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他才皱了皱眉,微微松开手掌,淡淡说了句:“抱歉。可能是我看错了。”
“吓死人了元帅!我当真以为你要把我毙了呢,你的PTSD这么严重?”
帝国老将哈哈地笑了起来,也没在意,拍了拍海德里希的肩,就带着自己的下属们走了。
海德里希站在原地没动,想了一会儿,跟副官说:“调一下他的履历。”
副官一脸懵:“咋了?有啥问题吗?不是,那可是陛下返聘的退休老将啊,当年跟你一起出席过授衔仪式的,你不能升了元帅就把人忘了……”
他话没说完,海德里希就已经在自己的智脑里,把对方的军事档案调阅了一遍。
履历没有问题。
战前战后也没有可疑行为。
……是他看错了吗?
海德里希收起智脑,没有展露任何多余情绪,只继续处理边境的布防工作。
没有人注意到。
包括被他抓住的帝国老将在内。
指挥基地将近一半的将领,眼底缓慢浮出淡淡白光。
无论如何,他还是实现了圣洛斐斯一个愿望。
虽说杯水车薪,但这包糖,多少缓解了一丝他对圣洛斐斯的愧疚。
在抬步跨上圣宫台阶时, 他甚至还有心情跟白狼骑开玩笑:
“我希望他醒来后, 不会把糖喂给小鹿吃。我还没看过成分,万一把鹿吃出了什么毛病, 他又要大哭特哭了。”
白狼骑跟在小主人后头, 一对狼耳朵耷拉着。
他真的嫉妒尼禄在谈起圣洛斐斯时的那股熟稔感。
但一来圣洛斐斯治愈了尼禄的疯症, 二来加速了虫族的灭亡,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事, 都是他不能做到的,但又是尼禄唯二最在意的。
尼禄对圣洛斐斯好感增加,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啊……是的,没错……”
尼禄撇了一下嘴, 抬靴迈进圣宫的大门。
——那就是一瞬间的事。
眼前的圣宫分明空旷寂静, 不存在任何活物。
但不知道为什么。
属于卡厄西斯的强大战术直觉,就在这一刻拉满了警钟!
尼禄只觉一股庞大的压迫感袭面而来, 浑身的毛孔都凛然张开, 手臂上细绒的汗毛直竖。
——那是在面对王虫时,都没有过的危险感觉!
“——退后!!”
银发皇帝悍然厉喝, 挥臂推向白狼骑的胸甲。
白狼骑没能察觉到任何东西,但是千锤百炼的守卫本能, 让他一把抱住尼禄的细腰, 反身将他按倒在石阶上。
背后的骑士盔甲咔咔作响, 直接弹出一个圆形的光盾, 牢牢将尼禄护在身下。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场景。
圣宫内并没有任何东西扑出, 就连拂过大门的风也是温暖平和的,但一王一骑却匍匐在石阶上,被光盾牢牢笼罩。
白狼骑被激发了最高防备状态,浑身的枪支都已弹出,眼灯灼亮,就像一头毛发倒竖的巨狼。
但他将尼禄护在身下久久,始终没有等到可瞄准的目标出现。
圣宫还是那副圣洁无垢的样子,空敞着大门,内里是层层叠叠的柱廊和造景。
“……陛下?”
