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是吧?在取悦神明方面……你还真是天赋异禀。”
良久,这位神明才移开目光极端平静道:“我祝福你。”
“自此刻起,海洋接纳你,海洋偏爱你。”
“海洋予你生命,拒你死亡。”
沃忒的祝福让易水沉默了许久, 随后他突然问了一句谁也没想到的问题:
“所谓的海洋偏爱我,究竟会有多偏爱?”
饶是沃忒闻言也不禁诧异地挑了下眉。他略微后仰撑着船首,居高临下地再度打量了易水一会儿才道:
“谁都知道, 海洋里珍宝繁多。但从现在起, 你会是浅海深海、海上海下最璀璨的那一个。”
“无数人类、无尽种族, 只要你出现, 海洋就只偏爱你。”
然而这样的解释却让易水更加沉默。
于无尽夜色中,连沃忒也无法辨明此刻他眼眸下覆着的是何种情绪。在他探究地投去视线时, 易水已经感谢完他的祝福独自离开了。
在奔赴其他神明领域时, 易水疲倦地闭了闭眼。
毫无疑问, 沃忒足够慷慨。他给出的祝福远超那所谓的一次性神格奖励。甚至自此以后, 他会在海洋中无往不利。可这偏偏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从不是独一人的偏爱,也不是光辉璀璨的未来。他要的是海洋恩泽万物,他要的海啸之下,众生犹活。
至于他自己的存在,反而是最无所谓的东西。
听说神明的祝福一生一次, 并且只能发自本心。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向对方指定祝福内容,只能心存妄想地去碰运气罢了。
在连续七天六夜通关九十八个副本后,仗着身体素质一再提升而不曾闭眼、也不曾停歇的易水罕见地犹豫了起来。
早在第七天零点时, 他就尝试过进入封尽的神明领域。然而那里显示的却是禁止通行, 并且封极的领域也处在同样的状态。
直到第七天夜晚22:00, 两者的神域却又同时开放。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易水无从得知。
现在的问题是, 他究竟是先去幸运的领域, 还是直接追求灾厄的祝福?
思考过后易水终是踏入了封极的地界。
一是因为这位神明早已言明让他于第七天夜里找他, 或许已经对今日发生的事情有所预料;二是因为他寄希望于一次性的幸运神格能让他从封尽处获得想要的祝福。
并且如果这个副本耗时太久,他可以提前退出前往灾厄之神的领域。据他了解, 封尽最可能给出的通关条件是和他战斗。
自己的称号能力使用时间有限,所以那场战斗必定会在30分钟内结束。他只要在23:30分左右前往封尽那里就来得及。
粗略算好时间后,已经抵达幸运之神领域的易水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普通。
——太普通了。
扫视过后,易水的脑子里下意识地浮现了上面两句话。
这份普通不是指封极的领域平平凡凡,相反,伫立在一片荒芜中的神殿看着足够历史悠久、足够穷奢极侈。从穹顶投落的月光划过紧闭的殿门,更是让它显得神秘而厚重,冷漠又凌然。
任谁来看,这都会是神明的居所。但说到底,这仅仅只是个神殿而已。
比起其他神明隐约透露出内心状态的那些领域,这样规整的神殿更像是封极营造出的一个假象,以便将所有可能的窥探拒之门外。
压下心底的猜测后,易水抬眼看向了远处已然高坐在神座上的幸运之神。
说起来先前虽然有不少神明、包括封尽都曾多次表示过幸运青睐他,但直到今天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正面接触这位神明。
这对同为主神的兄弟有着极为相似的灰发金眼。然而封极的发色眸色更深,深到连神明身上压抑不住的疯狂都被一同掩埋了一般。
此时封极也在看着他。
神殿的数量台阶远超夜宴。
这一层层墨玉阶梯仿佛将台阶之上、台阶之下划分成了两个世界——前者为神,后者为人。
直到封极开口,这份不知缘何而来的偌大压力和近乎死般的沉寂才被打破:
“能来到这里的,或天生运气远超常人,或正被幸运所垂青。”
“那么,走向我。”
“走到我面前,来到我身边。然后,幸运会予你一切。”
但凡能出现在主神副本里的玩家都非普通之辈,也很少有那种喜怒形于色的存在。但封极刚才的话实在信息量巨大,以至于易水身侧的玩家都略微有些骚动起来。
因为他们听出了封极的言外之意。
从封极的话来看,这位极有可能是幸运之神,而他给出的通关条件是从台阶下走到他身侧。
以上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位或许是诸神之首的存在给出的通关奖励几乎等同于予取予求!
