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舟在看到崔安生的那一刻就停住了脚步,然后气场更冷,转身就准备离开。
崔安生眼神一黯,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他着急地往外追了两步:“阿舟!”
见傅雪舟不听他的话继续往外走,崔安生连忙回头恳求地看了楼延一眼。
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楼延这才出声道:“傅雪舟。”
傅雪舟停住了脚步。
楼延快步走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腕,耐心地道:“来都来了,吃个饭再走吧。”
说完,他还凑近在傅雪舟耳边低声道:“崔小宝还在呢,你就算和崔安生闹了什么矛盾,也别让崔小宝知道。你不是很照顾崔小宝的吗?”
傅雪舟转过头看向楼延,漆黑双目在阴影中更显暗沉,他又垂眸看了一眼楼延握住他手腕的手。
楼延等了一会儿,见傅雪舟没有拒绝的意思,便试探性地牵着傅雪舟往包厢走去。傅雪舟顺从地跟在他的身后,路过崔安生的时候,傅雪舟目不斜视,表情变也没有变一下。但在路过李三新的时候,傅雪舟却用余光看了李三新一眼。
虽然这一眼很平淡无奇,并且很快就被傅雪舟收了回去,但李三新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挑衅。傅雪舟这是在跟他炫耀他能被楼延牵着回来吧?!
“操……”
李三新气得磨牙,这个傅雪舟真的是太讨人嫌了。
傅雪舟坐在了距离崔安生最远的地方,恰好座位在崔小宝的对面。他将兜帽拉下后,一头银发散落,俊美的脸庞暴露在灯光下。崔小宝惊讶地“啊”了一声,兴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傅雪舟叫道:“阿舟,你来啦!”
崔安生轻轻敲了下崔小宝的脑袋,笑骂道:“小宝,你喊阿舟叫什么?”
“阿舟哥,”崔小宝老实地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傅雪舟,“阿舟哥,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我好想你,我最近有在画画,可你都没来给我检查了……”
傅雪舟道:“画的怎么样?”
崔小宝挺起胸膛,有些骄傲地道:“哥哥说我画得很好!”
说着,他又不好意思起来,抬起手捂住笑个不停的嘴巴,含糊地道:“哥哥说我以后一定能画出你那么厉害的画。”
傅雪舟没有说“你不可以”也没有嘲笑一个傻了的孩子的痴心妄想,他只是淡淡地道:“不错,加油。”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像是藏着一股力量一样,一下子让崔小宝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放下桌布,站得笔直,像是接到重要任务一样无比认真严肃地点点头:“嗯,我会加油的!”
崔安生一直含笑看着他们的互动,也不贸然插话,直到饭菜上来,他才站起身,试着夹一筷子傅雪舟喜欢的红薯拔丝递给傅雪舟,语气小心翼翼:“阿舟,吃这个。”
傅雪舟伸手挡住了碗碟,冷漠道:“不用。”
崔安生讪讪地把菜放到自己的碗碟中,欲言又止地看了傅雪舟一眼又一眼,但傅雪舟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全程连筷子都没拿起来一下。
楼延和李三新对视一眼,默契地当个安静吃饭的背景板。
