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眠清了清嗓子,声音掷地有声。
“我不识字。”
大家沉默了。
原来是多虑了。蓝幼微捂住嘴,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眼睛里却尽是笑意,“哎呀,哥哥原来没读过书。不要紧的,以后我可以教你。那你平常喜欢做什么?以后我们办聚会,可以挑些你喜欢的,比如插花、瑜伽、跳舞,你喜欢哪个?”
方眠说:“我都不会。”
“那你会什么?”
“我会杀猪、挑粪、种菜、浇肥。”方眠开始胡说八道,“你知道怎么做肥料吗?首先,我要把大家的屎尿收集起来,加上石灰粉、禾杆粉,用那种很粗的大棍子把它们拌匀,然后把它们烘干,堆在山头发酵。唉呀妈呀,可累人了。诶,你们的粑粑会收集起来吗,正好可以当你们花园的肥料啊。”
方眠说完,除了蓝娅以外的所有人都默默离他远了许多。
悄咪咪瞄向蓝娅,本想看到她嫌恶的眼神,没想到这夫人正笑眯眯地喝茶。方眠暗叹她不愧是家主夫人,宅斗冠军,喜怒不形于色啊,听了味道这么大的一番话还能面不改色地喝茶。
蓝幼微捂着鼻子,也想离方眠远点,方眠猛地拉住他的手,说:“弟弟,我一看你就觉得亲切,你怎么想走呢?陪我多坐一会儿啊。”
蓝幼微听了方眠那番话,总觉得方眠身上不干净,慌张掰着方眠的手,“你……你别拉着我!”
方眠拽着他,怎么也不肯放他走。蓝幼微快哭了,方眠看他娇滴滴的样子,浑身起鸡皮疙瘩,不再拉着他,放他走了。
“好孩子,不用在这里陪我。”蓝娅笑着说,“家里的后花园很漂亮,你和他们一块儿玩去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方眠琢磨着,难不成花园里还有别的坑等着他跳?
方眠点头道:“那我看看去。”
他起身离座,穆雪期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母亲,”穆雪期轻声说,“方先生似乎不想嫁给兄长。”
蓝娅用手挡着阳光,面不改色道:“不是你的东西不要妄想。你的基因配对结果已经出来了,对方是白水城陆家的长子。记住,你是个Omega。对于一个Omega来说,结婚生子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
另一头,方眠四处物色给他挖坑的人选,他那胡编乱造的做粪肥经历杀伤力太大,没人想和他站在一块儿,一见他来,全都见了马蜂似的远远避开。他忍不住翻白眼,穆家的人胆儿都这么小?只好独自站在水池边打水漂,待了半天,最后还是蓝幼微过来了。
这傻逼一脸“不想过去但是为了静南哥我必须过去”的模样,方眠看着都替他纠结。
蓝幼微回头看了看蓝娅那边,他们离那儿已经隔了好几个花坛,树荫掩映,从蓝娅那儿是看不清楚这里的。蓝幼微放了心,用手帕捂着鼻子,对方眠说:“方眠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大家都不愿意跟你玩儿么?”他做出一副同情的样子,“也是,你贫民窟来的,大家都看不起你,静南哥也不关心你。听说他昨晚没有回房睡,对么?”
方眠眉头一跳,装模作样地说:“是啊,穆静南那个死鬼,天天撅我撅得下不来床。昨天我把他踢下了床,不让他在屋里睡,也不知道跑哪儿睡觉去了。”
蓝幼微红着脸道:“你……你说话怎么这么粗鲁!?”
“那好吧,‘撅’用你们上等人的高雅话怎么说,”方眠笑嘻嘻道,“你教教我呗。”
蓝幼微气得耳朵都红了,“你胡说,静南哥才不会这么对你。”
“你趴我俩床底?你怎么知道?”方眠说,“要不下次我让你趴我床底听一听?”
