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拿着断水刀时,不知道它杀过许多人,只觉得它用起来很轻便。
会拿刀后,逐雪才开始教他武功。
武功没有名字,逐雪只让阿飞好好学。
逐雪在教导他的第一句话是,杀人的招式越简单,越能让对方痛苦。
逐雪话不多,他教过的每一句话阿飞都记得格外清楚,夜深复盘时会写在纸上。
阿飞的童子功完全是跟着逐雪打下来的,一步一个脚印。
他不是武学天才,便下足了功夫苦心琢磨刀式,有时一招一练就是三个月。
一开始掌握不好力度,舞得很钝,不灵动,逐雪这时就会握着他的手出刀。
世人都说风逐雪的本领只有一刀,只看外表,确确实实就是那一个招式。
可是他的一刀可以随着心境,时间,季节,地点,敌人,万般变化,别人只会看,但永远学不会。因为世上只会有一个风逐雪。
阿飞晚上做梦都开心,虽说家人抛弃了他,他还有师父。
一个从不苛责他的师父。
可是阿飞总觉得师父和他之间不像寻常师徒多么亲近,和他的关系总是若即若离,隔着一层。具体隔着什么,阿飞也说不明白。
他年纪小的时候,逐雪每日清晨教他识字念书,下午教他武功,晚上吃过晚饭,点支蜡烛,他就坐在桌子旁监督他写作业。如果写错了,武功练错了,逐雪会不厌其烦教他好几遍,直到他记住。
长到十三四岁,他性格有些叛逆,专和逐雪对着干,逐雪不会生气,不骂他,但会打他,阿飞从不低头,明知打不过逐雪,还要比试,回回顶着一头血面壁思过。
逐雪不理他,他闷头去逐雪房里偷药擦伤口,逐雪也不会阻拦。
渐渐的,阿飞明白逐雪实在厉害,性格收敛了些,逐雪又变成从前那个温声细语的好师父。
这一切都很正常,师父不正是要传道授业解惑么?
十年来,除了寻常练刀外,阿飞还知道师父什么都会,会剪纸,会编头发,会弹琴,还会弹棉花。
每年深冬,他就会下山将师父弹的棉花被拿到山下去卖,也能挣得一笔可观收入。
至于编头发和剪纸的手艺,阿飞是在自己头发长得太长,师父给他编编剪剪,他才意外地发现师父做这件事似乎很娴熟。
过年时,户上的剪纸也都是逐雪的杰作。阿飞想师父定然有一位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才会这些东西。
但也许已经到快谈婚论嫁的时候,那位姑娘不知怎么的走了,从此再难相见,否则也无法解释师父今年三十岁尚未成亲。
阿飞更怀疑过,师父是否吃过永葆青春的秘丹,不然为何已经过去了十年,他还是不显老,长得和他二十岁刚收自己为徒时一样,眉眼没有任何分别。好像日复一日长大的只有阿飞一个人。
以上都是他对逐雪为数不多的猜测,阿飞不会过问师父旧事,因为师父从不会提,也不喜欢别人问他的过去。
第3章 是父子就来砍我(1)
竹竿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阿飞从梦中惊醒,雨声由远及近,清脆依旧。
他回想起这十年的日积月累,心中愈发神清气爽,只等待师父教导的最后一招便可出师。
日子过得很快,他还不想离开师父。
但是不下山,难道一辈子困在这一方庭院?他也不愿意,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他收拾好书籍出门,逐雪已经坐在枫树下,穿了件灰蓝的长衣,身姿挺立,桌上放着一柄无鞘的断水刀,凛凛生寒。
以往这个时辰逐雪都在屋里,但今天是他下山之日,师徒二人分离之际,阿飞默然行至逐雪面前,朝逐雪深深鞠了一躬。
一个人学了十年刀,总该有所成就。
以后说出去也不枉是逐雪的徒弟了,而且逐雪对他很好,不愁吃穿,也不把他当奴隶来看,这让阿飞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逐雪看着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洒在开鞘的断水刀上。
阿飞雀跃地注视着他的双眼,等待他开口。
但是逐雪只是问:“你喜欢练刀吗?”
“喜欢。”
“有多喜欢?”
阿飞昂着头,眼神寒光逼人,“刀就是我的命。”
逐雪却很随意地看向他随身带着的竹竿,想到了什么久远的旧事,低头抚摸着被雨水浸润的刀鞘。
“师父?”
