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诸位,皆可为茂机作证。如何啊?”
冯春见茂机呆呆的没有反应,不由皱眉催促:“道长?道长!”
“傻站着作甚,多好的机会啊,还不速速领旨谢恩?”
茂机进退两难,脸色由红转白,继而由白转青,两股战战,颤抖不能言语。要是答应,人没了皮哪还能有命在,假如直接坦白乞求皇帝宽恕,欺君重罪,照样是被杀头的。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何谓天威难测,不容藐视。
“陛下!草民知罪!草民知罪!”
容瑄拂袖,眸光森寒:“来人!把这欺君罔上之徒拿下,扒掉皮囊,以儆效尤!”
自得知沈淮臣身中奇毒那日起,容瑄心中就燃着一团火,把五脏六腑烧成了灰烬。
他因这些人耗费的每一刻钟,都是以消耗沈淮臣的生命为代价,都是在榨取他们所剩不多的相处时间。
梁仲宁从震撼中回神,上前一步见礼:“草民梁仲宁,参见陛下。”
容瑄喊他起身,面色平和,不见怒气:“冯春,把脉案拿给梁大夫瞧瞧。”
梁仲宁双手接过,才翻几页,眉心已拧成一块疙瘩,再度跪地叩首:“草民无能。”
烈毒祸及心脉,无药可医。
“起来吧。”容瑄声音称得上平静,命内侍带梁仲宁下去领赏。
多可笑,哪怕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也救不了所爱之人的命。
魏氏如此,容瑄亦如此。
梁仲宁抬头看了他一眼,青年眼里的光像在寒风中燃烧的蜡烛,火光微弱,不停颤抖,离彻底熄灭仅一步之遥。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临行前妻子说的话:该有多绝望,才会用这中大海捞针的法子寻人啊……
梁仲宁脚下微顿,向领路太监告罪一声,大步返回正殿:“陛下,有样东西,是草民的女儿托草民交给那位贵人的。”
容瑄放下按压额心的手:“何物?”
梁仲宁把东西交给冯春,由冯春呈到容瑄面前。
那是一块小女孩用的手帕,料子算不得多好,针脚也十分粗糙,一看便知是新学不久的小学徒做出来的。
梁仲宁的女儿绣了三朵花,两只彩蝶。
梁仲宁开口,每个字都好似与小女孩充满童真的声音重叠:“祝愿大哥哥早日好起来,明年春天一起扑蝴蝶,看桃花。”
手帕送进王府时,沈淮臣正在画那对戒指的草图。
上辈子他没接触过设计领域,担心别人看不懂这份奇奇怪怪的手稿,于是耐心地在每个图案旁都标上一段注解。
例如戒臂应是相互交织的,正中一颗椭圆形蓝宝石代表地球,四周环抱簇拥着的浅色宝石代表星辰与时间。
当然啦,所有星星里最亮的那颗是系统。
正因为系统的存在,他死后才能穿进书里,遇见阿爹阿娘,遇见新的朋友,还有一肚子坏水总爱欺负他的男主。
沈淮臣搁下笔,把不停发颤的手递给灵芝,灵芝便用清风道长教授的法子帮沈淮臣按摩:“世子爷,小厨房做了芡实糕,奴婢拿过来,您趁热吃些,过一会儿再画吧。”
沈淮臣摇头,把手收回来,头也不抬地说:“没关系,就快画完了。”
“你饿的话,只管吃就是,不必问我。”
清风道长封住了沈淮臣的几处穴位,使得平时做起来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如今要花费数倍的时间与精力完成。
沈淮臣的手总是抖,必须努力控制,才能保证线条不歪、字迹端正。
灵芝劝不动他。
想到沈淮臣这样做的缘由,灵芝鼻尖一酸,连忙背过身擦去眼角的泪珠,不叫沈淮臣看见。类似的场景这些天来发生过许多次,几乎成了王府里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世子爷的心情好容易由阴转晴了,当着他的面掉眼泪,岂不平白惹人伤怀。