白狼骑低声询问。
他见身下的少年也皱了皱眉,红眸中闪过一丝疑虑。
事实证明,卡厄西斯与生俱来的战斗素养从不骗人。
倘若有人拥有能识别暗物质的虹膜,一定会被圣宫门口那个庞大诡谲的生命体吓疯。
那大概是一团堪比圣宫高的透明触手,表皮呈现出随时都在蠕动的模样,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形态变化。
它们再也不是曾经如小狗尾巴般拍打地面的样子。
而是如眼镜王蛇般高高地立起,自半空中倒垂尖锐的尖端,尖端对准了白狼骑戴有头盔的后脑。
对于它来说,无论是骑士头盔还是光盾,都不可能改变目标被它贯穿后脑的命运。
……但在它与可憎人类的头颅间,还隔着一只属于人皇的手掌。
雪白的手掌,正牢牢护着白狼骑的脑后。
如果它就这样贯穿下去,势必会将那只手掌,一并钉穿在碎裂的头盔上。
圣洛斐斯微微动唇:(不。)
不可见的共生体滞住了。
然后,它化作千万条细长的触肢,缓慢从宫门退回。
从头到尾,尼禄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浑身衣衫都被冷汗浸透。
良久,他才将汗津津的手掌放开,沉声对白狼骑说:“召集狼骑。现在。”
15分钟后,配备了液态光子枪的狼骑军团,集合在圣宫门口。
圣宫周围的防护屏障原地升起,自高空插向地底深处,哪怕一只飞虫要进出,都只能在屏障中粉身碎骨。
尼禄没有过多解释什么,从一名狼骑手里取走枪,迈开军靴,大步走向圣宫深处。
圣宫内的造景依旧安静宁和,那股如噩梦般的压迫感,已经消失无踪。
但尼禄并没有就此罢休。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柱廊,走过圣宫花园,从惊得四处蹦跳的白鹿群间,直接走进圣洛斐斯的寝殿。
身后的狼骑们打开头盔内的实景屏幕,最大程度隔绝圣洛斐斯的精神污染。
而银发皇帝在寝殿内巡视一圈后,才来到安置圣洛斐斯的治疗舱前。
他的左手扶上治疗舱的玻璃,颇为温和地轻唤道:“圣子殿下。”
而他的右手,却将那把能将王虫射杀的液态光子枪藏在背后,毫不迟疑地上了膛,食指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扳机。
“圣子殿下。”
他又轻唤一声。
圣洛斐斯鼻息前的雪白发丝,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在治疗舱里翻了个身,美丽的淡金眼瞳,便轻轻地睁开了。
他瞅着玻璃上方的尼禄,似乎搞不清楚状况似的,很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你睡了很久,圣子殿下。』
尼禄勾唇,切换成圣洛斐斯能听懂的古语。
嗓音始终平和如初。
『我很担心你。你还好吗?』
圣洛斐斯懵懂地揉着眼睛,似乎一时还想不起之前的事似的。
但很快,他像慢慢想起了虫族战争后半段的事情,金眸迅速蓄满了泪水。
『……尼禄,你没事!我还以为……等等,不,不要看我,尼禄!不要!』
圣洛斐斯的第一反应,就是用手死死遮住自己满脸的金纹,生怕被尼禄和身后的狼骑窥见他的脸。
尼禄反握着枪的手没有动。
他平静地问:『为什么不能看你?』
『很多人一看到我的脸……他们,他们就被吓坏了……』
圣洛斐斯的眼泪不住从指缝间溢出,
『我的脸一定变得很丑……我不想让你吓跑……』
尼禄直起身来。
他抬起手,在背后对狼骑做了个警戒手势,然后将治疗舱打开。
圣洛斐斯始终蜷缩在治疗舱里,用手捂着脸,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尼禄面无表情,拽住他的手腕,把他强行拉坐起来。
『你的共生体在哪里,殿下?』
当轻声细语问出这句话时,银发皇帝是侧身坐在治疗舱边上的,姿态和语调都很松弛,眉眼和唇角也有笑意。
……如果忽略他正抵在圣洛斐斯额前的枪,这一幕完全就是在亲昵地询问好友的下落。
治疗舱周围的狼骑们,全都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喉结。
世俗君主用枪抵着宗教领袖额头的画面,无论放在卡厄西斯的哪一个世代,都是相当惊世骇俗的。
但这并不会影响狼骑们无条件的忠诚。
包括白狼骑在内,狼群平举对准圣洛斐斯的枪口,始终纹丝不动。
指尖都像主人一样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承担射杀帝国圣子的巨大罪孽。
圣洛斐斯的脑袋,被枪管抵得微微后仰,露出全然无辜的修长脖颈。
他眨巴着那双茫然的、柔软的金眸,在对方如刀锋般的锐利逼视下,试图聚焦目光去看脑门上的枪,甚至险些变成斗鸡眼。
