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沈烬发出任何声音,顾屿就拿手蹭了蹭对方湿软的脸颊,继续问:“后来重感冒恶化成肺炎,他们不让你住院留下后遗症,也是因为这场雨,对不对?”
沈烬半天才嗯了一声,说:“早知道就不该约你在学校见面……害得你也淋了雨,还不如我来你家楼下。”
顾屿轻拧眉头盯着沈烬,问:“所以,不管我让学长受了多少委屈,学长都能为我找到理由,是吗?”
“……”沈烬犹豫半天终是低下头,轻声道,“我要是没这项技能……哪来办法坚持喜欢你……”
顾屿深深吸了口气,他又气又无奈,干脆提起了从前他最后悔的事之一:“那……当年我在医务室态度冷淡让学长别装,学长心里也能替我开脱?”
看得出来,沈烬也对这件事印象深刻。
对方逐渐红了眼睛,倔着一股劲认真答题:“这,这算什么……我当时就想,哪个男的像我这样受点伤会哭?是我自己矫情,顾屿说我是装的也很正常。”
想必那几年,沈烬都是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度过的。
顾屿尽量控制着呼吸,却仍觉心脏被捏得血肉模糊,他拉住沈烬的手重新将对方拥入怀中,颤声说:“对不起学长……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让你练出这种技能。”
他的道歉迟来了很多年,沈烬安静任他抱着,头一次没有想着“是我自己的错”,而是回答:“那……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这么对我了,顾屿?”
“嗯。”顾屿英挺的眉毛压着酸疼的眼睛,说,“我保证,以后会好好保护学长,不再让学长碰到坏人,不仅会对学长好,而且还会让学长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心意,知道我有多喜欢学长,好不好?”
他从未承诺得如此郑重,也无比确定自己再也不会跟年少时一样总是抱着所谓的骄傲不放。
沈烬闻言低头良久,没有说话。
直至顾屿红着眼睛试探般亲吻他额头,他才忽然呼吸一抖,终于肯抓住顾屿衣服将脸埋进对方胸膛,断断续续告诉对方自己从前经历过的委屈和伤心。
顾屿静静抱着沈烬,一边听他发泄般边哭边说,一边轻拍着他后背,一遍遍亲吻他发丝,一遍遍道歉和安慰。
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慢慢说了很久的话,直至阳光洒满屋子,沈烬才平息几分,累得趴在顾屿怀里,疲乏又满足地说:“我想睡觉了,顾屿……但你得一直喜欢我,不能再走了。”
“嗯,不走。”顾屿不再吝啬言辞,而是轻声哄道,“我喜欢你,沈烬。你先睡会儿,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房间里没了声音,顾屿压压下巴,发现沈烬勾起唇角,已经在十几秒内睡着。
对方眼角还沾着泪水,困极了的脸色苍白异常,顾屿心疼难熬,赶紧小心抱起沈烬将他扶到床中间,掖好了松软的被子。
冬日阳光清澈明亮,顾屿拿不用的衣服袖子覆住沈烬眼睛,保证对方不被光线刺醒,随后才坐到床尾搓热手心,伸到被子下拢了拢沈烬冰凉的小腿和脚。
制暖开着,不过对体寒的人来说,血液循环的热度根本无法有效温暖四肢末端,顾屿摸着那截柔软细腻的小腿和骨节突出的脚踝,几乎以为自己摸到了冬天屋檐上的冰棱。
学长的体质真的比从前差了很多,以后得更小心照顾才行。
他想,以前那些家务不能再让学长随便乱碰,生孩子更是算了,就算沈烬先他而去,那也得是100岁以后的事,如果他死得比沈烬早,他更要好好打算后事,给沈烬留下一笔足够自由的养老财产。
于是当沈烬沉睡到中午才缓缓醒来时,顾屿第一句话便问:“学长觉得,我俩谁会先死?”
沈烬的意识慢慢转醒,疑惑问:“……什么?”
