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斯蒂文可以原谅对方无意的言行。
但“年长的情人”?
——去他的年长情人!
——去他的情人。
这个说法让斯蒂文感觉到了愤怒和一丝隐隐的痛苦。
他没办法想象,乔恩的身边如果出现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存在,自己该怎么办?
只要想到有这个可能,他就控制不住地想拔剑。
幸运的是,当他沉浸在这种糟糕至极的幻想中、险些跳起来想找个人打一架发泄的时候,犹自躺在自己腿上沉睡的乔恩,头微微不安地动了动,及时地唤回了他的理智。
斯蒂文低声叹了一口气,重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他伸出手,轻轻拨弄着那头漂亮的金色头发,带着薄茧的指腹,慢慢划过那张美丽的脸,眼睛、鼻子和唇……
乔恩还在沉沉地睡着。
在之前的幻境里,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只黄色狮子撞过来的时候,毫无恶意,相反充满了一种解脱和奉献的意味。
——它心甘情愿地化作一个黄色光球,试图去融入、壮大乔恩的灵魂。
然而,很遗憾……
乔恩的灵魂和异世界人的灵魂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那个黄色光球执着地外围反复、逡巡了无数圈,用尽各种方式都还是处于被拒绝的状态。
而这也是乔恩迟迟无法醒来的原因。
他在灵魂世界中被拖住了,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个黄色光球:“放弃吧,我没有‘吃人’的嗜好。”
已经没了意识的灵魂光球却固执地一遍遍向前冲刺……
乔恩无奈的同时,又有些为它感到悲哀。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个光芒已经不怎么明亮的光球,喃喃自语:“你明明知道有些神明是怎么对待人类的,也知道有些人想要成神会做什么样子的恶事。可当你选择我,希望我强大起来,替你实现理想的时候,却偏偏要主动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我……唉,你可真是矛盾。”
但这样一直滞留在灵魂世界中,也绝非长久之计。
乔恩开始想各种各样的点子,试图让这个光球放弃融入自己灵魂的想法。
没办法说服。
残留的灵魂不具备思考的能力。
没办法驱除。
因为它丝毫不具备攻击性,完全是无私、奉献的姿态。
直接消灭?
这倒是可行?
但乔恩下不去手。
异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对鲜血和死人,也可以狠心对那些想伤害自己、伤害自己家人的恶徒们给予重重的反击,却没办法对一个没有恶意的灵魂下手。
最后,当他快要无计可施的时候,答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安东·布鲁克纳的《第七交响曲》。
同样也曾被称为“英雄”的交响曲,却和贝多芬的《英雄》截然不同。
如果说后者雄浑壮阔、慷慨激昂,是大英雄、真好汉;
那么前者更像一个普通人、一个凡夫俗子,不太聪明、不太勇敢、也不是特别能干,每天都在面临失败,却依旧对生活充满热爱,一如作曲家本人。
安东·布鲁克纳是个矮小、略胖、中年秃头,并不怎么英俊的男人。
他一直有着无可救药的浪漫情怀,多次向身边漂亮的女士们求婚,全都被拒绝了,终身未婚。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创造出管弦乐史上的高峰。
那些长达六、七十分钟,令人感觉冗长的交响曲,每个乐章都具备着史诗般的风貌,值得所有人为之大书特书。
《第七交响曲》的第一乐章以弦乐器的颤音开始。
作曲家声称是在睡梦中梦到了这一旋律,醒来之后记下,然后写入了乐谱。
很难说,这其中不含有什么玄幻的元素在。
正如海伦娜曾说的那样,也许生命本就存在着难解的奥秘。
开篇这种弦乐器的朦胧颤音,极具个人特色。
甚至从乔恩目前的角度来说,乐声已然脱离了音乐的范畴。
灵魂的世界之中,那种奇特颤音所带来的震颤,成功唤起了他身体中的所有知觉,清楚地感知着脉搏、心跳、呼吸的轻轻震动,甚至大地、甚至星空、甚至灵魂!
乔恩恍然意识到,世间万物每时每刻都在不停息地发出着自己的声音,只是人太渺小,耳朵总会疏漏很多声音,或者身在其中,直接无视了那些声音。
然而,当他终于意识到、并成功听到的时候,那些声音就都在热情、积极地回应着他,而他只需微微勾起手指,像是轻轻拨动琴弦那样……
“铮”的一声,执着冲过来黄色光球骤然停住!
