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臣攀着他的肩轻轻推了推,没推动,干脆红着脸颊小声提醒:“容瑄,你先起来,我教你呀。”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往日那个单纯的沈淮臣了,他是看过小黄书的沈淮臣。
男主日理万机,想必是没时间理会这种事的。
沈淮臣有些羞涩,一边回忆着书里的内容,一边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容瑄的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先安抚情绪,然后……然后什么来着?”
沈淮臣的唇逐渐下移,依序吻过鼻尖,唇角,最后悬在颈侧。
书到用时方恨少,当初看的时候囫囵吞枣一目十行,羞地不肯细瞧,如今到了关键时刻才发现,那些晦涩字眼只是短暂在大脑走了个过场,没留下半点印象。
沈淮臣把原因归结于容瑄滚烫的、存在感爆棚的眼神上。
散开的衣领间灌进几缕夜风,沈淮臣别开脸打了个喷嚏,抬手去捂容瑄眼睛的同时,身上也多了件他的外袍。沉水香的味道密不透风将他包裹着,沈淮臣将唇印在眼前滑动的喉结上,冷不丁天地倒转,又被牢牢禁锢住了。
“檀郎。”容瑄在他耳边,亲昵地唤他的乳名,“鹤奴……鹤奴。”
沈淮臣在容瑄身上点了一丛又一丛的火,容瑄便礼尚往来,在对方玉白的肌肤上留下一枚又一枚鲜艳、濡湿的吻痕。
沈淮臣疑问的音节变了调,化作难抑的低吟。
他陷在草里,指尖难耐地蜷缩,坚韧的草叶也随之变形,缠绕其中。锋锐的边缘抵着掌心,比起浪潮般的酥麻与舒爽,那抹刺痛格外微不足道。
很快地,容瑄发现了这一插曲,为保护伤处,将他两条腕子并在一处攥进手里,沈淮臣腰软难当,终于哭了出来。
他像一颗星,一尾鱼,被流云、被海洋温柔包裹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难分清彼此。
完全绿色无公害的瞬间,沈淮臣听见一声呢喃碎语,是容瑄在他耳畔,一字一句地述说爱意。
“好爱你。”
细密亲吻是爱你,身体的绿色无公害是爱你,就连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我好爱你”。
沈淮臣的灵魂深处陡然升起一股战栗,他知道容瑄习惯万事尽在掌控,也知道原著里男主任何时候都不会屈居人下,因为喜欢他,所以愿意让着他,愿意顺从他的心意。
于是沈淮臣也圈上他的脖颈,用风一样轻快的声音说:“我好喜欢你呀。”
绿江初歇,为着沈淮臣的这一句话,绿江再起,约莫一刻钟后,沈淮臣绿江绿江了。
他试图逃离容瑄灼热的怀抱,却又被攥着手腕抓了回来。他在容瑄身下颤抖,哭泣,融化。好在天地间仅有他二人,那些隐秘的低吟,诱人的情态,除却容瑄,唯有风月知晓。
怎么会这样……
容瑄担心沈淮臣的身体承受不住过于激烈的情事,克制地放过了他,沈淮臣枕在容瑄的臂弯里,看到了他被欲望填满的双眸。
那是贪婪,是回味,是欲壑难填,但转眼间,那抹深沉就叫温润笑意取代了,仿佛怕吓到他似的。
沈淮臣看得真真儿的,不满地哼哼两声,想不通为什么无论男主无论在上还是在下,他都只有受欺负的份。
像是留恋这段独处的时光,回营的路走得很慢很慢,沈淮臣面对面枕在容瑄颈窝,容瑄双臂环过他的腰,握住缰绳,优哉游哉地走着。
沈淮臣好困,短暂地睡了一会儿,声音含混,连自己都分不清说的是不是梦话:“容瑄……你有样东西没送我。”
“什么?”
“戒指。在我家乡,结过婚……嗯成了亲的人都会送对方戒指,亲手戴在无名指上。”
沈淮臣把手举到容瑄眼前比划了一下,后者趁机在指尖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为何是这根手指?”
沈淮臣慢吞吞道:“因为,传说人的无名指上有一根血管直通心脏,戴在这儿,表示你的心被我套牢了。”
容瑄“唔”了声,神情若有所思:“戒指又是何物,可有檀郎喜欢的样式?”
“金戒指银戒指,还有顶部镶嵌宝石的……”沈淮臣皱了皱眉,发现单靠语言无法解释清楚,干脆说,“得空我画张草图吧,做一对,好不好?”
