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那里的都是高三生,幸好现在天气不算暖和,大家都还在校服外面裹着棉袄,让陶楂混在里面也看不出他是高二的。
陶楂习惯性地从最后面往最前面看,全部看完,他在第一排第一个看见了林寐。
登记照里的林寐还穿着去年夏天的校服,含着笑意看着镜头,有围着的人举着手机在拍照,不断发出惊呼,“S大啊,我以为是A大的!”
陶楂也掏出手机来悄悄拍了张照片,拍完后,他钻出拥挤的人堆,站在柱子旁边把照片放大。
好厉害啊——真的好厉害。
第一眼看见结果的时候,陶楂心底第一出现的是喜悦,他为林寐感到开心,他也应该为林寐感到开心。
但喜悦过后,一股酸意和微末的不甘逐渐浸透整具身体,陶楂知道这种情绪是不对的,他不能在此时嫉妒林寐,林寐得到的都是他值得得到的。
只……只是他也想得到而已,他更不想永远仰望和追赶。以前不想,现在更不想。
“林寐!快来看!”曹严华的声音自楼上传来,陶楂猜到是林寐他们来了,抱着手机,仓皇跑走。
在回教室的路上,陶楂就收到了林寐的消息,[徐序说看见你了,你跑什么?]
陶楂一边走一边回复,[我路过啊,我现在要回去上课了。]
[顺道看见了公告栏,恭喜你。]
在消息的末尾,陶楂加上了一个根本不符合他此时心情的可爱表情包。他不希望林寐以为自己并没有为他的保送成功感到开心。陶楂是开心的,但不止是开心。
陶楂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他怎么能这样?
陶楂把这些情绪都藏进心底的最深处,他去商场挑了支钢笔送给了林寐,林寐收下钢笔后,说:“这段时间我是空的,听你班主任说你报名了英语竞赛,需要辅导吗?”
烦死了怎么英语也擅长!
“要……要的。”陶楂丧气地想,自己迟早有一天变得很厉害,变得不比林寐差,哪怕是并肩站在一起。
S市开始换装的时间是四月,草长莺飞的季节。陶楂的生活节奏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周一到周五在学校上课,周末给陶桐桐送生活用品。
陶桐桐还是那么蛮不讲理,只不过陶楂再也不顺着她,两人棋逢对手,陶桐桐经常气得拖鞋丢陶楂,骂他坏。
陶桐桐说得对,陶楂想,他就是坏孩子。
幸而天气一天天晴朗明媚起来,陶楂的心情也容易随着天气变化而变化。
他悄悄消化了太多情绪,他随时都能快乐起来。
褪去厚长衫,穿上薄长袖时,陶楂连续听了快一个礼拜的猫叫。
一开始,他没放在心上,他们巷子里除了本地原住猫,还有外来的流浪猫,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就会嗷呜嗷呜的想要谈恋爱。
发现不对劲的那天是周末,陶楂在猫房面前打开了罐头,却没有猫过来。他用勺子敲了敲罐头,等了会儿,还是没动静。
陶楂绕着这栋废弃的房子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它们的身影。
“难道是被吃猫的给抓走了?”想到的确有这个可能,陶楂的心登时提了起来。
陶楂当机立断,他举着手电,在各处角落里开始找那几只流浪猫,他们虽然一直都爱乱跑,可每周末几乎都会在这里等他,很少有例外的时候。
幸好今天向莹和陶大行各自都要工作,跑车的跑车,厂里加班的加班,陶楂一直找到八点多也没人给他打电话。
“喳喳,你满头大汗的是在干嘛呢?”尚嫂嫂碰巧撞上陶楂,她随口问了句。
她这段时间瘦了一大圈,为着李暄退学搞音乐的事情操心。生两个,两个都是一模一样的烂玩意儿。
陶楂:“我找猫,您看见它们了吗?”
陶楂本来没抱希望,却没想到尚嫂嫂听见后,抬手一指,“我上午看见它们几个朝你家的方向去了啊,没在你那儿?”
陶楂道了谢,关了手电朝家里跑去。
家里室内没有,陶楂最后在屋后的一堆杂草里找到了它们。
“你们怎……”陶楂气喘吁吁地蹲下来,他正要抬手摸它们的脑袋,其中一只就着急得喵喵叫起来,它用爪子扒拉着陶楂的裤腿,似乎是希望陶楂注意到什么。
陶楂朝那只躺在地上的白猫看去,他闻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味。随即,陶楂打开手电照亮,视野顿时变得明亮,而白猫身下的鲜血和粘液以及两只还湿乎乎的幼崽也暴露在陶楂的视线内。
陶楂脑子里“嗡”地一声,他给它们都绝育了的啊。
等到仔细查看过后,陶楂才发现这只猫不是原住民,好像是外来的。
“是你们几个带它来我这里的吗?”