蓝幼微快吐血了,厚颜无耻的下等人,他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看了看旁边的水池,忽然计上心头,上前一步站在水池边缘,忍着恶心拽住方眠的两只手,低声道:“方眠,我可是姑姑的亲侄子,我父亲是军官,而你呢?你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如果今天大家看到你要害我,看你怎么办!”
哦豁,宅斗的重头戏来了。
“你要干嘛?”方眠作出一副警惕的样子。
蓝幼微猛地提高音调,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方眠要推我下水!”
这家伙拽着方眠的手,硬是不让方眠松开,做出方眠要推他的假象。大家闻声赶来,果然看见他俩在水池前争执的画面。蓝幼微看穆雪期提着裙子急急跑过来要救他,神色间露出得意的神态。方眠看他这拽着自己要下不下的样子,知道他就是想让大家看到他被推的这一幕。而且穆雪期若及时赶到,救下他,他连水也不用下了。
“弟弟,你是小学生吗?就这点伎俩,你以为你姑妈看不出猫腻?”方眠问。本来指望蓝幼薇搞个大的,结果就这,果然喜欢傻逼的人也是傻逼。
蓝幼微脸色一白。
的确,蓝娅是何许人也,岂会看不出事情真相?
“哥哥我帮你一次,不用谢。”方眠坏笑了一下。
他抬脚用力一踹,蓝幼微身子腾空,扑通一下落了水。任谁也不会想到方眠有胆子踹人,蓝幼微自己都愣了,在水里成了只呆愣愣的落汤鸡。大家赶到近前,穆雪期唤人急忙把蓝幼微捞上来的时候,他裹着毛毯,声泪俱下,“姑姑,方眠这个粗鄙的下等人,和我几句话闹得不快,就把我踹了下去了!”
方眠站在一旁,喜滋滋地等待蓝娅大怒,把他赶出白堡。谁知,蓝娅垂眸看着蓝幼微,疑惑道:“明明是你自己失足跌落水池,怎么能诬蔑方先生呢?”
方眠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蓝娅。
蓝幼微愣了,刚刚方眠是当着众人的面踹他的,蓝娅又不瞎,更没有近视,怎么可能没看见?却见蓝娅回头问穆雪期,“你看到方先生踹他了吗?”
蓝幼微眼巴巴看着穆雪期,盼望着她说真话。毕竟刚刚穆雪期是离他们最近的人,方眠踹他落水的全过程穆雪期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然而,穆雪期叹了口气,低下头道:“我没看见。”
蓝娅又问几个堂弟堂妹,“你们呢?”
几个金瞳小孩儿面面相觑,全都动作一致地摇头,“没有!”
蓝幼微呆若木鸡,心尖儿气得发颤,五脏六腑都烧出火来。
这些人搞什么名堂?方眠心一横,决定来点狠的,让这帮人无法再装傻。他蓦然摁住蓝幼微的后脑勺,把这货的兔脑袋摁进了水里。蓝幼微在他手底下死命挣扎,方眠弄不过穆静南,还弄不过这小O?蓝幼微在他手下压根毫无招架之力,喝了一肚子的池水。摁了好一会儿方眠才把人放出来,蓝幼微吐着水,崩溃道:“你们现在看到了,他就是想害死我!”
蓝娅面不改色,和蔼地笑道。“你怎么能说方先生害你呢?方先生明明是看你口渴,给你喂点水而已。雪期,你说是吗?”
穆雪期长得一脸纯真,十足十的好人样儿,却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是的。”
几个堂弟堂妹迅速跟上,“没错,就是这样!”
