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言喝了两口温茶,舒缓好脖颈后,又低下头去。
詹公公的茶点一共送了三回。
这几位大臣才稍稍歇下。
高效集中讨论的结果就是,他们已经拟定了一个初步的章程。
造船与培养商队共同进行,同时还要加强海防力量,以免出现意外。
若是几年之后,海商政策真的可以施行,那对大庆来说,又会是另一个盛世开朝。
不过现在的几位‘老家伙们’,暂时还不知道这项政策是否能成。
他们只松快了松快身子,如无数个平淡普通的日子一样,和敬宣帝告退,迈着疲惫的步伐回家去。
周自言和林范集相携离开,身后偏偏跟了一个何青治。
何青治踌躇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周大人……过几日,我能否去见见庆……蒋监生。”
周自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人,眉心狠狠皱起,“何青治,你们何家找什么样的读书人没有,为何就认定庆庆了?你可知道庆庆今年才几岁?他这个年纪能考到国子监,何等不容易!”
“若是没有你,他将来还会考上会试,考上殿试,出将入仕,成为朝堂又一中流砥柱。”
“若是与你成亲,他就再无法入仕了!你们何家倒是可以白得一个举人主君,呵。”
周自言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脾气,冷冷一笑。
被人这么指责,何青治并不恼怒,他面带苦涩,“周大人……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们何家对庆庆并无怠慢之意,此次来京,也是何家和蒋家嘱托,让我来看看庆庆过得是否好。”
“何家,何家!”周自言听出一点意思,笑容更冷,“何青治,到底是你要娶亲,还是何家娶亲,你自己都没想明白吧!”
“这……!”何青治没想到,能被人这么轻易戳破心中那点不安。
他对上周自言清冷淡漠的目光,心中一慌,好像整个人都被看透。
周自言看到何青治这副模样,怎会不明白何青治的意思?
于是心下更加厌烦,他不再说话,直接甩袖离开。
林范集甚少见周自言这般动怒,不过这事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他恐怕会比周自言更生气。
如此,林范集再看何青治,也觉得不顺眼。
干脆跟着周自言一起,甩袖离开。
何青治站在原地,看着满京享誉盛名的两大文人对自己都没有好脸色,心中苦闷。
他又何尝愿意这么坏人前途,可家中要求,他一个小辈,哪敢不从……
都说他是何家未来的掌权人,可谁又知道,他不过是一个不敢反抗家里的棋子罢了……活到这般年纪,都不曾反抗过家里一回,又算什么何家未来的掌权人。
当真可笑。
周自言和林范集在皇城外分道,林范集回他的林府,周自言则要先去翰林院转一圈,然后再夹着一堆要处理的文书回国子监。
虽然手上东西很多,但周自言还是空出一只手来,买了一些宋卫风和孩子们爱吃的零嘴。
刚刚在号房里落脚,还不等他换下朝服,宋豆丁就扒着门框探出头来,虎头虎脑的模样,“周博士……夫子,你现在忙不忙哩。”
“怎的?有事找我?”周自言松开腰封,转手拿起一份零嘴扔到宋豆丁怀中,“给你的。”
“多谢夫子。”以往最爱吃零嘴的宋豆丁抱着零嘴,却满面愁容,“夫子,我哥好像被鬼.上.身了。”
周自言刚端起茶杯,立马一口茶喷出去。
他以袖擦嘴,“胡说什么呢?”
“真的!”宋豆丁蹑手蹑脚地关上号房的门,疑神疑鬼,“我哥中午从来不休息的,今天破天荒早早回去睡觉。睡醒后,竟然捏着一份绣活儿,开始绣东西了。”
“绣东西?!”周自言眼神茫然,“他绣什么呢?”
“绣的好像是鸳鸯,但我看着像两只鸭子,丑的要命。”不是宋豆丁看不起宋卫风的绣工,实在是因为宋卫风的绣工,太差劲了,让人想夸都夸不出来。
周自言想到那个镇箱的荷包,上面线头都收不好,还去绣鸳鸯?
“他做什么要绣鸳鸯,难不成想再给我搞一个鸭子一样的荷包?”
想到这里,周自言忍俊不禁,还隐隐有些期待。
“不是啊!”宋豆丁急了,他抓着周自言的衣袖,“夫子,我的好夫子,你真不知道吗?大庆的哥儿不能随意绣鸳鸯的。若是主动绣鸳鸯,就代表这个哥儿要成亲了,或是,已经有成亲的良人。
“大庆哥儿都要自己缝喜帕的,我哥这明显就是在提前练习喜帕嘛!”