当它自身的旋律被打断后,就像程序卡住的小机器人一样僵住。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呢?
于是,《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的挽歌被轻轻地奏起。
中音大号奏出了浸透悲思的旋律,哀伤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一种莫名的感悟,让乔恩无师自通地调整了黄色光球自身的旋律,使之与这一刻的乐曲共鸣。
——我已度过凶险的大海。
——如一叶扁舟,抵达宽阔的港湾。【注】
生前的一切终究已经逝去。
死亡将带给人平等而永久的安息。
黄色的光球在旋律中,又一次变回了黄色的狮子,接着,又从狮子变回了那个男人。
他睁开双眼,惊奇地看了看自己,又似乎意识到什么,百感交集又感激地注视着乔恩,接着,化作点点星光散去了。
现实中的乔恩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还没从灵魂的世界中彻底回归,目光下意识地追逐着那些常人所看不到的灵魂之光,看着那些瑰丽的灵魂成功散入山川河海,融入到这个也许不算好,却同样美丽的世界之中……
《第七交响曲》的第三乐章,谐谑曲,小号、小提前、单簧管,奏出快乐的舞曲主题。
一切回归到了最最本源之地。
乐曲让人忍不住地想到大自然,想到故乡,想到童年时无穷无尽的快乐时光。
然后,仿佛有什么冥冥的声音愉悦又满意地倾诉着:
——这才该是灵魂真正的归宿。
然后,一张猫脸出现在眼前。
应该说斯蒂文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他生得真不算英俊。
可随着年轻的增长,面部轮廓也越来越凌厉,像是有什么锋锐的刀子在对其日夜地雕琢一样。神奇的是,在这样的雕琢下,线条竟然不会显得很尖锐,和某些猫咪一样,明明是V形脸,可在毛茸茸遮掩下,往往给人一种圆脸之感。
此时,这张脸挂满了忧心忡忡的表情。
但他装得挺平静,还用了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终于醒了,再不醒,我真得去找治疗师给你生灌三大碗草药汤了,苦得要死的那种。”
“我希望,你下次能坦白地说想我、担心我了。”乔恩不以为意地说。
然后,他懒洋洋地不起来,还将头在斯蒂文的腿上蹭了蹭,笑嘻嘻地说:“我现在很累,等我缓过来,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第七交响曲》的第四乐章,终曲。
再次回归第一主题,小提琴、中提琴在高音区渲染气势,木管乐抛洒着花束,号角推动着音乐展开,英雄回归!
宛如一首优美的长诗被朗诵到了结局部分,赞歌稍息,余韵悠长。
但不同于贝多芬式斩钉截铁的英雄主义式结尾,对布鲁克纳来说,结尾其实是另一种开端。
——人终究会获得救赎。
——人的生命也就是一场循环。
终点即是起点。
一切才刚刚开始。
乔恩醒来后, 立刻受到了阿托斯的热烈欢迎。
他初时受宠若惊,后来才反应过来,这多数是因为自己那张脸的缘故。
但不得不说, 比起不受重视、被冷漠对待,受到这样热烈的关注,未尝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如果整天思考什么“你们不是真的欢迎我,你们只是贪恋我的美貌”,那就未免有些太过矫情和自找苦吃了。
所以,他保持着和过去一样的态度, 友好、温和, 既不刻意讨好,也没故意远离,甚至大大方方地找阿托斯重新要了一顶新草帽和同款白布, 将自己重新包裹起来。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 阿托斯忍不住望着他的脸,发出了几声失望的叹息。
