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受惊,到处乱窜,可不多时,纷纷僵硬身体,漂浮在了水面上。
在奉先殿遥遥之外,那处小殿里。
惊蛰看着远处的猩红火焰,喃喃:“……你疯了?”
那可是奉先殿,摆放着皇家先贤的牌位。
居然就这么一把火付之一炬。
容九可真是个疯子。
“那么,”冷漠的声音里带着奇异的温度,那比之前纯粹的暴戾要好上许多,却也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接下来……是我们的时间。”
冰凉的手指,捏住惊蛰湿漉漉的后脖颈。
“你……何时敢抬头,看我?”
第36章
黄仪结捂着血淋淋的下腹,挣扎地躺在湿漉漉的地板上,不断渗透出来的血液很快消失,不知被什么吞没。
她的脸色很白。
是那种褪去色彩的惨白。
正如容九说的那样,哪怕受了这么严重的贯穿伤,可是,她还是没有死。
伤口附近,有什么凝结成块的东西,正在蠕动着,修补着皮肉,那速度虽然很慢,但也确确实实吊着她最后一口气。
黄仪结另一只手,挣扎着抓向殿门。
她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殿门。
剧痛和寒冷让她忍不住呕出血,半昏半醒……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来着……
啊,她想起来,大概是从入宫开始,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
黄仪结本姓不为黄。
她的母亲,是黄家的出嫁女,不过是庶出,嫁给了西南边陲的人家。
那户人家面上看着与外人和善,可嫁给的夫君其母是世代相传的虫巫,这般技艺,传女不传男,在黄仪结刚出生时,虫巫就看上了她,将她收为徒。
所以,黄仪结的奶奶,既是她的亲人,也是她的师傅。她从小就和蛊虫相处,和它们相依相存,比父母还要熟悉。
可娘亲受不了,她能勉强接受婆婆是个虫巫,却不能接受女儿也是如此。
那些被拿来试炼的,可也是活生生的人!
就算有些是事出有因,活该如此,可这样的事情到底有伤天和,过于残忍。
更别说有些人,不该如此。
在黄仪结十五岁那年,娘家派人来参加黄仪结的出阁礼,娘亲将这件事告诉了黄家人,然后……
并没有带来什么改变。
毕竟她的母亲也不过是黄家一个庶女,也不怎么值得看重,黄家顶多将这个消息传回去,上头没什么打算,那自然也就没了其他的可能。
那会黄仪结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直到太后派来了人。
那应该是在几年后的秋日,黄家突然派人说,要她入宫,且要改姓为黄。
当时,奶奶驱动了所有的蛊虫与虫奴,那些僵硬的人体晃悠出来时,的确带来了许多的杀伤力。可到底敌不过黄家带来的大批武力。
那时候,黄仪结就认识到,蛊虫虽然强大,可要是对上真正的人潮,有再多厉害的手段都是施展不开的。
毕竟她们擅长的,并不是传染性极强的蛊。
而她的奶奶也不是那么疯狂的人,不可能炼制出那么多虫奴。
除非丧心病狂,不然他们根本无法跟太后的人作对。
为了父母和奶奶,黄仪结答应了入宫,也被接到了京城来,一路上的加强培训,让她迅速成为了一名仪态端庄的淑女,又顺利得以入宫。
太后让她入宫的目的,黄仪结也很清楚。
是为了景元帝。
在这件事上,太后和瑞王,有着不同的看法。至少,黄家虽会帮着太后带回黄仪结,却也为了瑞王警告太后。
太后……她真是个胆大的女子,甚至敢多次召集黄仪结入寿康宫,是觉得她不会对她下蛊吗……可能也的确如此,黄仪结不会拿自家人冒险。
听话,乖顺,然后,黄仪结将身边的人,一点点练成虫奴。
整个宫都是太后派来的眼线,还是有些难以忍耐的。
可在这么多事情之中,黄仪结唯独不想去的地方,就是乾明宫。
她入宫是为了景元帝。
可景元帝,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黄仪结数次和他接触,都有种这位已然看穿她的怪异感,可纵是如此,她也数次都朝着他下蛊……
然后没有用。
景元帝的身体里,似乎有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不容其他东西的吞噬,只要是没那么强劲的蛊虫,进入身体后都会被其吞噬掉。
后来黄仪结才从太后嘴里知道,皇帝早年间被下过毒,身体内聚集着大量的毒性。
名为悲歌的毒,黄仪结的确知道。
它是蛊虫的克星之一。
中毒的宿主,就没见活过二十五。
景元帝竟活到现在不提,可又是怎么活得像是个正常人一般?