容瑄当然答应。
沈淮臣心满意足,在容瑄怀里睡得天昏地暗。他不知自己是怎样回的营帐,亦不知后面发生的事,他太累了,连拔营启程那样大的动静都没能让他惊醒,等睁开眼,人已到了晃动的马车里。
不用猜也知道,是容瑄抱上来的。
沈淮臣只要想到容瑄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抱出军帐,耳根就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容瑄看得心痒,忍不住放下书卷,伸手捏了捏:“他们不敢看。”
装睡失败,沈淮臣试图用袖摆遮住面颊,又听见容瑄不紧不慢的语调:“也不敢胡乱编排。”
沈淮臣撤开手,抿唇问他:“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容瑄勾勾唇角,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点心还是热的,将就吃些。”
沈淮臣拈起一块,余光瞥见棋盘,立刻有了主意:“容瑄容瑄,我们下棋吧。”
他知道容瑄作为男主棋艺定然精湛,对弈时以棋局观人、推演天下事更是小说里的经典场景,但沈淮臣指的并非围棋,而是五子棋。
“五子棋?”容瑄眼底划过些许茫然,“我从未听过这样的玩法,还请檀郎指点一二。”
沈淮臣忍笑,心想你若会玩我还不选这个了呢,他才不愿自取其辱,只能趁男主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欺负一下啦。
嘴上却道:“很简单,就是你我各执一色棋子,谁先在横纵斜四路连出五子,谁就赢。”
“赢的人……”沈淮臣冥思苦想片刻,管兰心借来一盒胭脂,“输家要让赢家在脸上涂一笔!”
容瑄仿佛看到一条尾巴在他身后得意地甩来甩去,瞥沈淮臣一眼,大大方方答应了。
第一局过了大约两刻钟才结束。
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沈淮臣逐渐看不过来了,顾头不顾尾,犹豫着落子,被容瑄含笑一指,立刻反悔了:“错了错了,该是这里。”
容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又指了处新的缺口。那里的四枚白子斜着连成一线,怎么看都是输的局。
黑子被丢回棋盒,沈淮臣眨眨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容瑄,试图唤醒他的良知。
容瑄把人拉过来,面不改色地从兰心手里拿来胭脂:“檀郎,愿赌服输。”
抗议无效,沈淮臣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
“好了。”
眉心一阵酥痒,沈淮臣翻出镜子一照——容瑄在他眉间画了花钿。
晚饭是在驿馆吃的,容瑄穿着最普通的衣裳,进后厨为沈淮臣熬了一砂锅参鸡汤,四个厨子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把他跟年轻的皇帝对上号。
鸡汤鲜而不腻,沈淮臣喝第二碗的时候,发觉容瑄一直盯着他瞧,准确说是盯着他的手:“怎么了?”
沈淮臣的左手还缠着纱布,容瑄将他右手拉至近前,眉心蹙起,迎着光看了又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指甲上看到一条暗红色的线,这会子却又奇异地消失了,就像眼花产生的错觉:“无事。”
“睡觉前记得请清风道长次诊脉。”
沈淮臣弯了弯眼睛:“知道啦。”
出征那日辎城的柳树才冒新芽,回来时却已是秋意正浓,百官来到城门外迎接,百姓夹道欢迎,齐声高呼万岁,沈淮臣掀开帘子偷偷瞧了眼,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过于猛烈的音浪震得他胸口发闷,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人却是高兴的。
沈淮臣在那群或熟悉或陌生的大臣里看到了沈敬山,还有周显之,殷时月,他们早早等在那儿,向容瑄行过礼,快步朝他走来。
沈敬山抬手,下意识想摸沈淮臣的发顶,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吾儿辛苦了。”
周显之动动唇,说他又瘦了,殷时月的目光下移,落在沈淮臣尚未痊愈的手上,追问怎么回事。事情早就过去了,沈淮臣自不愿再一次惹人担心,便说是不小心割伤了,勉勉强强糊弄过去。
沈敬山眼里有欣慰,感慨,也有显而易见的心疼,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去看看你阿娘吧,她很担心你。”
大军留在城外,将领们和其他官员需入宫赴宴,汇报公务,处理平乱后的事宜。
沈淮臣重新回到车上,听着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咕噜声,倏地吐出口黑血来。
暗沉的色泽,天然自带不祥意味。
王府里,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头正对着沈淮臣的手翻来覆去地研究。
发病时,那些暗红的、比蚕丝还要纤细的线变得清晰许多,由指尖延伸而出,穿过人体复杂的经络,停在离心口约一寸远的地方。
抛开病灶不谈,这画面其实美感大于诡异。
千万缕红丝在白皙光洁的肌肤上游走、生长,像花的根茎,像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图腾,任房中诸人一生救治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症状。
说句不好听的,但凡沈淮臣不是容瑄钟情之人,但凡他没投生在恭定王府,怕是要被带回太医院好生研究一番。
现在么……几个老头垂着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使眼色,谁都不肯先开口,最后默契地看向清风道长。
容瑄帮沈淮臣整理好衣裳,将被衾拉高,严严实实地盖住他,示意众人去外间说话。
沈淮臣却握住他的手,坚持道:“就在这里说吧,我想听。”
怕容瑄不答应,又殷殷切切地看向沈敬山与袁夫人:“阿爹……阿娘,可以吗?”
