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他们连温存的时刻都是争分夺秒。
呵出的气息化作白雾,眨眼消散在黑夜里。
赵或低声道:“哥哥,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
沈凭轻轻颔首,握住他抚摸自己的手,随后将赵或的袖口掀开,检查手腕上系着的平安扣。
只见沈凭将他的手腕捧起,微微弯腰,垂头吻了下那平安扣,道:“惊临,用我所有的运气换你平安归来。”
话音刚落,赵或的手腕骤然一转,突然将沈凭的脸颊捏住,朝上抬起,挺拔的身躯俯身压下,他们在浩浩荡荡的雄师前,躲进氅帽里偷欢含吻。
赵或不似平日那般难分难舍,很快便松开了他,指腹停在沈凭的唇角,抹去溢出的一丝晶莹。
他发现了,在沈凭面前时,他端不住沉稳的形象,索性趁着黑夜,干脆咧嘴笑道:“哥哥,记住现在的我,亦是凯旋时的我。”
沈凭知他在断舍离,瞧着他笑得欢,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捏着干净的里衣,抹去他眉眼的雪花,命令道:“不要受重伤。”
赵或用力点头,瞧了眼大军即将消失在城门,快速俯身,使坏咬了口沈凭的脸颊,看着那一圈淡淡的牙印,满意说道:“标记一下,哥哥不许乱跑了。”
沈凭无奈一笑,耳边听见跑步声逐渐靠近。
两人循声看去,瞧见谢长清从远处跑来,直至跟前后,他才气喘吁吁说道:“惊、惊临!还好叫我赶上了!”
他们相视一笑,赵或打趣道:“你再不来,我就要把人带走了。”
谢长清原本打算送行,但前来途中,收到有关钟嚣将要入城的消息,他只好去官署走一趟。
他扶着腰喘气,朝沈凭看了眼道:“带大公子上战场,你是当我不知道,他会舞剑但不会用剑吗?”
赵或道:“那你给我把人护好了,若有半点差池......”
“那你杖打我三十大板!”谢长清主动保证道,甚至还拍了拍胸脯,昂首挺胸看着他,“只要我有一口肉吃,大公子就有一口汤喝!”
赵或举起吞山啸推他,“找打。”
沈凭无奈说道:“好了,你二人日后回京再打。”
谢长清朝沈凭身边挪去,笑道:“王妃说得对,日后我们在魏都好好切磋。”
见状,赵或扬眉哼了声,将攀越牵上前,“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那咱们魏都见。”
沈凭转身看他道:“此去一路顺风。”
赵或颔首,再次为他整理氅帽,语气不舍道:“风大了,回去吧,我让人煨了姜茶,记得要喝。”
沈凭鼻尖一酸,凤眸含笑道:“好。”
赵或垂眸眷恋相望,吹拂的青丝缠绕指尖,他的手离开沈凭的脸颊,随后朝谢长清挑眉示意告别,翻身上马,深深看了眼沈凭后,在他们的注视中渐行渐远。
待城门阖上的那一刻,谢长清为沈凭打伞,朝着驿站的方向回去。
地上的痕迹转眼被大雪覆盖,沈凭提灯照路,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长叹了一口气。
谢长清信心满满道:“你别担心,他可是在北越山活着回来的人,死不了。”
沈凭羡慕他心大,“我不理解姜挽为何会在庆平山庄。”
谢长清道:“若他是为了护着皇嗣,我倒觉得不可能,但此人心机深重,是赵抑养大的人,他们多少都有几分相似之处。”
正因如此,沈凭才会担心,可若此局不破,莫说雪云母子,恐怕连他们都自身难保。
他们心知肚明,便不在多说,沈凭沉吟半晌转而问道:“听闻你捎回的家书中,提及了成亲一事?”