这一顿饭吃得是又沉默又尴尬,崔安生以往都是活跃气氛的主要人员,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傅雪舟拒绝一次后就沉寂了下来,看他的样子也有点心不在焉。
直到崔小宝吃饱后坐不住地跟崔安生说话,屋子才有了声音:“哥,我想出去玩~”
东来饭店有娱乐区,但现在是诡异复苏的时候,崔安生不放心弟弟离开自己身边,于是有些犹豫。
楼延见状道:“容城很安全,至少附近两百米内我可以保证没有危险,崔老板大可放心。我正好要去个洗手间,可以顺便把你的弟弟送到娱乐区玩耍。”
崔安生舒了口气,感谢道:“那就麻烦楼总了。”
楼延想拿张湿纸巾擦擦双手,但他的那份湿纸巾已经用完了,他正想要朝李三新伸手,谁知道傅雪舟就把自己那份还没拆过的湿纸巾扔到了楼延面前。
湿纸巾包装袋上被一箭串起来的红色双桃心大剌剌地跳进楼延的眼底。
旁边还有一行土里土气的广告词:“爱你就用红心湿纸巾~”
楼延心中一动,他嘴角慢慢翘起,慢腾腾地伸手抽出了里面的湿纸巾,一点点擦干净双手,这才站起身冲着等得有些急的崔小宝道:“我们走吧。”
出门的时候,楼延抬起手,蜻蜓点水地拍了一下傅雪舟的肩膀。
傅雪舟瞥了眼肩膀,嘴角微勾。
楼延把崔小宝送到了地方,独自去了洗手间。
他在吸烟区抽了一支烟,又仔细地洗过双手,等待身上的烟味散得差不多了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回到包厢。
楼延的脚步很轻,落在走廊外的地毯上时几乎没有了声音。与此同时,他还故意屏住了呼吸。
他如同一只大猫一样,将自己的存在感放低到极致,动作优雅又悄然无声地来到了包厢门前。
包厢内传来了崔安生的声音,一切按着计划中进行。
崔安生带着好奇问道:“阿舟,我看你和楼总现在的关系很亲密,你们是不是确定恋爱关系了?”
李三新把碗一放,立刻挂着假笑道:“呵呵,崔老板可别胡说,我们家延子现在还是单身,他们俩什么关系可都没有。等鬼婚契一解决,他们也就是一对陌生人。”
崔安生笑着劝道:“三新兄弟,你这话就说错了,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是没了鬼婚契,他们两个人也曾经是亲密无间的关系,怎么能算是陌生人呢?我看楼总和阿舟就很般配,他们就算现在不是恋爱关系,以后也可以发展成为恋爱关系嘛!”
李三新嗤笑一声,极力想撇清傅雪舟和楼延之间关系:“崔老板这话说得好笑,别说恋爱关系了,我看延子和傅先生之间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先不说我们延子对傅先生没有那方面的感觉,你和傅先生不是熟识吗?你看这位傅先生的样子,他像是喜欢我们延子的样子吗?”
崔安生一个劲地给傅雪舟说话:“怎么不算?阿舟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我看阿舟明显就很喜欢楼总。”
李三新和崔安生两个人一句接一句地说个不停,而且有意无意地说的话都精准踩着傅雪舟的雷点。
傅雪舟本就因为看到崔安生而心生压抑的心情,就在这些话中变得越来越糟糕。
不悦的烦躁的暗沉的情绪翻涌,一会儿入耳的是李三新说的“延子对傅先生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一会儿是崔安生说的“阿舟明显就很喜欢楼总”。两个人好像是傅雪舟大脑内具现化的两种想法在拉扯,毫不客气地扯下了傅雪舟试图遮掩下去的遮羞布,让傅雪舟直面根本问题。
尤其是李三新说的话,完全在一下又一下地刺伤着傅雪舟。
楼延当他是陌生人。
鬼婚契结束后两个人各不相关。
楼延不喜欢他。
楼延都不喜欢他,他为什么要喜欢楼延?
傅雪舟呼吸缓慢,眉眼处流露出几分令人心惊胆战的冷凝。
李三新故意道:“是吗,怎么我看傅先生的样子并不喜欢延子?”
