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唇颤抖地呢喃道:“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快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说了会回来,绝对不会弃之不顾的。
张子航见他这般痛不欲生,缓缓蹲下身,于心不忍道:“幸仁,你可以不信旁人所言,但我来之前,派人暗中去搜寻过,除了姜挽,无一人生还,那些尸骨全部堆在......”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沈凭目光涣散地摇头,抱着吞山啸在怀,狼狈地从雪地里起身,面如死灰拖着脚步,呆滞朝着城门而去,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着。
“这不是真的。”
惊临会回来的。
他会的。
张子航想上前两步,但谯楼上的弓箭手全然对准他,逼得他停下脚步,心急如焚望着沈凭离开的背影。
他大声喊道:“幸仁!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别再执迷不悟了,太子殿下说过,只要你愿意带着兵符上京议和,他能让你保住任何人,幸仁!你起码要为这些无辜之人慎重考虑!”
雪花无休止地飞舞着,启州死气沉沉,深蓝的夜幕中布满厚厚的浊云,寒风在耳边嘶声吼叫,肆虐着整座州城,如锐利的刀剑刺穿严实的衣甲,身体仿佛被划了一刀又一刀,令人痛苦煎熬。
驿站后院中,吊挂的灯笼被寒风刮得晃动,伫立在院子的身影孤寂落寞,地面的灯花飘零,握剑之人的肩上落满了雪。
待意识到身旁有人出现时,沈凭才见开口,语气悲凉道:“是我......害了他们吧。”
钟嚣撑伞为他挡雪,立于一侧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公子节哀。”
沈凭望着朦胧的雪夜,仿佛回到那年的冬至,又仿佛回到北越山营地。
他有千万个不相信,可手中紧握的吞山啸又是什么?
杳无音信的中州一战又是什么?
风雪卷着青丝飞舞,沈凭沙哑问道:“张子航如何说?”
钟嚣道:“若是明天落日之前没有结果,魏都的大军将攻打启州。”
他沉吟少顷,又接着说道:“大公子,未尝不可拼死一战。”
话音刚落,却见沈凭摇了摇头,他极力克制着巨大的悲痛,压着声音说:“不必了。”
钟嚣欲劝道:“大公子......”
“不打了。”沈凭缓缓垂头,朝着手中的吞山啸看去,“骄阳从越州城快马加鞭前来需十余日,明日落日后若攻城,已等不及援军,启州城一旦被屠,必将生灵涂炭,越州太平不过数年,根本经不住连天战火,边陲亦是如此。”
这不是惊临想要看到的。
他轻声道:“张子航说得不错,救人要紧。”
魏都还有数不清的人苦苦藏身,只求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成千上万的性命置于死地。
但是他觉得好痛。
他不要共享江山,他只要惊临。
全身上下如同被万箭穿心而过,被千刀万剐而伤,被大火焚毁而灭,变作支离破碎的空壳,让他从此在这世间行尸走肉。
如临深渊。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沈凭在大雪纷飞的日子回到了魏都。
当时他从马车而下, 身披一袭墨蓝大氅,立于宫门口处,入眼看见身着明黄蟒袍的赵抑。
入宫不得佩剑, 但沈凭却是剑不离身, 他手握吞山啸, 和赵抑面对面站在伞下,久久相望无言。
他看见赵抑眼底欣然笑意,赵抑亦看见他眼底的万念俱灰。
赵抑一如既往的翩翩君子模样, 不染纤尘,仿佛高墙外的战火硝烟都与他无关, 令人无法将他与罪恶联想。
殊不知此人欲壑难填, 善于伪装, 表面看似温文尔雅, 实际却是操控着阴谋诡计的罪魁祸首。
这一次,沈凭再次问起那句话。
“你满意了吗?”