蓝幼微两眼一翻,脖子一梗,直接气晕过去。
方眠:“……”
蓝幼微被白堡里的医生用担架抬走了,仆人们正打扫着水池边的狼藉。方眠注意到,虽然没人同他说话,可穆静南那几个堂弟堂妹一直偷眼瞄他。花园里的花争奇斗艳,开得吵闹,那艳丽的虾子红堪比天上的朝霞,烧成一片火海,满园瑰丽热烈。蓝娅端着咖啡杯,站在方眠身边,妆容精致的脸庞微微带笑。阳光下,她的美禁得起当头直照,酷烈如火,比起园子里的玫瑰,明艳不输半分,倒是相得益彰。
方眠纳闷:“您为什么要包庇我?”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安抚静南的Omega。”蓝娅侧目看他,潋滟红唇微微一弯,“留在这里吧,好孩子,静南需要你。”
“如果我不想待在这呢?”方眠问。
蓝娅柔声道:“听我一句,白堡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她的话儿说得委婉,方眠不是傻子,听得懂她的意思。看来这火坑等闲是跑不掉了,方眠想,他得想想办法,保住自己的贞操。
“我带你去见见静南的叔叔婶婶吧。”
蓝娅挽着他的手臂,带他上楼,穿过油画走廊,隔着玻璃窗,可以看见花厅里坐了几个打扮雍容的男女,都是上了岁数的,脸颊涂得雪白,嘴唇上抹了当季最流行的胭脂,穿红戴绿,指甲尖尖,好像能戳死人。他们正说着话,聊得眉飞色舞,说话声透过花纹玻璃,蓝娅面无表情地听着。
“你们看过静南那个未婚妻么?听说是个杀猪的猪肉贩子,说出去真丢脸,咱家怎么能找个杀猪的当媳妇?”一个男性Omega说。
“就是,大哥大嫂不要脸,我们还要呢。昨天出门参加舞会,李家的还问那个下等人进门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当场就待不下去了。”另一个男人搭嘴。
“那个下等人没来过这儿,坐过这里的沙发吧?”一个女性Omega问旁边侍立的小女仆,“谁知道他身上带了什么虱子虫子的,他待过的地方我可不想待。”
此言一出,其他人好像触了电似的站起来,深怕沙发上有蹦来蹦去的大虱子。前面说话的那女人抱怨道:“贫民窟瘟疫盛行,听说反叛军入驻北都之后,城里起了疫病,死了好多人。不知道大哥大嫂给那杀猪的检查过身体没有?小妮,最近打扫记得用上消毒水,尤其是那个下等人去过的地方,里里外外都得好好消毒啊。”
小女仆低头说:“是。”
玻璃窗外,蓝娅对方眠道:“算了,我们还是不进去了,这些人不认识也罢。虽然他们不想认识你,不过我觉得,你也不想认识他们吧。”
方眠尴尬微笑,“您做主就好,我怎么都行。”
蓝娅带他离开,这一回却不上楼,而是拾阶而下,进了地下三层。越往下,空气越凉,丝丝寒气有如冰针,扎着方眠的脊背。地堡很有中世纪的风格,粗糙的石壁上点着油灯,黯淡的光亮勉强照着脚下,隐隐能看清地砖上刻着繁复的蛇形花纹。通过甬道,方眠看见前方排排放置的石像石棺。石棺年份久远,打理得却很干净,没有半点青苔,也没有一星灰尘。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尊皆是双手握剑闭目安眠的模样。
蓝娅说:“这里是穆家先祖沉睡的地方,也是静南隔离的地方。”
蓝娅带着他转过拐角,只见通道黝黑的尽头多了一扇黑铁栅栏。隔着栅栏,方眠看见石牢里盘着一条黑色巨蟒。穆静南看起来不是很精神,硕大的蛇脑袋埋在盘起来的圈圈里。石牢没有点灯,泛着冷光的黑色鳞甲若隐若现。冷杉的气味流溢出来,动荡不安。他应是睡着了,巨大的身体微微起伏,方眠听见他粗重的呼吸。
不是,方眠还以为穆静南的隔离是待在装修豪华的某个房间好吃好喝,说不定还有游戏可以打。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待在冷冰冰的地堡最黑暗的牢狱里。
“他为什么要待在这儿?”方眠问,“因为他会吞人么?”
