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沈烬心想,还以为你得一夜白头,没想到只是今天早上懒得刮胡子而已。
夜风有点凉,沈烬低头看菜单,没有要和顾屿说话的意思。
可是一件外套却忽然掉在他脑袋上,衣服的主人说:“穿这么点,是不是打算病一辈子不让我报仇?”
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杂着草莓香入侵沈烬嗅觉,他嘀嘀咕咕想把外套还给顾屿,旁边许停云却说:“我冷成这样还没有alpha疼爱,不如给我吧。”
“……”沈烬立刻做伸展运动似的把顾屿的外套穿上,说,“你冷不知道多穿点?”
许停云抬抬眉毛,起身让了个位置,说是要去看看食材新不新鲜。
顾屿顺势坐下来瞥一眼菜单,问沈烬:“中辣……你扛得住?”
理论上说,C市的中辣在很多店主眼里,几乎就是地狱魔鬼辣的程度。
沈烬蜷起手指缩进宽大的袖子里,依旧低头不看顾屿也不回答。
对方低垂眸子,擅自拿过他手里的菜单说:“单独烤一份少辣的,我和他们说,我付钱。”
沈烬本想抢回菜单,又转而去玩他外套口袋上的宽螺纹带,还是不说话。
夜风里,顾屿倒难得话多,虽然大多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我记得高中校门口也有这样一家烧烤店,但生意没有这里好。”
“我现在不用学长帮,也可以在上路平稳对线了。”
“明天过来,这周的清洁还没打扫,我待会把钱给你。”
他的声音清冷又低沉:“第一次见学长穿白衬衫……还算好看。”
沈烬的嘴角总算松了松,回答:“我穿什么不好看?”
顾屿听见他终于说话,不由轻笑一声,道:“也许……那件亮橙色的格子T恤?我记得学长还配了条绿色的工装裤和暗红色发带。”
“……早就没穿了!”沈烬拽拽他以免别人听到,顺便用力指了指菜单讹他,“我要加两个鸡腿!……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吃,不要分给别人。”
顾屿点头,低笑声不再收敛:“好,学长想吃什么就加,都是你一个人的。”
烧烤店里里外外坐满了人,等待的时间想必很长。
顾屿点完了菜,隔着衣服敲敲沈烬手指:“对了,有话跟学长说,我们去那边。”
那边,指没什么人的围墙下。
沈烬僵起脊背,总觉得顾屿是打算给点甜头,然后杀人灭口。
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怂,所以当即起身:“行啊,去就去。”
两人很快到了角落处,周围光线有些暗。
但顾屿的眸子仍然清澈如月光下跳动的泉水,映在沈烬心头,看得他喉咙涩痒。
他避了避目光,问:“你想说什么?”
顾屿低头看着他,不算开门见山地回答:“首先,某种意义上我得承认,学长除了揍我的时候,平时脾气还算不错。”
这话说得好像他是什么家庭暴力受害者,沈烬心里嘀咕那还不赶紧分手离婚争抚养权,可是顾屿却继续道:“所以,那天没问学长为什么突然跑掉还说我做饭难吃,是我的问题。”
沈烬怔住片刻,既为自己的任性惭愧,更为自己任性的理由慌张:“那、那你是想——”
树影在他们头顶温柔地摇晃着,顾屿打断他,果然问出了他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所以我想问……学长突然这样的原因。”
沈烬撕咬自己下唇,完全不知道能如何回答。
难不成他该说,我介意你不把游戏里的唇齿触碰当回事,介意得梦里都骑你身上揍你?
——又tm不是真在搞什么死对头变男朋友的狗血剧情。
他绞尽脑汁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顾屿却格外认真,还拿身份压他:“难道学长打算一直不回复社员微信也不说清楚原因?这好像不符合副社长的担当。”
沈烬无言以对,小声嘀咕:“这个烤腰子社还真tm让你加对了。”
“学长说什么?”顾屿低头盯住他,更不肯放过他,“学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唧唧了?”