沈淮臣有系统,知道这种古怪花纹源自某种烈性毒药,也能清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也许他很快就要死了。在死之前,他想听此间医生的诊断,死也要死个明白。
袁夫人哭晕过去一轮了,眼下瞥见沈淮臣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干涩的眼眶里又泛起泪花。
手上那股牵扯的力度很轻,容瑄很轻易地就能挣开,可他接触到沈淮臣哀求的视线,步子便有若千斤重,松口道:“就在此处说罢。”
一位姓房的太医抢先开口:“启禀陛下,王爷、王妃,依臣之拙见,沈世子应当是中毒。”
“那样东西与世子所服用的养心丸药性相克,形成一种奇毒。初期难以察觉,一旦发作起来极为凶险。”后面跟着一连串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
孙太医赞同道:“健康之人的脉搏,应当似手钏上的珠子一样圆润连贯,似脂玉一般柔滑……沈世子的脉象却恰好相反,跳时躁动急促,一跃而逝,全无和缓之意,这、这是——”
这是心脉将死的征兆啊!
同僚不着痕迹拐了他一下,孙太医堪堪收住声音,没把后半句顺嘴秃噜出来。可在场之人又有谁不明白呢?
一片静寂之中,容瑄仿佛没有听出话里隐含的意思,语气如常地问:“此毒何解?”
无人应声,容瑄又道:“诸位都是太医院最顶尖的人物,朕相信尔等定能商议出合适的方子来。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朕会一一满足。”
尚未来得及开口的马太医心中叫苦,带头噗通跪在地上,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若提前两月发现或许还有救,此刻毒素已深入脏腑,喝再多汤药恐怕也无济于事了啊!”
袁夫人耳边嗡地一声,身子晃了晃,在沈敬山的搀扶下转身看向一直缄默不语的清风道长,双膝微弯,竟欲行大礼。
“夫人不可!”
老头以拂尘止住袁夫人的动作,后者被迫起身,掩面啜泣:“道长,求您救救我儿!您救过他一回,这次也一定有办法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清风道长叹息一声,咽下嘴边的话,改口说:“夫人放心,贫道会尽全力,用毕生所学救治令郎。”
清风道长以银针逼出少量污血,封住沈淮臣周身几处穴位:“沈世子,现在感觉如何?”
“堵在胸口的石头不见了,好像没那么闷了。”沈淮臣面露惊异,语气有几分不确定,“只是提不起力气。”
现在的他,恐怕连拿起一本书的力量都没有了。
“乏力是正常的,过些日子会有好转。”话虽如此,清风道长看向沈淮臣的眼神里却带着惋惜。
用封住经脉的方式延缓毒发不过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罢了。
沈淮臣所中虽为世间罕见的奇毒,却并非无解。
需在毒素于人体内蛰伏之际逼出,佐以汤药解毒,可保性命无虞。然而好巧不巧,沈淮臣的手受了伤,初生的暗红血线被药物遮掩,被纱布包裹,等到身体出现不适,为之晚矣。
沈淮臣睡着了。
乌发散落在被褥间,隐约可见小半张侧脸。
睫羽弯弯长长,像栖息的蝶,容瑄摸摸他的眼尾,指尖下移,停留在微凉的脸颊边。
没有眼力见的臣子不是好太医,几人悄无声息退出卧房,袁夫人替沈淮臣掖掖被角,在沈敬山陪同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容瑄坐到床边,俯下身来,轻轻执起沈淮臣的手贴在唇畔,低声道:“檀郎,别怕。”
“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定有人能治好你。朕会把他找来,带到你面前。”
异常平静的语调,不知是在安慰沈淮臣,还是安慰别的什么人。
容瑄说到做到。
一日后,辎城大街小巷,乃至临近州县皆多出一则告示:寻精通药理之人。若能破解奇毒,必有重赏。
下方标注的赏赐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少百姓成群结队地赶去当地衙门报名,通过初步审核后进入皇宫,见到端坐于高位似笑非笑的皇帝,话没说两句,腿先软了。
他们当中有人贪图奖赏,有人想钻空子,余下的要么不符合要求,要么对着复杂的脉案抓耳挠腮束手无策。
并非所有人都愿蹚皇室的浑水,梁仲宁就不是这四类人中的任何一个,他是冷漠的看客。
据梁仲宁早已亡故的父亲说,梁家祖上曾出过一位赫赫有名江湖郎中,可惜时过境迁,那位名医费尽心血写下的经验宝册在战乱中遗失,唯剩几张残卷存留于世,被梁家妥帖地撞进匣子珍藏起来,直到梁父这代才得以重见天日。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梁仲宁比其父天资更高,自幼对气味、药材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十八年勤学苦读,如今梁仲宁继承了父亲的药铺,已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大夫了。
这夜,梁仲宁回到家中,妻子端上可口的菜肴,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前,免不了提起近日这小小县城中发生的大事:“宁郎,朝廷贴的布告你可看了?”