谢长清闻言愣了下,不由嘀咕道:“惊临这家伙,在你面前当真什么都瞒不住。”
沈凭低低一笑,道:“他不过是提了一嘴,我还是想听你说。”
他的目光带着包容,基于谢长清比自己年纪小才显。
谢长清瞥见时,总误以为是长辈的探究,令他愈发害羞,躲开沈凭满是期待的目光。
回想家书,他难抑内心的激动,“我和爹说,若能回魏都,想上门向安圆提亲。”
沈凭问道:“你爹会同意吗?”
谢长清道:“会吧,他一向惯着我。”
未料谢文邺竟从未插手,沈凭略感意外。
谢长清续道:“其实我爹也不会管我,你可别跟惊临说,我觉得吧,我爹这人对惊临寄予厚望,对我寄予失望。”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嘲弄一笑。
沈凭安静行至一侧,听着他谈起年幼之事,才发现谢家果真如传闻所言,在赵或身上花费不少心血。
当谢长清喋喋不休说完后,两人沉默片刻,沈凭沉思道:“可我觉得,谢老爷更疼你。”
谢长清看他一眼,百思不得其解。
沈凭道:“他从未想过将你牵扯进党争。”
谁料谢长清赌气道:“既然没有,那他还把我丢去北越山。”
沈凭回想沈怀建对自己的教导,慢慢琢磨道:“或许是迫不得已,且北越山比魏都安全。”
于当时而言,只要离开魏都,何愁没有活路。
闻言,谢长清深吸一口冷气,展眉笑道:“我虽嘴上说他偏心,但心里清楚他惦记我,否则不会把免死金牌交给我护身。”
如今这块金牌虽然物归原主,但他明白身边之人皆在护着自己。
所以他更不能让人失望,无论如何都要把亲爹救出魏都。
沈凭道:“谢老爷吉人自有天相。”
谢长清叹了声道:“希望如此吧,虞娘那边若能顺利,待陈写的消息一到,我便带人去救我爹。”
一旦陈写让国子监闹事,他立即趁乱入京。
沈凭身在魏都时,曾经历学子闹事,如今他要故技重施,只待魏都起动乱,京中的城防免不了有所松动,他们利用镖局潜入魏都将人接走,城外将有府兵接应。
若无路可退之际,他们必将攻破城门抢人,绝不能让谢家成为要挟赵或的筹码。
“怀然。”沈凭轻声唤他,“无论如何,无计可施时千万不可恋战,务必带人撤退,谢家有免死金牌在身,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谢长清应道:“没问题,届时我把魏都的情况带回来,当真出了意外,就留我爹在魏都备彩礼。”
“哦?”沈凭一听这势在必得的语气,不禁好奇看去。
说起安圆,谢长清伸手挠了挠脖子,带着羞赧笑道:“我对安圆她......很多年了,从前嘛,你也知晓我又胖又胆小,每每见着她就躲,自然没有底气靠近,都是惊临他们为我制造机会,但我都躲着远远的。久而久之,我暗恋这事儿就成了明恋,在魏都随便找人一问,他们都知晓此事。”
但是如今他不再害怕了,虽然武功还不如安圆,但他可以刻苦训练,何况还有兄弟们在,若是安圆因此嫌弃,他大不了再去两年边陲。
沈凭看破他的心思,道:“所以你这次不想错过。”
谢长清用力点头,笑得愈发灿烂说:“我要让她看到我的变化,哪怕她不心动,我至少也要表明态度,反正我有诚意,只要她不着急,我还能变得更强。”
他总能等到那天的。
沈凭好奇问道:“话说,从前有那么多机会,你都没表态过吗?”
谁料谢长清脸颊一红,窘迫挠着脖颈,讪笑道:“哎呀,那会儿只顾着躲着了,也没、没敢说话......”
回想起来他都后悔万分,居然从未和安圆交谈过。
这也太怂了吧。
谢长清暗骂自己没用,耳廓通红,连忙扯开话题问道:“好了大公子,你少和惊临一样八卦我,倒是说说你们,当初惊临对你那么凶,你又何时看上他的?”