逐雪对他露出一种极其陌生的笑,那是逐雪这种高傲的人从来不会露出的善意的微笑,所以看起来有些虚伪。
可是阿飞不这么觉得。
他想,师父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总是不肯多笑笑。
这十年照顾他时,逐雪也不会笑。
他时常认为逐雪是个没有情感的人。
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才会对这世间所有的美好、苦难、怨恨、灾祸,从不表露出喜怒哀乐。
逐雪第一次抬起手来摘掉阿飞肩上的落叶,阿飞心中一动,头一回觉得和师父的距离消弭了。
“我不会要求你什么,”逐雪摸了摸他的头发,“但以后无论你过的好与坏,只有一条,永远别再回若水山,能做到吗?”
“为何?”
阿飞愕然不解,逐雪不再多言,只说了下山一事,“今天下山教你最后一刀,不用带竹竿。你用断水。”
阿飞一怔,依言合起了刀鞘,背起刀带。
师徒二人出门,逐雪仍是往常的装束,阿飞在这山中也无家当可带,背起了断水刀,行囊里只有两件换洗衣物,一些碎银,外加阿飞心情愉悦,迎着秋雨,步子走起来倒也快许多。
下至山脚,还没进城,官道上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准确地说是连名带姓叫了一声风逐雪。
这人等了有些时候,他等待的姿势,佝偻下去的腰,像他十年前已经坐在若水山下等待。
他头发花白,苍白瘦削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色,整个人的轮廓就是他的骨架,衣着却很光鲜,紫色绸衣蛟纹袍,没多少人敢穿。
阿飞下山那么多回却没见过他。
老人眯起眼,步步逼近,边打量边说:“我刚才看见你还以为看错了。”
逐雪看也没看他,径直往前走。
“你怎么不老?要是你老死了,我也不用听他的遗言,这么大年纪还要来杀你!”
逐雪转头看他一阵,“你是来寻仇的?我杀了你爹还是你儿子?”
“你杀了我全家!十二年前,阳平山庄,华氏一族上下五十多人脑袋都被你砍干净了,你不会忘了吧?”
逐雪点点头,神色平静,“是忘了。”
“风逐雪你个狗娘养的...”老人浑然不惧,还要开口再骂,突然注意到他身后的年轻人背着断水。
从前就算风逐雪杀人,也不是每一回都带着这把刀。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值得风逐雪出断水才能完成的?
老人嗫嚅半晌,还是没伸出拦下他们的手。他等了一会儿,悄悄跟在二人后头。
只可惜没跟多久,阿飞还在想如何甩开他,后面陡然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就没声了。他没看见师父出手,心里却稍稍放松。
“喂,年轻人!”
阿飞回过头,听见老人叫住他,歪眉斜眼,“眼前这个人真是你师父?他这个人阴暗得很,身形不正,我看你还年轻,可别误入歧途!”
阿飞不理睬他,跟上逐雪的步子,“师父,他是你的仇人?”
逐雪神色漠然,一点也不在意,“不知道。”
逐雪仇人多,杀的人更多,挨个数十天十夜都说不完,他也从来不记仇人名字。
阿飞不再问了。
逐雪十年没下山,阿飞本以为要带路,一路上却是他始终跟着逐雪的步子往前走。
逐雪进开封城,先去了江海一客。
十年了,他终于又来到了这里。
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连房屋格局都没变,抬头匾额是“好好做人”,脚下地毯是“小心狗粪”。
明面上这里只烧四样菜:鸡蛋炖蘑菇,小鸡炖金针菇,大鸡炖白玉菇,老鸡炖猴头菇
其实做的买卖还是老四样:杀人,越货,谋财,害命
杀人和害命是不同的生意。杀人杀的都是小人物,害命害的是大角色。
买卖原则很简单,一分钱一分货。
堂倌笑眯眯地迎过来,“客人想要什么?”
逐雪落座,“我找裴姑娘。”
裴曼卿此刻正在楼上,倚着楼梯拐角,居高临下地问,“有什么事?”
逐雪微微颔首:“十年前,我在江海一客付了钱,请你们帮我照顾一个人。约定十年后的今天来取,如果你们给不了我活人,我会杀了你,再烧了这座楼。”
意外的是,逐雪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平缓,面容温和,根本不像要杀人的模样。
裴曼卿忽然笑了,笑得双眼细细眯起,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字能逗得她如此开怀。
在场的所有人停下筷子,都看向了他们。
“好。”她手撑着下巴,香腕赛雪,“那就请你身后那位年轻人跟我来一趟吧。”
阿飞看向逐雪。
逐雪也看着他:“你带着我的刀,跟她走。”
“去接人?”