刚哄走灵芝,系统又在他脑海中“嘎”地嚎了一嗓子,发出一种啜泣中带着压抑、压抑中带着啜泣的怪声:【宿主,两个人的对戒,我也能拥有姓名吗?QAQ】
【可以啊。】沈淮臣失笑,干脆指给它看,【小白,离地球最近的这颗是你。】
系统哭得直打嗝,一股脑把全部家底都交代出去了,捧回一颗神秘晶体:【宿主宿主,把它嵌在属于我的位置上吧!】
【这是何物?】沈淮臣左看看右瞅瞅,小小的晶体像钻石,但又比钻石更耀眼夺目。
003念了长长一串字符,沈淮臣听不懂,它便有些羞涩地说:【宿主可以把它当做小白本体的一部分。】
沈淮臣听罢,小心地将晶体装进小匣子保存起来,打算等画完手稿一并交给司珍房。
容瑄推开书房的门,看到的正是沈淮臣怀抱木匣,低眉浅笑的样子,像一幅恬静美好的画卷。唯一刺目的是唇瓣,不是淡粉,也非亲吻时独有的馥郁的红,而是一种乌中带紫的暗沉色泽,破坏了这份和谐。
“在画什么?”
沈淮臣转过脸,笑容因容瑄的到来有了扩大的趋势,哗啦啦抖起了稿纸:“过来看。”
位子让给容瑄,沈淮臣坐在他的大腿上,歪了歪脑袋,略去地球与系统的部分,把思路说给他听:“……右边这款是我的,左边是你的。把你喜欢的元素填进缺口,就大功告成啦。”
喜欢的元素么?
容瑄垂眸,入目是沈淮臣不安分眨动的睫羽,和亮闪闪的眼睛。
如果光一定要有形状,他想那一定是太阳。温暖的,活泼的,永远光芒万丈的。
容瑄从沈淮臣手中接过毛笔,蘸了墨,一笔笔描画起来,末了仿照沈淮臣的方式,在空白处添加备注:[荆棘与戒臂相交,被拱卫、簇拥着的,是一轮骄阳。]
字写到一半,容瑄肩膀忽地一沉,沈淮臣不知何时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自发病以来,沈淮臣时常说着说着话突然没了声音,每一次,容瑄都要做足心理准备才有勇气探他的鼻息,摸他的脉搏,这回也不例外。
幸好又是虚惊一场。
“檀郎,这对戒指有名字吗?”
容瑄低头,温热的脸颊轻轻贴着沈淮臣的蹭了蹭。他以为沉溺在睡梦中的人不会听到,可沈淮臣却在这时掀开眼帘,边朝容瑄怀里拱,试图找到一块更舒服的位置,边含混说:“相遇。”
对戒的名字,叫相遇。
“很好听的名字。”容瑄不着痕迹调整姿势,想叫他睡得更恣意些,抬手时一块藕粉色手帕不慎掉落,沈淮臣瞥见了,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弯腰拾起来,故意在容瑄跟前晃来晃去,眼尾微扬,透着一股子八卦的意味:“这是何物?”
容瑄揽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道:“手绢,女孩子的。”
沈淮臣拖着唱腔“噢”了一声,面上淡然,心里却跟系统大呼小叫:【小白,你看他!】
又怕男主过得苦,又怕男主开路虎,大概就是沈淮臣现在的心情了。他想容瑄记得他,一辈子都不要忘,又觉得这对容瑄来说是一种残忍,稍稍换位思考一下,便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
唉,沈淮臣忧郁地叹了口气。
秒速翻看过世界线的003欲言又止,而容瑄与沈淮臣额头相抵,轻声细语地解释:“梁大夫的女儿拜托我将手帕转交给你,这是她亲手绣的,希望你的病早些痊愈。”
“檀郎,快点好起来吧,来年一起去江南折花。”
沈淮臣用力咬住下唇,不让汹涌的泪水流出眼眶,缓了好一阵,才抬起头生硬转移话题:“容瑄,你不要再找那些人了,每天都好忙好忙,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了。”
“抱歉。”
“不要道歉……”沈淮臣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庞,“容瑄,你好像比之前瘦了,这样还能抱得动我吗?”