他的周夫子,怎么还这么淡定!
不管哪种可能,都惊悚的要命好不好!
“……”周自言一拍脑门,对自己无语,“对,是有这个规矩来着。”
大庆对哥儿和女娘的规矩约束太多,而且和他认知中的古代并不一样,导致他总不能记住。
“不过,他绣这个做什么?他要成亲?”
“……他要成亲?!”
周自言突然提高音量,吓了宋豆丁一跳。
宋豆丁拍拍胸口,“夫子,你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陛下赐婚了呢……”
周自言两指捏住宋豆丁的面团小脸庞,“宋豆丁,夫子再讲一次,你哥哥,心有大志向,他定会安安稳稳考到殿试,拿到好功名,记住了没?”
“可我哥现在心思明显偏了嘛。”宋豆丁挣开周自言的手,脸颊鼓鼓,“你可是夫子,夫子,你快去管管他,我还想和我哥一起去殿试呢。”
周自言面上深思,“放心,我今晚就找他谈谈。”
他又不是傻子,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稍一联系便能想到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他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影响宋卫风,关于这件事,其实他早有想法,只是一直未能开口,但此时能提出来,倒也是件好事。
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就要会试,早些解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宋卫风也能安心学习,备战会试。
在大庆这个环境下,他身为夫子,绝不允许自己名下,有哥儿或者女学生因为别的事情影响科举,败坏道心。
哪怕另一个当事人是他自己。
周自言打定主意要找人谈谈, “卫风,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糕点,随我出去坐坐吧。”
谁曾想吃了个闭门羹。
静谧的号房里传来一声:“周大哥, 我要睡下了。改日吧。”
周自言看着丝毫没有熄灭之意的烛火, 无奈:“宋卫风,你说这句话之前能不能先把蜡烛吹了。”
刚说完这句话, 里面的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立刻吹熄蜡烛, 并说了声:“这蜡烛,火苗真旺盛啊,我吹了好几次居然才吹灭。周大哥,我真的要睡了。”
“行,那你睡吧。”
隔着一扇门扉, 周自言两手撑腰, 表情势在必得。
躲, 看你能躲几时!
此后几天,宋卫风每次上周自言的课程,都会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课后还要被单独留下。
当然, 每一次,宋卫风都找到借口溜掉。
周博士只能握着书卷, 看着宋小哥落荒而逃的背影哭笑不得。
得, 还真让这个小哥儿躲掉了。
周自言身上原本就担着翰林院的事情,现在敬宣帝与何家达成合作,共同建造船队,这件大事, 又被平等地分派到大臣身上。
周自言自然也在其中。
朝廷官员虽多,但深得帝心的就那么几位。
建造船队这等大事, 在没有确定之前,敬宣帝不希望让更多人知道,只能把几个心腹大臣当驴子用。
当然,敬宣帝也不是全无良心,在此期间,无论他们需要什么,敬宣帝都亲自掏私人库房,满足他们!
事成之后,加官进爵,或是良田宅邸,肯定也不会少。
翰林院那边只有文书要处理,张翰林看周自言都快忙成陀螺了,便让他暂停翰林院这边的公务,专心为敬宣帝办事。
周自言差点对着张翰林唱‘感恩的心’,当天下午便给张翰林买了几坛好酒备在翰林院。
张翰林用酒葫芦接了一小份,美滋滋抿上一口,拍拍周自言的肩膀,溜达着走了。
敬宣帝如此上心海商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对海洋和海对岸的好奇之外,还想借这个全新的海商,打破现在大庆现在有些僵化的局面。
氏族势大,把持着许多民生必需,敬宣帝若想改变已有的,很难。
不如再创出另一条路来,牢牢把在自己手中,培养出一批新的可用人才。
对外,是偷偷摸摸的施行计划。
对内,敬宣帝还是如以前一样,和这些大家族一团和气,互相制约,互相平衡。
这么多年下来,局势也不像以前一样一边倒,现在大庆安康富足,敬宣帝民间声望愈来愈大,氏族势力在时间的发展中渐渐退却。
敬宣帝认定,早晚有一天,大庆不会再有那般超越皇权存在的名门望族,也不会由这些人继续掌控大庆的命脉。
周自言对敬宣帝的想法心知肚明,虽然他和敬宣帝身份、阶级、思想差距都很大,但这件事上,他很支持敬宣帝的决策。
以前氏族势大,那是因为国家不稳,需要这些有身份地位的人来压制本地的乱民。
久而久之,百姓将他们认为是本地的掌权者,这才让他们的声势越来越大,乃至直指皇权。
但大庆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已经不再需要那些盘踞多年的氏族撑住国体,大庆需要把所有权利都集中在一处,然后争取人人发展和人人富足。
敬宣帝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分散出去的权利一项项收回来。
这项工程耗时更久,周自言觉得,搞不好自己都过完一辈子了,这个变化都不可能出现。
若没有前人积累,何来后人成功?