顾屿藏都不藏一下声音里的清冷笑意,沈烬明知是激将法,却偏偏就吃这套,马上抬头反问:“谁磨磨唧唧了?”
微风轻漾,拂起顾屿干净的发丝,沈烬直勾勾看着对方,终于咬牙摸出根烟来,语气很坦荡的样子:“还不都是因为你那天瞎jb亲我?”
不等顾屿反应过来,他立刻加快语速:“当然我知道咱们只是演戏秀给你朋友看但你总不能亲了我还当没这回事吧?”
他一口气羞得满脸通红,说完就朝顾屿伸手:“赔钱,赶紧的!”
顾屿原本一头雾水,这一刻眼里却闪过一丝促狭,完全不认:“我……亲你?我什么时候偷亲你了?”
沈烬本来就羞得不行,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又急又恼:“艹,你tm光明正大地亲还敢问什么时候?——不就是上周江澜生日玩那个嘴对嘴喂薯片游戏?而且,而且还是两次,弄得我差点大庭广众之下撑不住……”
提到这事沈烬就难受又心慌,马上添油加醋:“当时你就差伸舌头了,不会不认吧?”
“……”顾屿沉默片刻,如实回答,“怎么会?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
沈烬心里咯噔一下,拳头痒了:不当回事就算了,居然还敢跟我装失忆逃避自己造过的孽?
原本想象中的安慰哄人并没有来,沈烬也气自己:你tm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又不是顾屿的错,有这空闲还不如学学怎么纳鞋底卖钱。
两人意见相左,莫名就为那天是否喂薯片接吻争论起来,沈烬脸红致死也要争这口气坚称亲了两次,顾屿却惶然,认为自己只是尝了两口淡奶油味儿的薯片。
“常见的薯片哪来的奶油味儿?”沈烬差点把外套脱了扔掉,心里只恨打人犯法,“那是老子甜甜软软的体香,懂了吗?”
顾屿紧皱着眉头,既犹豫又疑惑:“学长的体香?我真的不记得了——”
他较真的样子看得沈烬心脏深处发痒,自己又挠不到,可谓难受至极。
月色如洗,眼见顾屿还想开口解释什么,沈烬实在忍无可忍,当即前踏一步,攥住了他的衣领。
这个动作两人都无比熟悉,就连夜风都知道沈烬要打人似的猎猎扬起,然而月光醉人的瞬间,沈烬却没有握起拳头,而是咬紧牙关仰头凑上去,忽然气得在顾屿唇上压了一下。
风声呼啸,顾屿猝不及防,瞳孔立刻放大,视野都开始摇晃。
他惊慌得想后退,但浑身血液却往心脏反流似的,一下胀得它疼痛不堪,更让他一步也动不了。
如果他脑子还没出问题的话,那此刻沈烬无疑是在亲吻他。
而侵入他五感最深的,正是嗅觉。
淡淡的奶油香瞬间霸占他脑海,蛮不讲理地翻搅他的一切思考,甚至命令他回应沈烬。
他乱得差点真的沉下脑袋,沈烬却忽然撤去嘴唇,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所以他的触觉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亲吻已经结束,并失落地通知大脑:软软的,有淡淡香味儿,就像柔软的奶油慕斯。
他仍有点懵,沈烬却不管不顾,语气强硬:“我tm姑且相信你是喝酒断片——现在想起来奶油味儿的东西是什么了吗?”
