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喊,道破不少机关。蔺含章若非看过书,不会想到去探那“淘宝往”的底细。没想到温白芍也早有准备,竟在两边人马俱在时,把此事抖了个干净。
可她这么说有用吗,蔺含章心生怀疑。刚才那一出他就看明白了,宋昭斐是“言出法随”。就算他的说法再无脑,只要说出来了,周围也会有一片“对对对”,“是是是”。
果然,宋昭斐被她吼得泫然欲泣,委屈道:
“师姐为什么这样说我,虽然淘宝往是我的发明,可我都是免费让大家使用的。手续费都用来维护阵法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多……我也不懂阵法,我只是为了大家方便。”
“对啊对啊,小师弟也是好心。”
“就是就是,佣金哪里多了,才二十分之一,这么有创意的发明,收二分之一也不多啊。”
“说得对,宋小师弟真厉害,年纪轻轻就如此聪慧……”
温白芍轻咳两声,又将话头引回来:“哦,是吗?只是为了给弟子行方便——那你宋家为何暗中联通淘宝往上的货物,从中赚取差价!”
她倒不傻,蔺含章想。
宋昭斐则是瞪大了一双眼: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是吗,‘我没有、我不知道’……”
温白芍双臂环胸,冷笑道:“那八十万,你宋家花得值吗?不会每天对着一堆朱绛灵草哭鼻子吧!”
“你!”
宋昭斐顿时哭也顾不上了,趴在船边喊道:
“是你——你这是恶意炒价,破坏市场规则……你这样是违法的——”
“违的什么法,你宋家家法吗?”
温白芍故意掏掏耳朵,
“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在这里胡言乱语,不如回去多炼炼草药……现在那草多少钱来着?哦——跌到畜生都吃腻咯。”
这回轮到青阳号上欢声笑语了。宋昭斐在虽然时不时遇到点刁难,但都是为了让他“打脸”。真碰上羞辱,憋得眼睛都红了。
他要哭不哭的样子,引得几个护花使者也变了脸。一青衣修士立即站出来骂道:
“给你们用,你们还不知道感恩,反而钻着空子欺负小师弟,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
温白芍反唇相讥:“什么小师弟,他可不是我师弟。你们自己愿当冤大头就当,还不许我们说了?”
“岂有此理,怎么会有这样钻进钱眼里的修士。”
那年轻修士也是个世家子弟,在家看多了宅斗,骂起人来尖酸得很。
“你们藏剑再这样下去,明年内门大比还能有一席之地吗?怕不是都要下山赚钱去了——那边可没人跟你们抢,带着身家上街边叫卖去吧!”
藏剑这边也毫不相让,衣着朴素的丹修站出来喊道:
“哟,你不用钱吗?你身上那法宝、那驭兽袋,难不成是路边捡的?还是说,你把宋家的臭脚捧舒服了,他们就赏你法宝啊!”
“你说什么!闭上你的嘴……”
这么下去也是没完没了,蔺含章轻轻皱眉。他也站在船边,并感到宋昭斐的视线,几番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只装作不觉,手指微动,暗中将六乘慑心镜朝着鲲鹏号照去。
距离他最近的地方,一名腰间别着梅花亮银锤的年轻修士,也正喊得脸红脖子粗。只是他不大会骂人,说来说去都是些“有辱斯文”、“心术不正”之类言论。
他的身形已被拢进镜中,蔺含章默念一声:‘索’。
那弟子忽然感到阵阵恍惚,周遭还是方才的景象,又仿佛落在了什么虚无之地,内心却无比安详镇定,嘴唇也不停开合着:
“藏剑峰就是收了太多穷人,才导致法门不兴。就知道钱钱钱,为了几个钱,不晓得现在外头‘只知无翳、不闻藏剑’吗?”
此言一出,双方安静几秒后,鲲鹏号上率先爆发了:
“哈哈哈,‘只知无翳、不闻藏剑’!藏剑真的要完了,今年收了几个弟子啊,不会都凑不够内门吧?”
“藏剑峰改叫穷鬼峰好了,没有世家支持,看你们如何维持下去。”
蔺含章顺势接道:“依众道友所说,无翳峰是靠着世家才维系下来的?宋家真是好大本事。”
“你说什么呢,谁靠他家?”
几双眼睛如箭般盯了过来,恨不得能把这个眼生的年轻人活拆了。那俊美修士却置若罔闻,只报以一笑
——蔺含章满面温和,同时微动神念,操控着先前那个持双锤的弟子,让他退到人群后方,猛地把手中武器掷了过来。
梅花亮银锤也是四品法器,威力不容小觑。纵使船身有阵法相护,被砸中后也难免震了一震。
蔺含章向后退小半步,他身边褚梁却往前冲了冲,怒斥道:“他就是个阵法师,你们动什么刀枪!”