沈凭怔愣了下,当话题落在自己身上时并未推脱,而是稍加思索,眼珠子转了圈,坦坦荡荡回答他的问话。
“也许......在吃汤圆那会儿。”
谢长清:“那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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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锈刀
殿外风雪萧萧, 一炉热茶煮在身侧,噼啪作响的火焰声,夹杂着棋子落盘的声音萦绕。
一局棋未见胜负, 对弈的两人面色平静, 偶见端起茶水抿去, 直到茶壶见底,才见有人上前为其重新煮茶。
“主子,暗卫来消息了, 陈写给沈凭的回信已送达启州城。”杨礼压低声说道。
赵抑执棋的动作一顿,淡淡道:“嗯, 下去吧。”
待杨礼离开后, 坐在赵抑对面之人开口道:“听闻四殿下如今还卧榻在床, 太子殿下可是下手过重了?”
赵抑抬了抬眼帘道:“只是用了点刑部的新手法, 他们自有分寸,孔相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担心此事。”
他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就算赵弦死了, 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这不是他们能插手之事。
孔伐并未因此退缩, 而是提醒道:“太子殿下, 在陈写还未动手前, 若四殿下在谢家死于非命,以谢文邺的本事, 想要推得干净,绝非难事。”
赵抑知他正色敢言的性子, 且如今朝中大臣中, 唯有马继祥和孔伐知晓他的身世。
旁人或许看不清, 他要马继祥去中州是送死, 但孔伐未必看不懂此局。
但他不能对孔伐出手,无论基于任何原因,眼前之人是他登基前后最信任的近臣。
赵抑沉吟半晌道:“先前老四能为谢文邺通风报信,是孤低估他的本事了,孤以为,他会是个懦弱胆小之人,不过如今稍微恐吓了下便都招了,算不上胆识过人,只能说是心软罢了。”
那日他前去谢府守株待兔,等来了赵弦的出现,后来他当着谢文邺的面前,命杨礼对赵弦出手。
起初赵弦不愿交代,可随着刑具上身后,谢文邺为了保他性命,主动让他把事情交代,可赵弦依旧不松口。
后来杨礼不慎下手重了,见赵抑并未反对,便也不见收敛,直到赵抑警告赵弦,若他晕了过去,杨礼会对谢文邺继续动手。
闻言后的赵弦没能抗住,将陈写和递信一事全盘托出。
但他并未将薛娇娇供出,而是顺着虞娘的供词交代了传信之举。
孔伐执棋落子,眉毛紧锁道:“老臣会支持殿下任何举措,但四殿下毕竟与太子殿下在名义上同为亲人,还望太子殿下谨记先帝郁结所为何事。”
赵抑柔和的神色上不见波澜,但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悦。
他下棋的指尖稍用力,语气淡漠道:“孤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既然谢文邺能背负屠洗东宫的罪,何不再背一个滥杀皇子的罪名。
赵抑不给他继续劝说的机会,接着说道:“孔相如今身居高位,待孤登基之时,孤会对孔相加封官爵,在天下文人墨客前称孔相为师,今后孔相便是世间最崇敬的大儒,乃是帝师,绝非是方重德所媲。”
话虽如此,但孔伐的脸上并没多少笑容,眉头久久不见舒展,心知赵抑不愿再听劝才提及此言,遂不再多说。
沉默间,赵抑往他面前推来一杯热茶。
孔伐一见,立刻将手中的棋笥放下,想要朝着赵抑谢恩,却被赵抑抬手拦住。
赵抑看着他鬓间白发,轻叹了声说:“孤知孔相忠心,孤会有分寸的,待我们把赵或和沈凭解决了,兵权到手后,孤自会妥善处理老四,断不会叫他痛苦。”
闻言,孔伐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些,“太子殿下有仁慈之心,老臣便也放心了。”
先帝因对前朝的梦魇郁结而亡,若是新君步了后尘,只怕今后要死更多无辜之人。
赵抑淡淡一笑,道:“说起来,沈凭只让老四去见陈写,至于所做何事却并未细说,可想而知,陈写此人一直都是沈凭的心腹。”
孔伐说道:“陈写从前是沈怀建的门生,不过其父亲陈栋良乃是内史令,依附清流派,太子殿下若想掌控国子监,未尝不可借陈栋良一用。”
赵抑问道:“若是利用陈家,不知魏都这次的引蛇出洞,能否套得住我们想要之人呢?”