刚才两人的嘴唇接触只有短短一瞬,顾屿干渴得厉害,勉强出声:“没想起来。”
这是实话——虽然那股奶油香十分相似,但他的确不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
沈烬绷着脸看他,原本立起的兔子耳朵都耸拉了下来似的,如同产生了小动物的某种应激反应,看上去生气又可怜。
这让顾屿艰涩地咽了咽喉咙,一时有些后悔:想必沈烬不会对他说谎,他原本只要认了就好——他这样的酒量,忘记酒后罪行并不稀奇,再不济他找江澜陶晏问一声也行。
他的大脑擅自命令他赶紧安慰他的小兔子,可就在他想俯身那一刻,沈烬却再度先于他凑上来,掐断了他姗姗来迟的理智。
不待他完成眼前这一声仓促的呼吸,软热的唇居然再次裹着奶油香气入侵他身心,并猛地钳住他五脏六腑捏紧,疼得厉害。
被omega如此对待,他的alpha腺体一时躁动,心脏危险得几近情动。
更要命的是,沈烬硬拽着他衣领加长了这个吻,甚至自以为是地继续问:“现在……现在总能想起来了吧?”
月光下,那轻轻颤动的唇略为濡湿着,脆弱得仿佛再随便碾弄它两下,就能让它求饶。
顾屿干咽了咽口水,不知自己为何没把安抚的话说出口,反倒回答:“好像……还是想不起来。”
沈烬攥着他的手立刻紧了紧,脸上也彻底羞得一阵阵胀红。
看起来,沈烬羞耻是真羞耻,着急也是真着急——不出所料,沈烬果然又压上嘴唇吻住他,急得脸颊的热度都贴着他摩擦,几乎快烧穿了。
兔子急了也咬人,此言不虚。
又吻过一遍后,沈烬脑袋一仰:“你再想想,是不是跟那天一模一样?”
他看起来快绷不住了,整张脸都红得快要融化,也就眼神里还剩一丝倔强。
顾屿身上原本还有腹部和脑子两个部位在运转,可沈烬这软软一瞪,反而让他的大脑运行都卡住,浑身上下只剩alpha可耻的本能。
所以明月秋风里,他说。
“学长再努力试试,也许……我能想起来。”
那一刻顾屿发誓,他有好好托着兔子的小尾巴,不让对方应激过头、害羞到在他怀里晕厥过去。
沈烬慌乱又急切,浑身绒毛都炸开来似的,一遍遍碰他嘴唇,一遍遍听他说“再试一次”,到最后终于气得两只手揉他头发:“信不信我现在就咬死你?”
不远处全是聊天吃夜宵的人,顾屿却仍把沈烬圈在臂弯里,任由他指控,也不反驳。
直到察觉沈烬的眼神是真的心急了,他才略为征愣,随后松了松臂弯,偷偷揉揉对方后脑勺以示安慰。
月光藏匿着许多事,他心里充斥着紧张,又似乎溢满了见不得人的欢喜。
沈烬可不管他在想什么,马上就开始了对他的控诉。
总之,上至他的小学思想课没学好、下至辉光骑士的语音烦人,凡是和他相关的,无一能幸免。
他没有出声,等沈烬说完,他才回答:“好,学长说得都对,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判刑?”
沈烬满脸质疑:“怎么,是在反讽我?”
顾屿却不争气地沉下目光看沈烬的嘴唇,连对方上一秒在说什么都忘了。
轻风醉人,他趁着唇间香甜,干脆俯身打断沈烬,自顾自地开始他干涩难堪的言语逗弄:“哦,想起来了,好像的确是我喝醉了玩游戏亲了学长,不过……可能还得再确认一下。”
他承认自己疯了,他就像个调戏纯情omega的人渣alpha,但这已经是他克制到极点的结果,如果他听自己大脑的,他大概能贴着沈烬的耳朵说一句宝宝嘴唇真软。
不治之症也不过如此。
他问自己的脑子:你是不是还想添一句“老公好喜欢”?
“确认?”沈烬反应过来,声音都在发抖,“怎么确认?”
他不自觉咬了咬充/血饱满的唇,这一次,换顾屿低下滚烫的脸凑向他,紧张得就像在做学术讨论:“学长什么时候这么笨了,当然是……再让我试一下。”
周末的夜晚足够热闹,夜风吹着肉类烤熟的味道四处飘散,成群的大学生打闹嬉笑,可谁也没看到墙边的树影下,正发生着什么。
空气只在这一处烫出火星子来,沈烬被拉着又亲了四五下,才想起推开顾屿:“你……你tm到底确认了没?”