“那只是个谣言,曾有反叛军的杀手暗杀静南,被静南击毙,别有用心的人以讹传讹,诬蔑静南。他在这里,只是因为他变回兽态的样子不能让别人看见,南都军队的顶梁柱身体有恙,于军心不稳。”蓝娅说,“他已经打了三管抑制剂,药物早已经过量,药物副作用让他高烧不退,最近他病情加剧,甚至出现兽化返祖的症状。虽然你能够安抚他,能让他免受痛苦,可他还是选择待在这里。帮帮他吧,”蓝娅叹息,“只有你能帮他。”
Alpha易感期暴躁易怒想撅人很正常,兽化返祖就不正常了。穆静南在这儿隔离,应该是想要隐瞒他无法控制自己变回蛇形的情况。
“……”方眠头疼,道,“我不可能帮他一辈子,蓝阿姨,我不属于这里。”
蓝娅笑了,“因为那些人无聊的议论,因为他们的排挤么?孩子,我的出身并不高,蓝家因为我而获得荣耀。时至今日,还有谁会说我不够尊贵?你来自绿珠湾的贫民窟,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嫁给静南是你实现阶层跨越的最佳捷径。你将获得财富、地位,无与伦比的荣光。相信我,财富会让你拥有爱情,爱情却无法让你拥有财富。”
她说的很对,可问题是,方眠不是gay!
什么财富、地位,统统不重要,方眠宁死不弯,就算死,他也要直挺挺地死。
方眠顾左右而言他,试图转移话题,“我有一个问题,如果穆静南的基因有问题,那就证明穆家的基因有问题,穆家的Alpha都会在易感期失控么?”
蓝娅摇摇头,“静南的基因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他变成这样的原因……你想知道么?那就嫁给静南吧,只有成为他的妻子才能知道这桩秘辛。”
方眠立刻道:“我不想知道,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
蓝娅说:“可是怎么办呢?你已经知道静南会兽化返祖的秘密了。”
方眠:“?”
这不你把我带来这儿的么?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静南爸爸和静南的医生,就是你了。穆家绝不能让外人知道静南的软肋,你就算不当静南的妻子,也必须留在白堡。而在白堡,你如果没有尊贵的身份,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呢?”蓝娅温柔地说,“再想想吧,好好想想。”
气氛沉寂,死水一般。蓝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方眠,这男孩儿身量颇高,不似别的Omega那样瘦弱娇气。虽然是贫民窟人,皮肤却不粗糙,细瓷一样白皙。一头颜色稍浅的黑发,软蓬蓬的又不显得杂乱,笑起来眉眼光芒熠熠,很有朝气。
他有一股亲和力,看着就讨人喜欢,难怪静南喜欢他。
此刻看他眉心紧蹙,忧心忡忡的样子,蓝娅心中不由得叹气。到底是个孩子,威逼利诱,总能让他屈服。
“其实我有一个办法,”方眠突然有个奇思妙想,“我的体液里有信息素,要不我在他的饭里吐口水,或者我撒泡尿给他喝?您觉得能行吗?”
“……”蓝娅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能。”
他们在铁栅栏外面叽叽呱呱聊了这么久,石牢里的大黑蟒始终没有任何动静。蓝娅注意到不对劲,眉心微微一蹙,道:“艾娃,静南身体情况怎么样?”
艾娃的声音在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中响起,“生命体征检测中……检测到上校具有脱水症状。病因推断:从昨天早上到今晨,上校一直没有进食,必须尽快补充营养。”
“叫医生来,给他打针。”蓝娅说道。
“昨晚医生试图给上校注射营养针,上校失控,医生被击伤,现在在医院休养。”艾娃道,“根据家主制定的保密条款,不宜告知其他医生上校的身体情况,现在没有适合的医生给上校注射药物。”
方眠蹲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头丢进栅栏,砸在穆静南身上。黑色的巨蟒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他总不吃东西,不会嗝屁吧?”方眠问。
“你觉得呢?”蓝娅垂眸看他,“孩子,对不起,如果他一直这样我可能要把你丢进去。”
方眠震惊了,“把我丢进去干嘛,喂他吗?”