若能得道,虽九死,其犹未悔。
他们这些‘老家伙’,就应该打好地基,好让后面的孩子们能彻底让大庆走上一条新的道路。
敬宣帝许了何家一些好处。
何青治修书一封,问好了家中长辈的意见,代表何家与敬宣帝达成合作。
从这天起,何家的工匠陆陆续续抵达京城,被何青治引荐到造船队,开始秘密为皇家行事。
莉玛作为其他文名的传播者,她将用自己的经验和学识,帮助这些工匠完善技术。
敬宣帝现在已经得知,周自言就是那种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不算太精的怪才。
既然是怪才,那就得发挥怪才的作用。
以后不管什么事情,敬宣帝都打算让周自言插一脚。
所以,周自言在其中的作用,便是‘锦上添花’,争取用更短的时间,做成敬宣帝心中的模样。
周自言这边职场算得意,但他的情场却越来越离谱。
据前线探查员宋豆丁所说,宋卫风已经快把鸳鸯绣成型了,进步那是相当神速。
“这么快?”周自言皱眉,“豆丁,你不会时时刻刻都看着你哥吧,这几日你有好好读书吗?”
他让宋豆丁多注意注意宋卫风,不是让宋豆丁耽误学习的。
“姜博士都夸我呢。”宋豆丁虽然长大了,但一生气还是喜欢鼓脸,像个小肉包子,“但是谁让我每次往我哥那里看,就能看到我哥在绣鸳鸯嘛。”
他也觉得奇怪哩,难不成他哥每天都在绣鸳鸯?
每次都能见到?
到底是巧合,还是宋卫风故意为之?
周自言摸摸后脑勺,感觉自己那点智商放到谈恋爱上,就会立马消失。
看不透,实在看不透。
不过既然如此,那他倒是不用再去堵人了,只要等着便是。
宋卫风肯定会主动来找他的。
事情果然如周自言猜测的那样,两个月后,周自言又上完一堂课,正收拾东西离开讲堂。
宋卫风与他擦肩而过,周自言手心瞬间被塞入一张纸条。
捏着纸条,周自言抬头看,宋卫风只留给他一个长发飘逸的背影。
展开手心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今夜亥时(晚上十点),诚邀君至。】
纸条上还留有一些温热,周自言唇角扬起。
当夜亥时,周自言特意换上自己最整洁的衣物,轻轻敲开宋卫风的号房。
开门的宋卫风,装扮与白日也并无不同,不过周自言眼尖,一眼便看出宋卫风脸颊似乎覆了一层薄薄的粉,弯弯细眉也重新画过。
简简单单一点修饰,原本清丽的面容更加秀美,配上小哥儿面颊上那一点红霞,足叫人心驰神往。
周自言忍耐不住,清嗓,“卫风,你邀我来有何事?”
“周大哥,你先进来。”宋卫风摸着自己衣袖,神神秘秘。
周自言进屋,借着油灯和烛火,他这才看清,朴素清静的号房,所有家具都好像被重新擦过,柜台上还放着几根囍烛。
零零寥落的囍烛,火焰摇曳,照亮那小小的一方天地。
囍烛上贴着一个囍字,不过现在,那个囍字似乎被人刻意转到后面去,不想叫旁人看见。
看到此情此景,周自言心中触动。
他好像知道宋卫风在做什么了。
宋卫风紧张了一会,搓地满手都是汗,他犹犹豫豫,踌躇一番后再踌躇。
最后从身后的木盒中拿出两根长长的,宽角红腰带。
细窄身躯,宽三角带角。
最上面缝着两只别别扭扭的鸳鸯。
仔细看看,其实还是很像两只鸭子。
“我……我这绣工,大概是不成了。”宋卫风捧着这两条红腰带,眼睛明亮,声音却越来越低,“不过这个料子,是我找了许久,才找到的好料子,与周大哥你的朝服颜色很是相配。”
“你这些时日,除去绣鸳鸯,还在外面找料子了?”周自言看着宋卫风手上的腰带,沉默了一会,“宋豆丁这个臭小子,怎么没告诉我?”