这种毒,只会将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黄仪结虽有不解,可这不关她的事,自打她猜到乾明宫里有驱逐蛊虫的味道,她就清楚,太后的几多算计,可能都落在景元帝的眼底。
她没有和太后提起这事。
只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景元帝一直都没有发作。
……可随着景元帝对黄家发难,事态又有了变化。
黄仪结叹了口气,在大雨来临前,站到了乾明宫前,随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是的,乾明宫内,的确有着无数能够阻拦蛊虫的味道。
可不是所有的蛊虫,都会被其阻拦。
比如黄仪结的本命蛊。
女人的眼睛变得微红,慢条斯理地朝着殿前走去。
“贵妃娘娘,陛下吩咐了,谁都不见。”拦着她的宫人虽客气,但态度很强硬,“还请您不要再往前走。”
这位贵妃还是自己来的,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怎么看都太奇怪。
贵妃的手轻柔地搭在宫人的胳膊上,朝着他笑了笑:“你要拦着我吗?”
宫人:“当然……不会。”
他的声音先是强硬,后而柔软,眼底也闪过一缕暗红。
贵妃笑了笑,松开手,漫步朝着内里走去。
一步,一步又一步。
贵妃平静地走进了乾明宫。
“唔哈……”
剧烈的痛苦,将她的意识从半昏迷中扯出来,黄仪结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她和景元帝是怎么出现在奉先殿……大概是因为乾明宫的味道,太浓烈。
哪怕黄仪结能够控制住蛊虫的躁动,可是蛊虫就在她的体内,这对她来说也是极为痛苦的事,而景元帝……
他体内的悲歌,是极为可怕的阴毒,想要越过悲歌的毒性彻底操控景元帝还需要时间,尤其是这乾明宫的气味浓烈,压制了蛊虫的发挥……为此,黄仪结才操控着景元帝和她一起离开。
选了奉先殿,不过是因为这里人烟罕至,根本不会有人来罢。
可惜啊,就慢了一步。
在感觉到游荡在后宫那些蛊虫开始失去联系起,黄仪结就觉察到不对。
而后,那个人就闯了进来。
……她就该一刀了结了景元帝。
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下手?
是因为皇帝看她的眼神古井无波,冷漠得好似尸体,还是因为……她也在害怕……
就算如此,又怎么样?
有人拖起了黄仪结的身体,那种古怪的味道随之缠绕过来,叫她极其不喜……可是,就算皇帝再是狂傲……嘻……
他不还是,得在那个人面前俯首?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容九,容九……
他竟然在那个人面前自称容九!
黄仪结猛然睁开了眼,手指如鹰钩扣住了来人的胳膊。宁宏儒的脸出现在她的跟前,冷漠地扫了她一眼。
可惜的是黄仪结到底失血过多,就算她体内的蛊虫正在帮着她,也只能勉强吊着一口气,根本无法维持着她做出更多的反应。
“将她带走。”
“喏。”
全副武装的侍卫拖起黄仪结,消失在雨幕里。
宁宏儒,则是看向了那正在弥漫着黑烟的奉先殿,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望向远处那座不受影响的小殿。
终于,忍不住露出苦瓜脸。
陛下啊陛下,您怎么能把奉先殿也给烧咯!
是啊,容九,怎么能把奉先殿也给烧了?
惊蛰有点茫然,无措地抱住自己。
很冷,尽管他穿在外面的衣服被涂了桐油,瞧着很是防水,可在逃跑的时候,兜帽却是没有罩住。
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惊蛰哆嗦着,不只是为了这寒凉的温度,还为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
……大概,也和他身后的容九有关。
在后脖颈处来回摩挲的手指,带着某种危险的压迫。
而后,才终于松开手。
那凉意散去,惊蛰下意识追着容九看去,就见男人走到角落里,不知做了什么,在湿冷的小殿,骤然升起了一小把火。
骤亮的火光,让惊蛰不由得抬手挡住刺眼的光。
可火,是从何而来。
……而且在这座小殿内生火,当真是件好事吗?