“他不会吃你的。”
方眠:“……”
是了,穆静南不会吃他,穆静南会撅他。
黑暗中忽然传来穆静南低沉的声音:“蓝娅,不要这么做。”
蓝娅叹道:“那你应该吃点东西。”
穆静南沉默,蓝娅对方眠道:“既然静南不愿意,那你回去吧。”
方眠转身走了,石牢的黑暗里,黑蟒睁开了金色的眼眸,默默注视他离去的背影。方眠走得很快,逃难似的,影子一晃就不见了。穆静南知道,他恨他,怕他。方眠的态度早有预料,毕竟他有错在先。所以还是让方眠走吧,没有关系,他早已经习惯了痛苦,黑暗和孤独。他嘶嘶吐出蛇信,触碰方眠遗留在空气里的气味。仅仅是一点微末的气息,不足以让身体好转,但让他的心好受了一些。
他不肯吃东西,蓝娅去想办法了。地堡里重新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听见脚步声。羊肉的膻香味悠悠传来,他忍不住吐出了蛇信。金色的眸子睁开,他看见栅栏外,方眠端来了一大碗羊肉汤。
“喂,你还没死吧?”方眠喊他。
香味在地堡狭窄的石室内蔓延,牢里的黑蟒尾巴尖动了动,慢腾腾支起了头。方眠把羊肉汤推进栅栏,黑蟒缓慢地从黑暗里游出来。黯淡的灯光烫过他乌黑油亮的鳞甲,仿佛有水波在上面汩汩流动。他暗金色的竖瞳出现在栅栏后,一瞬不瞬地盯着方眠的羊肉汤。
“你没走?”黑蟒问。
“我去做羊肉汤了啊,”方眠撒了把香菜在上面,没好气地说,“吃吧你,可别饿死了,我还指着你找人呢。你要死了,我白嗦你叽吧了。”
黑蟒微微支起脖子,脑袋探进大碗喝着汤汁,双腮一鼓一鼓的。如此阴沉的大黑蟒蛇,喝起汤来居然有种可爱的况味。汤是纯正的方眠味道,和在贫民窟那小酒店里喝到的差不多。穆静南一面喝着热腾腾的汤汁,一面想起贫民窟的羊杂汤,方眠给他修的小厕所,还有那一身漂亮的黑色长袍。是因为易感期么?他心里占有方眠的愿望更强烈了。
汤喝完,他把羊肉也吃了,才慢慢退回黑暗。方眠隐隐看见他蜷起来的黑色大尾巴,说来也怪,他们蛇不是有两根吗,上次给穆静南那啥,只看到一根,难道穆静南是条残疾蛇?
收了碗正要走,却听他在黑暗里问:“明天还会有么?”
“没了。”说完,方眠转念一想,又道,“要不这样,一碗羊肉汤换一条线索。”
穆静南没声儿了。
“你考虑考虑。”
穆静南说:“不考虑。”
“好吧,那你想不想喝我的尿?我最近的饮食很清淡,应该不会很难喝。”
“……不想。”
第17章
方眠回了卧房。今天走这一遭,方眠暗暗记下了路线,重复默背,加强记忆,以备来日逃跑之需。其实情况不一定这么糟,穆静南是因为易感期才想要撅方眠,等易感期过去,穆静南清醒过来,就会变回原来那个安静内敛的袁醒。到那时候,他们还是好兄弟,穆静南也会幡然悔悟,放他离开白堡,说不定还会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不计回报地帮他找阿狸。
这么一想,方眠心里充满了希望,数了数日子,还有五天渡过易感期。小女仆把饭菜送到他房里,他道了谢,揭开碗碟的盖子一看,里面分别放着提摩西草、苜蓿草、果树草。
方眠:“……”
艾娃突然出现,道:“这是上校根据《龙猫饲养指南》为您精心挑选的。”
说完,卧室门又开了,小女仆抱着一根水桶粗的苹果木走进来,放在方眠身前,鞠了躬,又告退了。
“这啥?”