赵抑仍似从前, 语气温柔道:“孤自然是满意的。”
说话间, 他朝皇宫的方向轻扬下颚,示意沈凭朝着这座金色的牢笼而去。
沈凭步履缓慢, 赵抑也迁就着他, 他们并肩而行, 是赵抑撑的伞。
“幸仁,你可知这一天孤等了多久吗?”赵抑道。
沈凭道:“但我从未想过是和你。”
话虽不敬, 赵抑却不怒反笑道:“你想的人灰飞烟灭了。”
沈凭心头一颤,身子一顿, 险些晃进了风雪中。
他看着这座恢宏耀眼的皇宫, 双眼通红, 克制着内心的撕心裂肺, 放轻声道:“无妨,他自由便好。”
这牢笼他来破。
哪怕终其一生。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更大,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卷席人间。
沈凭被换上了新衣,吞山啸被置在空荡荡的宫殿中,他身着一袭红袍,身姿瘦削,青丝随意轻盘,立于漫天飞雪中,望着满园红梅,忽觉冷清寂寥。
当赵抑下朝前来时,看见这抹身影的那一刻,恍如隔世,似乎回到当年听雨楼前的决裂,毫不留情面揭开双方的面具之时。
这抹红影填满他此生的不甘,本该是他的另一面,而非世间俗物。
如今却沾染了儿女情长。
新裁的大氅上身时,沈凭从这满园的红梅中回神,“我不喜欢。”
难得听见他提出要求,赵抑问道:“何物?”
沈凭道:“红梅。”
赵抑轻轻一笑,道:“好,你喜欢什么,孤给你换。”
沈凭垂下眼帘道:“桂花。”
赵抑道:“好,孤给你栽。”
自沈凭入宫后,赵抑每日皆会前来他的寝宫,何事不做,只是安静停留良久便会离开。
他对沈凭有求必应,十分有耐心,而这一切,都基于沈凭还未交出兵符。
他们之间的对峙仍未停歇,相互僵持着。
赵抑以谢文邺等人的性命要挟他回京,可却出尔反尔,始终不肯放他们一条生路。
众人生死未卜,启、越、静三州亦未能收复,众人皆以为沈凭紧握兵符在手,如今朝廷没有兵符,便打不开启州的城门,朝臣施压于赵抑,逼他尽早对沈凭出手。
但赵抑对他怀有怜惜,这点怜惜在旁人处绝无仅有,这是他对自己的怜惜。
他不舍杀死的并非沈凭,而是自己。
然而,他无法下手,并不代表无人不敢下手。
好比对沈凭恨之入骨的姜挽。
姜挽出现时,沈凭正在廊下的阶梯坐着,为吞山啸仔细拭擦着剑身。
庆平山庄一战后,姜挽本该别无所求,因为他能永远待在赵抑的身边。
可当他在废墟中捡到吞山啸回来后,赵抑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派人送剑去启州城换取兵符,且指名道姓要沈凭送回魏都。
姜挽再度深陷患得患失中,直到沈凭出现在宫门,他立于雕栏玉砌的皇城,亲眼所见赵抑和沈凭并肩而来。
那一刻,他彻底醒悟何为徒劳无功。
有人无须争抢,能唾手可得旁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他看清这世间没有公平而言。
他费尽心思铲除的红梅,会被悄无声息栽回,却又在沈凭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中消失。
他日日夜夜的承欢,未曾换来一丝真心。
但沈凭却能如那高岭之花,被赵抑捧在高处,不舍得碰,未曾忽略。
若不是真心,他想不出更合适的理由,去描述区别对待沈凭的原因。
可沈凭却说:“这并非真情,而是怜悯。”
赵抑在怜悯自己。
姜挽看着花园中消失的红梅,那些坑坑洼洼的痕迹,将他的脸颊刮得生疼。
他站在沈凭身侧,但中间隔着一段距离,是出自他对吞山啸的恐惧。
姜挽道:“但不重要了,今日清影上朝之前,答应给我想要的地位,从前听闻你舞剑了得,登基前,我要你为我们舞上一段。”
沈凭毫不犹豫道:“好啊。”
姜挽有些意外朝他看去,但廊下坐着之人,波澜不惊拭擦着剑,像无欲无求,但更像心如死灰。
墨蓝的大氅铺落在地,沈凭身着白袍慵懒倚自一侧,青丝随意挽着,落了几缕在手腕边,凤眸低垂,修长的指尖爱惜抚过吞山啸,迷人而危险。
安静片刻后,沈凭忽而问道:“姜挽,赵抑知道你偷偷来吗?”