这里供奉的可也都是皇亲国戚呀。
顿了顿,惊蛰放下手,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那是,刚刚还在他身上的气味。
……是那些香。
惊蛰迟疑地,小步地往边上挪了挪,看清楚了那些在燃烧的木柴……怎么外表瞧着,和奉先殿的外金柱纹路,有点相似。
刚才,在点燃了奉先殿后,惊蛰似乎也闻到了相同的气息。
只那个时候,容九带着他离开奉先殿,无疑是主动朝着虫潮去,这几乎吓疯了惊蛰,整个人只往容九的怀里躲,根本没有心神去留意。
那些可怕的黑潮,一想到它们几乎爬到自己身上,惊蛰都吓得想哭出来。
呜呜呜……你们还是去找你们的母亲,不要来找我呀。
惊蛰低头搓了搓手,还是好冷。
“过来。”容九的声音冷冷响起,带着几分压抑,“将外面的衣服脱了。”
惊蛰有点犹豫,可寒冷还是驱动了他的双腿,让他朝着火堆走去。
他小心地在容九的对面坐下。
犹豫了一下,手指快速解开外面那层不怕水的衣服,将太监服都脱了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火堆。
热意涌来,惊蛰抹了把脸,好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一抬头,容九又不知去了哪里。
他总是神出鬼没。
惊蛰抱紧自己坐在火堆边上,有些沉默地看着跳动的火光。
连容九什么时候回来,都没看到。
“在想什么?”
清冷的嗓音响起,因为太过熟悉,以至于惊蛰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
“为什么要烧了奉先殿?”
他说完,抬头看着容九。
只见容九手里端着木盆,也不知是从何找来的,而后放下,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外裳,一边动作,一边淡声回答:
“你不是害怕那些蛊虫,奉先殿重建后,内外金柱,墙壁与瓦片,全都淬上特制的香,将其点燃后,可以尽可能多地驱逐掉那些蛊虫。”
容九的解释不可谓不详尽。
……说起来,这件事,惊蛰也是知道的。
他当初,通过直殿司的三等太监考核,其中一个考核,不就是来清扫修缮后的奉先殿吗?
惊蛰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事。
“……可,那是奉先殿。”他抱紧膝盖,“你就这么烧了,难道陛下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吗?”
惊蛰的声音发飘着,带着几分难以抹去的惊疑:“为何,贵妃娘娘,想要杀了你……”
黄仪结要杀的人,不应该是皇帝吗?
为何会是容九?
黄仪结那个时候的态度,也很是奇怪,就好像他说出来的话,十分可笑……但,这有什么……不对吗?
惊蛰敏感的神经疯狂地跳动着。
无数个为什么,把他弄得一团乱,甚至……
惊蛰猛地回过神,就发现他的脚被人抓住。他茫茫然地看去,容九已经将外衣脱下,外侧铺在地上,侍卫服干净的内侧朝上,而后,惊蛰被除去鞋袜的脚,就被安放在衣服上。
另一只脚也被抓住,重复了相同的步调。
惊蛰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脚,又看着容九原本还算干净的衣服被自己踩出污痕,再多的疑窦都在那瞬间飞走,他整个人胀红了脸,羞耻感莫名倒涌,将他弄得声音都在发颤:“容九,你做什么呢!”
容九正在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子,闻言看他一眼,“给你洗脚。”
“我不用,你干嘛!”
惊蛰急急说道,就要把脚收回来,却被男人扣住了脚腕,死活都抽不动。
容九:“你不是害怕那些蛊虫?”
他温凉的话里,带着几分上扬的疑惑,好像这是什么难以发觉的事。
惊蛰颤巍巍地点头:“……但那,和你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容九的语气有些古怪,慢吞吞地说道:“哈,没有发现吗?”
另一只手,手指朝下点了点。
惊蛰困惑地低头,这才发现,他被脱下来的鞋袜,全都被丢到火堆里,火焰滋滋作响地炙烤着,而鞋袜的形状,发生了奇异的扭曲。
然后,从鞋底涌出了许多黑虫。
它们在火焰里疯狂乱窜,可是火焰,与这香味,是它们天然的克星。
惊蛰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耳边好似能听到什么窸窸窣窣的惨叫声,那些声音在叫嚷着。
而鞋底里居然藏着这么多可怕的蛊虫这个事实,已经将惊蛰吓得要疯,两手捂着自己的耳朵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容九抬起惊蛰的脚,刚才惊悚的画面,已经打碎了他所有的防御和抵抗,男人得以轻易地擦洗着惊蛰的脚。
诚然而言,惊蛰的脚并不好看。
这是一双操劳的脚。
正如惊蛰的手指,都长得厚厚的茧子,唯有如此,才能支撑起这具单薄的身体在各处奔波。
冷白的手指从脚腕摸到脚底,将每一处的不平都抚过,在几处觉得有趣的地方,又逗留了更久的时间,连几根脚趾都被掰开来查看,最后才一一擦了个干净,放在地上衣物的干净处。
当容九抬起另一只脚时,惊蛰总算,总算从那令人发疯的画面里找回了一点点冷静,吞吞吐吐地说道:“容九,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了吧?”