虽然不知道这位是抱着怎样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清楚从这里走到神座前会发生什么,但冲着这一点,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得硬着头皮试一试。
在其他玩家已经开始尝试向前迈步时,易水却神色微妙地回想了一下刚才封极的言论。
这位幸运之神每一句话都没有特定的主语,偏偏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意有所指。
如果他没有自我意识过剩的话……他怎么都觉着刚刚封极是特意对他说的这些话。而那份予取予求的通关奖励,从一开始就是对方单独为他所开。
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样,稍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思绪翻转间,易水将目光投向了其他玩家。
这时候才过了十秒不到而已,竟然已经有玩家宣告失败了。
易水看得很清楚,对方仅仅就是普普通通地向前迈了一步罢了,便忽然脚下打滑晕死过去,随后就被送出了副本。而其他玩家也都大同小异,哪怕有人借着道具、天赋撑过片刻,也在台阶中途遗憾离场。
不过十分钟,整座神殿除了高坐的神明,竟只剩下他一人。
这时候易水不禁回想起了封极最初的那句话:
[能来到这里的,或天生运气远超常人,或正被幸运所垂青。]
或许这位神明还有一句话没说。这么想着的同时,易水向前迈开了第一步。
无事发生。
那一刻,易水终是明了了对方当时并未明言的那句话。那句话是:
[与生俱来的运气能让你们来到这里,但没有幸运的垂青,终将寸步难行。]
他到底何德何能,能让幸运青睐至此。
就为了那么一个还未确定能否得到的时间神格吗?总不能这位真的看上他了吧?
于心底近乎自嘲地笑了一下后,易水迈开了第二步。
这时候神殿内的景象终于发生了变化。殿内所有的阶梯都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海啸。
铺天盖地的海啸,汹涌磅礴的海啸,似曾相识的海啸。
那是一场仅存于易水记忆中、他是生是死都不会忘却的海啸。
那是一切的源头,一切悔恨与疯狂的起始。
这一定是幻境。
易水几乎一瞬间就得出了结论。因为这场导致他所有亲人生死不知、导致他穿越至此的海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此地重现。
但这又不像是幻境。
因为这场席卷整个海洋的海啸里并没有他的任何亲友,甚至连他本身也不在那狂肆的波涛之中。
易水独自在岸边站了一会儿,注意到远处滔天海浪后若隐若现的神座后,他便无所谓地缓步走了过去。
他怕的从来都不是海啸。这样的浪潮无法挡住他分毫。
出乎易水预料的是,他走向封极神座的那一路极为顺畅。甚至他每向前迈出一步,漫天的海潮就褪去一分。
等他走到了封极神座前回首望去后,海岸上只剩下一片废墟、满地荒芜。
与此同时,一切景象如烟消云散。当他再抬眼时,已经再度身处于封极的神殿中,并且离封极的神座只有一步之遥。
既然刚刚那场犹如幻像般的海啸根本不曾阻碍他的前进,那它出现的意义又是什么?