崔安生连忙给傅雪舟使了一个眼色,低声催促道:“阿舟,你快说说话啊,你快点跟三新兄弟承认说你喜欢楼总。”
由崔安生来说这种话,犹如给冰山顶上再泼了一盆足以杀人的冷水。崔安生的声音让傅雪舟一瞬想起来了许许多多并不美好的回忆,这种好似格外了解傅雪舟,以此来推断傅雪舟心情的话语,放在此刻已经背叛傅雪舟的崔安生的嘴里显得格外可笑滑稽,也变成了能杀人杀己的尖锐刺刀。
傅雪舟薄唇紧紧绷起,他转头看向崔安生,眼神冷漠无比,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喜欢他。”
崔安生震惊地道:“怎么可能,你明明——”
“我不喜欢楼延。”傅雪舟打断崔安生的话,他用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听起来冷静又理智地再一次重复道,“别擅自用你的想法来推断我的想法,崔安生。”
“嘭”地一声,房门被推开。
傅雪舟下意识转头,看到了站在门外不知道听了多久的楼延,瞳孔一扩。
楼延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淡淡看了傅雪舟一眼,眼里都是嘲讽笑意。
傅雪舟胸腔骤缩,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放在桌下的手掌紧紧握起,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包厢里死一样的沉默。
空气都泛着刺痛血肉的冷意, 楼延沉默地站着。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秒,楼延冷笑一声, 直接转身离开。
傅雪舟的脸色一瞬难看至极, 他闭上眼睛竭力想要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慌张和想要追出去的冲动, 他告诉自己这样也好,让楼延知道了也好, 这不就是他心里的想法吗?但他的脸色却跟淬了冰一样令人心中发寒。
崔安生不着痕迹地和李三新对视一眼,李三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崔安生咽了咽口水,心中苦笑两声。他其实不怎么敢在这会儿再多说话, 因为他能看出来傅雪舟已经处在即将爆发的边缘。无论是诡异复苏前还是诡异复苏后, 说起来好笑, 他比傅雪舟还要大上个五六岁, 但他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些畏惧傅雪舟,尤其害怕傅雪舟生气。
但想到楼延之前在电话里要求他配合的事情,崔安生暗叹了口气。
无论是楼延的要求还是狂信徒的要求, 崔安生必须得帮忙撮合傅雪舟和楼延。
崔安生的目光在傅雪舟身上转了一圈,敏锐地看到了傅雪舟桌下紧握的双拳和手背上绷起的青筋,崔安生眼神闪了闪, 又看向傅雪舟紧抿的唇,微颤的眼皮……
哪怕是早已看出傅雪舟对楼延很特殊的崔安生, 在这一刻都觉得有些恍惚,甚至有种见到太阳从西方升起的稀奇感。
傅雪舟竟然真的喜欢上楼延了?
没想到, 他真的没有想到傅雪舟还会有这么一天。
崔安生有些好笑, 但笑没有出来前就被担忧压下。
他这次请客吃饭其实也是狂信徒的要求, 让崔安生暗中帮着傅雪舟加重对楼延的感情。崔安生不知道狂信徒想做什么, 但他隐隐有些不安。
而且, 他能看出来傅雪舟这回是真的栽了,但崔安生却看不出楼延是个什么想法。楼延能联合他一起把傅雪舟逼成这幅模样,足以看出楼延已经把傅雪舟吃得死死的了。先喜欢上的人先输,崔安生实在担心,如果楼延想要利用这份喜欢对傅雪舟做什么,只怕傅雪舟根本就对付不了……
如果他们俩真心喜欢能互帮互助还好,最怕的就是楼延心思不纯,还有狂信徒虎视眈眈。
这么一想,崔安生又在心底苦笑一声。
他现在哪有什么资格替傅雪舟担心呢?他现在不也是在利用和傅雪舟之间的交情来完成任务的吗?
想了这么多,也就过去了十几秒。崔安生回过神,小心翼翼地道:“阿舟,楼总他——”
话还没说完,傅雪舟嘭的一声单手推开了面前的桌子。沉重的圆形餐桌一下子被推开老远,登时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上面的汤汤水水猛地洒了一桌子一地。
崔安生被吓得顿时停住了话。
傅雪舟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餐桌几秒,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追去。
李三新上前一步挡在了门口,张开手拦住傅雪舟不让他追过去。
傅雪舟黑沉沉的眼睛里戾气萦绕,“让开。”
李三新深呼吸一口气,用了全部力气在傅雪舟可怕的压迫感下强行撑住了,身形站得笔直。他像是楼延身边最可靠的骑士,面容严肃地看着傅雪舟的双眼,格外认真地一字一顿道:“你既然不喜欢延子,那就别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事。”
傅雪舟冷冷扯唇,李三新只觉得眼前一闪,一阵风滚过,眼前的傅雪舟已经不见了!