更不可思议的是,顾屿居然还有第二个问题:“我们不生孩子行吗,学长?”
沈烬的眼睛又疼又肿,几乎没法睁开,他看不清顾屿的表情,哑着嗓子问:“……谁,谁要给你生孩子?”
他昏昏沉沉的,嘴却没忘了犟:“你是小学生吗……你,你最多只用手摸过我,怎么生小孩?”
没想到顾屿点头:“那就好。”
……好什么?
沈烬想翻身起来却没力气,那些止不住的哭诉像抽干了他的身体,他感觉嗓子干哑得像在灼烧,胸口也扎着几根巨大的生锈钢钉般,一阵阵疼痒不止。
所以他只能扯了扯顾屿袖子,说:“我有点难受,顾屿……”
顾屿赶紧把他扶起来穿好外衣,一边喂给他一杯温水,一边说:“待会我给你敷一下眼睛消肿,等你好点了我们下山,好好休息两天,我带你去军医大附属二院挂个专家号再看看。”
从前顾屿认为沈烬的病好好养养才是关键,但现在看来,不多去几家医院诊断总不能放心。
军医大附二属院有全城最好的呼吸内科,沈烬却有点犹豫:“能有用吗?会不会花很多钱……”
顾屿像被触了逆鳞,生气捏了一把沈烬的脸:“能花什么钱?医生顶多叫我用10块钱买条结实点的绳子把你捆在家里,让你别半夜到山里吹风。”
沈烬嘟嘟哝哝想反驳,顾屿却转而摸了摸他的脸,说:“谢谢学长还愿意给我弥补的机会……你嗓子不舒服,先别说话了,乖乖坐会儿,我去拿药和冰敷袋。”
沈烬怔了怔,着急回答:“可、可是,从来就不是你的错,我哭只是发泄一下,你不需要弥补什么……”
“那,总可以让我照顾你吧?”顾屿听着他沙哑的声音,不让他再多说,“听话。”
没办法,沈烬看不清东西,只好暂且妥协抓住被子,坐在床头等顾屿过来。
一夜之间,一切好像都变了。
沈烬诉尽了心里的委屈,也得知了顾屿的心意,原本他们的恋爱才刚刚开始,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跟顾屿在一起长达七年。
年少时的他曾一个人在黑夜里走了很长一段路,但如今他回头望去,却发觉顾屿无处不在,始终像一道光,保护着他穿过黑暗和风雪。
不是错觉。沈烬低头看着自己模糊的手心,好像终于对当年的自己有了一个交代:你看,你无数次鼓励自己他一定是那道光,你没有想错。
日光透着层层温暖,沈烬松了口气将发软的脸搁在膝盖上,静静等待顾屿的脚步声。
暖乎乎的屋子里,顾屿拿了个小小的冰敷袋过来,郑重其事说:“冰敷其实没有太大作用,但总比没有好,可能有点凉,学长忍忍。”
“嗯。”沈烬回过神揪着顾屿袖口,玩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小草莓要给我动个开颅换眼睛的重大手术。”
顾屿用冰敷袋小心地揉着他肿起来的眼睛,回答:“再废话下去,一会儿嗓子也不能用了——别忘了年底自己还有个比赛,沈教练。”
也对。沈烬想:嗓子不能出问题,不然到时候就没法骂秦逐和许停云了。
忍了一阵,他咳嗽起来,顾屿赶紧移开手里的袋子说:“差不多了。来,先用面包填填肚子,把药吃了。”
沈烬微微睁开眼,他一口一口咬着顾屿手里的面包,又听话地吃了药,等休息够了,顾屿才拿来围巾帽子手套都让他戴上,说:“警方早上已经把宋以知叫走……估计后续还有调查和询问,我们先办理退房,回大学城再说。”
沈烬沉默着把衣服都穿戴好,待顾屿牵住他出门,他才开口问:“你和江澜陶晏,会不会觉得我对以知太心狠了?”
