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拜托,尼禄。”
又一波脉冲,贯进他趋于静止的心脏。
纵观神皇的一生,那些繁星般的奇迹,固然由他亲手铸就;但仍存在后世数百代也感到匪夷所思的神迹。
从零到一发掘Omega的精神力属性,奠定人类最强大的向导舰队的建立,已经被人们称为是普罗米修斯向神皇递出了火种;
而在利维坦巨舰的核心炉爆炸中生还,一个有机生物如何面对黑洞坍缩般巨大的能量不被撕裂,帝国各大历史研究所兢兢业业研究了几百年,依然没能得出结论。
爆炸的冲击波,掀翻了数百艘强制撤出战区的星舰。
猩红一边漏着能量液,一边在气浪中翻转着,最后用爪扣住了一艘星舰的甲板,这才稳住身形。
它检查了一下背后的驾驶舱门,确认它刚刚接进来的白狼骑,没有被故障弹射出去。
毁天灭地的爆炸过后,空间开始急剧坍缩。
在核心炉原有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快速坍缩的大质量中子星。
等到它坍缩殆尽,这片宙域将被一个小型黑洞彻底占据。
所有人都在沉默。
每个舱室都是寂静的。
数以亿计的量子通讯频道,没有一丝声响。
阿撒迦从救生舱里爬起,红着眼疯狂撬开舱门,拖着仍在生长的断腿,挨个机甲库踉跄过去,想找还没被圣洛斐斯报废的机甲。
白狼骑在短暂昏厥过后,难得恢复一丝清醒,他不顾胸口仍在喷血的血洞,两手摸索着面前的操纵杆,咬牙往前推:“殿下……小殿下……”
系统:“唉,你们别搞。那不是人类能涉足的地方。”
包括白狼骑和阿撒迦在内,好几支正要爬进救援艇的队伍,都愣了一下。
军人们对这个人工智能了解不多,都以为是在帝国面对第一波深渊生物时,科学局自主研发以操控机械部队的。
但随后,系统锁好了猩红的操作面板,放出舱内治疗射线,就开着一艘无人勘探艇,顶着强辐射进去了。
它没有抱很大的期望,也并不是想去找尼禄的遗体——像这种量级的核心爆炸,人连一根毛发都不可能剩下。
但它仍然晃晃悠悠开进了爆炸中心区。
主要系统觉得,它应该能收集到一些粒子,可以证明尼禄在这个宇宙存在过。
它会把粒子带回帝国去,之后不管帝国人是想搓个微雕手办、还是搞显微画像,反正都随他们去。
至少这样一来,尼禄就能有一部分留在帝国了。
而不是永远飘荡在没有名字的陌生宙域里。
然而勘探舰进入核心爆炸区时,它看见了很古怪的东西。
在那枚不断爆发出强辐射的中子星旁边,悬浮着一枚如同茧一样的黑色物体。
它看上去像由无数触肢包缠而成,触肢外层则长满了非常厚的鳞甲。
系统懵了:“我c……宝嘞个豆。”
它打开牵引光线,很小心地把那枚“茧”拉进勘探舰。
无数小机器人手里举着枪戒备,两个机械土木老哥则拿着暗物质凿子,趴在茧上“哆哆哆”地凿。
一开始它们根本凿不开,但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时刻,那个茧却“哗”地一下,散成满舱细沙。
细沙里,只有一个遍体鳞伤,几乎没有呼吸的人。
银发全部浸在血泊里,佩戴在袖口的蔷薇袖扣,轱辘辘地从血肉中掉出来。
系统紧急掉头,把勘探舰开成火箭:“……宝嘞个豆!”