尼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判断那双金眸中出现的情绪。
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洞察力当然可以轻易识破他人伪装,但盯视那双金瞳许久,他却没有感知到任何异常。
圣洛斐斯的眼里甚至没有厌恶或畏惧。
很显然,他压根不知道尼禄掏出来对着他的,是一件超高杀伤力的武器。
『尼禄是说这个吗?』
他吸着鼻子问。
一截滑溜溜的不可见触手,很谨慎地缠绕尼禄的手腕,在尼禄的指缝间蹭来蹭去。
尼禄眯了下眼睛,抬手让那节触手自然滑落,然后向白狼骑的方向伸出手。
白狼骑走上前来,给尼禄递上扫描大脑的仪器。
当他走近治疗舱时,尼禄注意到圣洛斐斯撇了一下嘴巴。
尼禄始终盯着他:『怎么?』
『我不知道,尼禄……』
圣洛斐斯一手挡脸,一手抱膝,很难为地说:
『我不是很喜欢他身上的气味。总觉得有点、有点想吐……』
他又急急地辩解:『但尼禄的气味很好闻。我喜欢你的气味……』
尼禄没有回答,低头调试仪器,然后伸手抬起圣洛斐斯的下巴,将仪器对准他颅脑的部分扫过去。
还是空的。
尼禄反复确认仪器的画面。
他之前就知道,圣洛斐斯眼后的部分,有一处奇怪的空缺,不确定是天生还是人为的生理缺陷。
哪怕圣洛斐斯是帝国档案库中未知的异星生物,但在抽取共生体组织制作武器时,帝国科学局也已经对他的身体进行过研究。
研究结论是,尽管DNA不同,但圣子的外表和器官功能都与人类大致相似,用以承载智力和进行逻辑思考的器官,毫无疑问也是颅骨中的大脑。
大脑缺失的这一部分,也毋庸置疑会让他一直保持低弱的智力状态。
这个扫描结果,让尼禄皱了皱眉,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困惑。
但他并没有就此罢休。
将仪器还给白狼骑后,他打开智脑,远程联通猩红,对猩红机体里的系统低声说:
“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帮我再次确认圣洛斐斯的数值。”
系统咕咕哝哝,哼哼唧唧地出来了。
正如它之前说过的,任务失败以后,它就跟尼禄再也没有关系了,按理说不该再为尼禄打白工。
但问题就在于,尼禄在易感期后期,在整个王都都在紧急重建、连坍塌的太阳宫都没来得及盖的情况下,给猩红专门划了一块很大的自由场地,对外宣称试验猩红的机甲自动操纵体系,让系统可以操纵着猩红乱飞乱跑、尽情享受二机独处的时光。
甚至定期派人去给猩红换能源晶,以便猩红持续正常运转。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大概是因为皇帝陛下过度痴迷机甲,才极罕见展露出的私人需求。
想到这里,系统嘴皮子吧嗒吧嗒,还是决定再给尼禄打一次白工:
“有啥问题吗?宝现在实时扫描圣子大美人的属性图,跟之前的都没啥区别呀……所有属性都是问号儿,然后智力还是只有五。”
尼禄:“你最好是在对我说实话,系统。”
他很少用这么重的语气跟系统说话,倒是把系统吓到了。
系统操纵着猩红,小心翼翼落回地面上。
然后非常认真地、谨慎地,用角色属性检测功能,再度从头到脚扫描过这位原著的“主角受”。
“还是一样的结果。”
系统把圣子的属性图,特地投在智脑上给尼禄看,语气渐渐变得凝重,
“怎么了,尼尼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大脑扫描仪代表人类科学侧,系统的属性图则代表高维智能侧,现在它们同时从智力角度,排除了圣洛斐斯的嫌疑。
尼禄皱了皱眉,从治疗舱的边缘处下来,枪管也随之落下。
圣洛斐斯并不知道尼禄真的动过杀心,只兀自用手掌遮掩着脸上的金纹,不敢让尼禄看:『我睡了多久啊……我当时看到有虫子在打你的房子,我还以为它们把你杀了呢……!然后我就很生气,我一生气,脑袋就变得嗡嗡的,然后感觉自己长了很多眼睛,就是可以从天空看到很多地方,然后还可以打其他的虫子……然后我拼命地打坏虫子,因为它们不光吃无辜的动物,还到处吃人!但是我的脑袋好痛……痛死了。然后眼睛前面也变得很红,然后痛着痛着就没感觉了……那些虫子都走了吗?是不是有很多人受伤了?』
他用那种特有的、颠三倒四的措辞方式,跟尼禄絮絮地解释着。
但尼禄能听懂,他是在描述自己操纵虫群时的第一视角感受。
尼禄把枪插回枪套里,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包用糖纸包裹的糖。
他把糖放在手心,然后摊开洁白的手掌,伸到圣洛斐斯面前。
『唔……』
圣洛斐斯还是遮着脸,很怕会把尼禄吓着似的,然后像小动物般,探头往尼禄的手心里看。
因为要遮住脸,他没法从尼禄的手心里拿走糖果。
『放心。我足够强,所以不会轻易被你的脸吓到。』