姜挽蹙眉,藏起眼中的厌恶,道:“这等小事,即使知晓也不会责怪,你还是顾着自己吧。”
等赵抑玩腻了,是死是活都是个迷。
吞山啸被沈凭擦拭得一尘不染,待收刀入鞘时,他缓缓起身,站在原地看向姜挽。
四目相对,将各自眼底的思绪看遍。
沈凭握着吞山啸在手,为他添了一丝压迫,说道:“姜挽,庆平山庄的火是你放的,那你应该知晓赵抑为何让你前去吧。”
姜挽侧过身,与他对视片刻,想起赵或在戏台上所言,沉默良久。
他怎会不知,只是不愿承认。
沈凭见他神情便心知肚明,道:“所以,你我的下场是一样的。”
姜挽蹙眉看他,“我们不会一样的。”
沈凭无奈一笑说:“那你说,为何他不肯放过谢家、陈写、百花街,却放过赵弦?”
姜挽闻言不语,但心中已有了猜测。
少顷,他才回道:“他放过了孔伐。”
“是吗?”沈凭移开目光,看着天地一色,望着花园的树坑被大雪填上,“何必自欺欺人呢,如若你能活到他登基后,也许就不会说出这句话了。”
很显然,姜挽比谁人都清楚,只是装聋作哑罢了。
赵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晓他身世之人,庆平山庄的布局,他看似给马继祥和潘淋漓机会,让他们设局给赵或请翁入瓮。
实际上,无论是否前往中州参与此战,但凡触及布局者,皆是局中人。
而中州一战,所要除掉的,只是不足为惧的蝼蚁罢了。
赵抑要这些人远离魏都,是不想他们污了自己的贤名,以至于学子闹事后,他并未放过陈家,以闹事的缘由处置,他让天下人认为陈写弑父杀兄,残害血亲,用各种理由对无辜之人赶尽杀绝。
即便如此,姜挽还是原谅了赵抑,因为他是靠着赵抑的青睐而活之人。
姜挽道:“沈凭,倘若你交出兵符,我能让你离开魏都,彻底还你自由,从此你可在世间隐姓埋名,安享晚年。”
沈凭慢慢转身,抬脚走出一步。
但姜挽见状却退一步,凝视着沈凭手中的吞山啸,畏惧都体现在眼底。
沈凭对他的害怕视若无睹,弯腰将吞山啸搁置在矮榻上,为它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当起身再朝姜挽走近时,发现姜挽不再退步。
两人的距离被慢慢拉近。
沈凭绕着他走了一圈,轻飘飘的语气中充满蛊惑,道:“你不想在这皇宫里见着我,那赵抑同意吗?”