那细沙似乎是一种看不见的物质,但在机械的扫描光线下,会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莹白光芒,看起来很纯粹,很圣洁。
它们的质量似乎很轻,舱内的换气扇只是嗡嗡一转,沙子就像风一样飘散,然后慢慢地消失了。
此后,系统跟帝国舰队反复扫描过这艘勘探舰,也扫描过整片战争区域。
他们再也没有发现这种物质的踪影。
它嗅到了空气里浓郁的蔷薇香。
于是窗纱缓慢扬起的间隙,阳光悄悄伸出一根手指,触碰床上少年的雪睫。
碰到第三下时, 那对长睫轻颤起来。
少年安静躺在床上的模样, 比起人类更像一个色素稀少的雪人。
那头标志性的银发,失去了曾经耀眼的光泽, 只是一动不动地散落在枕头上;皮肤和睫毛都像落着薄雪, 曾经蔷薇般红润的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
而当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鸽血宝石般浓烈的红眸, 就成了全身上下唯一的异色。
尼禄睁开眼,凝视了一会儿浮动的窗纱,又将目光转向窗外。
王都标志性的湛蓝无云的冬日晴空,没有象征着战争时期的黑压压舰群,只偶尔掠过一两艘民用穿梭艇。
而更远处,卡厄西斯洁白的方尖碑,正若隐若现伫立在云层中。
约有一个小时左右, 他既没有叫人,也没有动弹, 只是躺在床上,望着那方干净的晴空。
一个小时过后,他认为自己的休息时间已经到达上限,于是用肘支撑着身体,试着慢慢坐起来。
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
他从松散的睡袍衣襟, 看见胸口和腹部都有厚厚的仿生绷带。
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清醒, 还是使用过止痛药的缘故, 尼禄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
他能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惨烈状况,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能够生还,但既然现在被安置在寝宫卧室,说明他的状况已无大碍。
只是寝室里没人,连白狼也不在——这就显得很奇怪了。
空气里始终有很浓烈的蔷薇香,但尼禄没有注意到。
他只是兀自想到什么,眼神暗了暗,打开智脑,调取帝国秘书办统计的死亡名单。
他觉察到,这份名单的最新统计时间,也已经是一个月前了。
检索过后,没有阿列克谢的名字。
尼禄的肩膀放松下来。
但他没有关闭智脑,裹缠着仿生绷带的手指抵住光屏,一行一行,滚动根本没有尽头的死亡名单。
不知道为什么,自醒来以后,他的身体和头脑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迟滞感,不管是大脑运转的速度,还是滚动光屏的手指,都远低于他对自己重伤醒来后的预期。
他盯了一会儿自己迟缓的手指,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战报上。
自他被圣洛斐斯掳走开始,帝国陷入了整整一年的黑暗战争时期。
一半以上疆域沦丧,数以亿万计军人和平民,被深渊生物吞噬。
而战争结束,与战争开始时一样突然。
就在帝国仍然死守疆域,顽强对抗死而复生的深渊生物时,侵袭全境的深渊生物,却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敌军集体消失的时间点,与尼禄抓着圣洛斐斯跳进核心炉的时间,分毫不差。
他蓦地咳嗽起来。
因为在缓慢滚动死亡名单时,他看见了长长一排的狼骑名字。
积攒在胸口的痛意,就在这一刹那全部涌上喉头。
然而这声咳嗽,却像是一下打开了什么连锁开关,尼禄开始停不下来地咳喘。
咳嗽让曾被触肢捣碎的胸腔,无法控制地剧烈震动,激痛瞬间袭击了他。
尼禄翻倒在床的边缘。
他感到耳鸣眼花,以及一种几乎发自骨髓的疼痛。
剧痛让他抓着床边,猛地吐了出来。
房门被一下子推开!
伊娃冲进来,手脚发抖地将床边的镇静射线,幅度调到最大。
她身上的通讯器,大概是忘了关扬声模式,尼禄能听见白狼骑近乎暴怒的低吼:
“……当我反反复复强调‘寸步不离’,那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寸步不离!伊娃小姐,您究竟在做什么?!我们之前是如何约定的?!”
“对不起,陛下,对不起……”
伊娃流着泪道歉,她本能想去抚尼禄的后背,却在看见睡袍下厚厚的绷带轮廓时,再也不敢伸手去碰,
“我……我竟然在更换配药的时候,靠着架子睡着了……我很抱歉,陛下……”
尼禄扶着床边吐干净,抬起眼,看到床边的好几个镇静射线发生器。
他边擦拭嘴唇,边皱眉观察了它们一会儿,然后将目光移回,落在伊娃脸上。
伊娃的眼里全是可怕的血丝,眼底的青黑眼圈,几乎要深深陷进皮肤里。
“别对阿列克谢的话上心。”
尼禄低声安慰她,仍然在止不住地轻咳。
“你没有接受过狼骑的长时哨防训练,他们是可以做到在任何地点、任何状态补充深度睡眠,然后在警惕时一秒清醒的顶尖战士。他用狼骑的标准来要求你是不合理的——米弥尔呢?或许你跟米弥尔定时轮班,就不会那么辛苦。”
伊娃本能地牵起唇角,像是想要给尼禄一个接受宽慰的笑容。
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笑容却轻轻僵在唇边,面上呈现出一种似哭非笑的神情来。
“嗯……嗯。”
最后,她也只是低头应答。
“陛下,您别考虑太多……现在只要专心养伤就好了。”
……然而银发皇帝何其敏锐。
他看了伊娃一会儿,眉眼间蓦地掠过深痛。
尼禄没有再继续追问。
而是垂落视线,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
“我必须开始工作了。”
最后他低声自语,
“但现在是什么状况?”