“太欺负人了吧。”
陶楂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他丢下手电,拉开了后院的灯,一边在网上问一边准备了热水热毛巾,剪刀?剪刀要不要?
接生啊!陶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接生!
“为什么宁愿在草地里也不进屋里啊?”陶楂见着母猫奄奄一息的样子,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因为担心我妈妈过敏吗?”
母猫舔了舔陶楂的手指。
担心母猫受凉,陶楂从屋子里搬出来不少旧衣服给它垫着,又笨拙生疏地给小猫做了清理,他把小猫装在废弃的盒子里,给盒子里垫了衣服。
他不能把猫带进屋里,向莹过敏起来,情况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只能在外面给母猫接生。
陶楂坐在后院的草堆里,一边观察着母猫的情况,一边做题,他觉得自己就跟这些猫一样,不是最好看的,不是最聪明的……真实的陶楂,就跟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流浪猫一样,没人会真正接纳它们。
过了快两个小时,第三只小猫还没生下来,陶楂一度怀疑它肚子里已经空了,可手轻轻覆上去,肚子仍是大得吓人。
陶楂把试卷和书折起来塞进窗户里,他揣好手机,连盒端起母猫,“走,我们必须要去医院了。”
很害怕母猫受到颠簸导致更坏的结果,陶楂想要走得又快又稳,他急得额头冒出了汗,看着昏黄的路灯和看起来没有尽头的巷子,无助将他整个人笼罩着。
太糟糕了,一切都太糟糕了。
为什么这么倒霉?
他只是爱讲小话,爱讨厌别人,他明明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到时候高考会不会也这么倒霉,因为他的运气好像真的很差劲。
陶楂觉得自己可能要开始遭报应了,因为他讨厌了太多人,这只猫只是一个开始。
陶楂绝望得失神,一个黑影从左边来,差点撞上,看清来人后,陶楂瘪着嘴,“林寐哥哥……”
陶楂抱着母猫坐上了林寐的自行车,看见陶楂狼狈的模样时,林寐心脏都空了一块儿,他以为陶楂遭遇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猫、猫生孩子了,我不认识它,”陶楂害怕得声音都在颤抖,他一直在强装冷静,此刻碰到林寐,他的害怕袒露了个干净,“我一个人,他们不在家,它好像生不下来,生不下来怎么办?”
林寐腰侧的校服被身后的人抓紧,那只手好像也把他的心给随之拧紧了。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陶楂哽咽了声,他垂下眸,眼眶湿润,“我在想事情。”
林寐:“想什么事情?”
想象中的林寐是可怕的魔鬼,所以陶楂在日记本里肆意讨厌过他一千次一万次,但真实面对着的林寐温柔又包容,像是可以容纳世界上一切的不美好。包括不那么美好的自己。
陶楂看不见林寐的表情,他眼泪不停掉着,喉咙被自己那些小情绪烤得焦干,积攒的正负面情绪交缠在一起急于寻个出处。
他不像第一次不受控朝林寐发脾气,他只是坐在自行车后面委屈地嚎哭。
“你成功保送,那…那我要是考不上好大学怎么办?”
“大家都会笑话我的。”
“林寐我讨厌你我真的好讨厌你!”陶楂的眼泪直接浸湿了林寐的校服,一片温热的湿意贴上了林寐的后背,他的嚎哭变为默默的掉眼泪,嘴里还在喃喃,“为什么你那么厉害?你太厉害,就显得我很没用……”
风将陶楂喊的话送进林寐的耳朵里,“然后呢?”
陶楂抱紧了林寐,“我讨厌你,我也讨厌我自己,我讨厌自己明明那么讨厌你,却还又喜欢上了你。”
“林寐哥哥,我好痛苦。”眼泪自少年脸颊滑到下颌,绝望和浓烈的背叛感熬煎着他。
陶楂说完这些话后,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面一直哭,哭得克制又压抑。
耳朵两侧的风呼呼刮着,空气里有茉莉花的香气。
他没想到都这个时间了,还能遇到眼熟的人。
李暄的哥哥李炜拎着一袋子卤菜迎面过来,他眼尖,看见陶楂和林寐,抬手打招呼,吊着嗓子,旁边楼的声控灯都亮了三层楼。
“哟,哭成这样?干什么了这是?”