他刚才的确很害怕。
惊蛰原本以为,他出来时,在自己身上涂抹那些香灰,就能够阻止那些黑虫往自己身上爬。
事实上也是如此,它们遇到他的时候都在四处逃窜,除了后来……
被buff所吸引后。
可惊蛰崩溃的是,他根本没发现鞋底藏了那么多的蛊虫。
一想到自己刚才就是踩在它们的身上四处乱走,他不止鞋袜不想要,就连这双脚都不想要了。
“无事。”容九的声音还是冷冷淡淡,“洗完,就不在了。”
他没有答应惊蛰,却是说起了别的话。
奇异的是,他好像知道惊蛰在害怕什么,主动提及了这件事。
惊蛰忍了忍,还是没法眼睁睁瞅着容九给自己洗脚这个画面。
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
可上次,分明没有这么强烈的羞耻感,也没有这种……
奇怪的氛围。
是因为刚才的蛊虫?还是因为容九单膝跪在他身前的画面?
惊蛰总有一种强烈的错位感。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如此快,甚至有点模糊的感觉,他抱着已经逐渐温暖起来的身体,嗫嚅地说道:
“那,其他的衣服上,还……会不会有?”
“不会,你出来时,涂了那香,它们天然会避开。”容九的声音里带着意味深长,“正常来说,它们连藏鞋底这种事都不会做,看来,它们过分钟爱你。”
这一句话,如同猛然炸开的雷霆,让惊蛰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他勉强扯开笑,“怎么会……它们的主人,不是贵妃娘娘吗?”
“你猜到了?”
“我又不是,傻子。”
“这么大的雨势还跑出来的,不是傻子是什么?”
惊蛰忍不住反驳,瘪嘴说道:“我又不是无的放矢,才来的。云奎说,杂买务外都是黑虫,我觉得古怪,又想起你的香能驱虫,给了他们一些,又给自己涂上,这才出来的。”
容九冷淡地抬眸看他:“你都知道穿上防水的衣物,就没想过,过大的雨势会洗掉气味。”
若不是因为惊蛰是用涂抹香灰的方式,就这么大咧咧出现在宫道上,早晚被啃了个干净。
惊蛰:“……那杂买务怎么没出事?”
“宫人不是她的目标。”容九淡淡说道,“她让蛊虫倾巢而出,只为了能够给皇帝致命一击。”
皇帝。黄仪结。
惊蛰的心好似被重重敲击了一下,心头有着雾沉沉的重压,他模模糊糊有着个可怕的猜想,却始终没有凝聚成形。
到底是真的猜不透,还是不愿意细想下去……惊蛰也很难分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问,黄仪结为什么要杀皇帝,奉先殿内,为何重建时会掺进那么多特制的香?”
这虽不是惊蛰最紧迫想知道的事,可他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这都是显而易见的问题。
“从前,皇帝制作了一批沉香,里头蕴含着能够驱散蛊虫的气味,我送你的那香里,也有类似的作用。奉先殿的‘意外’重建,只是起了个,有备无患的作用。”
惊蛰既然想听,容九的解释,也足够详尽。
只是,虽选在了奉先殿。
可不管是一力主持的宁宏儒,还是最开始决定选址的景元帝,都没想过真的要让其烧起来。
毕竟,那是奉先殿。
“黄仪结,是太后特地弄进宫来,作为后手用的。她想让皇帝早点死,免得阻碍她儿子的路。”容九将惊蛰湿漉漉的脚放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擦着,“黄仪结呢,为了家人,也答应了这个交易,所以今天,黄仪结闯入了乾明宫。”
毕竟,景元帝动了黄家。
这不仅是动摇了太后的根基,同样也是动了黄仪结的命根子。
惊蛰瞪大了眼,没想到贵妃居然会这么胆大。
“她的蛊虫,能够控制人吗?”
“嗯。”容九平静地说道,“她的本命蛊很厉害。”
惊蛰:“那整个乾明宫的人……”
“或许死了,或许还有活着。”容九不紧不慢地说着,“不过,皇帝应当没死。”
惊蛰:“……你提起皇帝的语气,能再随便点吗?”
