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澜比谁都难受。
萧墨一缕发丝垂落在楚惊澜耳边,一时间房中只剩楚惊澜艰难又粗重的呼吸,和压在喉头的咳嗽。
“我还当你什么都要憋在心里,疼死自己。”萧墨面上的怒意消失了,他轻声道,“这不是能说出来么。”
萧墨松手,动作轻缓地放下了他。
背部一接触到床面,楚惊澜的咳嗽便止不住了,咳了个惊天动地,萧墨抱着膝盖在他床榻边蹲坐在地,背靠床边,只留给楚惊澜一个安静的背影。
片刻后,楚惊澜的咳嗽才慢慢停歇,他本就不多的力气几乎被咳了干净,躺在榻上虚虚望着房梁,半晌的时间都用来平复呼吸。
也不知过去多久,两道微弱的声音同时在房中响起。
萧墨/楚惊澜:“……抱歉。”
两人眼皮一颤,又同时闭了嘴。
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他们怎么总在奇怪的地方默契呢?
楚惊澜一时很想抬手挡住自己的眼,但他现在只能动动手指,挪不了整根胳膊,只能被迫接受这耀眼的天光:“……你道什么歉?”
“我激你的时候,语气重了点。”
萧墨方才惹楚惊澜说话,本来是看到楚惊澜强忍的模样,知道他肯定把痛和恨硬压在心口,于是想给楚惊澜一个发泄口子,但说着说着,自己情绪也有点上头。
到底只有十七岁,不是什么千百岁成精的老家伙,哪能做到事事游刃有余呢。
萧墨抱着胳膊,手指收了又收:“我就是想做点什么……你又道什么歉?”
光铺在萧墨水色的衣裾上,楚惊澜想起睁眼后看到的萧墨的一举一动,想到他看向楚郁生的眼神,更想到至今两人相处的点滴,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萧墨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背后才传来楚惊澜的声音。
“……你好像真的在担心我,所以方才有些话,对不起,我也实在是没控制住。”
萧墨微微睁大眼,一时间一股难言的委屈和欣慰同时冲上心头,惹得他肩膀打颤。
他知道两人的身份,知道心魔和本体间的鸿沟,也不断提醒自己,无论楚惊澜怎样厌恶自己,都是应该的。
但人心果然最难测,再会自欺欺人,可当你与一个人朝夕相处,与他敞开心扉,得一段轻松快乐的日子,如果最终却只换得杀意与防备,要说半点不寒心,那是骗人的。
萧墨抱了抱膝盖,轻声哼了哼:“谁关心你了,反正我是罪大恶极的心魔。”
楚惊澜居然从中听出了一分委屈,两分埋怨,得是亲近之人间才能表现出的小埋怨。
在满目疮痍中,他居然想笑一声,但遗憾的是,实在笑不出。
疼,哪儿都疼,身上疼,心里也疼。
是啊,他废了,所以旁人敢看他不起,敢趁机落井下石,谁都能来踩踏一脚。
楚惊澜被褥底下捏紧的手缓缓松开:即便是个废人,他也还要活下去。
如果从此就一蹶不振,看笑话的是别人,在地狱的是自己。
被萧墨激将把心里那口郁气泄了,楚惊澜心头虽然仍在滴血,但脑子终于强迫自己往前走,能正常思考了:“我睡了多久?”