“不觉得。”顾屿用力握了握沈烬的手,说,“从小他就不喜欢其他人出现在我们三个身边,本来就是我们太纵容他了,与你无关。”
看得出来,顾屿多少有所怅然,但更多的是遗憾和平静:“陶晏说他已经行使队长权力让宋以知退队了,现在学长是烟草三厂保卫地球小队唯一的omega。”
“……啊?”沈烬一愣,完全没想到这几个小孩过家家成立的小队居然有完整的权力系统,顾屿还继续说:“他们让我告诉学长,以,以后……学长就有三个弟弟全心全意保护你了。”
“……你居然承认自己是弟弟。”沈烬的声音几乎哑掉,但看着顾屿微红的耳朵尖,他依然忍不住问,“不怕我也被宠坏?”
顾屿拉着他下楼,眼皮都不带动一下:“学长就算被宠坏,顶多也只是趁我回家吃掉我上路的兵线和塔皮。”
沈烬低笑一阵,回答:“那你的意思是,上路兵线和塔皮可以给我吃?”
“……”顾屿看来进行了一番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半晌才艰难回答,“偶尔的话,可以。”
山里的冷空气让沈烬又笑又咳,他扬起嘴角,轻声说:“兵线都能给我?牛郎织女看了咱俩都该羞愧不敢过七夕了。”
“……”顾屿听见他咳嗽,不由停下脚步拢了拢他围巾才继续牵他下楼,“走快点,上车就不冷了。”
沈烬抿抿嘴感受着顾屿手心传来的热度,不由反手握紧了对方,说:“抱歉顾屿,我昨天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当年也弄得你待在雷雨里——”
可顾屿却低头捏了捏他脸颊打断他的道歉,回答:“我知道那都是学长太委屈了说的气话,而且那场雨是我活该。”
沈烬担心地跟上他脚步,哑着嗓子问:“那……你当时就没有感冒?严不严重?有没有什么问题是你没告诉我的?”
顾屿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伤及沈烬自认为身体强壮的自尊,但他还是认真回答:“如果洗了个热水澡算严重的话,学长可以天天帮我烧热水作为补偿。以后,这也是学长唯一可以做的家务。”
沈烬嘀咕半天“你这不是身体好,只是运气好”,顾屿理也不理,牵着他就去退了房。
随后沈烬跟室友打好招呼,打算随顾屿一行人离开青云山。
车上,他本以为江澜、陶晏会和他提起宋以知的事,然而陶晏只是问:“你俩——怎么感觉跟之前不一样了?”
顾屿红着耳朵,一手撑着下巴看窗外,一手拉着沈烬,回答道:“哪有?”
前排的江澜回过头意有所指道:“昨晚发生这么多事,你居然没让学长好好休息?”
顾屿的手心热了热,着急说:“你俩别在学长面前乱说话……我们从来就没有过。”
他稚嫩地想保护沈烬的“清白”,不过沈烬并不介意,而是笑了笑替他解释:“嗯,没发生什么,只是他跟我说了一些我从前不知道的事。”
“学长不知道的事?”陶晏表情了然,看向顾屿说,“比如你高三那年公然在办公室跟那个姓张的老师吵起来,差点真的动手?现在想想,是不是为了沈烬?”
沈烬一阵疑惑:“姓张的老师?”
顾屿偏过脑袋装作没这回事,陶晏却笑:“好像叫张永,我初中同桌也在五中读高中,据说校霸沈烬跟那个老师很不对付~”
江澜看来也很清楚:“五中校草打老师的传闻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沈烬急得拽了顾屿一下:“你跟张永较什么劲,不怕被开除?”
“谁让他提到你的。”顾屿捂着沈烬冰凉的手,声音低沉,“还恶意点评你母亲的外貌身材……不管你们母子关系如何,张永说那种话就是不配为人师表。”
沈烬抿了抿嘴没反驳,只是嘟哝:“能逃过教导主任制裁,你家至少得有个一品大官吧?”
