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鹌鹑一狠心,终于颤抖着声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陛、陛下……下官、下官来自沿海渔民,对于造船一事有些了解……”
“…………臣、臣以为此事,需得从民间入手,找寻精通此道的熟手……”
虽然鹌鹑们的声音又颤又轻,可好歹讲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而且有几个人真的言之有物,给了周自言不小的启发。
敬宣帝撑着下颌,第一次发现他这朝堂上,人才还是不少的么。
就是平时太安静了些。
这样吧,以后就让他们一个一个站出来说,说得好就赏,说不好下回就第一个来。
其他人谨小慎微地低着头,还不知道他们的陛下想出来一个怎样折腾人的馊主意。
那几个鹌鹑说完话,悄悄抬头一看,陛下好像并没有生气。
“说的不错,有几分道理。”
敬宣帝这么淡淡一句,就给这些人极大的鼓励!
陛下不仅没生气,还夸赞他们了!
鹌鹑也不鹌鹑了,他们挺直腰杆,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大庆朝堂有了一点声音。
几人不由得往旁边看去,这都是托了周状元的福啊,周状元真乃良善之人!
周自言感受着周围一圈感激的目光,深藏功与名。
其他事都已经讨论完了,现在就剩下这个海运的事情。
虽然现在并不急着施行,但拿到明面上来讨论一二还是行的。
于是就着这件事,左右列大臣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周自言作为被敬宣帝点出来的人,自然也得参与其中。
便跟着这些人一起讨论。
此情此景,让他一时恍惚。
都以为回到几年前,他还在前排站位的时候,那时他们也是这样,为着一件事争辩不休。
渐渐地,许多小臣发现,为何许多老臣都会去询问周状元的意见?
而周状元的言谈举止……好像也不惧怕这些老臣。
这到底是为何啊?
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散朝之时,他们也没想明白。
他们想留下周状元,仔细问问,但有一些人,比他们动作更快。
以林范集为首的一些长髯公,齐齐把周自言夹住,不让这人有任何逃跑的可能。
“臭小子,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好端端的怎么又跑到翰林院去了?”
“竖子,你今日不好好解释一番,本官定参你一本!”
“诸位,诸位!”周自言这下变成鹌鹑了,还是被人夹着走的鹌鹑,他告饶道,“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啊,这要我如何解释!”
“那你就长话短说,有什么难的?”
说话之人是朝堂上的女大人,年纪堪比周自言的长辈。
不管周自言怎么插科打诨,女大人都拿周自言当孙子看,那般慈爱的眼神,弄得周自言束手束脚。
宁兴和和其他新臣站在最外围。
他们挤不进那些大人的圈子,自然也无法听到周状元在说什么。
“宁兄……周状元到底是何人啊?”
不少人心中都有这个疑惑,这位周状元,看着与这大庆朝堂,实在太熟悉了一些。
林相公那是何等人也?竟然认识周状元!
张翰林,刘大人……还有一干当朝重臣,好像都与周状元极为熟悉。
宁兴和眼巴巴看着周自言,摇摇头,“我也不知。”
他方才还以为周状元与他一样,是这朝廷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官,原来是他一厢情愿了。
旁边有路过的大人瞧见这些年轻人纠结的面庞,忍不住停下脚步,笑着说:“怎么?是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大人……”新臣们齐齐拱手,作揖行礼。
“罢了罢了,都散朝了,无需多礼。”那位大人背着手道,“你们应当也听说过吧,在这位周状元之前,咱们大庆还有一位三元及第的大人。”
“是哩,听说过。”提到这个人,宁兴和来了劲,但他突然又发现一个问题,“那位大人不是一直在朝为官么?怎么……怎么没见到呢?”
比宁兴和来早几年的人纷纷摇头,“不知,咱们几位来时,那位大人好像就已经不在京城了。”
民间传言都说那位大人得罪了陛下,被发配边疆……可这话,他们怎么听怎么不像真的,所以也没信。
到底真相如何,他们这等小臣,大概是没机会知道了。
背着手的大人遥遥望向被众人围攻的周自言,轻笑摇头,意有所指道:“谁说那位大人不在京城?这不是在么。”
说完这句话,大人不再多言语,与友人相伴离开大殿。
只留下一干愣怔的新臣。
宁兴和在嘴里咀嚼了两遍的大人的话,脑中如惊雷乍起,“不、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这也太荒谬了!