梁仲宁点头。
朝廷四处张贴告示,入民间招寻贤达之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此举有何用意,还有人跃跃欲试企图浑水摸鱼换取好处,但一切与梁仲宁无关。
太医院为当世名医汇聚之地,可动用的人脉资源亦是顶尖,若真有连他们都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普通人去了也是无用功。
梁妻理解丈夫的想法,感慨之余,自将此事按下不提。
他们年仅六岁的女儿却捧着脸问:“阿爹,京城是不是又大又繁华,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衣服卖啊?”
梁仲宁面色柔和,笑着说:“对啊,囡囡想去城里玩儿吗?”
女孩点头,两只羊角辫也跟着一颤一颤:“想哦。”
粱妻揉揉她的脑袋:“可咱们家没有足够的盘缠,这该怎么办呢?”
女孩苦着脸思考,想当然道:“阿爹揭了告示,自然就有人把我们送过去啦。”
梁仲宁听出妻子跟女儿的想法,问:“囡囡可以告诉阿爹这样做的理由吗?”
小孩子的思维天马行空,跳跃不定,意思却十分明确。她说:“因为阿爹是治病救人的大英雄。”
“如果囡囡病了,阿爹跟阿娘会伤心。别人病了,别人的阿爹阿娘也会伤心的。”
梁妻擦了擦女儿的嘴角,无声握住丈夫的手说了句实在话:“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用这样大海捞针的法子寻人。”
一次次怀抱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恐怕比患病之人更受折磨。
梁仲宁听完,许久不曾言语,翌日清晨的府衙中却多了道报名登记的身影。
经过一系列的严格审核与考校,梁仲宁跟其他几位来自五湖四海的郎中一同入宫面圣。
圆圆脸的年轻内侍恭恭敬敬地将他们引入偏殿,笑说:“劳烦诸位在此处等候片刻,陛下和几位大人随后就到。”
语罢击掌三声,唤人奉茶。
杯盏精美华丽,茶水清香扑鼻,瓜果点心种类繁多,就连端着托盘的宫女也个个姿容俊俏,行走时莲步款款香风阵阵,远胜寻常女子许多。
五人几乎眼花缭乱。
扑面而来的奢靡感惑人心智,他们中有人给那位玉面公公赔笑脸探听消息,有人眼睛黏在丫鬟身上盯个没完,还有人抱着果盘不停地吃吃吃,梁仲宁只喝了茶水润喉,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惹得冯公公多瞧了眼。
右首的男人过分健谈,为打发时间边嗑瓜子边同人吹嘘,言谈间颇有得色。
梁仲宁被迫听了几句,忍不住在他开启下一轮话题前打断说:“阁下慎言。符水救不了人,就算病情有所好转,也不过是通过心理暗示达到特殊目的罢了。”
患病的人心存希望,打心底相信自己会好起来,精神状态自然比绝望的患者饱满。
男人敛了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家学说玄妙无比,岂是你这乡下来的土包子能领悟的?”