“七天。”
楚惊澜倒灌了一口凉气,差点又咳起来:“我、咳、我娘……”
“她暂时没有大碍,院里的药有存余,楚家上下暂时因你吵疯了,没人想起她,她身边有个侍女一直尽心跟着,你的消息还没传进你娘亲耳朵里。”
楚惊澜微微睁眼,萧墨不转头也知道他什么表情,将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我现在活动范围是方圆二十里了,知道你肯定记挂她,我就去看了看。”
楚惊澜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去。
“……谢谢。”
“……不要你谢。”
这句话不是萧墨在赌气,他只是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担不起楚惊澜的谢。
萧墨眼中的红光消退,恢复了一双清澈的眸子,他最气的时候也想过豁出去算了,但他也知道,楚郁生那等小人能活是因为他姓楚,萧墨才元婴初期,楚家可有两个元婴初期、一个元婴中期的长老,他能杀了楚郁生,却杀不了长老。
楚惊澜忍到今天,都是因为楚家在他娘身上的禁制。
可楚惊澜的母亲,宛玉她马上就要……
萧墨的衣服被自己死死拽出了褶皱。
这几日里,其实他做了要救宛玉的决定,哪怕系统在他耳边一再说,他都想试试。
他看到楚惊澜仿佛无生机地躺在那儿,萧墨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看不下去了。
一而再,再而三,怎么就要如此折磨楚惊澜,人的成长非得如此惨烈吗?
可他都下定决心了,却在宛玉的剧情上碰了壁。
无论他怎么算,都是个死局。
因为宛玉是自己存了死志。
哪怕楚惊澜同意让他附身,去杀了宛玉剧情中重要角色,也改变不了宛玉的心。
萧墨在无力中明白,系统说的话是对的。
所以他不要楚惊澜的谢,他现在只能给楚惊澜一些药,和他说说话而已,救得了什么呢。
萧墨狠狠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暂时不去想宛玉,闷着声音开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楚惊澜身上没有劲,但他突然也很想说说话,于是慢慢给萧墨说来:“楚家要脸,不会放着我病死,药就算减到一天一顿,也多少会给。而且我、咳,我……”
后面一个字,他半晌没有说出来,艰难许久,又才慢慢说了下去:“……我废了之后,不会再有人刺杀我,包括楚郁生都更想看我活着受罪,生不如死,我暂无性命之忧。”
他还清楚某些人必定会把没能救了所有人的事也怪在他头上,但即便找他麻烦,一时也不会在主家下杀手。
萧墨光是听着,心头又酸了酸,刚才就算手再疼,也该多抽楚郁生两巴掌。
楚惊澜早知人心,所以把什么都看得分明,他描述的,和楚家的打算分毫不差。
“我没用了,他们犯不着禁制拘着我娘,虽然跟我计划中差得太多,但我至少可以带她走了,她每日的用药我会再想办法。”
宛玉每日的用药是一笔大花销,不是一般人家负担得起,萧墨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娘,心颤胆寒,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手指抵在床边,声线差点稳不住:“如果她不想跟你走呢?”
“你担心她神志不清,不肯跟我走?”楚惊澜想岔了,“这不是问题,我能带她走的。”
萧墨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又慢慢转回身去。
“我们先去渭城,至于我,当然没人愿意一直当个废人,总要想想办法,如果什么路都走尽了依旧治不好,那时候再说。”
萧墨知道,只要有机会,楚惊澜终其一生都会寻找恢复修为的路子,绝不放弃,他就是这样的人。
楚惊澜缓缓将视线挪动,落在背对着他,似乎还在生闷气的心魔身上,嗓音虽然一贯古井不波,但却不再是冬日里寒凉的井泉,只是一汪清淡的水:“我要是真好不了,你会怎么样?”
你当然会好,萧墨心想,不存在你好不了的情况,所以假设不成立。
“不知道。”萧墨说,“你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自然跟着你边走边看吧。”
楚惊澜发现心魔或许真的不在乎本体这个壳子,真的从未打算夺舍,而且……还不在乎心魔自己会不会消失。
豁达得完全不像一个魔。
也幸好他是这样的性子,所以楚惊澜不曾从他眼里看到对自己的怜悯或唏嘘。
这样就好。
他不需要任何怜悯。
萧墨看了看天色:“你身体没好,多休息会儿吧,睡眠有助于身体恢复。”
楚惊澜嗯了一声,他侧过身,闭眼前,再对萧墨说了声:“抱歉。”
萧墨一把拉过他的被子盖上:“睡吧你!”