乔恩听而不闻地继续着动作。
然后, 他大致交代了一下之前幻境的事情,没提黄狮子和灵魂的事,也没提奥菲士王的名字(尽管他怀疑,哪怕提到了奥菲士, 以阿托斯不学无术的程度多半也不认识),仅仅只讲述了那场乍看云里雾里、一般人都摸不清状况的古怪谋杀, 顺便对此给出个结论:“像是远古某个年代的记忆残留。”
然后, 他装傻地表示:“具体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懂。”
若是换一个将领, 兴许还会对此存有怀疑。没准儿会反复追问,同时再去挨个儿询问一遍小队的所有成员。
但对于阿托斯来说, “不懂”这个回答非常真实。
因为他自己常年在“不懂”的领域中徘徊,以至于压根没怀疑乔恩的话,反而好心安慰地说:“那样神奇的力量,本来也不像是凡人可以掌控的,既然幻境消失,我们也可以离开了,那就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
只能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阿托斯就是这样一个永远乐观的存在。
看到他如此通(单)情(纯)达(好)理(骗),乔恩难得地有了几分愧疚。
为此,在之后的行军过程中,他不止手握地图、时时查看,还放任精神向前不断地延展,力图帮阿托斯尽快赶上大部队,不至于因为“迷路”而遭到博蒙特国王的斥责。
此时,安东国支援的大军也已经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
当时安德鲁塞林格率领的那支前锋军队正在抢劫一座小镇上的谷仓。
这一次,他之前的好运终于用尽了。
很不幸撞上安东国的军队,并且被团团围住。
然而,安德鲁塞林格也绝非泛泛之辈。
塞林格家族靠贩卖奴隶起家,安德鲁从小就和那些心黑手狠的捕奴队成员们混在一起,学会了一套极其残酷、血腥的御人手段,虽然经常为大众所不喜,但这些糟糕的手段,放在战场的时候,却也不失为一种有用的统兵风格。
他直接占据小镇,靠杀戮压制人民,将不服从反抗者的头颅,一排排地高高悬挂在城墙上。
这成功为他赢得了短时间内的臣服,而在解决了内忧后,就剩下外患,他一边赶忙派人向大部队求援,一边自己带兵死守。
博蒙特国王很快接到了这封求援信。
他当即派莱奥尼带兵支援,也许他还想过也派阿托斯去,但很遗憾,阿托斯还在路上。
莱奥尼接到命令的时候……
西奥多正试图说服那个名叫伊格瑞特的鸟头女妖飞到空中,来帮自己寻找敌人的踪迹。
和人们想象当中的可怕女妖不同。
伊格瑞特的性格单纯天真,这使得她很容易就被男人哄骗。
原本她并不想答应西奥多的要求。
因为据说女妖不能随意插手人类们的纷争。
可西奥多却告诉她:“亲爱的,你只是飞到空中看一看,然后,再把看到的东西告诉我,你并没有插手什么纷争啊。我会自己去同敌人厮杀、奋战,无论输赢,都和你无关。”
伊格瑞特茫然地张着长长的鸟嘴,头顶的翎羽因思考而轻轻摇晃。
她单纯的小脑袋瓜里,想不出这些话语的漏洞,也意识不到“如果自己飞在空中帮一方侦察的时候,就意味着同样参与了这场战斗”,所以,她答应了西奥多。
恰好,博蒙特国王的命令到了。
西奥多兴奋地怪叫着,拎着那柄巨大的战斧,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
但这一回,他们面对的并非是不经打的土匪,而是安东国的大军。
所以,哪怕发出命令的博蒙特国王也并没有要求太多,主要目的是——接应被包围的安德鲁塞林格。
这里的接应,绝非为难他们,让他们将安东国的军队统统打败,然后救出安德鲁塞林格。
而是让他们找机会,去扰乱安东国的军队,破坏整个包围圈,给安德鲁塞林格的逃离创造合适的时机
可有时候,战场上的运气真的很难说。