“且看太子殿下想要如何做了。”孔伐思索间,将手中的棋子落入棋盘,“若是想要一州兵符,此战唾手可得,若是想要越州、启州、静州的兵权,且要看中州一战,能否取下这霸王之首了。”
赵抑听见“霸王”二字时,神色稍微顿了下,眼底的情绪未明,只待手中的茶沏完后,才缓缓说道:“昨日中州已有消息传来,清河城已出现赵或等人的踪迹,想必这两日便能收到捷报了。”
孔伐松了口气说:“如此甚好,马继祥在中州布局已久,内外皆有埋伏,从燕王踏出中州那一刻起,必输无疑,如今只待魏都这个笼子,能套得住多少牛鬼蛇神。”
赵抑道:“拭目以待魏都此战,看看能否抓到孤所求之物,告捷后,无论如何,孔相作为功臣,日后必将名垂青史。”
孔伐抬眼快速打量了下他,语气随意说道:“其实若能以沈子要挟赵或,也许中州一战颇有胜算。”
“不会的。”赵抑语气颇为笃定说,“孤猜测,来营救谢文邺的,极大可能是谢怀然。”
孔伐抬起眉眼笑道:“太子殿下必然料事如神。”
但话音刚落,他又紧接着问道:“只是老臣斗胆,想请太子殿下赐教,为何认为沈子不敢前来?”
只可惜,此言落下片刻过去,也并未得到赵抑的回答。
因为他们都清楚,赵或不会让沈凭冒险。
赵抑回想和沈凭对峙的数年,自己以各种手段试图将他逼退,为了让他成为姜挽,甘愿臣服于自己。
可沈凭自始至终不曾低头,唯有沈怀建深受折磨时,才勉强放低姿态。
思及此,他眼底略带期盼,想来许久未见那般好拿捏的沈幸仁了,只希望魏都这一战后,他能再见这抹身影。
当国子监的学子再起动乱时,一切都如赵抑所料。
谢长清带着骑兵出现了。
那日学子得知太子谋害先帝遗孤,前去国子监和宫门前大闹,字字句句,皆是痛斥当今太子罔顾人命,不惜以人命要挟,去换取一时的胜利。
天下万人的凌云壮志,泱泱学子的意气风发,都在这令人发指的行为中轰然倾塌。
高墙内外两极之况,红墙外是希望的薪火相传,红墙内是欲望的釜底抽薪。
那位天潢贵胄,立于长廊之下,赏着雪中新栽的红梅。
身后见一太监急匆匆赶来,行至赵抑的身边道:“回禀太子殿下,陈写不顾陈栋良的安危,仍在不留余力鼓动着学子。”
赵抑轻声问道:“杨礼呢?”