楚惊澜不再强撑,在被褥的温和里闭上了眼。
这一觉倒是睡得比之前安稳许多。
楚惊澜苏醒的消息被侍从报上去,家主长老只不咸不淡让人带话好好休息,完全不踏足他的院子。
楚小十让人送了些药来,被楚惊澜救下的其他世家的人,出于情面也得送礼,但好东西都让楚家扣下了,只意思意思给他的院子匀了一些药材。
萧墨从商城换的药又给楚惊澜续了两天,二品的灵药也起不了什么效果后才停下,他这一身伤还需得养。
积分被楚惊澜花掉大头,系统都在叹气,勤俭持家的宿主结果用积分便宜了别人,萧墨只说:“积分本也是从他身上挣来的,花给他,用就用了吧。”
萧墨看到侍从们也敢私扣药材时,便出手拿了些药放进包裹里,本来就该是楚惊澜的东西,萧墨的行为都不能算偷,不过是从他们手里抢回来罢了。
又三天后,楚惊澜勉强能坐起,但无法走动,他急着想恢复行动能力,好安排娘亲的事,他打坐调息,可丹田如今就是个沙漏,即便从周围汇聚来灵力,也根本留不住,反而因为经脉滞涩惹得浑身巨疼。
比以前多花费二十倍甚至更多的时间,只能得到不如以往一成的调息效果,收效甚微。
不过既然有效果,哪怕只有一点点,楚惊澜也愿意坚持。
萧墨看着他浑身冒汗,试着给他丢了个清洁术。
好在心魔对本体做什么都不受限制,轻松成功,楚惊澜恢复一身干爽,朝萧墨开口要说什么,却立马被萧墨打断:“别和我说谢谢。”
楚惊澜于是闭上嘴,只用目光看着他。
萧墨被瞧得不自在,干脆从窗户翻出去,到院子里吹风去了。
楚惊澜醒来第六天早上,两个侍从捧了衣物进来,这是要出门的准备,萧墨和楚惊澜同时蹙眉。
侍从的话里没有任何恭敬,眼睛里反而还有戏谑,宛若等待一场好戏:“少爷,苏家来退婚了。”
楚惊澜完全看透了他们的神情,只冷冷道:“退便退,我知道了。”
此事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掀不起丁点波澜。
侍从却没有放过他:“但少爷,今日苏家正式上门退婚,家主说,无论如何你必须在场,因此让我们伺候你更衣,好去前堂见人。”
萧墨瞬间捏紧了手里的笛子,原著不会把这些画面都事无巨细写出来,关于退婚剧情,开场时楚惊澜就已经出现在厅堂中,而今才知道楚惊澜连床也下不了,还非得被逼着去,摆明了就是在折辱人!
捧衣的侍从说完话,另一个侍从推来一把轮椅:“少爷,时间不早,尽快吧,若是耽搁了,怕惹家主长老不快。”
楚惊澜盯着那把轮椅,忽的笑了:“好。”
他笑意不及眼底,薄凉又讥讽。
萧墨眼底红光又要透出来:“他们故意的。”
楚惊澜:“想看,就给他们看。”
看天之骄子跌入泥潭,看天才成为废人的笑话,可他楚惊澜的笑话,不是那么好看的。
萧墨知道这些账楚惊澜之后都会找楚家清算,但此时此刻,楚惊澜的确孤立无援。
萧墨:“我陪你一起。”
就让他也瞧瞧那些人的嘴脸,看看楚惊澜究竟会被什么样的目光淹没。
哦对了,苏白沫也会来。
想用一顿眼泪换楚惊澜记他一辈子?
萧墨手指轻轻摩挲竹笛,垂着眸子,眼底的暗红又轻又薄——
他也配?