宋卫风突然轻笑出声,“周大哥,你当真以为宋豆丁那小子能看住我么?他想看,我便让他看,不过其他的事情,我若想瞒,他也不会有机会知道。”
“难怪。”周自言恍然大悟,“难怪他每次都能看到你在绣鸳鸯,原来都是你故意让他知道的。”
宋卫风咬住下唇,“周大哥,这……这个,你到底要不要。”
他现在捧着这两根腰带,已经快羞晕过去,周大哥还在这儿聊天,真是气人。
腰带是衣冠礼中重要的一项,也是人贴身的衣物,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大庆,小哥儿或者姑娘,亲自绣腰带赠心上人,无需多言,已经是表白和求亲的意思,而且是非常直白的那种。
要不要?
周自言展颜一笑,接过其中一条,“自然是要的。”
宋卫风都这么做了,他若是不接下,岂不是傻子。
见到周自言接下,宋卫风纵然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还是松了口气。
“怎么,害怕我不接下?”周自言挑眉,拉着宋卫风坐下,“搞了囍烛,却把囍字朝内,掩耳盗铃。明明那日在御书房发生了事情,却不告诉我,还要偷偷准备这些,欲盖弥彰。卫风,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宋卫风一时语塞,贸然评议陛下,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他不敢乱说。
周自言叹气,“这儿就你和我,没有别人,放心吧。不然……你贴近我,小声告诉我?”
“……”宋卫风一眼看透周自言的小心思,故意慢慢靠近周自言,听着周自言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真的贴到周自言耳边,“陛下……要我们成亲,然后生子,将来好继承你这个周大人的官位,继续为国效力。”
柔软的双唇似碰非碰,四处撩拨。
周自言心中窜起一簇小火苗,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怎么连我未来的孩子都已经安排好了!若是有孩子,我才不愿他继续做老黄牛。”
“周大哥,你的孩子肯定会和你一样,心甘情愿继续在朝廷上辛劳的。”宋卫风已经看透周自言的本质,每次都抱怨,每次都认认真真完成公务。
“……”周自言觉得丢人,干脆抱着人换了一个姿势,两人在座椅上紧密相贴,耳鬓厮磨,“怎么,陛下说让你嫁我,你就同意了?怪不得那日出来,你问我那么奇怪的问题。”
他还以为是陛下开窍了,原来开窍的是宋小哥。
宋卫风没有继续说敬宣帝,反而看着周自言道:“周大哥,若我们成亲以后,是不是要搬到你的府邸里去?”
“阿穗姑娘应当还在京城吧?有她帮忙,我应当能很快上手。到时候,不论你是从翰林院下值,还是从国子监下课,回府都方便。”
“府邸足够大,将来有了孩子……还能给他们置办一间练武室吧?”
宋卫风直勾勾地盯着周自言,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出这些话。
周自言越听越皱眉头,“宋卫风,你的学习呢?你的科举呢?怎的都是这些有的没的东西。”
“周大哥,你又忘了?我与你成亲,便不用再继续读书了。真好,我们可以成亲了。”宋卫风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不见一丝一毫的喜悦。
“……”周自言松开手,也直直撞上宋卫风毫不掩饰的目光,“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卫风攥紧拳头,“周大哥,你想和我成亲吗?”
“想。”周自言坦言承认,“谁不想和自己的心上人双宿双飞,同床共寝。卫风,我也是个男人。”
“……那便是了。”宋卫风终于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他意识到后,立马转过身去,只有声音传到周自言耳边,“……府邸里的床还得弄得软和一些才行。”
周自言看着宋卫风背影,摇头轻笑。
故意转过身,压重脚步,往门外走去。
“吱”声轻响,门被关闭。
宋卫风久久听不到周自言的声音,慌慌推开门。
却见刚才突然离开的周某人,就站在小院里,顶着一片漠凉月色,清寂独立。
周自言借着月色,看到宋卫风脸上两道泪痕,无奈地朝他张开手臂。
“……”宋卫风合上门,冲进那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周自言。
“怎么,方才不是你自己在那儿小嘴一张,叭叭叭说个不停么?”周自言揉着宋卫风的脑袋,语气如水般温柔,“现在怎么这么委屈。”
“委屈。”宋卫风把头埋到周自言肩膀上,“陛下不希望我继续科举,他希望我能和你成亲,然后留在京城,成为制约你的一道线。”
“陛下还希望你能留有血脉子嗣,将来好继承你的衣钵。”
再不顾什么君臣身份,宋卫风一口气把敬宣帝和他说的话全告诉了周自言。
不是求什么报仇,而是像受了委屈的幼兽,寻求安全地的庇护。
周自言抚摸着宋卫风的头发,叹气:“对不起,委屈你了。”
宋卫风这一遭无妄之灾,完全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情意。
若是没有这档子事,宋卫风现在恐怕已经是被敬宣帝记名在册的哥儿表率了。
宋卫风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想不开。周大哥,我自私,我既想要你,也想要科举。”
人生难得两全。
但为什么不能人定胜天?