换成以前,陶楂就别开头,不让人看见。
但这次他忍无可忍,他心情太差,他不想要在这种时候还要应付别人的调侃。
“我哭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炜愣着,不等他给出反应,载着两人的自行车已经跑远了。
“哎我去,怎么脾气还跟着年龄一块长的啊,回头我问问李暄去。”他摸不着头脑,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往回走。
上了马路,来往车辆的车灯照亮了他满脸的眼泪,看不清景物。他低头把眼泪往林寐衣服上擦。
他完蛋了,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想到这里,少年的眼泪又决了堤。
陶楂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好自己等会应该如何面对林寐。
可他又希望这条路短一点,因为盒子里的猫急着生小猫崽。
陶楂将脸仰起来,他看着一盏一盏掠过去的街灯,听着四周的汽笛声,自行车轮飞快滚动的咕噜声。
他喜欢上了自己最讨厌的人,他最讨厌的人也喜欢他。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是吗?陶楂。
可眼泪为什么一直不停掉呢?
宠物医院接了急诊电话,值班医生打开门,问清楚情况之后,直接将猫抱进了手术室。
过了会儿,护士出来告知,“肚子里还有六只小猫。”
六……六只啊……
陶楂呆呆地坐在休息处,林寐给他倒了杯水,见陶楂不动,跟没看见似的,林寐又将水杯往他的面前推了推。
水杯里的水面停止晃动,陶楂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我刚刚在路上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陶楂问道。
林寐:“记得。”
“你听清了吗?”陶楂又问。
林寐说:“听清了,怎么了?”
陶楂还是低着头,“你可不可以,装作没听见?”
头顶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间,陶楂看见林寐校服衣角被门口的风吹得轻轻摆动,陶楂不敢去看林寐的表情,“我害怕。”
眼前的身形晃了晃,接着,林寐的脸出现在陶楂的泪眼朦胧中,对方眼神温和得像春日的湖面,漫天飘飘摇摇的柳絮…
陶楂不得不承认,他很讨厌林寐,可他也早就潜意识里将林寐当做了他的靠山。
两种情感拉扯着陶楂,它们都想要陶楂站在自己那一边。
林寐虽然蹲了下来,可气势微弱的那一方,仍是陶楂,对方问道:“你害怕什么?害怕我会对你不好,害怕分手,还是害怕我会打你?”
陶楂说道:“那些是在一起之后才需要担心的事情,我……我现在是,是害怕跟你在一起。”
他已经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说完后,陶楂看向林寐身后的地方,他不敢看林寐。
他觉得自己太没良心,林寐明明是无辜的。
他该怎么办?林寐要是不喜欢他了,他该怎么办?
少年眼中透露出真实的恐惧,他脸苍白得像秋日的霜,林寐触了下陶楂的手背,冰凉的。
陶楂没有撒谎,他是真的在害怕。
害怕自己的决定对不起幼时的自己,害怕现在的任何决定伤害到林寐,害怕林寐的喜欢只是浮于表面,只是暂时的。他觉得自己不够好,他对任何时期的自己都不满意。
所以他对任何得到都胆战心惊,他第一感觉到的不是欢喜,而是预想的患得患失和不配得感。
“上次就说过,别咬自己,”林寐看了他半天,抬手捏住他下巴往下掰了下,使陶楂牙齿松开了他那被咬得血红的可怜的下唇,“事不过三。”
陶楂回过神来,禁不住咕咕叨叨,“你什么都事不过三……”
林寐手腕懒懒搭在膝盖上,他笑着,眼底是严肃的,“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的吗?”
陶楂看见林寐举起手指,两根。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林寐。
“无缘无故消失,两次,”林寐还是笑着,语气徐徐,“咬嘴巴,两次。”
“咬嘴哪有两……”陶楂正要为自己辩白,话没说完,就想起来之前元宵节第二天早上好像是咬了一次,但那是迫不得已。
“在那种时候,谁能控制住自己?”陶楂争辩道。
林寐静静地看着陶楂不说话,男生从小就是话不多的性格,说好听点儿是高冷,说难听点儿就是闷。他跟关系好的,譬如曹严华,譬如徐序,还能多说几句话,也是因为话少,他的本性反而被遮掩了个七七八八。
尤其是在以成绩论好坏的长辈眼里,在鹦鹉巷更是如此,大家都说,哟,这是个好孩子,比陶楂还好。
但但凡多了解林寐一点儿,就知道他在方方面面都有一种近乎变态的控制欲,即使对自己也是如此。
他的生活仿佛被安装了既定程序,应该怎么做,做到何种程度,达到怎样的结果,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他到底是坏,表现得谦和又极有容忍度,青春年少,谁又能不为这样的人倾倒。而等上了年纪,自又有更高级别的手段。
陶楂被他看得只觉不自在,硬着头皮犟嘴,“还没在一起呢,你就给我立规矩,是吗?”