为证明自身实力有增无减,容瑄将沈淮臣抱回床榻边,俯下身,一吻他的额头:“睡吧,我会让人尽快把戒指打出来的。”
与沈淮臣所想不同,那份手稿的确送进了司珍房,负责打造的人却并非经验老道的司珍或掌珍,而是容瑄本人。从宝石的烧制到打磨,皆由他一人完成,特聘来的两个女师傅在旁边掌眼。
容瑄的天赋技能显然没点在制作珠宝首饰上,兼之心急,初次尝试难免失误,做坏好几个,然后才逐渐熟练起来。
当最后一颗宝石被嵌入戒身,不止容瑄,就连两位女师傅都跟着狠狠松了口气,大着胆子调笑起来。
掌珍好奇地问:“陛下可知这份手稿的主人是谁?”
司珍见容瑄表情不太对劲,提着心,赔着笑脸解释:“陛下,奴婢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款式,早先只觉得离经叛道怪里怪气,看得久了,倒品出几分滋味来。”
“若能将部分元素化为己用,想必——”
“他最近不方便见人。”容瑄沉默许久,闻言不悦地皱了皱眉,“朕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是!奴婢知错!”
两人跪地告饶,容瑄站起身,睨了她二人一眼:“起来吧。”
话音落下,冯春小跑着进来,在容瑄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后者大步离开司珍房,留冯春敲打两位管事自不必说。
沈淮臣想看杏花。
夜里下了场雨,次日醒来,沈淮臣精神出乎意料的好,心口不闷了,也有力气拿取重物了。
早膳吃了一整碗馄饨,饭后散步消食,坐在凉亭里歇脚的时候,沈淮臣望着自湖心掠过的白鸟,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春天为何还没有来……想看杏花。”
深秋时节,草木萧疏,叶子都是黄的,哪里有花可赏。
从别地运来,亦或是在温室内培养当然可行,但沈淮臣显然等不起了。
袁夫人愁白了发,难题自然而然地被交付到容瑄手上。
临近傍晚,一顶华轿将沈淮臣接回宁安府,一路来到杏园外。灵芝与兰心一左一右地扶他下轿,沈淮臣的手冷得像冰,狐裘于他而言早已丧失了应有的保暖效果,可沈淮臣仍下意识攥紧,抬眸看去。
短短半日,偌大的杏林仿佛重新焕发生机,一簇簇粉白的花朵挂在枝头,如云似雪。
从前常待的玉石台边站着一人,没了搀扶,沈淮臣走不快,那人便耐心等着,等他走至近前,才上前几步抱起他,一同倚靠在玉台上。
有风吹过,杏花翩翩而落,落进沈淮臣发间,被容瑄轻轻摘下来放在他的手心。
沈淮臣对着天边残阳仔细瞧了瞧,发现这花是拿绢布做的。杏园这么大,杏树这么多,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在短时间内达到震撼人心的效果。
沈淮臣被自己脑补的场面逗笑了,仰头看容瑄:“史书该记你一笔,说你贪图美色,荒淫无道,是大大的昏君。”
容瑄微微勾唇,温柔地抚摸他沾染水汽的睫毛,像是在反问:那又如何?