“那是你的领域。”
最终打断易水思绪的,是封极低哑的陈述声。
而他的话也让易水明白了刚才的景象是怎么回事。封极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没让私人领域具象化他本身的内心,反而使得它具现化出了踏足者的心境。
而他,正是那位踏足者。
“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封极右手搭在坚硬而冰冷的神座上,似感慨的话语也因为荒芜夜色平添几分凉意。
“连封尽的地界都存在着乐园,你的领域竟然比他更加荒芜。”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清醒的疯子。所以时间神格会为你倾倒,我毫不意外。”
那是唯有失去过一切、又决意点燃自己的人才会有的眼神。而神格本就诞生于执念,这样的易水与时间神格互相吸引,实在再正常不过。
所以幸运之神对他的这份青睐果真是因为时间神格么?听到封极主动提起有关神格的话题,易水并未将其岔开或是提及通关奖励这件事,而是颇为坦白地说道:
“我确实想要时间神格。但我从没打算抚平一切遗憾,做什么守卫一切的英雄。”
时间神格光是听起来就有着无限可能。无论是逆转光阴还是死而复生,都代表着近乎所有种族的终极妄想。哪怕是神明都不曾例外。
越是了解到神明的力量,易水越是怀疑这样逆天的神格是否真的存在。
以等价交换的原则来说,使用这样的力量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易水想要时间神格不是为了永恒的寿命、凌驾诸神之上的力量。但他仍旧是为了一己私欲,哪怕下一秒便死在这份私欲下,他也在所不惜。
他不知道封极究竟想要时间神格做什么。但他这种朝不保夕的家伙,根本没办法给对方有关时间的任何承诺,更没办法以此来和封极交易。
他虽是海啸面前的逃犯,却不想成为骗子。与其在之后面对这位诸神之首的怒火,还不如一开始就将这事给说清楚。
“无碍。”封极听到这话后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瞬。
“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时间神格,而是一个象征而已。”
封极从没有想过要扭转时间、改变过去,他更没有什么想达成的未来。
但身为长生种,在无尽光阴的觥筹交错下送走一位又一位的亲朋,即便是他,于漫漫长夜里,也有过意兴阑珊的时候。
他对时间神格有所偏好,只是因为他想要一个象征。一个只要存在于世,就能让一切悲剧有所寄托的象征。
毕竟人人都觉得只要能掌控时间,就可以扭转一切,哪怕是离别、哪怕是失去、哪怕是死亡。
即便是神明也是如此。
有了这样的象征,再疯狂的情绪、再疯狂的念头都像是有了枷锁。至于易水得到时间神格后究竟是否使用、如何使用,他都无所谓。
易水闻言却沉默了下来。
封极似乎误解了易水的这份沉默,他以为易水仍旧对这次的副本和通关奖励心存疑惑。
“这次的副本只是走个过场。”
“我很中意你。是那种只要看到你,就不会感到不满意的中意。所以你想要什么都无所谓。”
“如果再早一点遇见你,我或许会向你索求更多,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我不会爱人,也从不奢求爱。无论是如父、如兄、如亲、如友,都随你喜好。”
“你的生死,才是我的唯一底线。”
易水知道封极说的是实话。他对自己别无所求。他的底线甚至低到只要他活着而已。
偏偏这唯一底线,让易水如鲠在喉、沉默至今。
因为他的生死从不是他自己的底线。
未卜的前路使得易水根本说不出自己会全身而退的话来。
这位神明现在看着比封尽清醒,倘若真的发起疯来,明摆着会比封尽还疯。更何况……
易水垂眸地扫了一眼封极的右手,对方右手中指的那枚金色宽戒侧面有一道深刻的划痕。易水这些天一直在练箭,不难看出那是箭矢的划痕。
而诸神之中能伤到封极、并且擅用弓箭的,除了封尽还会有谁?再联想到第七天白天两人领域全部禁止通行的状态,易水稍微有点脑子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这两人明显是打了一架。考虑到先前苟延残喘告诉他的、封极和封尽于夜宴上的对话,基本可以肯定他们是因为他的事而打起来的了。
哪怕易水看得隐蔽,封极依旧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然后随之发现了戒指上的痕迹。
瞥见这道划痕后,这位神明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下一秒他便将戒指摘下置于掌间,似是在用神力将其重新铸造。与此同时,他愈发沉郁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我一再警告过封尽,让他别去招惹你。”
“他是头野兽。野兽在荒原上饥饿一生,奄奄一息,濒死前却遇到了仅存的猎物。你说他会任由猎物奔逃,还是于死前啃噬对方,与其一同踏入饥荒地狱?”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那枚戒指也已重铸完毕。只是这宽戒的型号是不是和之前不太一样?