虽然他不想和那温暖有力的胸膛臂弯分开,但不远处同学众多,他还是怕别人发现自己正被一个Alpha拥在怀里啃咬。
“……嗯。”终于,顾屿通红着耳根松手回答他,“确认了,我负全责。”
沈烬立刻慌乱地侧过身,恨不得把自己的奇葩脑子挖出来送给科学机构研究研究,他擦擦嘴唇,赶紧说:“不算你全责,当时也替我解围了。”
顾屿喉咙动了动,不解“解围”的意思,沈烬便吞吞吐吐描述了几句,说:“算了,我的垃圾运气一直这样,抽到最难的题也不奇怪。”
可顾屿却转到他身前,红着脸替他理了理额边碎发,低声问:“那……当时是谁抽的大冒险游戏内容?”
眼前的alpha靠得有些近,沈烬的脊背狠狠紧了紧,但片刻后,他又觉得你为了验证所作所为把我欺负得都流汗发软了,替我整理整理也是理所应当——所以沈烬低头任凭顾屿摆弄,只说:“是以知抽的。”
顾屿停了停动作,随后替他挽好外套袖子,说:“嗯,我大概知道了,我会再问问江澜和陶晏的。”
说话间两人的呼吸都在缠绵,可谁也不肯率先为了刚才的“验证”而羞涩,沈烬明知道自己该害羞得立刻跑掉,却还是硬着头皮拽顾屿手臂:“走了,回、回去吃烧烤。”
他心如擂鼓,却偏不屈服,仿佛没把这似是而非的“亲吻”当回事似的,继续说:“另外,确认了就记得赔偿我,别想糊弄你爹。”
顾屿自然和他旗鼓相当,马上回答:“好,学长想要什么赔偿都可以。”
沈烬舔舔嘴唇上的草莓香气,说:“这可是你说的,等我想好了就来讹你。”
顾屿竭力压着呼吸,嗯了一声道:“随你。”
两人说得轻松,其实回到桌边后都心虚得不敢再看彼此,秦逐狐疑问:“炭火烤的是腰子还是你俩的脸?干什么去了?”
沈烬左右乱看,半天才出声:“……打架。”
其他人听不得这个,纷纷质疑起来。
“怎么打?唇枪舌战是吗?”
“来,现场表演一下你俩怎么打的,我录个像举报给学校。”
“行了,烤腰子拿去,补补。”
起哄声里,沈烬也没想到自己会替顾屿把那份烤腰花推走,并口不择言,仿佛已经提前开始护着顾屿:“他身强力壮,根本不需要补这个……!”
第32章
任谁都会问沈烬从哪里知道顾屿身强力壮的,他意识到说错话,干脆坚称:“我看过顾屿揭电线杆上富婆重金求子的宣传单,不可以?”
秦逐却满脸嘲讽地看着他,故意问:“你是不是真不行,沈烬?”
沈烬知道自己斗不过秦逐,干脆拿手肘捅捅顾屿,想着甩锅:“来,你亲自告诉他我行不行。”
他用肢体语言示意顾屿好好说话,对方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学长那么多次‘不行了’是说的外语?”
其他人都笑得不收敛,一副懂了的样子。
“唷,看来身强力壮是真的。”
“这就是你们都想找大一学弟的原因?”
“你俩做个人吧,要不是我有国家发的身份证,我真得以为自己是路边的一条狗。”
沈烬前功尽弃,只能拿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脸,偷偷在桌下“打”顾屿一拳:“我护着你夸你能揭宣传单,你却说我不行?”