旁人看不见萧墨的身影,所以从前楚惊澜绝不在人前和他说话,免得人以为他对着空气讲话,不是傻就是疯。
但方才给萧墨的回话,他没有避着侍从。
楚惊澜说这句话时,侍从们当他自言自语,替他整理衣物的那人下意识抬头,却对上了楚惊澜漆黑淬霜的眼,幽如千年积雪,黯如万丈深渊。
侍从只觉骤然坠入寒潭,浑身发凉,牙关和手指都猛烈颤抖起来,一个手抖,竟把腰带系错了。
就在刚刚,他还想着一个废物少爷,就剩让大家看看好戏的本事了,什么主子,连下人都不如呢。
可楚惊澜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噤若寒蝉。
楚惊澜漆黑深邃的眼珠子盯着他:“怎么,还要我教你怎么系?”
侍从惊慌垂下头去:“不敢、不敢……”
他快速收拾好,想来扶楚惊澜上轮椅,楚惊澜却避开侍从的手,自己强撑着,从床榻一点点往轮椅上挪。
一双其余人看不见的手撑住了他,冰凉,但平稳真实。
是萧墨。
楚惊澜没有拒绝这双手,借着萧墨的力,坐到了轮椅上。
萧墨陪着他一同出了死气沉沉的屋子。
楚家厅堂上此刻分外热闹,苏家来退婚,楚家的家主长老,还有几房话事人都来了,除了二房,也就是楚惊澜他爹娘不在,嫡系全部来齐。
楚郁生坐在小辈第一把椅子上,目光时不时看向苏白沫,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期待。
这次不仅是楚惊澜退婚,家里还有帮他争取苏白沫的意思。
苏白沫的鸳鸯炉鼎体质,众人实在是不想放过。
因此即便苏家是来退婚,楚家人也是客客气气,场面一派和谐。
在这样友好的氛围里,侍从推着楚惊澜的轮椅出现在厅堂。
他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聚在他身上。
不知吩咐备衣的人是什么想法,今日楚惊澜穿着一身绯衣,鲜艳的红本寓意着喜庆好运,但此时只衬得病人面色更加苍白,仿佛碎在那里,勉强拼起一副玉骨。
楚惊澜穿什么都好看,但在退婚的日子着红,昔日的天才坐着轮椅出来,不少人眼里闪过一抹讥嘲。
苏白沫满脸哀伤,似乎第一时间就要来他身边,但被苏家人拉住了。
楚惊澜行动不便,连敷衍的行礼都不想做了,进门后并不说话家主也懒得计较,直入正题:“惊澜,你如今修为大退,难以立足,着实不好耽搁苏少爷,今苏家退婚,情有可原,庚帖收回,退婚书在此,你写下名字就行。”
萧墨差点笑出声,说什么冠冕堂皇,为苏家考虑,那楚惊澜呢?
退婚可以,却非要让伤病支离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除了想将楚惊澜最后的颜面折辱殆尽,萧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他眼底暗红的光芒又浮了起来,挨个看过这群面目可憎的人,把他们面孔清晰映在眼底。
侍从捧上笔墨和退婚书,楚惊澜自打出现后,一个字也没说,神色淡淡提笔写字,半点没有不舍和犹豫。
只不过他手上没什么力气,下笔很轻,但好在没有颤抖,将“楚惊澜”三个字顺畅写好。
家主见他不吵不闹,心想还好他知趣,省了不少麻烦事。
萧墨垂眸看着楚惊澜的字,不如以往铁画银钩,却依然锋利在骨,锐气逼人,萧萧松柏,不被风雨折。
厅堂内不知是谁低低笑了一声,用自以为低声,但旁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幸好有自知之明。”
萧墨冷然抬眸,朝说话的人看去。
那人身旁几人跟着他一起窃笑,萧墨眼神刚微微一动,耳边突然传来楚惊澜的嗓音。
【好吵】
【呵,人心薄凉,不过如此】
【好在没人打扰娘亲】
刚听到前面两句,萧墨还不觉有异,但很快,楚惊澜的声音源源不断灌入他脑子里,速度快得不像话,一句接一句,甚至有重叠,与其说是声音,不如像意念,前言不搭后语,纷至沓来,如潮水迅速把他淹没。
萧墨愕然发现楚惊澜根本没有开口!