周状元,难道就是上一位三元及第的游大人?
二次科举么……简直闻所未闻!
“……说不得,说不得。”
有了这个猜测,其他人结合现在发生的事情来看,都觉得极有可能。
可这个猜测实在太惊悚,他们不敢再继续猜下去,只能强压下心中的疑惑,全当没听过这些话。
“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日后警醒着些便是。”
陛下和那些大人的弯弯绕绕,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参与的。
不听不看不想,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宁兴和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就是不知道周状元……还愿不愿意参加他们这些新科进士的欢庆会。
周自言现在完全顾不上欢庆会,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无形中掉马,他只知道,若是再不走,他能被这些人吃了!
“诸位,我说诸位,这都散朝了,你们不回府去吗?家中儿孙都等着呢吧!快快走吧!”
“改日,改日我定登门拜访,一一向大家解释,我发誓,我真的发誓!”
周自言信誓旦旦地作保证,但他从前总是胡说八道,人品早就低到谷底,他怎么发誓,旁人也不信。
但周自言有一句话说得对,现在刚刚散朝,他们都还在大殿之上,若是再聚集一会,保不准詹公公就得带着陛下口谕出来赶他们走了。
“小子,你若是不来,吾等就把你的破事昭告天下,让你走到哪都被议论。”
众人威胁道。
周自言拱着手一一应下,这才成功脱身。
离开大殿,周自言仿佛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他看看天色,刚过巳时,回国子监吃个午膳,下午正好去国子监上课。
傍晚时分下课,吃过晚膳,他就又可以回号房批文书了。
嘿,这一天时间,敬宣帝给他安排的真是满满当当。
不过敬宣帝也知道要想牛干活,得给牛吃饱。
从周自言当选新科状元时,便有各项赏赐抬进他的小号房,连他之前被封起来的府邸也重新给了他钥匙。
周自言收下了其他的东西,却没搬到府邸里。
再有一年,大庆各地的乡试又会慢慢展开……
他的小徒弟们,他的卫风,也会来到京城,到那时再与大家一起搬进去,共同安顿府中一切。
周自言觉得这样,比自己现在孤零零住进去要强千百倍。
“还有一年啊……”周自言站在皇城外,吹着京城和煦的柔风,心中盈满期待。
隆冬尽去, 新绿换旧色,莺啼楚岸。
沉寂了一个冬天的丽馨坊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街坊和行人都脱掉厚重的大氅, 挥着扇子来到街上。
“来来来, 新鲜出炉的鲜花饼,鲜花饼咯!”
“关外好货, 应有尽有!”
“深藏一冬,老窖开酒!这位客官, 停步尝一尝?”
宋豆丁把索引收回包袱里,走过一小段城墙,望着眼前摩肩继踵的丽馨坊,彻底惊呆,“京城也太繁华了吧!”
红墙碧瓦, 繁华有序。
店家幌子如旗帜一样在风中摇曳, 往来行客衣衫整洁, 各自采买着自己需要的东西。
宋豆丁发现,在这些人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丝窘迫和烦闷,他们仿佛并不知愁如何书写, 全都撑着一张白净的面盘,笑意盈盈。
街上商品货物琳琅满目, 具是一些马鸣沟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这里看着好吓人。”王小妞身边走过一位罗裙金钗的女娘, 引得王小妞低头看看自己的粗布襕衫。
她和刚刚走过去的女娘差不多的年纪,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女娘穿得娇俏客人,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姑娘,而她穿着举人功名的襕衫, 不是任何粉黛,也没有戴任何珠钗。
“哪里吓人了?很繁华啊。”钟窍一摇着折扇, 虽然他也惊讶京城的不同,但比其他几个孩子淡定多了。
他近几年也爱上了摇扇子,真不知道和哪个夫子学的。
王小妞背好自己的小包袱,皱起眉头,“不知道怎么说,但就是觉得这里很吓人,像咱们书院的后山,山长总不让咱们去山上玩,说那里藏着猛禽。后山给我的感觉,和这个京城差不多。”
别看现在一派祥和的模样,可王小妞就是觉得,这个地方像一只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只看了几眼,王小妞便全身觉得难受,只想快快离开。
“玄之又玄,听不明白。”
钟窍一和宋豆丁摇头,表示听不懂王小妞说的话。
“……”王小妞跺脚,再也不说了。
“这里不过是京城外城的一座坊,更繁华的地界儿你们还没见到呢。”宋卫风从最后一个走到最前方,“走,咱们先去找间客栈住下。”
他们都考中了举人,现在拿着周大哥写给他们的举荐信来到京城。
宋豆丁虽然长大了,但走路时还是忍不住跳两下,神采飞扬,“哥,咱们什么时候去找夫子啊?”