说着,就把随身飞剑往对面扔去——和身边同时飞起的另几十把武器一起。
顿时,两艘游船上叫骂声不绝于耳,法器扔成一片。若不是还隔着些距离,早就近身肉搏上演全武行了。
紫金锤对上罡天戟、阴阳盘盖着三界纱,就连一些带着属性的装饰品,什么玉佩步摇都被扔了出来,几乎把天空都遮了一块。
作为这场闹剧的幕后推手,蔺含章表面也是极为紧张,支起防御阵喊道:“各位道友,到我身后来。”
此举赢得不少赞许,那道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也终于收了回去。宋昭斐早就躲到人群后面,大概是叫援兵去了。
蔺含章挑了挑眉毛,还是这出戏有意思。
不能解决矛盾,就扩大矛盾——直到这矛盾非解决不可。
第27章 绯闻四起
宋昭斐还没叫来梅丛凝,倒是那一直围在他身边的年轻修士先行动作。他方才叫得尤为大声,自然吸引不少火力,被砸得懵了,居然翻手扔出一金丝小笼。
金笼遇风见长,转瞬间化作数十丈高。从中打开后,一只通体青碧的灵隼舒展双翅膀,冲着青阳号盘旋而下。
六品风疾隼,飞行时可日行十万里,翅膀挥出的气流也如风刀,相当于筑基修士修为——况且灵兽本就比修士善于战斗,若真对上,胜败还未可知。
此隼一出,不少人也变了脸色。只见那巨鸟伸展双翅,几乎把整个青阳号拢在身下,紧接着就朝船身扇起了翅膀。
它挥出的罡风如有实质,所到之处,都响起爆裂般的声响。那鸟又高声利叫,一股汹涌灵气喷涌而出,几乎把周遭云气都凝做一块,天地间形成一道风洞,直直往游船袭来。
青阳号四周亮起清光,似乎在抵御那风动侵蚀。可不过半炷香时间,金光一暗,甲板上气压重若千钧,蔺含章脸色一沉,连所控阵法都险些维持不住。
他身边已经站着廖清和李景行——也是阵法院长瑶光真人的亲传弟子——他二人正各自结阵,设法护住众人。其中李景行还好些,廖清被一道罡风击中,直吐出口血来。
蔺含章摸了瓶固灵丹朝她掷去,廖清也不推辞,咬开瓶盖倒进嘴里,一边运化,一边继续支撑法阵。林竹笙人在另一侧,正努力维护护船大阵。
只可惜,随着又一声利叫,青阳号的防御阵还是在万卷风洞中,被绞了稀碎。瞬时一阵飓风袭来,将几个修为较低的修士狂拂下了船。
灵兽主人见情况失控,心下也有些慌乱,立即吹响魂哨,想收那灵隼回去。可他的修为显然无法控制此兽,风疾隼仰颈厉吼,回身一扇,居然挥裂了那金笼。
随即,一声清啸传来。这声音和灵隼尖锐的鸣叫不同,清朗高昂,历历在耳。其中暗含道韵,又如金石敲击,听得人身心震骇,神魂通明。
一道浅色身影出现在空中,揽下那几名被吹出船外的修士,将他们甩回甲板。
万道逆风,只见那身影迎上了风疾隼。灵隼耳目敏锐,被震得久未回神,惊惧之下亮出了利爪,直直朝着面前修士抓去。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清啸——伴随着收魂灵声声摇响。修士一边以道音相逼,一边单手摇动铜铃。铃声密密、越发响亮。灵隼顿时失了动力般,在空中跌了跌,又努力挥动几下翅膀。
它此时再没有方才的神气,而是尽显狰狞本相——灵兽大多凶残无度,只是被人收服后,才会打扮成祥瑞模样,供人带出去观赏。
鲲鹏号上几个驭兽师都放出了法宝,想将这凶兽收为己用。只是碍着原主面子,不好出手。那隼居然颇通灵性,眸中流露一丝恨意,转头直直朝坚硬的船身上撞去。
那硕大无朋的游船,也被这撞击冲得一晃,船舱处更是浮现几缕金光,显然是护体法阵出现了裂痕。
灵隼毕竟是肉身,又心存死志,登时脑浆迸裂,垂软地向下坠去。死后尸身变重,愈落愈快,最后竟燃起火球,在空中化为了灰烬。
风疾隼主人显然没预料到这结果,脸色黑沉得可怕,立马召出飞剑——他竟不是驭兽师,也是个剑修。
他身家颇丰,除了那灵兽,手中飞剑亦可称得上灵宝。有此法宝加持,一击之下,就算筑基修士也需回避。
在他挥剑时,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住手!”