姜挽沉下脸色,“这不是你该在意的。”
结果在他话落时,身子瞬间绷住,因为沈凭将手虚虚搭在了他的肩头。
沈凭朝着他的耳边稍微贴紧了些,像只风流的狐狸,言语间洒出温热的气息,在冰天雪地里显得过分明显,落在姜挽的耳廓,惹得那耳根发红。
他的视线落在姜挽的侧脸,端详这张熟悉的脸颊,慢条斯理道:“你说得对,这不是我在意的,姜挽,你想要赵抑的爱,但很可惜啊,他是冷血之人,我送你一句话吧。”
沈凭的指尖游走在他的肩膀,绕到他的另一侧,双手爬上他的双肩,低声说道:“无爱可破情局,无情可破全局。”
姜挽顿时不悦,倏地转身。
然而下一刻,他的身子一僵,瞳孔骤然收缩,眼眸中倒映着沈凭溅满鲜血的脸颊。
“你......”他艰难发声,收不住的鲜血溢出嘴角。
沈凭搭着眼帘,把刺入他大动脉的蝴/蝶/刀用力几分,冷漠的凤眸淡漠,打量他惊恐的神情。
他轻声道:“姜挽,我要的不是自由,而是你的性命。”
话落,沈凭扣紧姜挽的肩头,把他死死钉在原地,注视着他充血的双眼,最后将右手握着的蝴/蝶/刀一拔,眼帘因溅出的鲜血眨了下,按着他的左手松开。
他染血的指尖抵在姜挽的肩头,轻轻一推,望着姜挽朝后直直倒下,鲜血从长廊流下阶梯,迅速渗入雪地里,为天地一色添了一抹红。
沈凭的目光朝前移去,睨着抽搐不止的姜挽,道:“我杀你,何须吞山啸。”
姜挽双眼放大,靠着求生的欲望抬手,费力捂着脖颈自救,却无济于事。
沈凭捏着蝴/蝶/刀在手,将干净的里衣找出,垂头细细擦拭,往脚边濒死之人绕行。
他慢慢清理蝴/蝶/刀,不动声色踱步,沉下声道:“姜挽,你可知为何轻易死于我手吗?”
“自作聪明啊。”沈凭把玩着蝴/蝶/刀在手,甩出的刀锋还带出两滴残血,他回想着过去种种,心头毫无波澜,“怀然之死,若没有赵抑相助,你又如何能引得众人入城,你的所作所为,一心为了赵抑着想,可是赵抑在乎吗?”
他顿足在姜挽的耳侧,俯视着说:“赵抑所看到的,只有你瞒着他行动的一面,从他质疑你的忠心起,你便彻底沦为了弃子。”
姜挽瞪大眼眸,各种思绪交织其中,眼睁睁看着沈凭蹲下身。
沈凭用刀身轻轻拍在他的脸颊,“我杀不了赵抑,是因为他以数不胜数的人要挟我,但杀你呢,简直了如指掌。”
姜挽哑然张嘴,却无法声张,徒剩怨恨的双眸怒视着他。
沈凭略作可惜叹道:“别急着死啊,还没见到赵抑最后一面呢。”
当赵抑赶来时,姜挽只剩一具死不瞑目的尸首,鲜血在寒冬中干涸。
而沈凭就坐在一侧,对倒在身旁的尸首视而不见,依旧一副懒懒的神态,沾血的指尖抵着额角,事不关己哼着小调,煮茶听雪,悠哉悠哉,阖眼假寐。
见状,赵抑感到匪夷所思,亲眼看着杨礼走上前,伸手朝姜挽探息,满脸震惊看向赵抑摇头。
沈凭察觉被影子笼罩,停下哼歌,缓缓睁眼时,瞧见赵抑脸上的神色,情不自禁笑道:“看来太子殿下很不舍啊。”
说话间,他从软垫上起身,垂头整理着仪容,用大氅将身上的血迹遮住,轻声续道:“早知如此,我便不下这么重的手,让他苟延残喘着,你们也能见最后一面。”
这样也能让姜挽仔细感受,当初父亲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惜,失策了。
赵抑一个箭步上前,骤然将他的手抓着抬起,扫了眼他手上的鲜血,视线移向他的脸颊一侧,上方遗留未曾处理的血迹。
血色落在这张动人的脸上,称不上可怖,却妖冶诡异得很。
他凝眸看着沈凭,压低声问道:“是你杀了他?”
沈凭坦荡说道:“是啊,太子殿下。”
赵抑压下心中的无名怒火,沉声问道:“为何?”
沈凭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带着些诧异反问道:“难道不是太子殿下命他来杀我的吗?”