尼禄说,声线略微低沉,『你可以尝尝看,是不是当年我给你的那种?』
但圣洛斐斯还是很怕自己会吓到其他狼骑。
他用袍袖遮着脸,一根细长的触手,卷着糖送进嘴吧里。
咀嚼片刻后,尼禄看见一双激动的金眸,倏地从袍袖上方露出。
『尼禄……!』
尼禄莞尔:『是这个味道吗?』
圣洛斐斯激动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嗯!!』
又把雪白的脑袋蹭在尼禄手心:『尼禄,你真好……』
那包糖果,最后全部进了圣洛斐斯的衣袍里,被他当做宝贝似的揣着了。
尼禄带着狼骑,仔细搜查了圣宫的每一个角落。
他没有找到任何跟自己在石阶上,感受到的那股巨大压迫感有关的东西。
作为君主的谨慎和多疑,让他根本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但截至目前为止,圣宫的确没有什么可推进的地方了。
尼禄只能重新设置圣宫中所有的摄像头,并确保监控范围没有死角。
其实不管是基于星律,还是基于道德,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已经是在悍然践踏圣洛斐斯的隐私权。
但他确实没有更好的,安抚疑心的选择。
那天他难得留在圣宫,在圣洛斐斯身边待了一个小时,并对圣洛斐斯的每个要求予取予求——到白狼骑要把枪套捏烂的地步。
临走时,圣洛斐斯捉着他的裤腿,好认真地对尼禄说:『尼禄,今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尼禄停住脚步,像安抚一头小鹿一样,抬手去摸圣洛斐斯雪白的长发。
『……你常常会让我感到为难。』
尼禄头一次对他说了实话。
他的性格令他从不畏惧征服强者,但对生理上的弱势群体,总会习惯性多些温和。
『你在战争中立了大功,我可以给你更多更好的赏赐,甚至让你富可敌国。但我始终觉得,其实你始终只是想要有人陪伴。』
圣洛斐斯仰着那张无辜而美丽的脸,明显又没能听懂。
但在人类目不能及的维度,那始终冷冷俯瞰着他们的共生体怪物,似乎很轻微地顿了一下。
『你会有比今天更幸福的时候。这是我作为帝国君主的承诺。』
尼禄低声说完,便收回手,转身离开。
他并非是在哄骗圣洛斐斯。
实际上,他已经决定开始派遣科考舰,去银河系外寻找更加友好的文明。
如果能让圣洛斐斯在不影响人类的宙域自由生活,且如果他需要的话,帝国会与他永久保持友好关系——这应该就是他能为圣洛斐斯设计的最理想的结局。
他带着狼骑离开了,留下了一包糖纸包裹的糖。
圣洛斐斯仍然坐在河边的草地上,高高兴兴地给小鹿编着花环,腮帮子里还一鼓一鼓地咀嚼着糖果。
然而在某一个瞬间,白发圣子的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遍布圣宫的摄像头,不可能拍摄到诞生于创生之柱的生物,也无法拍到柔顺垂落的雪白长发间,从掌缝中伸出的血滴。
细长的触肢探入圣洛斐斯的眼窝,在颅脑中搅动一番后,将那枚血淋淋的暗物质碎片取了出来,重新藏进衣袖里。
短短几秒停顿,眼窝处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就已经完全愈合如初。
当圣洛斐斯再次缓慢睁开染血的眼睫,他的神情和姿态,都已经同刚刚天真懵懂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倒真的以为那种枪可以杀死我……)
对于这支早已消亡的远古族群来说,人形躯壳和诡异的触肢团,原本就类似花与花柄的关系,实际是一个整体。
因此,他可以很轻松地将自己的本体意识在两者之间来回转移。
但倘若他安置本体意识的部分,突然被设陷控制——像在遇到两千年前那群恩将仇报的卑劣人类一样——且未来得及与共生部分共享,他就会极罕见地失手。
(……你应该见过水星球的鱼群。当深海巨鲨骤然现身,鱼群就会立刻四散奔逃。巨鲨最终只能吞噬很小的一部分。)
圣洛斐斯轻微动了动舌头,将那枚过于甜蜜的糖果吐出。
被他接生的那头小鹿,很依恋地过来咬他的袍角,他也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用手掌温和地抚摸。
但抚摸到咽喉部位时,他的手掌停住了。
(……人皇就是人类文明的哨兵。看看这场战争。如果我今天就惊动他,想必他会立刻鸣笛预警,将那群蝼蚁驱赶得远远的,然后只留下他自己与军队与我正面对抗——不,我不喜欢这样的局面。)
(想要灭绝一个文明,只杀死他们的领袖,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逃跑的蝼蚁会像宇宙中四处游走的虱子,在别的星系建立起新国度,推选出新的人皇,然后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埋葬。)