“小心!”
喊出住手的那人,顷刻间已到了他身边,将剑打落在地。年轻修士才感到害怕,犹疑地叫了声:“……梅师叔。”
而他怀揣怒意的一剑已经挥出,直朝着空中的白衣修士而去。
这道锐利无比的剑锋,却被对方闪身躲过——他身后游船则没有这般好运,被一剑劈开了个大口子。
剑光落定,修士只淡然一扫,又回身正对向他。
那人这才看清,他方才想要攻击的,居然是藏剑峰首座,剑修拏离。
拏离此时换了常服,发冠也脱去,用一根玉簪束着头发。表情无悲无喜,只冷眼看对方被金丹修士的威压所迫,跪倒在地。
“……傅苓见过拏离师兄,方、方才一时失控,无意冲撞,还望师兄恕罪。”
他嘴上虽这么说,神情却没有丝毫配合,顶多是被梅丛凝按得有几分痛苦。
梅丛凝还是如此不懂管教——虽然他自个也不敢说通达,却也从不会这样逼着人下跪的。拏离如此想着,居然笑了一笑。
他笑得莫名,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怔愣,生怕他突然发难。只有那身穿玉色道袍,俊美威严的金丹修士拱了拱手:
“……拏离师弟。”
拏离也回以同礼:“梅师兄。”
其余人的目光,则是都聚集在他俩身上——还连带一个站在梅丛凝身后,拧着衣角的宋昭斐。
“拏离师兄……”
趁着焦点所在,宋昭斐也开口道:“你就饶了傅师兄吧,他也是因为你杀了他的……因为他的灵兽死了,太生气才攻击你。”
不等人回答,又摆出副挺身而出、视死如归的样子:
“你若是因为我和梅师兄的事而生气,也不要迁怒无翳峰……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吧。”
这下,众人眼神交换得更频繁了——以往只是捕风捉影听过这三人的事
——其中有说拏离和梅丛凝为了宋昭斐大打出手的,也有说梅丛凝移情别恋抛弃拏离的,还有说拏离和宋昭斐才是一对……这个说得人少,不过却是此时目光最热切的。
面对三位绯闻主角,除了沉浸在悲愤中的傅苓,其余人盯得眼睛都要冒火星子了,嘴唇也无声地做着口腔体操。
拏离浑然不觉,仿佛此时才注意到宋昭斐,平静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值得我生气?”
宋昭斐顿觉回归了主场,立马微红着眼睛回答:
“我知道你们是青梅竹马,但梅师兄已经是我……我们无翳峰的人了……我不是故意跟你抢的。”
青梅竹马,我的人,故意抢。
这几个关键字,都够那些无聊修士扯出一整本话本子来了。蔺含章朝周遭看了看,见不少人表情激动地很。廖清嘴角血都没擦干,就狠狠咧了起来。
……且当是剧情安排吧,他没法接受这么八卦的一群同门。
身处舆论中心,拏离却没那么上道,反而直言:
“梅师兄被道君收做真传时,你还是个孩子吧?怎么成了你抢人,又何来故意一说?”
说得真直接,说得真……好。
蔺含章感到有些蹊跷,他身边李景行却微微点头:“师兄真是聪明,就不该跟这种胡搅蛮缠的人玩文字游戏。”
宋昭斐耳朵也尖,立刻反驳道:“我不是胡搅蛮缠,我……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师兄你要相信我。”
说罢,便眼巴巴地瞧着对方,几乎要把人的心给看化。
“……误会的话就下次再说吧。”
拏离好心安慰了两句,却没像他设想中一样将此事揭过。
“但傅苓放纵灵兽伤人,又损坏藏剑峰游船之事,我这个做师兄的,却不得不管了。”
听他有算账的意思,宋昭斐眨了眨眼:
“师兄不要这般计较,傅师兄放出灵兽,只是为了保护我们……何况你已经杀了他的灵隼……”
他说着,眼眶又是一红:
“鸟鸟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杀鸟鸟。”
蔺含章差点叫他给气笑了,偏生还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傅同门已经损了一只灵兽了。”
“说得对啊,明明他们也扔了。”
听着众人议论,梅丛凝的眉头越皱越紧:
“哪方先动手?”