“我家只是士农工商最底层,而且,他也不是教导主任了。”顾屿抓起沈烬的手哈了两口气,继续道,“再不收敛,过两年估计连老师都不是了。”
接着顾屿问:“……你的手为什么怎么都捂不热?刚才戴着手套都没用。”
“手凉的omega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没听说过?”沈烬低笑一阵,安慰顾屿,“乖,你再捂一会儿,会热的。”
他轻轻蜷起手让顾屿双手包裹住,随后舒服地靠在了顾屿肩头。
他走了不到两年,五中的变化看来很大,谈话间他才知道学校连校长都换了一届,为此他忍不住抬眼看看顾屿,又问江澜和陶晏:“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顾屿一听就知道这几个人要对自己使坏,他立刻紧张得脊背僵直,试图打江澜陶晏一顿阻止自己的大alpha形象崩塌,但沈烬的脑袋还在他肩上,他像呵护着一只毛茸茸的脆弱小动物,完全不敢乱动。
陶晏趁他没法捂嘴,立刻接话:“那可太多了,比如你毕业那个暑假——这家伙一直闷闷不乐,好几次我去找他他都一副刚哭完的样子让我没事就滚,我只能待在他家200平的客厅里一个人伤心垂泪打游戏。”
江澜作证:“高三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小屿又变得跟以前一样不跟人说话,所以五中很多人都说,校草想你快想疯了——我本来以为是开玩笑,现在一想居然全是真的。”
更甚者,寒假补课时顾屿每天下了课都会绕道跑到沈家楼下企图偶遇,却从未见上过沈烬一面。
那时候,顾屿尚未想过沈烬和家里的关系已经恶化到寒假都不回家,他只是紧张又期待地走过那栋旧楼,随后怅然若失地离开,第二天却还是走相同的一段路。
F区是C市下辖的地级市,经济发达但地域面积并不大,这个城市有太多和沈烬相关的人和事,顾屿见过沈烬打工送菜时的联系人,去过沈烬常去的体育场,也在沈烬“兄弟”租的房子前有过很多次停留,却没有哪一次,再遇到过沈烬。
“那时候学长你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江澜说,“当时我不清楚学长的具体身份,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喜欢你,只是骂了他两句手机里好歹有联系方式吧——结果这家伙倒好,直接把你电话号码删了,搞得我差点以为你俩真有仇。”
顾屿几次打断他俩不成,只好和沈烬解释:“那次我只是一时冲动,但你的号码我记得,后来又存好了。”
不等沈烬反应,顾屿已经抬头气鼓鼓朝江澜道:“……绝交。”
“好啊。”江澜嘲笑,“反正你的绝交比你的易感期来得还准时。”
“……”顾屿腮帮憋气说不出话,沈烬原本权当和他们闹着玩,此刻却忍不住心疼摸摸顾屿的脸:“你高三那年……是不是以为学长把你丢在雨里不要你了?”
顾屿深吸一口气蹭蹭他的手,轻声说:“你别听他俩的。”
沈烬知道他喜欢肢体接触,所以没有放下手,而是继续问:“那……如果去年寒假真的‘偶遇’到我,你会和我说什么?”
顾屿垂眸没说话,但沈烬心中已然知道答案。
他想,顾屿大概会隔着寒风远远驻足看他,然后在他发现之前,赶紧转身跑掉。
“……笨死你算了。”沈烬侧身抱了抱顾屿,顾屿却依旧嘴犟:“那时候半年没见,我根本不记得学长的脸长什么样了——何况学长还染了头发打了耳钉,我肯定认不出来,又哪来的偶遇?”
沈烬颤着肩膀笑了半天,说:“嗯,认不出来——不过揍你两拳你应该能想起我长什么样了。”
顾屿拽下沈烬的手,慢慢搓着它发热,但语气听来却十分冰冷凶狠:“谁揍谁还不一定。”
“这么厉害?”江澜听不下去,“是谁上次炫耀说把手机解锁都设置成了学长的姓?”