太监回道:“杨大人在城门埋伏着。”
空中忽地见鹅绒大雪飘落,赵抑伸手接住一些,在那雪花融化之前,他倏地收紧掌心。
紧握长剑的那一刻,谢长清彻底明白今日是一场恶战。
从他得知学子闹事后,众人伪装镖局押送入了魏都,待他顺利隐入闹市,马不停蹄朝谢家的方向而去。
他以为赵抑会对谢家严防死守,未料人手骤减,他的长剑甚至未曾见血,轻而易举来到谢文邺的面前。
父子两人许久未见,谢文邺险些认不得他。
然而眼下绝非叙旧之时,谢长清率先安排他和镖队汇合,但谢文邺坚持要带赵弦离开。
谢长清稍作安抚,随后在府内找到伤痕累累的赵弦,见到赵弦那一刻,他为赵抑的手段感到诧异。
镖队抵达谢家附近,谢长清带人离开,怎料途中遇到前去国子监镇压的府兵。
谢长清当机立断,用自己作为诱饵,引走府兵让镖队先行,并把旗花交给了赵弦,请他务必在临近城门前召援兵。
但一切皆事与愿违。
赵弦虽胆小,却清楚魏都并非是他的归宿,当镖队死于赵抑的布防下时,他站在离谯楼的不远处,绝望看着紧闭的城门。
而谢长清交给他的旗花,在逃亡中掉落在地,被人踩在脚下,被雪浸湿,再也无法为他们开辟一条活路。
赵弦不甘心,他无法接受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当他面对府兵的围剿时,选择下跪求他们放一条生路。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他只是普通人。
赵弦声泪俱下磕头道:“求求你们放过我们!求求你们转告太子!今后我不会再踏入魏都一步!”
他是那样的卑微,为了活着,为了保住谢文邺,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他也要在雪地里磕得头破血流。
那满身的新伤旧伤,造就他此刻的可怜,却无一人同情,无一人动容。
谢文邺在府兵的冷漠中将赵弦扶起,为他弯腰拍干净膝盖的污秽,抬手抹掉赵弦脸上的泪水。
他看着年幼的赵弦,仿佛置身谢长清幼年之时,忽地展颜一笑道:“四殿下,走吧。”
其实赵弦很清楚,如若自己想要走出这扇城门,绝不会有人拦着自己。
可是他不能辜负谢长清,若非是自己扛不住那些刑罚,出卖了他们,也许今日就能安然无恙离开。
赵弦抬袖抹脸,他痛苦抽泣着,自责地道歉,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雪。
“老师......老师我不走......”他哭着摇头,将心里话说出。
谢文邺听见时心底一颤,双手按在他的肩头,用力握紧道:“殿下这句老师,可是发自内心的?”
赵弦抽噎说道:“是,只有您教过我东西,哪怕只是短短数月,你也是、也是我的老师。”
“好。”谢文邺欣慰点头,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既然如此,殿下便走出魏都这扇大门,让援军带怀然走,让启州发兵。”
赵弦骤然一惊,难以置信看着他,摇头拒绝,不愿将他丢在此地。
谢文邺安抚道:“为师有免死金牌。”
他握着赵弦的肩膀转身,朝城门的方向看去,郑重说道:“出了这扇门,你我便不是师生了。”
赵弦想要转身,但奈何被谢文邺死死按住,随后一推,朝着城门的方向跌跌撞撞而去。
如他们所料,府兵并未阻拦赵弦的离开。
这一次,谢文邺再度站在城门前,立于方重德当年和自己对峙的位置,目视着前方出现之人。
“谢文邺,好久不见。”一袭紫衣官袍的孔伐缓缓走来,手握油纸伞遮雪,神情肃然,气势凌人。
谢文邺握着衣袖,端放身前,模样虽略显狼狈,却依旧镇定自若,两袖清风,从容不迫面对孔伐。
他未见行礼,肩头和发丝都被风雪沾湿,释然叹道:“想不到,你我终成锈刀。”
作者有话说:
晚点二更。
红包随机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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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都被大雪盖了头, 寒冬萧瑟,街上人头攒动,被学子和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国子监和皇宫门前人声鼎沸, 京兆府发动大量的府兵前去镇压, 有揭竿而起的学子不慎倒在府兵的拳头下, 还有无辜牵连入内的百姓身在其中哭喊呼救。