听出他声音干涩,林寐把桌子上的水放到陶楂手里,“这不算规矩。”
“那过了三会怎样?”陶楂仰头喝了口水,他的哀哀戚戚被林寐给引得十不见七八,眼睛被泪水打湿过后,亮晶晶的,像漂亮的钻石。
林寐起身,“过了再说。”
嘁。陶楂又在心里狠狠讨厌林寐。
母猫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小猫也可以代为照顾,陶楂买了一袋冲泡的羊奶粉准备连着医药费一起结账时,林寐快他一步把钱付了。
“我也有钱。”陶楂吸了吸鼻子,说道。
林寐收了手机,带着陶楂朝外面走,“先回家。”
回家的路上,陶楂跟向莹商量过后,打算把两只小奶猫先养在他以前一楼的房间,房间是空的没人使用,只要不放出来,向莹也就是安全的。等母猫出院后,陶楂再打算在后院给这一家做一个小房子,让它们暂时有个遮风挡雨的住所。
跳下自行车。
“我会很快给你答复,”陶楂站在院子里,对林寐说道,“我尽量很快。”
说完后,陶楂转身匆匆进了屋。
陶楂有自己的考量。
没顾得上洗漱,陶楂到家后先将两只小猫用注射器给喂了羊奶,将房间里的垫子又点上了两层,这是他第一次养这么小的东西,虽然不能养很久,但陶楂还是很重视的。
他表现得很正常,自己在厨房吃了晚饭,跟爸爸妈妈说了晚安,洗漱过后,上楼回到房间。
外头有很多虫子在吟鸣,少年坐在地板上,靠着床尾,一页一页翻着自己的日记本。
没有天天写,但日记本里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场景,都历历在目。厚厚的一本还剩下三分之一没有用完。
[五岁,7.26:同桌小胖说他全家要移民去美国,我好舍不得他,但他嘲笑我是个土包子,他赶紧去美国吧,死胖子。]
[五岁,10.1:今天和爸爸一起陪妈妈去了游乐园,排队的时候,有人嫌我妈妈走得慢,我后来悄悄踩掉了他的鞋跟,哼哼。]
[五岁,1.27:奶奶一个人吃饭好可怜。]
[七岁,8.21:邻居搬来了一个哥哥,比我只大一岁,长得真好看,他会跟我成为朋友吗?(但是他好像不是很想要理我。]
[七岁,12.23:林寐成绩比我好,我下次一定考过他。]
[八岁,6.18:又没考过林寐……]
[八岁,9.7:林寐邀请我一起去学校,我拒绝了,哈哈,我已经不想和他做朋友了。]
[八岁,11.18:我感冒了,林寐给了我一个橘子,好酸。]
[十三岁,6.1:拜托拜托千万不要让我跟林寐在同一所初中。]
[十三岁,6.10:老天爷你没有心!]
[十四岁,2.10:外面好厚的雪,我看见林寐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大雪人,定个闹钟,趁大家都睡了就去给他推倒。]
[十五岁,4.13:我讨厌林寐,他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阴影。]
[十六岁,5.22:为什么大家不能像称赞林寐一样称赞我?因为我不够优秀,还是因为我家里没有他家有钱?]
[十七岁:林寐去死。]
写日记的陶楂在慢慢长大,从小时候看起来天真烂漫的幼稚之语,逐渐变得阴郁和消沉。
陶楂一页一页地数了,被他讨厌得出现在日记本里的人足有百人之多。
在这些人里面,林寐出现次数最多,描写也最细致。
越到后面,林寐出现得更频繁。他在陶楂的生活中出现的次数越多,在陶楂的脑海中出现的次数就会更多,占据日记本的大半部分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陶楂最讨厌林寐,毕竟恨是一种比爱更要持久的感情。
而当爱和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便是天崩地也裂的时刻。
陶楂将日记本放在身旁的地板上,他抱着膝盖发着呆,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下决定。
“明明讨厌了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能坚持下去呢?”陶楂捂住眼睛,“喜欢的人……讨厌的人,为什么偏偏都是林寐呢?”