顾屿一边吹风褪温,一边在喧闹里低声纠正沈烬:“富婆重金求子我没见过,倒是见过兔子朝我摇尾巴,求我给他一口兔粮。”
两人连对视都不敢,沈烬却不服输:“行,手撕过狮子老虎的兔子让我转告你,你的兔粮很好吃,但它建议你下次别紧张手抖了。”
“……”顾屿咬牙切齿要夹走他的鸡腿,“明明是它像刚蹦完马拉松。”
两人连对视都不敢,却能为了一个鸡腿拿筷子打架半天,直到沈烬的声音开始哼哼唧唧的,顾屿才把鸡腿还给他,放软了声音说:“学长怎么像没吃过鸡腿。”
沈烬在笑,脸还是红通通的。
“很少吃……”
还没长大时,鸡好像没有鸡腿,鱼只有鱼头,草莓也发青发酸。
可现在他多了一些回忆,只要想起顾屿扔在他盘子里的虾仁蟹肉,他就能笑起来,心头发软。
“少辣味道也不错。”沈烬把鸡腿扔给他,“我还有一个,这个先赏你了~”
“拿我买的东西赏我?”顾屿却不再和他动筷子,转而不紧不慢看手机上的游戏教学,道,“食不言寝不语,快吃。”
两人默契地没再提刚才的唇间试探,到聚会结束分别时,顾屿仍微红着耳根垂眸看空气:“明天过来打扫,包午饭晚饭,有什么想吃的?”
沈烬反方向抬头看天,边想边回答:“藤椒鸡和冻腌生虾……吧。”
他脸上热热的,以为这家伙改了性,可他忘了顾屿始终是顾屿——对方马上转身离去,说:“好,记住了,这两道菜都没有。”
他懵了几秒才从幻想里回过神来,马上想脱外套扔过去:“你的衣服!”
“你留着吧。”顾屿远远朝他扬了扬手,“忘记几天没洗了,学长记得洗完还我。”
“我艹……”沈烬赶紧脱下来闻了闻,好在外套上还没什么味道。
他把衣服攥在手里,本不想再穿上,两个室友却拉着他手臂强行把他塞进去,说:
“你跟爹装起来了?”
“学弟特意留给你的原味,来来来,别浪费了。”
月光照亮校园行道,也照亮路边闭着花瓣的娇羞木芙蓉,秋夜温柔多情,总是让人流连。
后来,三人一路追打着往寝室走,沈烬干脆迎着风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低头埋下脸肆意笑起来,不再有任何反驳。
当天夜里,沈烬洗漱完趴在桌上降温许久,又反复拉着抽屉,良久才取出了一个老旧的木盒。
秦逐问:“这是什么?”
看到盒子里躺着一把玉做的梳子,他有些惊讶:“我艹,你在融创乐园当NPC当得穿越了?”
“老人留给我的。”沈烬拿出梳子爬上床,说,“赶紧睡觉,这都几点了。”
秦逐疑惑了片刻后顺手关灯,也没再多问。
屋内暗下来,沈烬把梳子放到枕边,随后才缩进被窝里,偷偷回想关于顾屿的一切。
想着数年前初次相见,想着那场大雨,想着顾屿温热的怀抱,也想着明天就可以再次和顾屿相见。
不知不觉,胸膛的起伏重新加快,他有点跟不上呼吸,又轻微地咳起来。
“没事吧?”许停云听到他的声音,问,“要不要吃点药?”
秦逐估计是忍了,但没忍住:“你爸妈怎么就这么不做人?”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沈烬回应着室友的关心,顺便炫耀,“明天去顾屿那儿应该有十全大补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但皎洁月光下,沈烬的思绪还是微微被拨乱,再次翻过身时他看向那把白玉做的梳子,脑海里久违地浮现出许多人的影子,最终定格在同一家医院的走廊。
或许所谓的父母不做人,也不是全无理由。
那年高考第一场,他曾遇到过一个小小的意外。
概括起来,是清早他出门时,家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突然发病的弟弟。
为此他急得给沈岳城和120打电话,又把弟弟送上救护车才赶往考场,素昧谋面的监考老师倒比他还急,说幸好没过15分钟,让他赶紧进去做题。
后来,他忘了作文最后几十个字是怎么凑完的,只记得自己挨了一巴掌。
母亲颤抖着手问他,只有你在家,你不送弟弟来医院你去考试?你能考上什么好学校?万一真出什么事怎么办,高考是不是比你弟弟的命都重要?