就在易水若有所觉时,封极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将宽戒推向了他的右手拇指。
——这是他拉弓引弦时的位置。
“易水。”
或许是因为易水迟迟没有开口索求通关奖励,封极在戴完扳指后以一种难辨喜怒的口吻直接开口给出了祝福:
“幸运注视你。”
“幸运庇佑你。”
“幸运予你一切,引你前行。”
“自此后起,千年万年,幸运与你同行。”
听完这段话,易水突然间有点毛骨悚然。
比起一次性的幸运神格,他当然更想要幸运之神的祝福。而封极是唯一看穿了他所求、并慷慨地给予了一切的神明,与此同时,这也是迄今为止他所遇到过的最危险的神明。
以他想要打破规则、逆转光阴的情况来说,他很难有什么千年万年。所以现在的封极说的越认真,他就越发无法想象将来他发疯时的模样。
易水和封极暗金色的瞳孔静静对视着。
他相信,无论是如父如兄,如亲如友,封极都会做到极致。
可惜。他却无法于此刻给出任何近乎承诺的回应。他也更不可能冒着将一切希望毁于一旦的风险,像其说明自己未来的打算。
于是最后,他只能开口说了一句:“……极哥。”
听到易水喊出的这个称呼, 封极于神座上垂眼,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人类。
直到易水告辞离去,他都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易水的背影, 没有再发一言。
走出封极领域的那一刹那, 易水没有立即去往封尽的领地, 而是站在位于所有神明地界外的休闲区, 难得卸下了所有表情。
这里是神明创造的休闲副本,是神明慷慨分享出的饕餮盛宴。
在地球上仅存于幻想中的遨游宇宙、长生不老在这里早已是触手可及。甚至位于神明顶端的那一位, 对他更是明里暗里地另眼相看。
以封极刚才的态度来说, 人类所渴求的一切, 他大约都是不吝赐予的。
高位者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神格能做到这个份上, 易水先前的那一声“极哥”喊得心甘情愿。
就连此刻他都忍不住在想,如果他不是在那样的场景以那样的方式穿越,今天他真的能如此平静地走出对方的神殿吗?
他当真不会生出更多的野望吗?
想到最后,易水靠着树短暂地闭了下眼。再睁眼时,他已经掩去所有连夜不休的疲惫, 带着与往日没有半分不同的神态进入了封尽的地界。
“来得够晚的啊……我以为你会更聪明点,直接听劝不来了。”
“怎么,极哥竟然也没能给你想要的?”
当易水走进这位灾神领域的一瞬间, 直接就被传送到了位于地底的游乐园里。
随后他一抬眼, 就见到无所谓地坐在摩天轮顶端隔间外, 在乐园花哨灯光和轻快音乐下、显得过于格格不入的某位灾厄之神。
而更加让人觉得荒诞的,则是对方身上破败的神袍和脸上不曾散去的血渍。
几者叠加起来后, 灾神与生俱来的野性和不曾掩饰的疯劲愈发呼之欲出。
封尽察觉到易水的目光后不在意地扯了个笑:
“你当初死在海里后, 极哥就猜到沃忒会看你不顺眼。所以在夜宴开场前, 他特意跟沃忒打过招呼,让他放你一马。”
“他也知道我容易发疯, 所以更是一再地让我离你远一点。可惜,沃忒没听,我也没听。”
“大概是因为我比沃忒更疯一点?谁知道。反正夜宴一结束,他就和我打起来了,这一打就打到了一个小时前。”
想到和极哥打出真火后对方说的那些话,封尽皱了下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勉强拿出了自己最后一点善心道:
“听完我刚才的话你就该知道,极哥偏爱你,偏爱得明目张胆、不遗余力。”
“我从来不是什么慈善家。你在他那都得不到的东西,在我这种疯子这里更难得到。小崽子,趁着我还没反悔,你最好掉头就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易水原以为他会和封尽开始一场赌上性命的战斗,却没想到会骤然听到这么一段话。
老实说,对他而言搏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线希望直接止步于此。
财富、权利、力量,自由自在、无病无灾、长生不死。他忍住了几乎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欲望,放弃近在咫尺的一步登天,最后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封极到底对这位灾神说了什么,才能让对方压住肆无忌惮的本性,甚至没了所有的战意?