“那天你也是这样,悄悄走过来,趁我睡着摘掉了一朵杏花。”沈淮臣笑没了力气,放任自己倒在容瑄怀里,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也许千百年过去,你的故事也会被后人拍成电视剧,编剧塞给你一个白月光女主,而我是插足别人感情的恶毒男配。”
又是全然陌生的词句。
容瑄蹙了蹙眉,他无法理解沈淮臣话里的意思,但能分辨出那不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
容瑄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沈淮臣的过去跟来历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东西,每每提起,那种熟悉的、无能为力的惶恐便格外强烈。这让容瑄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将要失去沈淮臣了。
他们之间横亘着某种厚重而坚固的壁垒,越是努力触碰,沈淮臣反倒离得更远了些,像一场美梦,一道可望不可即的蜃影。
“容瑄……我想吃糖。”
沈淮臣有些迷茫地承受着容瑄突如其来的亲吻,尽管舌尖的勾缠使肺部本就不多的氧气愈发稀薄,窒息感铺天盖地笼罩了他,但沈淮臣还是微微张唇,接纳了容瑄。
很疯狂。
夜莺拥抱着生有尖刺的玫瑰歌唱,心脏流出的血将白玫瑰染作鲜红。沈淮臣苍白的面颊也腾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如同天边的晚霞。
蜜糖的滋味在沈淮臣舌尖绽开,明明是他最喜欢的味道,此时尝起来却是那么苦涩。
他最怕苦了。
沈淮臣的手失了力气,攥不住容瑄的衣襟,滑落的瞬间被容瑄死死攥回手里,贴在心口。沈淮臣大口大口地喘息,恍惚地想,真狼狈,他现在的模样一定难看极了。
指尖碰到一枚冰凉的物件,是戒指。
“檀郎,在你家乡,为所钟之人戴上戒指的时候,应当还有其他的仪式吧?”容瑄的嗓音又轻又柔,担心吓到他似的,那些歇斯底里的疯狂与病态,被妥帖地压在温存面具之下,和从前的每一天一样。
“有啊……”沈淮臣一无所觉,喊系统搜索结婚誓词,他念一句,容瑄便跟着重复一句。
“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
“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
“我要娶你,爱你,保护你。”
“我要娶你,爱你,保护你。”
“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丈夫。”
“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丈夫。”
沈淮臣重重喘息一声,捂着心口艰难说道:“你往那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那里住宿,我也在那里宿……”
容瑄嗓音沙哑,待他一字字说完,沈淮臣的眼神已有了涣散的趋势,洁白的杏花在他眼中变成大块大块的雪花碎片。
他抓着容瑄的手,摸到第四根手指时把戒指浅浅推了进去,声音几近于无:“神予我权柄……我宣布你我为夫夫……不可……不可分开。”
沈淮臣念不动了,容瑄便抱着他,左耳贴在沈淮臣唇边,去听他说了什么:“信……在书房。”
沈淮臣写了许多信,给阿爹阿娘,给容瑄,给朋友,甚至连咪咪都有一封。
他把银票塞在信封里,留着给咪咪买“猫粮”,希望死掉以后咪咪不要啃他的身体。
沈淮臣好累,深入灵魂的疲惫使他眼睛缓缓闭合。
据说人濒死时,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一片恍惚中,沈淮臣听见咪咪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用爪子刨土。
它能感觉到主人的虚弱,两位主人依偎在一处说话时,它就在杏林中打转,不敢像从前一样扑过来撒娇。
他听见眼泪砸落的声音。
听见容瑄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连贯,痛彻心扉。
魏氏教容瑄清醒,教他克制,却独独没教过他该怎么排解痛苦,怎么挽回所爱之人。
仿佛为了回应沈淮臣的话,容瑄抱着他,头低下来,轻声对沈淮臣耳语。
念的是他们成亲那日司礼说的话:“赤绳早系,白首永偕。”
月老用红线系住你我的姻缘,自那以后,你恩我爱,共度余生。
“檀郎,吾该去何处寻你?”