沈烬察觉顾屿的手心热度陡升,对方闭了闭眼想躲开,但这反倒勾起了沈烬的好奇:“手机解锁?不是划数字5吗?”
“就是数字5——”顾屿慌忙握紧他的手,陶晏却和江澜一唱一和,说什么都不肯放过他:“是字母S,代表你的沈,学长。”
沈烬张了张嘴,完全没想到自己划开了那么多次的密码并不是数字5,陶晏还继续说:“我之前发现他的手机背景图也是高中教室走廊,学长没发现?”
当然,江澜的嘲笑声就没停过:“给小屿颁个诺贝尔毫无意义闷骚奖吧。”
两人默契一笑,但这一次顾屿却态度强硬,直接打开手机给沈烬看:“我都说了别听他俩的,根本不是。”
说着他扣紧沈烬右手,竟然有点像在撒娇。
沈烬安抚般回握着他的手,低头看了看眼前的屏幕。
上面是一张以月亮和树枝为主体构图的风景照,的确和五中教室走廊无关。
所以沈烬当然站在顾屿这边,抬头道:“你俩瞎说,哪有五中教室?”
陶晏移过目光瞥一眼,只问:“老实交代,换过?”
顾屿关掉手机,半天才开口:“以后我单独和学长说就行。”
两人都质疑:“告诉学长不告诉我们?”
顾屿耳朵微红,语气却装得淡淡的:“我现在归学长管,你俩后面排队去。”
陶晏惊讶回答“我俩可是你队长和副队长”,顾屿却不听话,只顾关心沈烬的手还冷不冷,沈烬任由三个小孩吵闹,不忘冷不丁凑上去偷偷逗顾屿:“我怎么觉得……小草莓比我想象中更可爱更纯情?”
“……”顾屿立刻扔了他的手,又舍不得地捞回来重新捂住,声音颇低地说,“你也欺负我。”
沈烬拿下巴蹭蹭顾屿肩膀,脸上都是笑容:“对不起,是学长的错,学长以后会努力补偿小草莓的,好不好?”
顾屿被沈烬蹭了没几下就胸口发热,松口回答:“嗯,原谅学长了——”
他捏捏沈烬的手,说:“你再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车上暖气充足,沈烬也没拒绝,不一会儿他就闭上疲乏的眼睛,在顾屿身旁沉沉睡了过去。
其他几人确定沈烬真的睡着了,才相互看了彼此一眼。
陶晏首先开口:“以知的事……我估计一会儿宋叔叔就会打电话来找我们了。”
江澜点头,小声对顾屿道:“我们去解释,你就别管了,好好照顾学长——那个杜骏虽然行凶未遂,但这种事对omega的身心影响都很大,学长可能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嗯。”顾屿握紧沈烬逐渐温热的手,沉声回答,“我会处理好的。”
回到大学城已是下午3点,顾屿将沈烬带回自己住处,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让沈烬再休息休息。
沈烬刚要缩进温暖的珊瑚绒被子里,却不由疑惑:“你不睡?”
顾屿坐在床边替他撑起被子方便他钻进去,说:“我不困。”
“你一晚没睡觉,告诉我不困?”沈烬伸手用力拉了他一把,弄得他溺水一般沉入松软被窝,只能放弃抵抗,低低哼了一声:“学长记得给我加钱。”
原本,他只是照常想抱住沈烬,可就在他弓身上前时,臂弯里的人却忽然一抖,呼吸也有点混乱,就像突然产生了某种应激反应。
顾屿怔住,赶紧拉开一段距离,小心问:“害怕我?”