“去试刀。用你所有学过的招式去对付那个人。”
阿飞眼睛一亮,握紧了刀把。
阿飞抱拳立下豪言,“我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去吧。”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这个年纪可笑的天真幼稚。
阿飞跟在裴曼卿身后,怀着希望,回头看了一眼逐雪。
酒楼喧闹声散尽,逐雪那张冷峻的脸忽然就看不见了。
逐雪没有在看他,反而在看窗外的雨。
他眼里有一种神色,让阿飞想到十年前他被逐雪买下来的那个傍晚,他静静地看着自己被压在石头上无助地流泪,空中扑下簌簌的雨丝。
阿飞有些微不可见的失望,转过头,身影渐渐消失在沙沙的雨声中。
静如死寂的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年轻人和女子踩着水塘一步一落的脚步声。
在堂内吃各种鸡肉炖蘑菇的人们各说各话,透明的雨幕隔开了两个世界。
山庄远在青山外。
阿飞跟着裴曼卿一路离开开封,绕出城郊,爬过山坡,拨开杂草,来到一处枯败的山涧,环顾四周,鸟尽泉绝,无一人往来行迹,阿飞见此景象微微犹豫了一下,停在远处忍不住开口:“裴姑娘,我师父为何叫你带我来这里?”
裴曼卿笑得漫不经心:“你怎么不早点问你师父?”
阿飞闻言怔住,道:“我师父不喜欢我问东问西。”
裴曼卿道:“难道我就喜欢旁人问东问西?”
阿飞讪讪低头,他没和女子打过交道,也不知道说什么得罪了她,只好快步跟上前去。
又走了一段路,天阴得看不清方向,二人遇到了一条暗色的河,裴曼卿招呼来船夫,那船夫生得丑陋骇人,枯瘦的手里攥着银钱袋,晃了几下,裴曼卿冷冷地从怀里掏出一盒子胭脂递给他,他这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去哪儿?”
“十月楼。”
“上来吧。”船夫这才点了点头。
阿飞下过好几回山,却未曾听过十月楼这个地方。
他着冷风里站着,转眼望去,月华如水照在美人脸畔,裴姑娘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坐在船头,并不搭理阿飞,反而用手试了试这河水的温度。
不知裴曼卿试到了什么,终于收回手来,叫船夫停在岸边。此时已经是酉时三刻,阿飞回头一看,已然不见来时的路。他记挂着师父,忧心忡忡地跟着裴曼卿继续走,好不容易才到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高高的漆黑的阁楼。
楼并非由木材所制,而是某种泛着银光的玄铁,铁上密密麻麻排布的符号粗看是花纹,细看之下,上头刻着的符文极其诡谲,像是教派的圣经,遍布着这座楼上每一个角落。这里诡异得厉害,阿飞不多看符文内容,微微闭着眼,右手摸上身后的刀。
往上走时,墙壁里居然传来了鸟的歌声,不知是百灵还是布谷,发出来的音调诡异刺骨,像一个人被迫吊着嗓子,阿飞听得脊背发凉,却听裴曼卿忽然问他:“你可知这里为何叫十月楼?”
“因为是十月份建造完成的?”
裴曼卿笑了笑,“你知道十年前的三月这里还是战场么?这座楼是着隔年六月才建造完成,那时是战士的亡魂最虚弱的时间,也是他们怨气最重的时候。”
“师父只弹过这一首。”
“那也足够了。”裴曼卿回头看了一眼阿飞,笑道,“将士们打仗只喜欢听这一首曲子,不过你这几年活得单纯,日夜只对着你师父一人,没有经历过厮杀,恐怕不会懂得那么明白。”
越往深处走,曲子的音律越明显,裴曼卿也在哼着这样的音调,子夜归否?羌若水流,乘桴于海,顺朝而拜···
阿飞咬着牙,凝神静气摒弃杂音,依然不免收到影响,额头隐隐作痛,这座楼看似只有两层,裴曼卿开了机关,深入地底之后有足足十九层,如果至上而下仔细观察,那便是仿若人间地狱的景象。
“进去吧。”她用钥匙开了最高一层楼的铁门,声音带着威压。
这座监牢布置简单,除了一个水桶和草垛,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留,右墙角则放着一根烛火,见不到人影。阿飞很听话,推门走进去,却走黑漆漆的角落里听到了锁链相击之声。
黑暗中一双枯槁的手弯曲着直朝来人抓来,阿飞躲闪不及,下意识拔出刀来框框啷啷砍在铁链上。这时,不知哪里来的烛火全亮了起来,照得对方一张脸沟壑纵横。他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直呜呜怒吼着。