在伊娃回答前,尼禄往卧室的窗口看了一眼。
他刚刚凝望天空的时候,是躺在枕头上的。
这会儿坐起来,视野降低,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寝宫门口来回打转的四个Alpha。
他们个个看起来风尘仆仆,身上和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狼狈与深深的疲倦,让他们看起来都不大像尼禄记忆里的模样了。
但不知为什么,Alpha们却始终没有靠近寝宫一步。
他们只是困兽一般,在宫门前来回犁地,并把他心爱的鲜花草坪,犁出十几道大沟。
……这个场面,倒是似曾相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伊娃,又看了看床边的镇静射线。
最后闭上眼睛,嗅了嗅卧室里极其浓郁的蔷薇香气。
“是我的信息素出了问题,”他说,“对吗?”
“重度信息素紊乱。”
尼禄逐字逐句,念出诊断书上的结果。
在镇静射线的影响下,他的身体各项机能反应大幅度降低,大脑的运转也很吃力。
因此他不得不用力揉了一会儿眉心,这才能从光屏上辨认出这几个字来。
“我知道什么是信息素紊乱。”
他抬起一只手,止住面前光屏里欲言又止的帝国重臣们,
“如果我没有记错,以下几种情况有概率会导致信息素紊乱。第一,在易感期注射抑制剂;第二,在短时间内,面临极大的身体或精神刺激,像上回阿撒迦在审判庭接受鞭刑时;第三,遗传基因病。但是据我所知,这三种可能性,放在我身上都不成立。那么原因是?”
“陛下,我认为大概率是圣洛斐斯导致的结果。”
叶斯廷坐在议事桌前,面朝光屏,低声回答。
他跟最高议会的其他成员一样,根本没来得及庆祝尼禄的清醒,就被迫迅速拉进工作状态。
“您的身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被保持在高度易感的状态。或许是圣洛斐斯某种独有的能力,让您的腺体长期接受刺激,再加上您在战争时重伤接近濒死——诸多因素叠加,才造成如今的重度信息素紊乱后果。”
“……小殿下,我始终希望寸步不离守候在您床边。但他们说,哪怕只有微量的Alpha信息素,都会对现在的您造成巨大刺激……”
白狼骑喃喃着说。
他是唯一没敢直视尼禄的Alpha,蓝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纹路,似乎只要看了尼禄一眼,他就会再也无法抑制冲动,不顾一切扑到小主人膝边。
“重度信息素紊乱,会造成剧痛痉挛,昏迷呕吐等一系列强生理反应……您受的伤太重,任何一点点刺激,都可能会造成生命危险。我不能……真该死,都怪我是个Alpha……”
他说话的时候,其他人的目光,都只牢牢盯着光屏里的皇帝陛下。
尼禄靠在背后的枕头上,养伤时长长许多的银发,安静地落在肩头。
说不清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比离开帝国时更冷了一些。
有一层很淡的冰雪,落在他低垂的红眸中。
……但在冰层以下,依然是急剧翻滚的炽烈岩浆。
镇静射线的确对他的思考速度造成了影响,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尼禄才轻轻动了一下脑袋,语调缓慢地问:
“阿列克谢,你和阿撒迦现在恢复得如何?我记得……”
他又动了动脑袋,似乎能记得当时惨烈的场景,但语言表达功能卡壳了。
“是,陛下……我的伤势已全无大碍。”
阿撒迦慌忙出声抢答,
“骑士阁下在急救舱救治了三个星期,最终脱离生命危险。”
尼禄:“……为什么……”
他想确认他活下来的原因,但昏沉的大脑已经不再能处理更多信息。
镇静射线能使人神经放松,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舒适状态,是重伤患者最佳的辅助治疗手段。
但他现在并不需要神经放松。
“再过几天,我会远程接见参与本次战争的各环节指挥官。我不接受用这样的个人状态跟他们对话。”
在与松缓睡意的顽强对抗过后,尼禄终于重新开口,把目光投向床边的镇静射线,
“伊娃,把它们全部关掉。我需要足够敏锐清醒的大脑,来应对帝国战后的工作量。”
加涅慌了:“陛下,请您再慎重考虑!您的信息素紊乱并发症,曾严重干扰了医学院对您的抢救,在抢救时,导致过三次以上的大出血危急状况——使用镇静剂和镇静射线,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信息素紊乱的确可以通过长期调理稳定下来,但至少要等到您身上的伤彻底痊愈后,医学院才敢着手进行下一步调理呀,陛下!”