李三新把之后还想要警告傅雪舟的话压回肚子里,不由啧了一声,嘟囔道:“这么着急?”
他回忆一下傅雪舟刚刚的表情,傅雪舟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在意楼延一些。李三新不由松了口气,他对此很是喜闻乐见,毕竟傅雪舟这人太过危险,当然是自己的兄弟能多占几分主动权就多占几分就好。
还是他发小牛逼啊,延子的魅力真是无人可以抵挡。李三新摸着下巴啧啧感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傅雪舟这个无情无义的灭世大魔王不也老老实实拜倒在延子的西装裤底下了?之前在拳击馆里还表现得那么傲慢目中无人,现在不也急了?
东来饭店门前。
楼延刚刚坐到车里,傅雪舟就突然出现在了车门外。眼见着傅雪舟要打开车门进来,楼延呵呵一笑,瞬间踩下油门离开。
“楼延!”
傅雪舟心情压抑地喊了一声,结果轿车跑得更快。昂贵的轿车一瞬间就提起了速度,转眼就把傅雪舟甩在了身后。
傅雪舟被车尾巴喷了一身尾气,看着一窜老远的轿车,脸色铁青。
夜里的容城马路几乎没有车辆行驶,楼延径直往海边开去,速度越来越快。眼见着即将开到海边,楼延瞥了后视镜一眼,后方的马路空旷无人。
楼延微微皱眉,傅雪舟那憨批不会跟丢了吧……
楼延将视线移开,重新看向前面,却见前方二十米外的马路中央突然站着了一个人!
楼延眼皮一跳,立刻死死踩住了刹车,轮胎狠狠和地面摩擦,轿车猛地停下,车头已经和马路中间这个人相距不到半米。
惯性让楼延的身体往前倾了倾,他皱眉抬头一看,傅雪舟正沉着脸站在他的车前,漆黑双目透过车窗牢牢注视着他。
楼延烦躁的低骂一声,好像一点儿也不愿意见到傅雪舟一样,直接换挡倒退。但没退多少米,车尾部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楼延一看,原来是傅雪舟把他那把唐刀插在了地上,车尾和唐刀撞上了。
“妈的!”楼延气得一巴掌打在方向盘上,尖锐的汽笛声在空旷无人的夜色中骤响。
傅雪舟看着楼延这么躲着自己,脸色越发难看。他一步步逼近着楼延,从车头走到了楼延的车窗旁,屈指敲了敲楼延的窗户。
楼延转头看向他,没有降下窗户,就这么隔着车窗冷嘲地看着傅雪舟,“傅雪舟,你追上来干什么?”
傅雪舟垂眸看着车窗内的楼延,车窗遮挡不住楼延眼中跳跃着的、令人着迷的火光。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但之前快要爆发的戾气与烦躁在和楼延注视的这一瞬间统统消失,慌张感变成了安定,傅雪舟喉结滚了滚,低声问:“生气了?”
楼延继续嘲讽地看着傅雪舟,眼神如同看着陌生人一样冷漠。
傅雪舟一瞬间又觉得那些令他烦躁的、压抑的情绪重新袭来,跟海水一样密密麻麻地将他包裹。他心中突然出现了一股压制不住的杀意,几百次轮回中将要把他逼疯的负面情绪一瞬变得摇摇欲坠,傅雪舟想要强行将楼延眼中的冷漠去除,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好,只要楼延别这么看着他。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楼延突然冷笑着道,“现在过来干什么?只是为了问我一句生气没生气?傅雪舟,你觉得我会因为你不喜欢我而生气吗?”