闻言,赵抑眼底闪过一丝锋芒,恰好都被沈凭捕捉得一干二净。
见他并未反驳,沈凭抿在嘴角的笑愈发灿烂,渐渐笑出声来,他们之间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尤其是沈凭残留着鲜血的右手,相比一尘不染的左手,显得可怖极了。
赵抑神色复杂看着眼前人,恍惚间,内心深处似乎有东西在分崩离析。
他松开沈凭的手,转而掐住这张诡异的笑脸,所有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盯着面前这张陌生的面庞,咬牙说道:“孤从未命他来杀你。”
沈凭一愣,遗憾地抿了抿唇,眨眼间展颜一笑。
“但我就是想杀他。”他满脸的无所谓,态度更是随心所欲,“我不仅想杀他,其实我还想杀你呢。”
闻言,杨礼倏地朝前跨出一步,但被赵抑的余光止住脚步。
赵抑捏着他脸颊的手稍作用力,对沈凭的疯狂难以理解。
沈凭朝他挑了挑眉说:“你允了他前来见我,难道就没想过我会杀他吗?”
闻言,赵抑的眸光蹙闪,忍无可忍将他甩开,拽着他的衣领,朝雪地里用力丢去,目睹着沈凭狼狈滚落在风雪中。
他立于长廊的阶梯上,居高临下望着雪地里痛快发笑的沈凭,眨眼间,他眼底的怜悯荡然无存,厌恶从内心油然而生。
沈凭并未说错,是他允了姜挽前来的。
是他让姜挽想尽一切方法找到兵符所在。
也正如沈凭所言,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便是姜挽死。
他料想沈凭不会放过姜挽,就像当初姜挽未曾放过沈怀建。
原以为,从赵或手中活下的姜挽,也能躲掉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凭。
谁人能想,一招借刀杀人,沈凭破得干脆利落。
赵抑偏头看向脚边的尸体,眉头紧锁,呼吸加重,内心生了无名怒火。
他不解这股怒火从何而来,可当他看到姜挽死后这一幕,脑海中有刹那闪过杀了沈凭的念头。
笑声逐渐在耳畔消失,他回想今日的早朝,文武百官因三州兵符对他步步紧逼,御史台甚至胆敢挑衅他的决策。
如此僭越之举,在过去历代都未曾出现。
原因显而易见,他迟迟未见登基。
三州兵权若能到手,他不必等礼部择选吉日,能即刻即位。
很显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心慈手软,并不能换来想要的一切,他又何须再忍。
干脆毁了。
赵抑冷冷瞥了眼四周,将视线收回,甩袖转身,目视前方离去,下令道:“传命下去,若启州不开城主动投降,除夕夜派人来取走沈凭的首级!”
自姜挽死后,沈凭被勒令禁足,不得踏出寝宫一步。
不仅如此,赵抑用尽无耻的手段要挟沈凭,逼得他要在除夕宫宴中,以祈福为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在文武百官前剑舞。
沈凭答应了,至此在除夕来临前,将自己锁在寝宫中未曾出现。
直到除夕前夜,内侍省送来一袭金丝红袍,并且告知沈凭戏台已搭好,询问他是否需要前去彩排。
当时沈凭问那戏台在何处,内侍省告知在宫门城楼。
沈凭闻言后当即明白,赵抑要他当着天下人的面前,以一个玩物的身份,为所谓的新朝祈福。
若有瑕疵,若生差池,赵抑便能以此为由,将他光明正大处死,最后将首级送去启州,逼钟嚣等人降服。
沈凭应了内侍省的提议,在寒冬腊月,一袭圆领白袍,前去城楼戏台。
他踩着阶梯,登上戏台中央,身置其中,仿佛高耸入云,令他忍不住张开双手,阖眼感受这久违的烟火世俗。
临近新年,身处漩涡外的百姓国泰民安,魏都弄堂街巷新坊酒香,令人神往,百花街烟柳风光,如神迷目眩彩带飘落人间,州城钟鼓楼喧,说书声传至深巷,叫人拍案叫绝。
唯有城楼戏台声高诉断肠,只剩沸沸扬扬的风雪问津。
断断续续的一曲毕落,高空归于宁静,咆哮的寒风凄厉啸啸,竟夹杂着抚掌声从耳边传来。
沈凭并未侧目看去,知晓来者除了赵抑别无他人。
他眺望着高墙外的魏都,问道:“你来作何?”