他们都好几年没有见到夫子了,虽然能在信件中知道夫子最近的近况,可那聊聊几行字,如何能比得上一个亲切的大活人呢?
庞大山和二棍帮王小妞和蒋庆庆拎着行李,虽然没说话,可从他们眼中也能看到极致的思念和期待。
“还不着急,国子监还没开学呢。”宋卫风领着几个孩子就近找到一家客栈,办理了入住。
宋卫风知道从马鸣沟到京城路途有多遥远,所以很难确定具体是什么时候能抵达京城。
为了不让周自言瞎等,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没告诉周自言。
想等到了京城安顿好了,再与周自言说。
于是他们一行人踩着深秋的落叶坐上船,走过旱路,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在初春时节来到这遍地是金的庆京省。
几年过去,这些孩子都抽条似的长,各个长成少年人模样。
现在全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不能再瞎凑合了。
宋卫风想了想,自己和庆庆一间屋,小妞自己一个屋子,剩下几个臭小子,挤一挤便行!
宋卫风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敲开几个孩子的房门,把人叫出来。
“听说丽馨坊有个很出名的四娘涮肉坊,咱们去瞧瞧?”
“好啊!以前夫子总说京城的火锅好吃,咱们就去瞧一瞧到底有多好吃!”宋豆丁第一个举手同意。
他穿着一身儒巾襕衫,再不见以前小小矮矮的小土豆模样,身上反而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古朴典雅。
不过一提到吃火锅,身上那点书卷气瞬间消散不见,只剩下馋气和傻气。
王小妞还想着刚才女娘的模样,摸摸自己头,“宋家哥哥,我想去逛一逛金银店。”
金银店便是卖珠宝首饰的店铺的总称。
来到京城,看到那么多好看的姑娘,她也想买两根好看的珠钗戴到头上哩。
宋卫风看看现在朴素到和臭小子们没什么差别的小妞,花一般的年纪,好好一个小姑娘连一点胭脂水粉都没有,确实不太行,他点头,“成,咱们到时候多买一点,都到京城了,该有的面儿不能掉。”
几人离开客栈,走到四娘涮肉坊。
如刚才打听的一样,这四娘涮肉坊是丽馨坊里最红火的火锅铺子。
还未走到店铺门口,便已经能看到里面热闹的景象。
客人这么多,味道一定极好吧!
宋豆丁顿时馋地不行,他搓着手打算冲进去先点几盘肉,却不想刚迈开步子就撞到另一位同行之人。
这回是宋豆丁走得太急,是他的过错,他连忙作揖行礼,“这位兄长无事吧?方才是学生太莽撞了,可撞伤你了?”
那人一甩袖子,将宋豆丁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好气道:“出门在外行走,记得带上你那两个眼睛,免得冲撞到不该冲撞的人。”
锦衣华服,环佩琳琅,好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可脸上眉目怒气太冲,眼细鼻宽,让人不喜。
可不正是卫家那个总是欺负人的卫淙。
“……”宋豆丁好生致歉,却被眼前之人呛声,纵然是他走得太急了,可这人也没什么事情啊,态度怎么就这么恶劣?
“怎么,不服气?”卫淙只看宋豆丁的表情,就能猜到这穷小子现在在想什么,他笑了一声,“小兄弟,你可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你今日不小心撞到的也就是我,才能放过你。”
“改日你若是撞到哪家王爷,哪家公子,这儿不是没有那等脾气不好的纨绔,到时候你这双手怕是就要废咯。”
他看宋豆丁穿着学子襕衫,所以故意这么说。
果不其然,宋豆丁听到这样的话,再好脾气也忍不住动怒,“这位兄长,我与你之间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误会,你现在身上无事,我也已经致歉,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有吗?”卫淙背起手,恶劣满满,“我年长你许多,所以给你一个忠告罢了。听你说话的口音,是外地来的吧?哦对,现在正是官学招生的时期。”
“豆丁,没事吧?”王小妞等人之前没赶上豆丁的步伐,现在看到豆丁好像和别人起了争执,全都跑过来站在豆丁身侧,无声为他撑腰。
山长说了,他们此行在外,他们就是一家人,绝不能让外面的人欺负他们!
