快走。”
一只手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将他完全抱了起来,伊容猛地睁大眼睛,随后反应过来开始挣扎:“放开我!”
他的声音被四周的爆炸声掩埋,这个陌生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居然在重重子弹下将他抱回到了安全区,那只强劲有力的手臂温柔地搂着他的肩膀,像是对待什么名贵易碎的珠宝,伊容的枪被这人夺走背到了他自己的肩头,伊容被迫窝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回到了安全区的驻战地。
男人有一双十分漂亮的宝蓝色的眼睛,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像是艺术家画中的骑士,伊容坐在床边观察着他,目光落在他伤痕累累十分难看的左手上。
男人的无名指似乎受过什么很严重的伤,从骨节处直接截断,只余下短短一截,那手背和手腕上的伤疤层层叠叠,看着非常骇人。
“你是帝国的军官吗?”
伊容问道。
“先吃点儿东西吧,要不要喝水?我这里有点茉莉花茶叶。”
男人将手里的盒子打开递给他,温柔地笑着问道:“你想要吃什么颜色的马卡龙糕点?”
伊容沉默了一下,道:“我不喜欢吃甜点。”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问道:“草莓派也不爱吃吗?”
伊容抿了抿唇没说话,战时物资极度紧张,到处都是被灰烬污染的地下水,电力系统被破坏,一天能吃上一个压缩饼干就算好的了,这个人居然能拿出一整盒马卡龙小糕点来……看样子只要他说要吃草莓派,这位不知名的军官似乎也能一并给他拿出来。
男人起身去拿了湿毛巾,给他慢慢地擦干净了脸颊和手指上的血污,伊容反手摸了摸腰间别着的匕首,精神高度警惕着面前的这个陌生男人。
“我是帝国的军官。”
伊容在审判庭居高临下的习惯还没有改过来,他下意识问:“什么军职?叫什么名字?驻战区是哪里?”
问完才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审判庭的人了,这样的问法和语气几乎称得上是极度的不礼貌,严重的话可能会被指控以下犯上。
男人似乎并没有生气,他抬起一双宝石蓝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回答道:“将级军官,我叫尤利西斯,驻战区是贝尔加莫城。”
尤利西斯?
这个名字有些过于熟悉了,伊容回想了一下脑子中的信息,每当快要捉住那信息的尾巴时,这个名字就从他的手指间溜走了。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色的荣耀勋章,上面的玫瑰花纹十分漂亮,在灯光下煜煜生辉,尤利西斯将勋章别在了小少年的肩膀上,一只手支着下巴,问他:“漂亮吗?”
伊容愣了一下,反问道:“长官指什么?”
尤利西斯眨了下眼睛,“难道指我?我不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