心声,我听到的是楚惊澜的心声?
【得想办法让楚家解开娘身上的禁制】
楚惊澜所有的心声尽数暴露在萧墨脑子里,但萧墨没有惊喜,只有慌张,手足无措想要阻止,匆忙间,萧墨在识海漂浮中揪出了一个点,他福至心灵,立刻如同按钮般按下去——
差点把他脑子淹没的声音消失了。
萧墨缓缓松了口气。
或许有人觉得能听到别人的心声是个很棒的能力,但当属于他人纷乱的意念不由分说直往你脑子里灌,不疯都算好的,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好在萧墨还能控制,掐断了这单方面的联系。
“系统,”萧墨大约知道源头出在什么地方,“我能听到他的想法,是因为我们现在修为差距过大?”
系统知道宿主这几天心情不好,除非宿主叫他,否则就安安静静窝着,此时立刻回应:“是的,只要你愿意,楚惊澜的想法时时刻刻都能为你敞开,并且他发现不了,直到他修为追上来。”
时时刻刻大可不必,萧墨暂时没有用这能力的意思,但他脑子转得快,举一反三,忍不住想:“那等楚惊澜修为高过我,他难道也能窥听我的心声?”
系统给他解惑:“修为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本体想要窃听你的心声,非常容易被发现。”
“反之,心魔听本体的想法就要隐蔽些,但等他修为神识都稳固的时候,也能如你刚才那样切断心音。”
懂了,还是心魔天赋优势,心魔有点本事都是专门针对本体的,要不说是天生仇敌呢,这些本事要是对别人也有用,萧墨早把楚家掀翻了。
楚惊澜对心魔和系统的交流无知无觉,他在退婚书上写完字,搁下笔,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无事的话我便回房了。”
家主蹙眉,楚惊澜进门时就不曾跟长辈见礼,他已经宽容一回了,此刻想走,还冷着一张脸,简直不把上座的人放在眼里。
他正想斥责,却被楚郁生抢了话,他迫不及待插嘴:“堂弟莫慌,接下来要商量我和白沫定亲的事,两家少主联姻,你作为楚家一份子,也该听一听。”
楚惊澜神情恹淡,而苏白沫听闻刺眼,猛地甩开家里人的手,冲到楚惊澜轮椅前,说哭就哭。
声泪俱下,哽咽凝噎。
“惊澜哥哥我不想的,我不想跟你解除婚约的,可我做不了主,他们都逼我放弃你!”
苏白沫清泪湿了满脸,哭得好不可怜:“但、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能恢复修为,惊澜哥哥,我等你,多久都等!”
这话一出,众人面色立刻精彩纷呈,楚郁生脸色瞬间黑如锅底,苏白沫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家的人却是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不动声色,在心里夸苏白沫聪明。
他们根本看不上楚郁生的修为,并不想联姻,苏白沫说了这话,稍后即便楚家主提起亲事,他们也能装模作样,说心疼自家孩子,尊重他的选择,从而把楚郁生拒了。
至于等楚惊澜?等不等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吗。
楚家大长老沉沉开口:“白沫,你尚年轻,可别说些糊涂话。”
苏家人一掩面:“唉,孩子大了也有自己心事,我倒是为他的情谊感动,我们白沫多知心啊。”
双方这就演上了。
明明楚惊澜才是今日一切的伊始,但他却仿佛置身事外,远在云端,垂眸看这一场闹剧。
周围那些曾经嫉妒他的也好、憎恶他的也罢,今日都化作了高高在上的怜悯、戏谑、讥讽和一些迫不及待的观赏。
他每一寸骨头,都变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好戏。
还有苏白沫,唯一一个掉眼泪的人。
他的眼泪究竟是为谁掉的呢?