“啧,居然有这么多……”卫淙乍看到这么多少年举人,还起了几分兴味,“我说,你们是从哪个地方来的,居然有这么多小举人?”
偏远地方一回能有一个举人,那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除去京城,他还从未听说过哪个小地方能一口气出这么多举人,年纪还都这么小!
若是能问出个一二三来,再稍加打听一番,说不定能汇给陛下听。
“无可奉告。”宋豆丁眉心皱起,“既然兄长无事,那我们就要走了。再会。”
“哎,别走啊——”卫淙无法无天习惯了,直接无礼地抓住宋豆丁的衣袖,“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呢?居然有这么多小举人,挺有意思的。”
“放手!”宋豆丁不喜欢被陌生人扯住衣裳,奋力挣扎。
宋卫风买好手上的糖葫芦,一转头便看到几个孩子好像在争什么东西,连忙举着糖葫芦走过去,“怎么了——”
他抬起眼眸,正好撞进一个人的眼睛里。
卫淙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卫风,“你……你不是……”
这人,怎么长得那么像他那个早就死掉的叔叔……
宋卫风咬紧下唇,好像也认出来这人是谁。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他把糖葫芦分给众孩子,挡在他们身前,垂下眉目道:“咱们走。”
再不走,他怕自己忍不住动手。
“慢着,不许走!”
卫淙一开始只是闹小孩玩,现在是真的不能让这一行人离开了!
若这个相似面貌的人真是他那叔叔的孩子……那就、那就得带到卫家去才行!
卫淙刚刚想抓住宋卫风衣袖,宋卫风反应极快,直接反擒拿把人推开。
卫淙体力不好,躲闪不及,直接被推到地上,丢了个大人。
他怒极反笑,“好好好,推人是吧?”
小时候的可怜虫现在变成了举人,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是你先上来动手的。”宋卫风面露不爽,还是咬牙解释。
不管过去多少年,这个人讨人厌的模样,还是一如当年。
宋豆丁看看宋卫风咬紧牙关的模样,有些不解。
他哥好像很少有这么动怒的时候,不过是一点小龃龉,至于这么生气吗?
顾司文和文昭刚走到四娘涮肉坊,就看到卫淙在欺负人。
顾司文第一个不依,撸起袖子上前,“卫淙表哥,你又在干什么?!”
文昭紧随其后,与顾司文统一战线。
文昭多分出一个眼神,看到他们护着的这几人,都穿着泛旧的蓝色襕衫。
应当是从外地赶来入官学的学子。
真倒霉,居然遇上卫淙这个人。
卫淙看到顾司文,挑眉冷笑,“你是瞎了还是聋了?没看到是你表哥被推到地上了吗?”
他拍拍衣袖,自个儿站起来。
“卫淙表哥,你小时候就不爱动弹,平地摔也很正常吧?就不要冤枉别人了。”顾司文睁眼说瞎话,反正就不跟着卫淙的话走。
“顾司文,听说你今年举人没参加乡试,怎么,你害怕考不上变成一个笑话?”卫淙也不甘示弱,又提起顾司文的哥哥,“还是你怕你考中了,会让你那个身体不好的哥哥难受,所以你兄友弟恭,一直不愿意赶他一头?”
“卫淙,你少挑拨离间!”顾司文什么都能顶嘴,就是一涉及他那倒霉的哥哥,他就憋不住火气,“当初要不是你弟推我哥,我哥会变成现在这样吗?卫淙,你别没有良心了,你们卫家都是没心肝的!”
“我们卫家如何,不牢你费心。”卫淙提起‘卫家’,忍不住往宋卫风的方向看了一眼。
宋卫风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情绪,在听到‘卫家’的时候,骤然泛起波澜。
宋豆丁见状,紧紧握住宋卫风的手,“哥……”
“没事。”宋卫风摇摇头,摸摸宋豆丁的头。
文昭道:“卫表哥,我们是与周博士约来吃火锅的。我们先行,他下朝便来。现在应当走到府门口了。”
也就是说,周博士马上就到。
周博士是谁?