赵抑朝着他走去,抬手解下身上的大氅,想要为沈凭披上时,却被他撤步躲开。
对视的那一刻,赵抑心头微凛。
他凝望着沈凭发红的眼眸,还有其中深不见底的恨意,明白这才是沈凭真正的样子。
沈凭对他恨之入骨,却在回京后未曾流露出来,让他一度怀疑沈凭向现实低头,逐渐对自己服从。
可此时此刻的沈凭,显然是未被驯服的模样,让赵抑见之,居然觉得还能继续折磨,直到他彻底归顺,最后弃之如敝履。
赵抑将氅衣披回身上,平静道:“见一面罢了,不必紧张。”
沈凭漠然望他,厌由心生,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赵抑看着他萧条的背影,续道:“幸仁,明日结束后,孤会让你死得其所。”
沈凭脚步一顿,侧目看去,淡漠道:“随你,毕竟你杀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赵抑沉眸,唇边勾起一抹笑,问道:“明日所舞何曲?”
沈凭抬脚离开,头也不回道:“霸王别姬。”
清辉明月,寒风凛冽,汹涌澎湃。
城楼戏台并非沈凭一人独有,他不过是众人饮酒作乐间的插曲,赵抑以他非旦角之由无需他勾脸,唯有一袭金丝红袍上身,手执吞山啸,其装束远不及旦角万分之一。
这是赵抑羞辱他的方式。
“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注①]
声起,声落。
远处宴席中,歌舞升平,无人在意戏台的红影,文武百官相聚甚欢。
沈凭右手掐着剑诀,左手抱吞山啸,周身雪色,剑若寒霜,红衣猎猎,青丝缠风。
“......备得有酒,再与大王对饮几杯。”[注②]
酒起,酒落。
外墙团圆夜,万家灯火,鞭炮烟火将一切掩盖,平民百姓阖家欢喜。
沈凭蹲身朝向边陲,蹲身缓缓行礼,寒月姿映,长剑如芒,红袖藏风,尘雪回流。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注③]
舞起,舞落。
城外急蹄声,士卒列阵,战马嘶鸣如滚滚惊雷,千军万马杀声震撼。
沈凭未能手持双剑,吞山啸破空出,白蛇吐信,神似游龙,身轻如燕,指弹晶泪。
“罢。”[注④]
一字招万众瞩目,龙椅中人斜倚抬眼,满眸清姿卓然,引人仰望注视,久不能移神。
然而,当下一句唱词出现时,赵抑倏地从龙椅中起身,瞳孔微震,快速下令命人奔向城楼,势必拦下沈凭的举动,他更是阔步朝着戏台跑去。
宴席上,众人为他突如其来之举感到莫名其妙,唯见张昌钦仍无动于衷畅饮。
“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注⑤]
剑起,欲落。
火光穿雪幕,鼓声骤响,大军如飓风扫掠魏都,少年淄衣银铠破城。
戏台之人阖眼,面朝高墙牢笼外,将吞山啸搭上肩头,在绝望中紧握宝剑,誓死奔赴黄泉路。
“免你牵挂。”[注⑥]沈凭倚雪诉情,托风送意,泪洒城楼。
惊临,我来陪你。
作者有话说:
[注①][注②][注③][注④][注⑤][注⑥]出自霸王别姬(京剧经典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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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3-11-23 19:11:51~2023-11-28 10:3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布里 47瓶;四十米的大刀饥渴难耐 15瓶;看不见你的笑我怎么睡 12瓶;UuuU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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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