傅雪舟嘴角下压。楼延不说话他烦,楼延说话了他还是烦。大脑隐隐做疼,太阳穴一鼓一鼓,傅雪舟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现在又怎么了。
内心的躁动和疯狂让他看着这辆隔绝他和楼延的车格外不顺眼,他想要毁掉这辆车强行把楼延拽到自己面前,但他又知道如果真的这么做只会让楼延更加厌恶他。
傅雪舟手指蜷缩,海风吹得他的银发在空中狂舞,遮住了他的表情。他克制地抬起手搭在了车门处的后视镜上,手下一个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后视镜直接断掉落在了地上。
楼延:“……”
这辆车是楼延的爱车,楼延硬压着火气道:“傅雪舟!”
傅雪舟低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复杂翻涌的情绪稍微好了一点点。他闭了闭眼,忽然凑近车窗哈了一口热气。热气在车窗外头瞬间凝成了一层白色雾气,傅雪舟抬起手在白雾上写道:“别生气。”
他明明是在车窗外面写的字,但坐在车窗内的楼延看的字体却不是反着的,而是正着的正常写法。
楼延直接给气笑了。
别生气,又是别生气。傅雪舟除了说别生气还会说什么?
傅雪舟的银发散在肩侧,在月光下好像泛着淡淡的光芒。玻璃窗上蒙着傅雪舟弄出来的一层白雾,人也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从“别生气”三个字的笔画间隙里,才能看到傅雪舟清晰的部分身影。
他似乎有些焦躁,也有些无措,眉眼间比夜色还要凝沉,仿佛有什么难题在沉沉坠着。
气完之后,楼延又有些惊讶,傅雪舟怎么什么都会?竟然连倒着写字也会?
他以前到底用这招撩过多少人?
这一行字下方,又慢慢出现了另外一行字。傅雪舟写得很慢,却一笔一划。
“楼延,什么叫喜欢?”
字很好看,却透着丝丝茫然。
什么叫喜欢?
楼延理论知识很多,但情感上却对这个词很陌生。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但他能感觉到谁喜欢他。
从小到大被追捧着被爱护着的天之骄子习惯了众人的爱慕,因此最容易分辨出别人对他们的喜爱情绪。
楼延看着车窗白雾中朦胧的傅雪舟。
就像此刻。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就在更深的、更深的,一步步沉沦在他的泥潭之中。
他再一次真切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并且,楼延可以确定这种喜欢并不是傅雪舟对驯服老鹰、雄狮那样的凶猛野兽的喜欢。或许这份喜欢是基于征服欲开始,但现在已经彻底变了。
楼延说过, 他不想成为傅雪舟的老鹰和雄狮, 他成功做到了。
车窗上的白雾缓缓消失, 字迹也跟着消失不见。楼延的面容更加清楚地映入傅雪舟的眼底,黑发青年有些出神, 他似乎也被傅雪舟问住了。傅雪舟静静垂眸看着他,目光扫过楼延额前细碎的发丝,扫过楼延微扬的眼角, 再看向楼延微微张开的形状漂亮的唇。
他看得很认真, 目光都好像带着一种厚重感, 心中的愉悦与莫名的情感交织, 让他忍不住嘴角微扬。
楼延回过神就对上了傅雪舟专注的双眼,灵魂几乎一颤。
他下意识狼狈地偏开双目,一些卑劣的无情的想法突然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傅雪舟以为楼延是不想看他, 心中的愉悦缓缓沉底,冷着脸抬起手指又叩了叩楼延的车窗,“楼延。”
楼延深呼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 不耐烦地转过头看他,眼底的火气冒出苗头:“怎么, 你还要一点点跟我阐述你是哪里不喜欢我吗?”