那时,沈烬站在宽敞明亮的医院走廊,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说什么。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次小事,后来父母才没花太多钱让他治疗肺炎,而是拉他离开了那家医院。
本来,受寒感冒引起的毛病通常没什么传染性,但考虑到万分之一的风险,父母还是把他送回老家,让他和年迈的老人待了一个暑假。
老人是他曾祖父最小的弟弟,因为儿时用药不当医成了哑巴,一生没有婚娶,见到他来,自然开心得拉着他的手不放。
对方尚且年轻时,小辈们常争着给他一口饭,让他帮着做了许多农活,如今年老了,倒少有人管他。
儿时的沈烬每每回老家,这位小曾祖父都会高兴得神神秘秘拉他进屋——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摊开来,全是沈烬最爱吃的话梅糖。
所有子孙辈里,小曾祖父最喜欢沈烬,那些年他逢人便会先比一个手势,一直从腰比到胸口,想问有没有看到这么高的孩子回村里来。
所以再次相见,沈烬抱着小曾祖父就哭了。
老人一时高兴他回来,似乎又知道他受了许多委屈,所以总是用皱纹干裂的手摸他苍白的小脸,还带他去找镇上最好的医生,买了不少的药。
亲戚的谈资里说,老人一生都是孤苦的,不过村里人都讲,那是个很厉害的小老头,会咿咿呀呀跟人学下象棋,会追着打那些占了他田地的人,还会用电视看许多节目。
高三那年暑假,或许就是沈烬活了18年来最温暖的日子。
他在小曾祖父的保护下生活了两个多月,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庇佑,还以为这样的日子总能再有几年,可有一天他却见老人穿着鲜艳寿衣、招呼他吃一桌丰盛的饭菜,所以他不得不反应过来,老人已经自知时日无多。
那个午后,大概是多年来沈烬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小曾祖父知晓他伤心似的,抽着烟袋慢慢拍他的背,凭着年轻时识过几年字,提笔告诉他:往后有吾保佑,定否极泰来,来生,再做吾子孙。
那好像是沈烬第一次,觉得出生在这个家是自己一生所幸。
第二日,小曾祖父便没再睁眼,只在枕边留下一张硕大的黑白照片、一封遗书。
遗书里写,吾一生自在,除不能言语外,无病无灾,已无所憾,今与世长辞,余下谭家村二队房屋一处及一万八千元整,均归属曾孙侄儿沈烬,另有此生未送出的玉篦梳一把,如遇佳人,可做祖传物件相赠。此番西去,吾只望再逢当年村东李屠户父子,重战棋盘楚河汉界,吾必胜之。
老屋的木窗透进一簇簇安静的日光,沈烬跪伏在床边又哭了许久,但心中那个多年解不开的结,却似乎有了答案。
后来老人下葬时,厅堂里跪着许多挤不出眼泪的人,唯有沈烬看着黑白的遗像,朝小曾祖父笑了笑。
活着很好。
总有父母把孩子当做出气筒,当做随意处置的私有物,当做自己失败人生的写照,也总有些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沈烬站在穿堂风拂面的灵堂里,已不再想求那个原由。
后来,正如小曾祖父所说,他运气挺好地被C大录取,也没有听别人的卖掉老家土房换三万块钱,而是收拾好那三两间屋子,拿着小曾祖父留给他的1万8千块,离开了家。
F区距离C市大学城只需要两个小时车程,但从此就算做山高水远,断了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