他觉得是谁都可以,只要不是林寐。可不是林寐,他又谁都不想要。
陶楂觉得这是因为林寐表现得太好了,林寐但凡能坏一些,就像萧余或者孟自在那样,他也不会喜欢林寐。
那么好,太讨厌了。陶楂捂着眼睛又低泣起来。
他一开始只是坐在地板上,后来慢慢地倒了下去,烦得在地板上滚过来滚过去,又不敢将动静闹得太大。
到凌晨四点多,陶楂才逐渐有了困意,在困倦中,他想将决定权交到林寐手上。
因为他觉得,他应该告诉林寐。
因为陶楂也想要知道,在发现了自己是如此阴暗和不堪之后,林寐还会不会喜欢他。
不喜欢了,也没关系,不喜欢他,很正常的。
即使已经有了想法,陶楂依旧没有立即实施,他仍在踌躇和犹豫。
这个决定无异于赌博,赌赢了,一切好说,赌输了,他跟林寐可能连朋友没法继续做下去。
并且,输的概率远远大于赢。
一想到林寐可能会因为生气而再也不喜欢自己了,陶楂就连日记本都不敢再打开。
失去林寐这件事情,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可怕得很。无异于世界末日来临。
不管是讨厌还是喜欢,陶楂不可否认,林寐已经深深扎根于他的生活,他的人生,他的心里。悄无声息的。
如同催命似的,平时感觉迟缓的时间在这一次流动变得飞快。
一直到高考结束,陶楂才回过神来,他意识到,不能再拖了,他躲不开也躲不掉。
高考刚结束的那几日,林寐经常早上出门参加同学老师的各种约饭,到晚上很晚才回家。
陶楂只正面撞上过他一次,林寐走近想跟他说话,陶楂却忙不迭地跑掉了。
不够了解陶楂的话,可能会觉得他太烦人太矫情,为什么总是犹豫不决,为什么总是逃避,为什么总是有事要憋在心里。
但林寐不是不够了解,他深谙陶楂的心理,所以也深谙陶楂纠结的痛苦。
他愿意给陶楂时间。
拖到无法再拖,是在高考后两个礼拜。
这天也正好是陶楂的生日,他的十八岁生日。
陶楂比班里好些同学要早一些时间成年。因为他是早产,在家里比别的小朋友多养了大半年才送进学校念书。就这样,他看起来也还是要比同龄人稚嫩,看起来脆弱易折。
向莹和陶大行照例出门工作,但都提前跟陶楂打过招呼,他们会早一点下班回家,给陶楂过生日。虽然给不了像林寐那样在五星级酒店举行的成人礼,可蛋糕和礼物,一定会有。他们也一定会在。
陶楂想笑,但笑不太出来。
因为林寐昨晚在微信上面说要来找他吃早饭。
好些天没见了。
还没见到,陶楂的心跳已经快得无法抑止。
他面前放着日记本,摊开,正好是写有林寐名字的那一页。
就让林寐看见吧。
瞒不住的。
楼下敲门声响起,陶楂狠狠咬了下嘴唇,他推开二楼的窗,“我在家里,门没关,你直接上来吧。”
不敢再看日记本一眼,陶楂在楼梯被踩踏的声音中仓皇起身,他白着一张脸,推开出现在门口的林寐,“我要去个洗手间,你先在我房间坐会儿,看会儿书,我马上就回来。”
林寐迟早会发现的,发现自己跟表面上看起来不一样,发现他是个坏孩子。
毁掉自己,毁掉近在咫尺即将要得到的一切。陶楂绝望地想。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洗手间哗哗啦啦的水声,陶楂洗了把脸,他发现自己上下牙关在打着架,他在恐惧,他恐惧得到也恐惧失去。
陶楂担心时间太短,林寐看不完那些日记,看不完,就不够了解真实的他。
掐着时间,20分钟,陶楂提起一口气,走出洗手间。
日记本就那么摊在桌面上,窗外日光明亮得扎眼,日记本上字迹清晰工整,林寐想不看见也难。
看别人日记是一件不礼貌也极其没有素质的事情,林寐本来想将本子给收起来,起码在没走过去之前,林寐是这个打算。
结果一靠近书桌,日记本上的“我最讨厌的人是林寐”就让林寐改变了想法。
林寐比做题还要认真,完整地翻完了这本日记。
“他穿白色哪里有我好看,到时候青春期他肯定会爆痘变成丑八怪!”
“数学一百分很厉害吗?我要不是因为早产,我考一千分!”
“林寐去死。”
林寐看了眼时间,很接近,就在去年,在他已经对陶楂产生好感之后。
陶楂在此时出现在门口,尽管他早已经在心里模拟过这个场景千万遍,他多希望意外如往日一般照常发生,他的计划都会因为他运气太差从而被打乱,那么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