他一举一动,皆带着金丹修士的威仪。话音刚落,无翳众人就纷纷朝身后看去,还自发留出了通道——那个惨遭操控的倒霉修士正呆站在原地。
他为人一向温和,也不知怎么就做出了那般举动。可扔出双锤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包括自己脱口而出那句,“只知无翳、不闻藏剑”……
他是哪里来的胆量,敢编造这种胡话。修士记起梅丛凝原先也是藏剑门下的人,又想到这位首座的雷霆手段,不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我一时失言……”
他本想说,自己不该讲那等大不敬的言语,话到嘴边却变成:“……看见宋小师弟受了侮辱,才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此事还是怪藏剑峰欺人太甚……”
说罢,他就死死捂住嘴唇,不敢再让那些狡辩冒出头来。
温白芍依然抱剑立于船头,听了这话,嗤笑一声:
“别装可怜了,讨个公道而已,到你们嘴里还成了欺负侮辱——我一小女子,还辱得起宋家少爷?”
梅丛凝目光一转,似乎对他们所说内容都不感兴趣,只道:
“既然各执一词,我恰好有一法器,可回溯当时场景。不如阿离与我一观,也好评判。”
“不必。”
拏离却直接拒绝:
“这二人所陈,我都不怀疑。弟子间生出龌龊,却也不是这只言片语能挑动的。再把责任安在某一人身上,我想没有意义。”
“那该如何?”
拏离微微侧身,看向温白芍:“你所求公道为何?”
温白芍向他抱拳道:“不必师兄主张,我心中已有分别。”
“我身份比你高些,就算无法解决,上报师门也方便。”
女丹修却坚定摇头,只道:“多谢师兄好意,温某自有打算。”
拏离又转向梅丛凝:“口角之争,不必再议,梅师兄以为呢?”
“好。”
“然后是傅苓小友的灵兽失控一事……”
傅苓见无人给他撑腰,只能屈辱地说:
“是我管教不周……多谢师兄出手,替我教训这畜生。”
拏离点点头,也不说那风疾隼是自戕而亡,转而算起下一桩:
“此事也无异议,你便只赔偿损坏游船的价格便好。”
听见他说赔钱,傅苓面上恢复了几分颜色……只要他不计较那一剑之仇,钱的事都好商量。
宋昭斐却满脸失望,幽幽开口:
“藏剑峰竟已到如此地步了么,都要首座出面来向人要钱了。”
他一说话,不少修士脸上又不自觉流露出了赞同。只是碍于梅丛凝的低压,都憋着不敢出声。
拏离眼眸低垂,淡然道:
“就赔……一百万中品灵石吧。”
如今一块中品灵石的价格,大概在五十金左右。一百万中品灵石,那就是五千万啊!
傅苓神情一变:“师兄既然不想商量,又何必戏耍人?就是再买一艘游船,也用不了一百万中品灵石。”
“我正是与你商量。”
无翳的众人都有些忿忿,唯梅丛凝知晓他脾气,轻叹道:
“既然如此,就由傅家购置游船一艘,择日送至藏剑赔付,如何?”
这么白白送出去一艘游船,他父亲能把他腿打折了。傅苓脸黑得能磨墨,偏偏说这话的人他还反驳不了。
他不反驳,有人替他反驳。宋昭斐见平日疼爱自己的师兄……之一受委屈,顿时心疼不已,控诉道:
“不过是砍了你们的游船一刀,怎么就至于赔一艘全新的呢?照这么说,拏离师兄杀了人家一只灵兽,不是要赔一群过来吗?”
“……就是,真能占便宜。”
“只不过坏了一点点,随便修修就好了,也好意思要钱。”
“这不是敲竹竿吗,看他们那船也破烂,说不定早就想换了。”
宋昭斐还想再说两句,还没开口,就被按在肩上的一只手压住。梅丛凝脸色一沉,瞬间释放灵力,把周遭几十人包裹其中。
众人没来得及感受事态变化,只觉眼前一花,周遭景象急剧后退,人已经被甩到几十米远的地方。
拏离还维持着方才姿势,只是手上多了把剑。
剑意冰冷锐利,锋刃流光尤似参星。仿若自宇宙中降下神威,能断绝万物生机。
那剑锋极窄,刀身又纤长锐利,拿在手上就像握着一缕天光——那就是拏离的本命灵剑‘涤尘’——一把足足丈长的单刃陌刀。
这剑比一个成年男子身量还要长,又是灵矿所铸,看着纤细,实则重达千斤。在拏离手中握着,却如拈花探叶一般。
他方才也是这么轻轻一挥,剑气所到,清光如雪,居然把鲲鹏号这等巨物,从中劈成了两半!