“陛下这种想法,我早就知道了。”周自言不至于连这点阳谋都看不透,但于他来说,他也无意要争抢什么,所以这点阳谋也就不存在。
不过他没想到,宋卫风还会因为这件事想歪。
难道是他以前的态度不够明显吗?
周自言想了一下,捧起宋卫风的脸,在月光下,再一次郑重地与他说:“卫风,我既是你的周大哥,也是你的周夫子,我希望你去科举,我希望你扶摇直上,实现你的抱负。”
“我和你之前的情谊,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卫风,我们既是定情的夫夫,也是志趣相投的同道之友。我们的情很重要,但我们的义也同样重于高山,所以我不希望你因为我们的情,而放弃我们的义,同样,也不希望你因义放情。”
“可……要如何做,才能两全?”宋卫风抓着周自言的手,“你说。不管是什么办法,我都会去做。”
“别这么紧张。”周自言懒懒一笑,带着宋卫风又重新回到房里,然后倒下两杯茶。
一人一杯,又交臂而过,仿若新婚之夜交杯酒,“喝吗?”
宋卫风见状,直接一饮而尽。
周自言也全部喝下,然后放下茶杯,“这不就行了,你已嫁我,我也娶你,天知,地知,你我都知。除此之外,再无人知晓。”
宋卫风喃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周自言敲了宋卫风一记,“不是这么用的。”
“不过也有这么一点意思。成亲之礼,只要咱们还在,总能补上,但与你共同站在朝廷上的机会可不多呀。”
周自言拾起方才的红腰带,系到自己腰上,“待你练上个几十年,再缝喜帕的时候,肯定不会把鸳鸯绣成鸭子。”
“这不是鸭子!”宋卫风气急败坏,扯着周自言的腰带努力解释,“你瞧,这个嘴巴,这个翅膀,这怎么会是鸭子呢!”
周自言冷不丁被拽到宋卫风身前,与他四目相对。
霎时寂静可闻。
宋卫风看着眼前俊朗不凡的面孔,吞咽口水。
周自言也觉得脸颊灼热,但他还是道:“卫风,我对你的信任,你可明白了?”
“以后我们就还是如现在这般。”宋卫风点点头,摩擦着手心里的腰带,“你是周大人,我是宋监生,但你也是我夫……我、我也是你的主君,是你的妻。”
“现在大庆规矩如此,我们只能变通一下。”周自言看着宋卫风,却在脑海中开始畅享百年后的模样,“但大庆肯定不会一直如此。早晚有一天,这些束缚都会被摒弃,再不会出现你我这样的情况。”
宋卫风握住周自言的手,笑:“说不准,就是我们改变的呢?”
“会的,一定有我们的功劳。”周自言回握宋卫风的手,放于唇边轻吻,“人生不过几十载,百年之后,若是还能留有咱们的姓名,那也是一桩美谈。”
“听起来倒像是用史书来记载我们的情谊了。”
“怎么,你不喜欢么?”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
“那我倒要问问,你是喜欢哪一个?”
“喜欢的,是周大哥。”
“那巧了,我也喜欢的……也是这个宋小哥。”
两个人合衣躺在床上,伴着淡淡月色,牵着手, 说了许多小话。
天亮时, 周自言回到自己号房一趟,拿来一块玉佩。
君子佩玉, 这美玉配件对读书人来说,自然十分重要。
宋卫风亲手做了一对腰带, 正应该配玉饰。
周自言拿来的是一块对玉,从中间轻轻一掰,便能把一块玉饰一分为二。
这玉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周自言当初只是觉得好看,便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