若从他乡来,死后亦将魂归故里,连梦中相会恐怕都成为一种奢侈。
沈淮臣动动唇,想告诉容瑄,不要为他难过,纵使身死,也不过是回到另一个世界。
就在仅剩的念头越来越模糊的时候,沈淮臣突然听见一声悲切的哀嚎:【啊啊啊啊啊啊宿主,小白来晚了你不要死呜呜呜——!!】
一股氧气急速注入沈淮臣的心脏,血液重新流动,胸膛有了微弱的起伏。身体逐次恢复了触觉,嗅觉跟味觉,最后是视觉。
沈淮臣头痛欲裂,强忍着太阳穴炸开的痛苦睁开眼睛。
他看到容瑄通红黯淡的茶色眼眸,看清了容瑄眼底的疯狂与偏执,这样浓烈的负面情绪,是沈淮臣从未见过的。
男主果然哭了。
沈淮臣想,他应该拿相机记录下来,当做黑历史反复播放。
几乎同一时间,容瑄发现了怀里这具躯体的异状。
他变了脸色,眼神如同噬人猛虎,紧盯着沈淮臣不放:“你是何人?”
“孤魂野鬼,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起初沈淮臣是打算装一下的。
容瑄情绪如此外放的时候可不多见,沈淮臣想看看他能不能认出自己,想知道如果真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占据了他的躯壳,男主会分得清他们彼此间的区别吗?
沈淮臣牵动唇角,想露出一个威胁性十足的笑意,却失败了。
苏醒不久的身体还不太听话,沈淮臣压平抽筋似的嘴唇,慢吞吞说道:“吾心愿未了,今借此人肉身一用,事成后必有重谢。”
容瑄定定看着他,盯得沈淮臣心里毛毛的,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半晌后才哑声开口:“你有何心愿?”
这可把沈淮臣问住了。他蹙着眉,漫长的苦思冥想深思熟虑过后,用某种奇异的咏叹调说:“啊!美食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吾要尝遍天下美味,再唔唔唔——!”
容瑄用力将他勒进怀里,低下头,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
终于恢复力气的沈淮臣下意识环上他的脖颈,待反应过来,立刻改为拍他的背,在亲吻的间隙断断续续地控诉:“放、放肆!你冒犯了吾,你……”
“檀郎。”容瑄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唤他的名。
糟糕,被发现了。
沈淮臣眨眨眼,开始原地装傻:“容……瑄?我还活着吗?刚刚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我的身体里说话,你……没被吓到吧?”
容瑄摇摇头。
指尖接触到的皮肤是温热的,紧致而富有弹性的,唇上的乌紫也在慢慢消失,沈淮臣双颊泛粉,正十分紧张地盯着他,像一场虚幻的梦。
容瑄毫不犹豫地用匕首抵住掌心,一寸寸朝下割去。皮肉绽开,几乎瞬间便见了血。钻心的刺痛传来,容瑄唇畔却勾起一抹笑意。
有痛感,说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人生三大幸事,莫过于久别重逢,虚惊一场,还有失而复得。
失而复得,容瑄喃喃重复着这意义非凡的字眼,将沈淮臣抱得好紧好紧,将一个又一个炙热的、珍惜的吻落在他发顶:“檀郎,我好想你。”
明明他们才分开一小会儿而已。
“喂,你疯了!”沈淮臣疑心容瑄被跌宕起伏的变故刺激傻了,出现了自残的倾向。他试图挣开容瑄的手臂,在被更严密的禁锢住前,先一步晕头转向地倒回对方怀里,拿眼睛瞪视他,“你的手还在流血!”
容瑄淡淡应了声,没有任何管束的意思,只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好像要一次性瞧个够似的。沈淮臣渐渐安静下来,在他温柔缱绻的目光中红了眼眶。
沈淮臣熟练把脸埋进容瑄怀里,从乌金西坠,到圆月东升。容瑄用狐裘裹着他,沈淮臣吸吸鼻子,没头没尾地说:“容瑄,我想吃烤肉。”
还想喝冰可乐。
沈淮臣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沉疴除尽,哪怕贪嘴些,多吃两口肉,也不会像刚穿来时那样胃痛难耐了。
容瑄几乎跟他在同一时间开口,话音里透着几分小心翼翼:“檀郎,这次来……还会走吗?”