满国子监里只有一个周博士,那便是周自言。
听到这个名字,卫淙握紧拳头。
若那周自言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周博士,那他还不会害怕。
可他偏偏就不是一个普通博士!
卫淙早就从各户人家嘴里得知这人真实的身份,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然就是以前的天子近臣!
凡是京城有点关系的人,谁没听过总宪大人的名号?
横空出世的三元及第小状元,一入朝便和当朝大儒林相公在上朝前吵架,后来更是吵到让陛下出面才能消停的地步。
本以为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嚣张货,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狂生。
一项项政策和一件件案子,经过总宪的手,全都办的极为漂亮。
最要命的是,这人没有雄厚的家底,所以一身轻,陛下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受任何威胁。
以至于短短几年便走到了二品大员的位置。
就算后来传言说他得罪了陛下,被发配边疆,可也没几个人相信。
就算有人相信了,也不会当着面儿发作出来,因为谁都知道,搞不好哪一天这人就又通过陛下的手,活蹦乱跳出来讨人嫌了。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这才几年过去,他不就又换了个名字回来了么?
而且顾司文这臭小子,还成了他的学生,与他关系颇好!
有周博士和顾司文他爹这两层关系在,卫家多次嘱咐他们,不可再和顾司文起正面冲突,免得被人参到陛下面前。
要知道,周博士与陛下的关系,有时候都不需要写折子,只要他多讲一句,他们卫家可能就会被陛下传唤进宫。
卫淙觉得当真憋屈!
现在文昭这小子又拿周自言来压人,卫淙彻底厌烦,“你少拿那人来吓唬人!”
可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踌躇了。
万一……真被那人看到,说不准真的会去参他卫家一本。
“吓唬谁啊?”
人真是不经念叨。
卫淙千防万防的人,还是来了。
来的还那般巧。
周自言一身暗红圆领袍公服,腰两侧带着两条二指宽的玉带,行走如风,玉般清润。
他右手揣袖,左手拎着两提点心,款款走来。
人未到,声先来。
周自言:“卫大人,咱们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和小辈计较?”
卫淙的年纪和他差不多大,说一声长辈真不为过。
卫淙在心中狠狠打了周自言两拳,表面上,还要执低礼,“周大人。”
“周大人说笑了,在下不过和司文表弟说两个玩笑而已。”
“可我见司文的表情,并不好笑啊。”周自言把一份油纸包扔给文昭,目光并未看其他人,只看着卫淙道,“卫大人,半月前翰林院转交你一批文书,可曾处理好了?”
“尚……尚未。”提到政务,卫淙更低下身子,谁让他职位低呢!
周自言现在是五品官不错,可那是翰林院!
而且这一年来,他时不时便与林相公,张翰林等人齐聚,逢年过节还会收到陛下给的赏赐,可以说整座朝廷的核心已经开始围着这几个人转了。
他能如何做!
周自言两手背于身后,居高临下看着他,收敛起笑意,“既然知道还未处理完,那便抓紧时间,与其在这儿说什么笑话,还不如回去多装订两份文书。”
“……”卫淙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大人说的是。”
周自言把手里的油纸包放到卫淙手上,又重新恢复笑容道:“这儿是内城那家最有名的点心铺买的点心,听说是新出的,卫大人拿回去尝尝吧。”
卫淙一点都不想要,可他还不好意思推拒,只能硬着头皮接过,“多谢大人,家父早就说想尝尝这家铺子的点心,今天算是饱了口福了。”
“那便是一件大好事。”周自言把东西送出去后,静静看着卫淙。
卫淙心领神会,拜别众人,“周大人,那在下先回去处理公务了。”
“卫大人辛苦。”周自言含笑点头。
卫淙抿平唇角,转身就走。
那气呼呼的模样,再晚一会可能就要憋死了。
顾司文趴到周自言肩膀上,“表兄,还是你有本事!这卫淙表哥说话还是和吃了臭物一样,烦死个人。”
文昭反而走到宋卫风那边,询问宋豆丁等人,“你们没事吧?”
宋豆丁护好自己的衣袖,摇头。
周自言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另一波当事人,他摆摆衣袖,回头道:“你们——”
他想问问这些人是不是在卫淙那儿受了委屈。
可这一回头,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