当西奥多说服女妖成为自己的空中侦察兵后,安东国的大军就很难再依靠人多势众的优势将这支队伍包围起来了。
因为每当领军的将领下达指令,让某某处队伍上前去阻拦、或者往后去截断后路的时候……
莱奥尼和西奥多总能通过女妖在空中给出的提示,或者及时地变换阵型,或者奋力冲杀到别的地方,再或者赶忙转移方向,狡猾又准确地躲开每一次的围攻。
安东国的大军就这么被这支人数不多的队伍给硬生生冲乱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非是公平的一战。
神之子超乎常人的武力、飞在空中的鸟头女妖,都使得安东国的大军在猝不及防下,吃到了大亏。
但战争又哪有绝对的公平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安东国的领军将领不是大王子萨诺斯那样的坑货存在。
面对糟糕形势……
他当机立断地下令撤退,暂避锋芒。
要知道,别看莱奥尼和西奥多成功在大军中表演了一番纵横往来。
可个人武力终究只是个人武力,当安东国大军试图撤退的时候,碍于对方的人多势众,他们同样无法凭借悬殊的人数去进行阻拦。
但不管怎么说,这绝对是一场足够让两位神之子为之扬名的精彩一战。
后来就有画家试着用油画来展现当时战场的场面:
古怪而不祥的鸟头人身女妖张开巨大的翅膀飞在半空中,静静俯瞰大地;
纵欲狂欢之子手举一柄战斧,脸上血迹斑斑,却面带微笑地追赶着绝望的敌人;
黑夜之子沉静地高举起宝剑,示意身后的士兵们随他冲锋;
被血染红的泥土上,有着倒在地上的一具具线条扭曲、色彩脏乱的尸体,随着军队冲锋,遭到残忍践踏,越发得扭曲而变形。
也许神明们真的远离了安东王。
在安东国大军竭力镇定,却难免仓惶撤退时,迎面又撞上了终于迷途折返的阿托斯马里诺。
更为不幸的是,这支队伍中虽没有鸟头女妖那样的空中侦察兵……
却有着乔恩和斯蒂文这两个同样开挂的选手。
斯蒂文灵敏的听觉早早就听到了前方的行军动静。
而乔恩直接放开精神的领域,去探察前方的情况,同时判断出,是可以捡的一个便宜。
于是,倒霉的安东国的大军又遭遇了一次袭击。
他们这会儿已经被搞得晕头转向,根本分不清博蒙特国到底埋伏了多少人,加上主将早就下令“撤退”,更是无心抵抗,一门心思逃跑。
这样的情况下……
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该乘胜追击一波了。
这次战争爆发,阿托斯马里诺真是全场最佳!
前半程在迷路,后半程捡便宜,最终,不仅没有遭遇博蒙特国王的斥责,还荣获一番表扬和一份不大不小的战功。
在战事又告一个段落的间歇……
这位幸运儿毫无野心,完全没什么出门交际的意思,而是高高兴兴地坐在帐篷里,给老婆写信:
——我多么想念你的怀抱呀,我最最亲爱、最最甜蜜、最最美丽、最最温柔的阿西丽亚!
——答应我,务必答应我,等我安全回到你的身边后,你一定要亲亲我,好好地亲亲我!
大约两周后,阿西丽亚的回信到了。
信的前半部分印满了唇印,然后就是对丈夫来信的热烈回应,她同样用毫不婉转的直白句子表达着对丈夫的思念和爱意。
而在尽述以上爱意(废话)后,这位不算特别聪明,但性格温柔又包容,和阿托斯堪称般配的夫人在信中困惑不解地说:[……我不知道你和二王子尤金有没有什么交情?之前一段时间,他时常来家里拜访,一度让我有些困扰。]
——等等!
——年轻男人频繁上门拜访自己老婆?
——这小兔崽子想干什么!!
阿托斯的脸色变了。
他险些冲动地想奔出帐篷,找博蒙特国王要个交代!
幸好,事情还没变得太离谱。
阿西丽亚很快就在信里写出了答案:[……直到我发现,他的目标是凯丝,才恍然大悟。]
——啊,还好!
阿托斯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他又紧张起来:“该死,居然冲着我侄女凯丝!”