说完,他换挡就想开车离开, 傅雪舟皱眉, 直接伸手按在了挡风玻璃上, 轿车轮胎死命地转动, 发出“嗡嗡”的巨大响声, 但灰尘扬了满天轿车竟然还一动都没动。
楼延沉着脸松开了踩着油门的脚,目光直视着前方,连看傅雪舟一眼都不愿意再看。
傅雪舟的烦躁再次翻涌,他平息了一下心情,固执地再次问道:“什么是喜欢?”
楼延抿紧了唇,长睫微敛,侧脸上的神情嘲讽:“你在开玩笑吗,傅雪舟,上幼儿园的小孩都知道什么叫喜欢。”
“喜欢与不喜欢,心会告诉你答案,这么简单的答案你难道真的不知道?”
傅雪舟静静伫立在海风中。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楼延余光往车窗外瞥去,一瞬间以为傅雪舟是个暴风雨下孤寂漂泊的小岛。
“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楼延继续看着前方,淡淡自嘲道,“至少你知道你不喜欢我。”
傅雪舟猛地撩起眼皮看向楼延,看清楼延脸上的表情之后,又升起一种陌生的酸涩感觉,他下颔紧绷,低声道:“你对我很特殊,楼延。”
楼延转头看向傅雪舟,不屑地道:“因为鬼婚契?”
傅雪舟道:“不止。”
楼延嗤笑一声:“因为我有了以前的记忆?”
傅雪舟继续摇头。
楼延缓缓变得面无表情:“傅雪舟,你耍我?除了这两样,我对你没什么特殊可言。”
傅雪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一直都很特殊。”
楼延只觉得他拙劣的“甜言蜜语”简直可笑又滑稽,他差点都冷笑出声了。
特殊到你这辈子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都忘了我的名字吗?
不记得我是谁,不记得我的名字,只记得我的一个姓——这就是你说的特殊?
傅雪舟真的是说谎话都不打草稿,让人笑掉大牙。
楼延没什么笑意地扯扯唇,没有反驳傅雪舟的这句话,但他的表情却无一不表明他根本不相信傅雪舟说的话。
傅雪舟的表情变来变去,各种沉积的、负面的情绪翻滚,却无处可以发泄。
人的感情细微而复杂,但傅雪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波动了——他根本分辨不出来自己的心情如何,也不知道究竟怎样做才能让自己满意。
他看着楼延这副模样会有恶念,但如果不看,傅雪舟更是恶念疯长。
海风在深夜中吹得更厉害,活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在鼓着腮帮想要把城市吹倒。风刮着车皮发出呼啸的呜咽声,再加上树木枝叶的婆娑声,在这黑色的夜晚中竟然有了几分荒凉。
傅雪舟的衣服被风吹得时而鼓起,时而翻飞,呼吸之中全是含着海水味道的清冽空气。在沉默之中,傅雪舟抬起僵硬的手臂用衣袖擦过车窗,又凑上前哈了一口热气,在白雾覆盖的玻璃窗上再次写道:“没有不喜欢你。”
一边写,傅雪舟一边想,他对楼延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是占有,是掌控,是征服的欲.望。
傅雪舟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移动。
还有保护的欲望。
傅雪舟的情绪因为楼延而波动数次,楼延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真得不喜欢吗?
真的只是鬼婚契的影响吗?
但现在鬼婚契并没有反应,他和楼延之间隔着一层车窗的距离,他又为什么对着楼延还有这种复杂的、莫名的情绪?
他会因为楼延而焦躁,会直接冲出来追楼延,甚至现在,他竟然都在耐心十足地哄楼延别生气。
如果是别人,傅雪舟不会这么做。
傅雪舟的手指在车窗上移动的越来越快,各种情绪渐渐沉淀成为了答案。等写完之后,他敲了敲车窗。
刻意无视他举止的楼延慢悠悠地抬起头,看完车窗上的字后也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不喜欢你。”
楼延显然没有动摇。
他心里很清楚傅雪舟没有不喜欢他,但楼延想听的不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