尼禄:“关掉一盏,伊娃。”
伊娃顶着一对黑眼圈,看看光屏里的众人——有几个Alpha,甚至已经撑着桌边站了起来——又看看床上的尼禄。
尼禄看着她,又轻声重复道:“帮帮我。”
海德里希蓝眸中的痛意,几乎让他的眸色黯沉到发黑:
“伊娃,别这样……!”
伊娃没有回应他。
她迅速站起转身,把距离最远的一盏镇静射线关闭,然后回到床前,随时准备好迎接尼禄的紊乱症反应。
某种来自骨髓深处的隐痛,缓慢自身体内部涌上,然后随着每一次呼吸,变得越发强烈。
尼禄闭着眼睛,全力忍住喉咙里的痒意——他的胸腔被开过一个洞,咳嗽可能是会要命的。
但隐痛中,他反倒感受到了清醒后始终没感知到的安定感——
他自11岁起便决定要誓死捍卫的帝国,却因他亲手放出的灾厄而满目疮痍。
他本应该更加谨慎、更加冷酷地处理圣洛斐斯,但他却依然将对方的理想主义当真,全力寻觅一条彼此共存的出路,导致帝国蒙受第二次摧毁式入侵。
……作为一个无能的君主,能让他重新面对帝国的唯一办法,就只有接受最深重的惩罚。
“好多了。”
尼禄淡淡说,并重新睁开眼。
目光重新对上光屏时,他无意看见了叶斯廷凝视他的眼神。
白发青年落座在离光屏最远的席位,可那双绿眸却遥遥穿过众人,带着深刻的痛意与洞悉,直视他饱受烈火炙烤的灵魂。
尼禄将视线移开。
“说回信息素紊乱。”
尼禄说,少了一盏镇静射线,他的大脑得以在疼痛中清醒许多,
“加涅老师,您刚刚说信息素紊乱,可以通过长期调理的方式痊愈。我想知道确切的时间。”
加涅:“……保守估计的话,大概只需要两……到三……年……”
“太久了。”
尼禄打断。
“我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一个患上镇静依赖的皇帝。信息素紊乱,不是一直都有一个最直接的治疗方案么?我记得在我离开帝国以前,老师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当他话音落下,加涅猛的站起身来。
满头白发的老帝师,扶着桌子,颤巍巍地朝光屏方向跪下。
尽管在日常政务讨论中,他发言的次数不多,然而在这间议事厅里,他依然是最德高望重的存在。
因此当他跪下时,所有Alpha都一同站了起来。
“陛下,看在我侍奉卡厄西斯家族多年的份上,请您打消这个可怕的想法……接受高匹配度Alpha的标记,的确能使您在短时间内摆脱信息素紊乱,但是陛下,发情的Alpha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他们只是纯粹的野兽,而您的身体,陛下,我亲眼目睹他们是怎样将一团支离破碎的血肉,拼装回您原来的身体——而我当时能做的,就只剩下隔着屏幕,日夜不停地为您祷告……
“我已经老了,或许不会再剩多少侍奉在陛下身边的时光,可哪怕只是极短暂的一段岁月,我只是想看见陛下远离苦难,生活在幸福平和中的模样——陛下,只是请求您……”
尼禄看着他。
正如Alpha们感知到的,重回帝国的尼禄,似乎比从前多了一些偏冷调的东西。
他说:“把老师扶起来,阿列克谢。在接受标记,和至少两年镇静治疗以外,是否还有第3种方案?”
白狼骑弯腰扶起加涅,将他安置在椅子上。
但他自己却没有坐下。
Alpha们立在光屏前,只是双拳攥紧到青筋暴起,面色凝重地沉默着。
“那就是没有。”
尼禄说,
“我不接受长期远离政务的方案。我是最后的卡厄西斯血脉,且因为择偶事项屡次拖延,始终没有为皇室留下继承人——换作是你们,你们也会跟我做出一样的抉择。我也希望您能理解我,老师,我是一个国家的皇帝,不再是小时候被您悉心保护的学生。凡有利于帝国的决定,我就有义务去执行。”
沉默。长久沉默后,加涅请侍官拿来一盒纸质卷宗。
那是他在战前最后一次做的候选Alpha调查档案,还没来得及提交给尼禄,暗物质生命体就已经入侵帝国了。
老帝师把盒子的锁打开,把那沓档案颤巍巍拿出来。
还没来得及放在桌上,就被海德里希拿走了。
加涅:“啊?”