艾娃解释:“上校怕您无聊,给您准备的磨牙苹果木。”
方眠:“……”
艾娃问:“您喜欢吗?还有胡萝卜、玉米棒子,随便您挑。”
“谢谢,不过我还是希望下次能来点肉。”
方眠正要动筷,艾娃的眼睛忽有光芒一闪,说:“饭菜里有东西。”
“哈?”方眠一惊,“有人下毒?”
艾娃指了指提摩西草,“检测到蟑螂死尸,”又指了指苜蓿草,“检测到跳蚤死尸,”最后指了指果树草,“蛋糕表面检测到唾液成分。”
“卧槽,”方眠无语,“这么恶毒?知道是谁干的么?”
艾娃摇摇头,“他们一定是在监控死角做的手脚。不过,一个小时前,上校的两个Alpha堂弟在医务室看望了蓝幼微,并承诺蓝幼微会为他讨回公道。托盘上检测到他们二人的指纹,他们二人基本可以锁定为嫌疑人。”
方眠:“……”
看来蓝幼微在穆家颇有几个仰慕者。蓝娅那么聪明,更是白堡的当家主母,不可能不知道方眠会被那两个Alpha针对,可她并未提醒方眠,看来是想让方眠明白,不成为穆静南的妻子,将来他在白堡将举步维艰。这可恶的女人,方眠刚救了穆静南,她就整这出,心真黑。
嘁。方眠想,他绝不屈服。
接下来5天,送来的饭里总会被加点料,半夜三更,方眠还听见门外有人逡巡,约莫是顾及这是穆静南的卧房,不敢进来。只要待在穆静南的地盘,就绝对安全。方眠打死也不出门,关起门当缩头乌龟,靠穆静南房间里的饼干度日,有时候穆雪期会偷偷来敲门,给他送糕点和凉菜。
这姑娘是白堡最善良的人了,方眠感动得眼泪汪汪,并拿出穆静南的手表和领带,托她带出去典当。她捧着手表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咋了,这手表很贵重?”方眠问。
穆雪期点头。
越贵重越好,说不定穆静南那货就会后悔留下自己了。方眠斩钉截铁,“卖!”
“或许兄长会难过。”穆雪期抿了抿唇,又道。
方眠哼道:“他越难过,我越高兴!”
穆雪期终是答应了下来,到晚上,夜深人静,门缝底下塞进来几张大钞票。方眠拿着这些钞票,收买了小女仆小妮,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的不加料的饭菜。
“咚咚咚”,门又响了,方眠隔着门问:“谁啊。”
是穆雪期的声音,“是我。”
方眠打开门,抱着双臂,斜斜倚靠在门框边。
她绞着手,轻声道:“父亲回来了,晚上要举办家宴,母亲让我来带你去。”
方眠两眼一翻,打定主意要摆烂,“不去。”
“家宴是父亲为你举办的,”穆雪期扯了扯他的衣袖,“一起去吧。”
方眠最受不了女生求他,对着穆雪期可怜兮兮的样子,方眠没办法横眉冷对。
算了算了,去就去。5天没见那帮傻逼,看来他们又要他来整顿一下穆家的做作风气。方眠摆了摆手,让穆雪期等一等。他关上门,换了身衣服。当初带来的衣服是皮袄,在气候如春的南都完全穿不了。方眠剪短了穆静南的牛仔裤,随便一穿,又套上穆静南的黑衬衫,大了点儿,就当oversize了。打开门,穆雪期看他一身松松垮垮,街头小流氓似的,惊讶地张大嘴。
穆雪期小声道:“父亲重视礼节,或许不会喜欢这样的穿着。”
“我就这么穿,不行我就不去了。”方眠说。
穆雪期叹了口气,道:“走吧。”
到了宴厅,已经有好些人围坐在圆桌前。一眼扫过去,蓝娅夫人一头抹了油的长发,墨绿长裙在灯光下翡翠似的泛着油光。几个婶婶一径儿望过来,个个脸庞抹得丰白雪嫩,一袭花色不一的绸缎裙装,腕子挂金镯,指上还要戴莲子大的钻戒。男男女女,妖精似的,花团锦簇,分不清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