借着烛火,阿飞看清楚了锁着的人,是个长脸,平眉,长相被团在一起的胡须头发遮住的老人,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囚服,可是囚禁着他的锁链却淹没了他这个人,他的脖颈,手脚,腰上,全是玄铁打造的链条,坚硬无比。他的手脚甚至因为长年囚禁变了形。
老人一阵眩晕后才能辨得清人像,一看见阿飞的脸,突然激动地双手大张扑过来,可是他的动作过于猛烈,结果气力不支,双腿倏然跪下。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阿飞,老人就忽然留下了眼泪。
那段诡异的歌声总算消停了些,一时间,老人的哭声在这安静的牢房里愈发明显,低低的哀泣像楼外细雨一样,没有消停的时候。老人急切地想要握住阿飞的手,阿飞立即握着断水横陈身前,刚想问他的任务是不是要杀了眼前这个老头,可是一回头,门开着,裴曼卿早就不见了。
冷风杂着老人沙哑的哭声,鬼气森森。
阿飞心里不太舒服,这和他预想中的比试大相径庭。
他不敢贸然行动,握着刀靠近眼前的囚犯,老人手脚孱弱,捧着手腕的锁链递到阿飞面前,示意他砍断它。
阿飞还没搞清楚眼前状况,师父不在,裴姑娘不在,手上重如千斤的断水刀时刻在提醒他,他没办法一个人行事。
“你是谁?为何被关在这儿?”他问,“你就是我师父要比试的人?”
老人指着喉咙,一张嘴,阿飞心里一震,原来他的舌头早就被砍掉了,根本不能发声。
环顾四周,这间牢房连稻草铺都没有,地上破口的碗里只有些黄水和吃剩的食物。
阿飞和他比划:“你在这里几年了?”
老人比了一个十字。
阿飞轻轻叹息,心中不忍。老人已经被折磨得不似人样,手脚嶙峋,背始终弯着,像上面压着一块儿大石头,想必吃了太多的苦。从口袋里掏出止伤口的药,阿飞弯下腰,在老人肉眼可见的血痕上涂抹,老人没有拒绝,泪水涟涟。
听见他的哭声,阿飞不知怎么的,自己也开心不起来。
“老伯,你放心,我师父定是叫我来带你走的,他叫逐雪,你认识么?他有没有告诉你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听完后老人却突然摇头,他拉起阿飞自己用手在空气中写字——快跑!
光写还不够,他甚至用尽力气推搡着阿飞,试图将他从这间屋子里推出去。
阿飞却把此次见面当成了历练,知道老人是被关得太久了,谁也不相信,又害怕他单枪匹马,恐怕有危险。
他刚要说话安抚对方的情绪,门外忽然有人在叫他,原来是裴曼卿。
“阿飞。”
阿飞这才松一口气,忙过来问,“裴姑娘,这里是怎么回事?师父到底想叫我做什么?”
裴曼卿看他手里的药:“你呢?别问你师父叫你做什么。你自己想救他,还是杀他?”
“这个问题重要么?”
“决定着你的生死。”
阿飞疑惑不已,还是说道:“自然是救。”
裴曼卿古怪地笑了笑:“如果你眼前这个人杀了无数人,十恶不赦,被关在这里十年本就是他的惩罚,你还要救他吗?”
阿飞犹豫了。
他摇摇头,“那我不会救。”
听到这里,老人眼神一黯,眼神还在两人之间逡巡。
“可是裴姑娘,他是好是坏,私刑无法盖棺定论。既然师父要他,又犯下了许多错误,不如将他带去官府,律法会给他公正的审判。”
裴曼卿又笑了,“风逐雪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种张嘴闭嘴公平正义的徒弟。”
阿飞眼神明亮,不闪不避:“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
“是吗?”裴曼卿拍拍手,牢房的路就开了。
阿飞不知道裴曼卿如此好说话,抑或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只听她道:“我的任务完成了。你既然要救他,就用你手里的刀砍断锁链吧。接下来我带你去见你师父。”
“没有钥匙?”
“没有。”裴曼卿顿了顿,别有意味道,“他身上的锁链锻造的时候就没有留锁孔。”
“你们原本打算把他关一辈子?”
“不,天下只有一把刀可以劈断黑玄铁。”
阿飞脱口而出:“断水?”
裴曼卿笑笑:“我等你劈断它,可是等了十年呢,等得我人都老了。”
阿飞不解,逐雪手中就有这把刀,为何要把这个老人留在江海一客关了十年,十年后的今天才叫他劈断这把锁?