他以为在陛下经历九死一生后,战前那些幼稚的混战还要上演——
面前的光屏里,皇帝陛下已经满身绷带、面色苍白,老帝师几乎出离愤怒,第1次用力拽住海德里希的手,嘶声叫喊道:
“你们真的闹够——”
海德里希只是看了看他,又垂着蓝眸,把那些候选人档案分成几份,然后分发给自己的同僚。
Alpha们曾经剑拔弩张,此时此刻,他们却都默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审阅被分到自己手里的候选人档案。
“……如果在档案中,候选人曾有出现过暴力行为的——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举动——我都希望大家都可以先挑选出来,然后放在这里。狼骑会针对这些人进行更详细的考察。”
白狼骑低声说道。
他已沉默着翻过了好几页,才抽出一张来,放在议事桌中间的位置上。
桌旁的几个Alpha虽没有出声,但都轻轻点了一下头。
叶斯廷垂着眼:“我会相对希望出现有一定医学背景的候选人。在候选人进入陛下寝宫前,我希望可以让ta进行短期的重伤者护理培训。”
他的建议,也得到了同僚们的沉默认可。
阿撒迦翻了一会儿档案,递过一张来:“阁下,我这里有。是出身基地医疗站的一位候选人。”
海德里希从头到尾没说话。
他阅读速度向来很快,哗哗地就把自己那沓档案过完了。
从中再分出两份,一份放到白狼骑指定的位置,一份递给叶斯廷。
叶斯廷都接过去:“谢谢。”
加涅站在议事厅中间,脑袋有点懵懵的。
他一时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平行世界,或是战争时被重击大脑导致出现了幻觉——
否则他认为以自己贫瘠的想象力,这辈子都想象不出四个Alpha合作议事的场面。
他略显无助,转头看中间的光屏,却发现皇帝陛下的注意力也并不在这里。
尼禄微微偏着头,眸光下沉,是一个莫名陷进回忆的神态。
“老师,”
议事结束后,尼禄单独与加涅通话,
“这一批候选人里,与我匹配度最高的是多少呢?”
加涅:“陛下,第二批候选配偶里,匹配度最高的有87。离能够安抚信息素紊乱的90还是有些差距……但在陛下此前界定的范围内,想找到匹配度在90以上的,的确有些困难……”
尼禄沉默。
片刻后,他又说:“你也认为我的界定范围,稍显草率和失职吗?”
加涅愣了愣。
他没听懂尼禄说的“也”是指谁,一开始以为是某个Alpha又在偷偷吹耳边风。
但“失职”这个用词,其实相当严厉的,并不像是臣子劝谏时的语气。
“陛下,”
他慢慢地、小心地再次试探,
“我认为您之前的想法也不无道理……您是卡厄西斯家族唯一一位Omega君主,提防Alpha配偶的想法是很必要的。但是……考虑到您的王储资质,考虑到您的家庭幸福,我觉得还是可以……大幅度向上拓宽范围,看是否能取一个兼容之道……”
“自我即位起至今,由我亲自署名提拔的帝国特级人才,约有十万至十二万多名。”
受镇静射线的限制,尼禄讲话始终迟缓,
“你认为他们之中,处于适婚期并单身的比例,大概会占多少?”
……加涅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地乱跳起来。
“陛下,我是否能理解为您……您终于改变主意了呢?如果范围是由您亲自提拔的特级人才,适婚期且单身……陛下,请容我再多嘴一句,最高议会的几位Alpha成员,是完全、绝对符合这个标准的……”
“是的。”
良久,尼禄才开口,
“也包括他们。但如果匹配度低于87,就没有再呈上议事桌的必要了。”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统计!”
加涅欢欣鼓舞,出于老臣的矜持,他没法允许自己过多干涉尼禄的意愿,但他实在是受不了在歪瓜裂枣里拔高个的日子,尤其想到与之匹配的还是尼禄陛下——实力、魄力、颜值全面拉满的尼禄陛下!
每次经过卡厄西斯家族画像时,他都会有种莫大的羞耻感,总感觉过世的先帝在暗暗谴责他过于愚忠。
但这次是尼禄自己改变了主意——众神在上,不知道那个能说服尼禄的人是谁——在尼禄再次动摇前,加涅立刻躬身告退,将这次讨论彻底变成的不易收回的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