无所谓了。易水面无表情地拿出了封尽所赠的那把长弓,绷紧的弓弦流畅地划过他拇指的金戒,以神力凝结的剑箭遥遥对着摩天轮上的神明。
在封尽微微愣神的一刹那,原本还存于弓弦上的箭矢摧枯拉朽地撕裂了灾神身侧的厚重神力,于他眼角下再度添上了一道伤痕。
一秒过后,从来不曾理会身上伤势的封尽缓缓抬手,用拇指一寸寸拭去了眼下新鲜的血迹。
“哈……”嗅着空气里徘徊的血气,男人极为突兀地低笑了一声,“我难得大发善心……”
后面的话封尽并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他除眼角外开始急速恢复的伤痕。
先前他特意留着一身伤,就是为了在这经年累月里他最为熟悉的苦痛和血气下,冷静地去思考一些他之前从未想过的事。
但现在,只是多了一道血痕而已,一切却已截然不同。
苦痛和鲜血固然能让他冷静,却更能唤醒他狩猎者的本能。
只是今天,他想狩猎的并非是猎物的性命。
念此,封尽从摩天轮顶端一跃而下。
当他朝着易水走去时,先前打斗时极哥说的那些话反射性地回荡在了他的耳边。
“死在灾厄下的神明一个就够了。”
“封尽,别拉着他一起死。”
乍一听到这话时,封尽倍感荒谬地笑了出来。
他是离死不远了,但他从来没想过拉着谁陪葬!
然而短促的笑过之后,封尽看着极哥冷漠而笃定的脸,笑意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极哥绝不会无的放矢,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这么肯定自己会拉着易水一起死?一旦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封尽的怒火与战意便一退再退,以至于最后随意放了一箭让一切以平手收场。
直至易水进入领域前,他都枯坐在最高的摩天轮上,罕见地回想着自己的一生。
他的一生毫无疑问与灾厄密不可分。
一万年前,他在沙尘暴中死去,于暴风雪里重生。
一万年里,一次次的战无不胜、一次次的尸骨无存告诉了他,孤独同样是一种灾厄。
所以极哥是觉得他会因为孤独靠近易水,最后也会因为孤独让易水和他一同奔赴死亡?
怎么可能。如果仅仅只是孤独,一万年他都忍了,还差这几天么?
考虑到极哥很少看走眼,依旧理不出思绪的封尽其实已经打算听对方一次劝了。只是这一切都被刚才那一箭给碎得一干二净。
封尽很了解自己。按理说这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和他一战。
只凭着对方这光明正大、却依旧撕破了他层层防御的一箭,他就看得出易水先前扯出的原子理论并非谎言。真正生死相搏时他确实存在杀了他的可能。
但事实却并不只是这样。
那一瞬间,他是被点燃了战意,然而被一同点燃的还有另一样东西。
先前的思索又如走马灯般回放在他的脑海里。只是这一次,封尽有些想明白了。
天灾是灾厄。死亡是灾厄。孤独是灾厄。
可这些都不会让他彻底步入疯狂。
唯独一样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敢碰的东西会是造就以上一切的根源——那就是爱。
因为爱是最深的灾厄。
或许他最初真的只是想让易水为他送葬,但继续放任下去,结局如何他自己也无法预料。
“我最后再说一次。易水,离开这里。”
“我给过你机会了,你最好一次也别回头。”
易水闻言不知道封尽又在犯什么疯病。见这场战斗实在打不起来,气极反笑的他干脆拎着弓朝着地面上走去。
地面上依旧是半边沙漠混海啸,半边冰原配火焰。
走过沙漠即将迈入冰原地界时,他直接顿住脚步回头又来了一箭。
打从一开始易水就没打算走,仅仅是想这么阳奉阴违地再来一箭泄愤罢了。射完这箭后他就平复了情绪,准备开口让封尽介绍一下这次副本的通关条件。
他知道神明的祝福无法强求。哪怕这次的通关奖励不是灾神的祝福,只是一次性的灾厄神格,他也得先试试再说。
但在他开口前,他就被封尽的声音打断了。只见灾神暗金色的眼眸紧锁着他,然后以神语极哑极缓地说出了一句听起来有些熟悉的话。
“极哥,第三次了。是他先看向我的……”
因着先前苟延残喘的翻译,这句话的意思易水勉强听懂了大半。他不清楚封尽此时到底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封极对话,他也不关心这个。
他关心的是封尽紧接着说出的通关条件:“带我走出这个领域。”
这是个无法界定难度的条件。因为是否离开神域,说到底只在神明的一念之间。
注意到午夜12点即将到来,七日狂欢就要落幕,易水死马当活马医地扣住了封尽手腕,试探性地将人从地底乐园带上了地面。
顺利带着对方走到沙漠与冰原的交界点后,他毫不意外地发现他无法再拉动这位灾神分毫。
此刻距离副本结束还有5分钟。
不想浪费时间的易水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