那可是景元帝,那是皇帝耶!
他瞅着容九,有种他迟早有一点会死在这张嘴巴上的错觉。
惊蛰刚这么想,身体就猛地被一双强有力的胳膊抱起来,吓了一跳。
他身上里衣沾湿的地方,已经被火堆烘得差不多,浑身都暖洋洋的,此刻被抱起来走动,就有一种上下不着地的恐慌感。
惊蛰刚晃了晃脚,就听到噼里啪啊的声响,许多东西被扫下了地,而后他被放上了……
惊蛰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桌子瞪大了眼,惊恐地回头,果不其然就看到包括慈圣太后在内的牌位,正幽幽地回望他。被容九扫下来的,竟是这张供台上的供奉。
惊蛰简直要晕过去,真是如坐针毡。
“没有其他要问的吗?”
非常体贴,非常温和,就好像能够感觉到他还有未尽的话,没有问。
容九的语气幽幽,近在左右。
好似鬼蜮幽魂,丝丝如缕的凉意,着实叫人害怕。
可再害怕,惊蛰都没有自己坐着的这台子害怕,他惨兮兮地看向容九。
“这台子,非坐不可吗?”
容九理所当然地说道:“只有这处最干净。”
惊蛰有点崩溃:“可这是慈圣太后的供台啊!”
景元帝他娘!
皇帝为了慈圣太后,都封锁了慈宁宫不许黄太后入住,就算这母子俩再生纠葛,应当也是有几分在意的。
容九竟对慈圣太后如此不敬,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惊蛰想,他刚才是真的疯了,才会觉得容九有可能是……
哈,怎么可能呢?
他抹了抹眼角,觉得再晚点,他和容九真的要做一对被砍头的野鸳鸯。
一想到容九烧了奉先殿,再一想到身后虎视眈眈的牌位,惊蛰觉得,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叫他吃惊。
可当容九捉着他的脚,不许惊蛰下来时,他是真真有点崩溃。
“就算这里没什么人来,可直殿司每天都会有专人负责这些殿宇,根本不脏。”
惊蛰焦头烂额地解释。
他根本不知道,容九突如其来的偏执到底为什么,只想给他解释这地面,根本,不可能,脏!
除了他们刚才进来踩出来的之外。
脏的不是这块地,是他们刚才湿漉漉的狼狈模样。
可容九的视线……
有几分古怪。
惊蛰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蕴含在冷静表层下的,好似涌动的熔浆……灼热,滚烫,癫狂……强烈的欲望碰撞到一起,化成某种粘稠、怪异的注视。
在那双漆黑眼眸前,他打了个寒颤。
“……容九,”惊蛰停下那些无力的解释,“你怎么了……吗?”
他最后一个字,几乎没有发出声来,几乎瞪大了眼,看着容九在他的身前跪下来。
“……你做什么?”
他喃喃的,简直无法接受眼前这样的事。
惊蛰能够接受他们那些亲密的接触,那是因为他们是情人……可他没有那种特殊的癖好,不是那种看到有人在自己身前卑躬屈膝会感觉到快乐的人,相反,他只有毛骨悚然。
惊蛰的脚踩在容九的肩膀上,却不是要侮辱他。
不成,不行。
惊蛰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上那个该死的buff,因为被那些黑虫袭击后太过惶恐,他怎么能忘记,这个buff的施展范围,不只是那些该死的蛊虫……
是包括所有的生命。
蛊虫如此,人也是如此。
惊蛰的脚尖用力,就要将容九踢开。
二十四个时辰,两天的时间。一想到这个段暂,又漫长的时间,惊蛰就欲哭无泪。
他的动作很快,的确将男人的身体推开了些,可惊蛰还没来得及跳下,容九就抓住那只脚,侧过头去。
湿润的潮气,让那惊颤猛窜过神经,一时间,惊蛰连身体都在发僵。
容九,在亲吻他的脚。
“容九!”
惊蛰的声音紧绷到要折断的地步,他尖锐地叫住容九的动作。
容九扣住脚腕的动作是那么的用力,可是亲吻的姿态,又无比的轻柔,好似那是什么值得怜惜的脆弱之物。
“……你,起来。”
惊蛰压住心里的惊慌,试探着用命令的语气和容九说话。
男人的视线一寸、一寸地挪过来。
在长久注视,以至于惊蛰都头皮发麻的漫长里,容九当真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