推搡之间,有人被绊倒在地,一看竟是染红雪地的尸首, 吓得发出惊天的尖叫。
此时此刻,魏都的城门前, 府兵将谢文邺包围, 昔日风光无限的权臣, 如今被风雪沾湿全身, 虽落魄潦倒,却如苍松翠柏立于寒雪, 难掩一身傲骨。
孔伐闻言“锈刀”二字时, 眼前的光景恍若被拉回多年以前。
当年滂沱大雨,如今白雪皑皑。
铺落了一地的白雪, 将两抹身影衬得遗世独立。
孔伐道:“当年太师因你在东宫残害明君, 不惜散去天下门生, 我曾以为,若是坚持不懈, 也能请他出山,文武百官为他所驱策, 还能让大魏重现前朝东宫宏景, 可他宁愿选择为虎作伥, 辅佐那乱臣贼子, 不仅叫人扼腕叹息,还让我等门生心寒。”
每当他为东宫愤愤不平之时,全身跟着颤抖,眼眶充血,满脸不甘,恨不得谢文邺不得好死。
“好一个乱臣贼子。”谢文邺凝视着他充满愤恨的双眸,“孔相能说出这番话,便注定你远不及太师的高度。”
孔伐轻笑一声,道:“如今清流派艳压群芳,这一点未必不及当年的太师府,璟王被奉为天下共主,我的选择也未必有错,待太子登基之时,我何尝不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的谨小慎微布局,可又为你们换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在世间横行的,自古都是权力,权力才是最古老的东西。”
当初相隔一扇门,他听着赵或唤方重德“老师”之时,这场角逐便油然而生。
他要告诉天下人,太师府早已成了历史,新的篇章该由清流派书写。
谢文邺回想过去数月从越州的来信,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觉得满足了吗?”
孔伐神情一顿,缓缓搭下眼帘,须臾又抬起,扯出一抹笑道:“我
又非沽名钓誉,能让天下百姓安生便足矣,有何不满足之说?”
谢文邺静静看着他,道:“如此一来,太师便能含笑九泉了。”
孔伐一听这晦气之言,下意识斥道:“你!”
但他话音未落,在谢文邺的平静中感觉可疑,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涌上。
谢文邺梭巡四周,觉得天意弄人,道:“多年前,我如今日这般立于此处,倾盆覆雨中,太师只是提及一句‘势知不可诚不欺,怀义者终成锈刀’便离去。此言将我困住多年,而今我才参悟此道,钟鸣鼎食,铁骨铮铮,你我满嘴的天下太平,却还是以百姓之名去换后人乘凉。满足者,是身在动乱外之人,而非你我这般,身在漩涡中肆意操控百姓生死之人。”
他暗暗吸了口气吐掉,在原地慢慢转了一圈,将魏都的一草一木刻入脑海中,待看向孔伐时,眼中只有释怀,续道:“我匡扶着百年世家,从未想过摧毁之人会是燕王,你说他是乱臣贼子,那太子的所作所为,在孔相眼中又算什么?如今的他,可是我眼中的先帝,而你又何尝不是我?”
孔伐甩袖怒道:“太子殿下远比先帝更出色!”
“是吗?”谢文邺面对他的义愤填膺一笑,“那太师为何不选择他,还是说,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肯弯腰,有此储君,前朝的耻辱,又是谁人匍匐在地擦拭?”
雪若白羽,长埋丰都。
谢文邺道:“孔伐,你我不过照镜。”
孔伐大受震撼,反驳的话卡在喉间,面对谢文邺欲语还休,他思绪混乱,只想去证实一事,证实那个噩耗。
他欲踏出两步,可双腿如灌铅,无法动弹。
良久,他绷着身子问:“我只问你,太师他......”
谢文邺道:“越州城,冬日暖阳下,一把摇椅。”
骤然间,孔伐身子一晃,全身脱力,难以接受方重德之死,就像得知赵抑步了先帝后尘。
他未曾满足,却始终自责。
忽地他感觉胸腔有东西翻涌,令他如鲠在喉,握着油纸伞的手一松,伞面掉落在地,惊起一片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