他抬起刀,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劈下去,果不其然,看似坚韧的锁链咔擦一声就断成了两半。这是他第一次用断水刀,轻松得出人意料。
阿飞牵着老人的手,老人却还缩在墙角,怎么也拖不动。阿飞急着和他解释,却听见裴曼卿直接说:“你不走。他现在就会死在这里。”
老人霎时间就僵住了,低眉顺眼,佝偻着背,任由阿飞扶着他一步步走出去。
裴曼卿带了三四个人陪同上路。
这条路却不再是来时的路,是一条崭新的路。
光明来得太突然,格外刺眼,老人不自觉闭上双眼。苍老褶皱的手像枝干秃瘪的老树根,紧紧缠绕着阿飞的手臂,遇到山路不平磕碰之处,还时不时动动手指提醒阿飞。阿飞自小没有父母照顾,一直和师父相处,师父年纪又不是太大,这位年长的老人处处护着他,难免让他泛起恻隐之心。
见裴曼卿走在前头,他在回去的路上还在和老人比划——你放心,我师父人很好,你的事会合理解决的。
老人脸色苍白,嘴唇还在微微发抖,并没有表态。
阿飞推测,逐雪叫他来救出老人是第一道关,现在才是真正比试的开始。他心里重新燃起了斗志。
天色已晚,前面有一处茂密竹林,裴曼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手中举着火把走进了黑暗之中
阿飞见老人腿脚不好,浑身发汗,提议先歇一歇。他自己也有些口渴,靠着树干解下水壶,还喂给老人几口。
就在这时,后方隐隐传来马蹄声。
越来越近。
马蹄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
裴曼卿皱眉,手里抓着一把短银剑,叫其中一名手下去打探情况,其他人停在原地按兵不动。
“裴姑娘,怎么回事?”阿飞喂完水合上水壶。
“可能是马匪。”
开封城外马匪猖獗,半夜烧杀掳掠之事屡禁不止,阿飞刚下山就碰到了,不可谓不倒霉。
他也拔出了刀,盯着微微拂动的草丛,跃跃欲试。
裴曼卿领着众人往竹林深处走了走,很快,手下打探回来,说:“是香唐山的马匪。
裴曼卿说:“先等一会儿。等他们走我们再动。”
话虽如此,老人却像是寻得了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使出全身力气将阿飞往后一推,阿飞滚入了草丛中,而裴曼卿等人却被马匪听见了动静,转念之际,那群人的马就奔到了眼前,为首的马匪眼神又冷又紧,一把弯背大刀森森发亮。
裴曼卿没有后退,她直接侧着头,示意这人去看阿飞身后的刀。
阿飞被他的眼神看得杀意顿生,可是那人很快就明白了裴曼卿的意思,双手抱拳,朝身后手下吹了声口哨,迅速撤离。
阿飞拍拍身上落下的灰钻出来,看得恍然。
“我们江海一客的规矩,你关了十年都不明白吗?” 被马匪的出现拖延了时间,裴曼卿冷漠地走过去踩着老人的手。
老人痛苦地呻吟着,双手剧烈颤抖,痛的差点晕厥,却还看着阿飞,始终叫他快些走。
不一样,这一切和阿飞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为什么裴姑娘这么狠厉,为什么这个老人冒死也要赶走自己?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阿飞叫住了她,“裴姑娘,他毕竟是个老人,他也许是发觉了什么其他危险才···”
“闭嘴!”裴曼卿狠狠地回头盯着他,带着怒气踢了一脚老人的胸膛,然后推开了阿飞,叫其他几个手下负责护送老人往前走。
这么一来阿飞就和他彻底没有了接触。他留了个心眼,始终走在最后,拿下了刀,转着刀锋在路边的竹树上刻痕。
裴曼卿带着他来到的地方是一处断崖。
断崖下深不见底。
“你不是想问你比试的对手在哪里么?”她停下脚步,注视着阿飞。
“是。”
“就是他。现在,用你过去十年学过的招式杀了他。”裴曼卿将老人推到了悬崖边上。
“可是他犯了什么罪?我和他无冤无仇,何必取人性命?”
“风逐雪就是这么教你的?”裴曼卿越听越觉得可笑,“你去开封城里看看,看看那些江湖人,他们有的死在桌上,有的死在路上,死的原因难不成都是仇杀?有些人只不过是挡了别人的路,有些人更可能只是多说了一句话。在这里,死亡没有特别的原因。只要你武功不如人就有死亡的可能。你这么天真,真的是风逐雪的徒弟?”
裴曼卿步步紧逼,“你的师父教会了你善良天真和乐观,可是你师父自己却是世上最狡诈、最傲慢,罪孽最重的人。他教给你的是这个世界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