为他楚惊澜,还是为苏白沫自己?
楚惊澜朝苏白沫面上望去,但刚抬起目光,一个背影却突然横在他眼前,遮蔽了他的眼。
苏白沫离他三步之遥,而萧墨挡在了他身前。
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窃窃的私语,仿佛都被这道水柳般的身影拦在了幽潭之外,流水静深裹浮木,他就是那截被托起来、被裹着的浮木。
一切污浊恶念都被萧墨沉了下来,让楚惊澜不受其扰。
楚惊澜眼神不由动了动。
自打宛玉患上疯病,年幼的他失去仅有的庇护后,楚惊澜便从没想过有人会挡在他身前。
他以为无论风雨霜雪,合该自己一人扛,理所应当。
他本就在泥沼里行走,失去了修为,觊觎许久的臭鱼腐虾抓住机会,铺天盖地往他身上砸,恨不能直接把他就地掩埋,要他烂在泥里。
但居然有人想替他把烂泥拨开。
楚惊澜嘴角的冷淡凝在冬日的末尾,在萧墨的背影中,竟是化作了初春的清浅。
苏白沫泪眼婆娑看到他的神情,呆在原地,不可置信。
……楚惊澜对着他笑了?
萧墨正盯着苏白沫一举一动,面若寒霜,见苏白沫忽的呆住,蹙了蹙眉:哭过头哭傻了?
不,不对,更像是看到什么。
萧墨挡在这里,能拦着楚惊澜看苏白沫,但不影响苏白沫看楚惊澜,他这幅傻样,多半和楚惊澜有关。
原著把这场眼泪安排得太重,萧墨心头一跳,唇线绷紧,立刻回头,生怕真能被一盆狗血淋头。
他回头时不偏不倚,恰好撞上楚惊澜的目光。
楚惊澜眼里没有苏白沫,只有个不管不顾拦在他身前的心魔。
萧墨好像在他眼尾捕捉到了一点清风的余韵,但浅的仿佛错觉。
他听见楚惊澜说:“走吧。”
楚郁生也好苏白沫也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萧墨徐徐看了楚惊澜一会儿,不放过任何表情,但他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出任何蛛丝马迹,能证明苏白沫的眼泪落到了楚惊澜心上。
证明不了,所以就不存在?
这可是读者们翻遍原著,找出来的楚惊澜感情线源头,萧墨不太放心,用余光扫过苏白沫,又盯着楚惊澜的反应。
楚惊澜不知萧墨在做什么,但他静静等着萧墨的回应。
而苏白沫则因为楚惊澜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笑意,心尖怦然跃动。
楚惊澜是他见过的最俊美的人,但素来如高山月,可望不可即,从未对他这么笑过,方才那瞬间,仿佛仙人落凡尘,能被碰到了。
苏白沫心跳如擂鼓,是因为我吗?
他方才的话不全是虚假,有一点为真,那就是如果楚惊澜真能恢复修为,他愿意和楚惊澜继续。
楚郁生之流根本比不上楚惊澜一根指头。
但他不会傻傻只等楚惊澜。
楚惊澜如今暂时护不了他,他就要寻找能庇护自己的地方,这有什么错,大家肯定都能理解。
苏白沫以为楚惊澜朝他示好,心里升起点隐秘的欣喜,他没忍住再上前一步,但在这个距离,他发现了一点不协调。
楚惊澜的目光,好像并非落在他身上。
可他面前只有自己啊?
萧墨看见苏白沫凑近的动作,眼皮一跳,也不继续研究了,立刻对楚惊澜说:“好,我们走。”
就不给苏白沫靠近的机会。
楚惊澜等到他的回应,自己转动轮椅朝向门口,侍从都还没反应过来,而萧墨在他身后将搭住扶手,借力给楚惊澜,推着他往前。
厅内楚家和苏家暗自较劲,没人管楚惊澜离去,只有苏白沫呆了呆,跋步追出来,在他身后大喊:“惊澜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