四目相对,容瑄浅浅笑了一下:“上回拿来的烤架太久没有,落了灰。明日晌午再吃,好吗?”
沈淮臣闷闷点头,也回答他的问题:“不走了。”
这一次,是真的不走了。
不必煎熬,更无需在两个世界中抉择取舍,因为就在刚刚,小白告诉他,书中世界与现实世界时间流速不同,前者快,后者慢,他完全可以在这里待到自然死亡再返回现实。
【代价是什么?】沈淮臣问。
系统最开始支支吾吾不肯细说,在沈淮臣坚持不懈的追问下,003扭捏道:【代价是……是我要返回系统中心上学,可能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接待第二任宿主。】
可恶!它未成年统的身份藏不住了!
沈淮臣差点没控制住惊讶的表情:【系统也要上学?】
【当然啦!】
按照003的说法,每位系统在诞生独立意识后,都需经过一系列严格培训,通过考核才有资格带宿主接取任务。但小白是两位主脑大人唯一的孩子,超级关系户,自然有权力跳过枯燥的学习步骤,直接走马上任。
未经过针对性训练的系统是一张白纸,遇见的第一任宿主是什么颜色,自己就会染上什么颜色,一旦走上歧路,等待它们的只有被格式化、被销毁的命运。
沈淮臣幸运地遇见了系统,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对003来说,遇见沈淮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这场命中注定的相遇,包括沈淮臣被允许留在小世界过完余生,难说没有两位主脑大人的手笔,只是一人一统谁都没有察觉。
老底都掀干净了,003索性邀功一般对沈淮臣说:【……我就这样往地上一趟,捂着脸嚎啕大哭,它们俩没有办法,只好答应让你活过来啦。】
【还好来得及。】003拍拍胸脯,仍对不久前的一幕心有余悸。
它可怜的宿主无声无息躺在男主怀里,仿佛睡着了,但无论是它还是男主心里都清楚,那双美丽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不会一起说悄悄话,弯着眼睛朝它笑了。
它不要!
003把这段名为“悲伤”的数据储存在核心代码中,旋即神神秘秘地对沈淮臣说:【宿主宿主,为了庆祝你心想事成,小白准备了一个惊喜。】
横竖都要被抓回去上学,003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提了新的条件。
等沈淮臣好奇地问起惊喜的内容,它又不肯透露了,摇头晃脑地说:【说过几天你就知道啦。】
于是当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咪从窗沿跳进屋内,贴着他的小腿蹭来蹭去,沈淮臣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试探着喊:“小白?”
“喵喵喵喵!”没错宿主,就是我呀!
“喵喵——”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沈淮臣听懂了猫语,总算能确定,眼前这只蓝眼睛的漂亮小猫就是他的系统。
沈淮臣俯身抱起它,一下下抚摸着它光滑柔软的毛发,整个人欢喜极了:“小白,你怎么变成猫了?”
003屈服于动物的本能,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只前爪搭在沈淮臣手上:“喵喵喵。”
因为宿主你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呀!
而且变成猫,它就能跟宿主一样,随时随地吃好吃的了。
数月后,山野中桃花开得正旺,有辆马车低调地出了城门,一路向南,直奔江南水乡。
沈淮臣靠在容瑄身上,怀里抱着一只肥猫,一人一宠正有来有往地拌嘴:“小白你好沉,我都抱不动你了,从明天起必须减肥,不能再吃了。”
“喵喵喵喵!”胡说,小白的本体是数据,数据怎么会胖呢?
沈淮臣捏着它的爪子:“可是现在你趴在我身上,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沈淮臣和容瑄此番南下不止为了游玩,还要捎带着调查一桩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