跟自己的共生体对话,实际上与猛兽跟自己的尾巴对话差不多。
但是长久以来,圣洛斐斯早已养成这样的习惯,哪怕共生体跟他就是同一个意识,他也更喜欢把对方当做“同伴”对待。
小鹿被抚摸着脖子,欢快地伸出舌头舔舐他的手臂。
但是很快,它就开始发出窒息的呜呜声,四只幼蹄也不安的踢蹬起来。
“嘘……嘘。别怕。”
圣洛斐斯垂下他如神祇般圣洁的脸,温柔地亲吻小鹿的额头。
庭院内的全息阳光,洒在他雪白的长发上,连他蝶翼一般的雪色眼睫,都轻轻跳动着光辉。
这一幕若是被宫廷画师看见,帝国必然又要诞生一幅传世佳作。
小鹿的挣扎慢慢平静下来。
它那颗毛茸茸的头颅,温顺地靠在圣洛斐斯的手掌里,眼睛睁着,没有任何生息。
在摄像机无法拍摄的袍袖内,它的气管已经被捏断,四只幼蹄无力地在草地缓慢摊开。
(再等等。等到……)
意识中的呢喃渐渐停息。
圣洛斐斯站起身,像丢弃垃圾一样,将尼禄给的糖随手掷入溪水中。
战后恢复阶段, 尼禄的每一项日程,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为了让帝国经济有喘息余地,尼禄大刀阔斧减税50%,拨出援助资金, 资助在战争中失去经济基础的公民建立企业、恢复贸易, 以避免战后经济完全陷入泥潭。
全新的居住模组被运输到各个星系,因为居住模组可移动、大量供给的特性, 难民在战后的居住问题, 倒是在很短时间内就解决了。
最基本的住处问题解决, 领星社会秩序溃乱的概率,便也跟着大幅度降低。
尼禄还在各个领星建起许多免费教育基站, 恰好借着这次机会,将原本从事繁重劳动力工作的公民,逐步引到机器人技术产业来。
战争就是大型烧钱机器,这点不仅能在战前战中体现, 战后也是如此。
税法令攒下的国库资金, 一场战役后就几乎要见底,又不能从帝国的军事、医疗、基础建设方面省钱, 尼禄几乎每天都带着叶斯廷, 跟自己的经济参谋们研讨到深夜。
叶斯廷原本只是战时宰相,但根据他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 战后也没有多少人对他的身份表示异议,同僚相见也开始以“宰相阁下”相称。
虽然尼禄还没有正式封赐, 但王都大多数人已经默认叶斯廷就是帝国宰相了。
“战后恢复任务繁重, 让国库完全承担重建资金, 是很难实现的。”
叶斯廷理性分析,
“尤其帝国目前减税50%, 收支比差距悬殊。以这个速度消耗下去,很快就会影响到军费开支。
“而如果国库无限增发信用点,又会导致帝国境内商品价值混乱。”
帝国税务大臣,也就是此前提出过税法令的税务官,又想出了一招毒计:
“陛下,帝国史上也常有这种窘迫时刻。我想说的是,一般在这种时刻,爵位制度就会再次大放光彩。
“国库发不出工钱的部分,就以授衔封爵来代替,对很多人来说也是一笔划算买卖。毕竟荣誉身份可以世袭,而且在特定情况下,可以免除许多罪行。”
“但这种大规模授爵的政策,正是此前贵族势力压制皇室的导火索。”
尼禄没有同意。他抵着唇思忖,雪白眼睫在眼睑下方投出阴影,
“我不会让卡厄西斯家族的后裔,面临跟我一样的困境。”
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个想法,但此前一直觉得天马行空,也不太好落地推行。
于是当天会议结束后,尼禄回到寝宫,开始对光屏里的系统和善微笑。
系统瞬间警惕:“……”
系统:“你要干什么?我问你要干什么??宝再申明一遍,咱俩的主统关系已经结束了,就算宝的代码里有阿西莫夫三原则,但你也不能总拿这个来要挟我!宝现在恢复自由身了,余生只想当一个死宅统,每天给猩红美美画涂装,你不能连这点权利都剥夺掉!”
尼禄和颜悦色:“没什么,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全部代码,分析主系统的奖惩逻辑而已。你会同意的,对吗,统宝?”
系统本来是不想给的——但他又叫它统宝唉……呃呜……
……在卡厄西斯帝王列传和后世的帝国史中,神皇一生如波澜壮阔的传奇史诗,开创诸多治世壮举,而其中奠定帝国后世的双线交易模式,大约只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条。
神皇治理后期,双线并行的社会资源交易系统,已经在整个帝国完全推广。
简单来说,在帝国的信用点货币交易体系之上,增加了一套帝国荣誉值兑取系统。
通过履行最基础的受教育义务,遵循星律的义务,承担社会抚养的义务等等,帝国公民可从出生起就开始累积荣誉值,而成功完成王都不断发布的公共任务时,荣誉值会获得大幅度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