达官贵族哪有不信鬼神的,历朝历代求仙问道痴迷长生的皇帝更不在少数,茂机了解他们,更知道如何安他们的心。
病情好转是因为行善积德破财消灾,病情不见起色是祈祷之心不诚,能不能痊愈由天注定,他茂机只是传达天意的媒介,结局是好是坏与他无关。
梁仲宁平生只恨两类人。
一是草菅人命收受贿赂的官吏,第二类正是如茂机这般坑蒙拐骗谎话连篇的假道士。
梁仲宁前半生救治病患无数,亲眼见证过太多百姓将符水奉为圣药而错过最佳医治时间,最后在病痛折磨中离世的例子,怎么看茂机怎么不顺眼。
俩人不出意外地吵了起来。
守在殿外的宫女太监装聋作哑不闻不问,里面的人咧着嘴瞧热闹。
过了会儿冯公公来了,他好像没看到这副闹腾腾的景象,客气地笑了笑:“茂机道长,陛下有请。”
又对梁仲宁微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伴着一声唱喏,茂机低着头快步走进大殿,磕头行礼:“草民茂机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座之上传来一阵冷嗤,听声音似乎是个老头,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茂机心中郁愤,但因皇帝未曾叫起,故不敢贸然开口。
容瑄淡淡垂眸,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朕听闻,茂机道长擅卜,常年修习的秘术可医死人,肉白骨,是也不是?”
茂机心中忐忑,死命强撑,不敢在御前露怯:“回陛下,确有此事。”
他决定先获取皇帝信任再说。
茂机装模作样地掐算一二,将提前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抖露出来:“若贫道推算无误,陛下所求应是‘人体康健’。且您不是为自个儿求的,而是为了您所钟所爱之人。”
容瑄身体微微前倾,眸光淡了些:“继续。”
茂机道:“这位贵人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能安稳度过,则余生顺遂再无灾殃,若不能,恐怕——”
茂机顿了顿,故意停在这没有说下去。
类似的套路他曾在许多人身上试验过——先揭露一两件家族内的密辛骗取信任,再把这家连月来发生的不顺心之事与病症结合起来说成劫难,最后索要好处。
屡试不爽。
事情解决了,他接赏赐接到手软,事情没解决,那些自视甚高的大家族最重视声誉,绝不会放任一个知晓太多阴私的人空手离开,光封口费就能拿到手软。
比起那些世家望族,皇室应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果真在意极了,连声音都大了不少:“依道长看,此劫何解?”
茂机心下暗喜,忙道:“贫道的法子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需找齐这五样天材地宝,以符水烹制,再加入至亲之人的一滴心头血,使那位贵人趁热服下,劫难便迎刃而解了。”
容瑄神情肃穆:“此话当真?”
茂机压抑着激动点头:“千真万确!”
“一派胡言!”
梁仲宁候在殿外,刚好将茂机的话听得七七八八,不顾劝阻,冒着杀头的风险昂首迈进正殿,横眉怒瞪:“千年参与菩霖脂药性相冲,鹿血膏更是十成十的大补之物,把这些东西煮成汤送给一个身体虚弱的人服用,届时内外催逼水火相争,与杀人无异!”
“你!”
“陛下,休要听此人胡言乱语!”茂机后背生汗,眼珠滴溜溜的转,寻找补救之策,“贫道师从流云观的清风道长,师尊乃得道高人,烧掉他亲笔画的符箓煮水,自可中和药性!”
容瑄尚未开口,下首先传出一声暴喝:“放你爷爷的臭狗屁,老夫何时收过你这般沽名钓誉谋财害命的不孝子弟?!”
茂机下意识抬头,茫然四顾,将视线定格在起先嘲笑他的白胡子老头身上:“贫道唤的乃吾师尊道号,与你有何干系?”
汗珠子却一个劲顺着脊梁往下淌,心里直犯嘀咕:死老头不会是流云观的人吧?他不会这么倒霉吧?
梁仲宁朗声大笑:“茂机道长编瞎话前,恐怕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吧?”
“否则怎么清风道长站在你眼前,你却认不出他呢?”
茂机变了脸色,一屁股跌坐在地,身上像有无数蚂蚁爬来爬去。这下子,他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茂机忘记了冯公公交代过的规矩,下意识抬脸,想看清皇帝的表情。
年轻的君王一身玄色常服,头戴玉冠,英姿勃发,威仪赫赫。那双茶色眼眸平静幽深,能看透人心似的。
“陛、陛下……”茂机还想辩驳,却见容瑄摆摆手,唇畔勾出一抹笑意,“茂机道长,朕信你。”
茂机来不及分辨容瑄所说是真是假,就见皇帝抚掌而笑,对冯公公说:“朕知茂机道长本领通天,可贸然录用非但难以服众,还会招惹许多非议。冯春,你说朕该怎么办?”
梁仲宁垂首不语,对这位新登基不久的皇帝失望至极。
冯春笑嘻嘻道:“陛下惜才,是苍生之祜,奴婢拜服!不若当众考校一二,以堵悠悠众口。”
“如此甚妙!”
容瑄愉悦地眯了眯眼尾,眼底却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盯着茂机道:“那便剥去汝之皮囊,灌入符水,若真能起死回生,朕即刻封茂机道长为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