沈烬抓住他袖子,半天没能回答。
和之前的亲吻拥抱不同,此刻两人在床上的意义更接近于“睡觉”,顾屿自然明白沈烬的恐惧来源何处。
昨晚才差点被alpha下药强迫,沈烬不可能真的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好像有点丢人。”良久,沈烬才抬眼看顾屿,“明明是我TM主动拽你的。”
他有点恨自己——好像对任何alpha,他都多了一层无法控制的戒备。
这种戒备对顾屿来说无疑也是一种伤害,为此沈烬忐忑万分,可顾屿却并没有生气,反而俯身捋了捋他额头碎发,说:“不是你的错,沈烬。你先休息,我待会去炖点汤,等你醒了就可以喝,好不好?”
沈烬微愣,原本狂跳不已的心脏被顾屿温柔的声音安抚下来,渐渐平稳了几分。
顾屿陪在沈烬身旁,看穿了沈烬所有心思似的继续说:“学长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就觉得受伤的。”
他压着快溢出来的担心,抬手捻捻沈烬渗着一层薄汗的眉头,道:“学长不怕见医生的话……我们还可以约心理方面的医生聊聊。”
沈烬僵硬点点头,眼睛不知不觉有点潮热:“可是万一……万一一时半会好不了怎么办?你生日都快到了——”
顾屿轻怔,脱口而出问:“跟我生日有什么关系?”
“……”沈烬慌了半秒,说,“没、没什么。”
空气热起来,顾屿忽然听懂了沈烬的言外之意,紧张得直捏沈烬脸颊:“……别闹。”
“……可是我之前连尾巴的款式都看好了。”
沈烬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挠顾屿手背示意对方放手,可这家伙居然得寸进尺,反复拿指腹戳了戳他的脸才无情起身,还凶凶地说:“什、什么尾巴?养好身体,其他的别胡思乱想。”
沈烬却将眉眼拧成一团低下头,不服说:“不行,我一定会在你生日之前恢复好。”
顾屿隐约看见他发白的唇色,羞赧担心之余装作微愠:“学长觉得我是那种满脑子想着和你上床的alpha?”
不幸的是,沈烬本能地抬头抓住他衣服:“你、你不是?”
“……”这下顾屿真的气得推了推沈烬额头,“线上赛还打不打了,沈教练?这个周末算是耽误了,再不睡哪来力气骂队员?”
“上单考试去了,也不算耽误。”沈烬摸摸自己被推出印子的额头,不一会儿就困得一阵阵闭眼,嘴里的声音也模糊起来,“那,那我睡会儿,当然……趁我睡觉你想做多残暴的事都可以——”
他倒在顾屿臂弯,像吃草吃到一半、忽然就把头一低直接睡过去的小兔子。
顾屿微沉手臂放下沈烬替他盖好被子,忍不住低声问:“待会儿炒肉多放点芹菜,我够残暴了吗,学长?”
即便睡过去了,“芹菜”两个字还是让沈烬痛苦得皱了皱眉头,嘴角也瘪下去——顾屿满意地低笑起来,随后才低头亲吻沈烬额头,平息对方委屈的怨气。
过去的七年似乎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沈烬,嘴边不觉浮起轻浅笑容,逐渐有了勇气去思念从前不敢思念的人。
生他的人,养他的人,希望能撑过那年年关再看他长大一岁的人——如今算来,对方已经离开他快八年了。
因为姆爸的离世,他曾感觉自己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只能浑浑噩噩地上学放学,不再去想人生还能有什么光亮——也是在那时,他遇到沈烬,却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14岁时,他常常一个人带着作业走到陵园,坐在冰冷的墓碑旁写作业给姆爸看,可是那时天色却太过昏暗,暗到他总是看不清作业本上的字,只能看清那些被眼泪晕开的黑色墨迹。
下一页的卷子上有鲜红的满分,却再也换不来那个慈爱的微笑。
那时候他涉世未深,倒已经常常听人说,人生在世应当为自己而活——这本是一句激励人心的话,但他却发觉自己如此懦弱,懦弱到连这样简单的一件事都做不到。
他曾经那么努力,只想快点长高、认真学习、好好吃饭,他做什么都只是为了让姆爸再多感受一点留在世上的开心,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