众修士被梅丛凝施法护住,虽没受什么伤害,各个浮在空中,脸色却不大好看。就连一向装腔作势的宋昭斐,也叫他吓得不轻,躲藏在一高大修士身后。
拏离站在那船身缝隙中央,面色如常,却又比方才红润了几分,颜色甚是艳丽。他收起涤尘,背过双手:
“我思索再三,觉得师弟所言极是。不过砍了一剑,何至于赔上整条船?”
他说着,抚摸上青阳号那道剑辙。
“只是此伤虽小,却不可小觑。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若是放任苗头发展,恐怕一发不可收拾啊。”
说罢,他也不看那些人颜色:
“此次秘境试炼,我有心和睦,可也做不出粉饰太平之举。只请各位同门谨记,不要因争小利,而误了大局。”
梅丛凝袖中的手一紧,袖口却被轻轻拉住。他看依次看了自己两个师弟,最终还是沉吟道:“此局也需你我共同维护。”
“……自然。”
拏离闻言停了停,还是与他对视一眼。
“我知道,师兄向来都是公平的。”
第29章 你一个小孩子
鲲鹏号一时修理不好,无翳的速度自然慢了。不必与他们同行,也让众人心下都畅快了些。
拏离这我行我素的性格确实无懈可击,别说无翳,就连自家人都不好多言语,只在他要走的方向,默默辟出一条道路。
“蔺师弟。”他走到船舱前,叫了蔺含章一声。“你随我进来。”
他此时又不直呼其名了。想来先前当着众人,要为他扬一扬名,才直接以姓名相称。而他不亲近的人,如方才叫傅苓,宁愿以“小友”代称。
他这些心思倒不隐瞒,且比蔺含章所以为的还要细腻些。这么说,梅丛凝那一声“阿离”也不是随意喊的——这些事在他心里转了几转,表面却看不出异样,只是顺驯地跟在他师兄身后,进了里间。
进屋后,雅间内有一张黄木桌,面上摆一石壶,茶托里又倒扣着几个茶杯。拏离走在前面,也未过多招呼,指了处座椅道:“坐。”
蔺含章摇头:“师兄不坐,我怎敢入座。”
拏离正端着石壶往杯中添水,闻言含笑道:“不必这么拘谨。”
他想着自己方才举动,或许对这少年是种惊吓,便不强求,自己先坐了下来。
两只小杯都添得半满,拏离自己端了其一。可还未送至唇边,那白玉杯就在他手中化为了齑粉,茶水也淌到了衣袍上。
拏离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一时皱起眉,使了个净身诀去除水渍。
——体内灵力已经暴乱到如此程度了么,挥动那一剑,竟半天都无法收住。
他觉着此举又该吓人一跳,刚要解释,对面师弟却极为懂事地端起了木托,又双手把茶杯奉到他面前。
“师兄御敌辛苦,请用些茶水。”
拏离倒也没有那么口渴,可面对眼下微微晃荡的杯子,怎么也想不出拒绝,只好略显别扭地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些。
蔺含章体贴地退了退,才问:
“师兄可是灵气损耗,难以自控?我这还有些灵酒,若师兄不嫌,也可一尝。”
“不必。”拏离摇头,“我并非灵力损耗,而是积淤过多,一时失控了。”
这不是小问题,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倒让蔺含章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劝了他两句修行适度、不急于一时的废话。
灵气吸收到一定量,按理是该进阶的。而从结丹开始,修士需得承受天雷拷打。拏离以剑入道,本就不那么依赖灵气。迟迟不渡,大概是剑心迷茫,难以突破。强行结丹,只怕历劫过程中被心魔入侵。
蔺含章想起初见时,拏离在院中看他那盘棋。彼时他的确惝恍迷离,心中郁结,才显现棋盘上。那时此人还开导了他——原来竟是感同身受。
而他的心思,已经随着时间推移……或者说与对方的亲近,逐渐开明了。拏离就是他的系铃人,他也不能不为其分忧。
“师兄当初便劝我不可动摇……如今可是遇上了心结?”
拏离也爽快承认:“的确。”
“是因为别峰那些人的事?”
蔺含章就差直接说是不是那两狗男男太烦人了。
“我可记得,我当时只是开解你一番,并未多问什么。”
拏离睃他一眼,手指在桌边轻轻碰着,
“怎么你倒管起我了。”
蔺含章的胆子,比他的脑子只好不差,并不怵这暴起砍船的主,诚恳道:
“为师长分忧,是我等弟子的本份。我先前愚昧,有不少事是不知的。刚在船坊上与众人交谈,才听了些消息……我只想劝师兄,如此实在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