[这事真让我发愁,凯丝确实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可我对二王子尤金殿下实在有些迟疑……]
写到这里,阿西丽亚又很谨慎地描补了一句:[王子殿下自然是极为优秀的。]
[只是,凯丝这孩子从小失去父母,虽则你我已经尽力去爱她,可总难免有不到位的地方,使得她有些多思多想。]
[所以,我总希望她日后能嫁个简单点儿的人家,哪怕没什么富贵权势,只要能让她每天展露笑颜,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我的想法终归只是我的想法。真正结婚的人选,总得她自己喜欢才行。]
[我对此毫无头绪,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如果有,请尽快回信给我。]
凯丝在花园里拉弓射箭。
这些年, 她接受着各方面的教育,阿托斯和阿西丽亚夫妇,一如当初的承诺那样, 从不曾亏待过这个侄女。
好比射箭当年,此时不远处,就摆放着奴隶们用巧手扎好的一个个草兔子、草熊、还有草鹿。
这些各式各样的可爱草靶子,就是早年为了勾起小女孩学射箭的兴趣,才创造出来的。
可惜,尽管如此, 凯丝在射箭方面始终进步有限, 大概某些技能真的很需要天赋。
但这个每日射箭的习惯却坚持了下来。
也算是日常强身健体的运动了。
凯丝认真地开始射箭了。
她一共射出了十来支箭,只险险中了两三箭,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 这两三箭多半还是蒙上的。
于是, 她不好意思地放下弓箭,转头红着脸解释了一句:“我的箭术向来不太好。”
“已经比我好了。”
二王子尤金不以为意地温柔回复着。
不远处, 凯丝的婶婶阿西丽亚夫人正坐在一个凉亭里休憩,时不时会抬头看一眼两人,确保他们之间的距离保持在安全的范围内。
尽管没办法拒绝王子(也许是)别有用心的拜访,但她显然是个合格的婶婶, 始终坚守一旁,不给这对年轻的未婚男女有任何独处的机会。
此时, 听到二王子尤金的话后, 凯丝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不算熟悉的殿下。
这是一个非常瘦弱和苍白的男人, 深陷的眼睛下有着青黑色的浓重眼袋,还有近乎麦秆一样的四肢。
据说他前不久还大病了一场, 在床上躺了一周左右才能爬起来,以这样糟糕的身体状况而言,也难怪向来没什么存在感。
“恕我冒昧,殿下,大病初愈,您应该多吃一点儿了。”
凯丝用关切的语气说:“箭术的好坏无足轻重,但身体的健康,却会影响人的日常生活质量。”
二王子尤金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眼前的女孩会如此直言不讳。
倘若换做大王子萨诺斯,亦或者三王子莱奥尼,大抵都会这样的言论心生反感。
前者瞧不起女人,会认为多管闲事和瞎操心;而后者,瞧不起所有人,只会觉得这个女人多嘴多舌,令人生厌。
然而,二王子尤金对此的接受度却很高。
他有一个非常强势的母后,相比起总被命令做这儿、做那儿,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的对话,这样虽说有些直接却透着一丝关心的语气,是刚好能被他接纳的程度。
于是,他朝着女孩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正在努力,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说不定我就也可以骑在马上,和父王,和我的弟弟莱奥尼,一起去前线征战了。”
凯丝闻言有些好奇地望向他:“殿下,您很期待去战场吗?”
二王子尤金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露出了习惯性的微笑,委婉含蓄地表达着:“父王和母后都对我抱有类似的期待。”
——那么,你自己呢?
——你自己期待上战场吗?
凯丝暗自在心里这么想着。
但这一次,她总算没再不识趣地直接问出口了。
二王子尤金松了一口气。
他掩饰性地转头,悄悄打了一个哈欠,表情非常疲倦,却又在勉强自己坚持着:“你还要继续练习吗,凯丝?”
凯丝的兴致其实还在。
但她注意到,这位殿下的瞳孔缩小,目光也变得有些无神,表情也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于是,这个女孩体贴地收好了弓箭,故意叹着气地说:“不了,总也射不好,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二王子回了一个看似腼腆又恍惚的微笑:“那我们回去吧。”
凯丝同意了。
但正当她要向前迈步的时候,二王子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用力向旁边一扯:“小心!”
远处一直盯着这边的阿西丽亚夫人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焦急地问着身边的侍女:“他在干什么?他是不是抓凯丝的手了?”
凯丝也吓了一跳:“殿下?”
“小心!”二王子尤金再次说。
他恐惧地注视着前方的一颗树,像是看到了什么未知可怕的敌人:“尸体,妖怪,我看到了有尸体。”
“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凯丝努力镇定着情绪,疑惑地望向了前方,然而,那里只有一颗普普通通的榕树。
“啊,我看错了。”
许久,二王子尤金松开了凯丝的胳膊,露出一个释然又歉意的表情,用近乎喃喃自语的虚幻语气说:“好的,它现在是一棵树了。”
这时候,阿西丽亚夫人带着侍女们匆匆走了过来。
她将凯丝拉到自己的身后,警惕的看着这位适才似乎在动手动脚的王子。
而刚刚才搞出了一个“乌龙”的二王子尤金再次露出歉意的笑容,随口敷衍了几句后,就急忙告辞了。
阿西丽亚夫人不怎么高兴地望着这位二王子瘦弱的背影。
她迟疑地试探着侄女:“唔,亲爱的,我觉得,这位殿下的性情还算不错,但身体看起来不怎么健康呢。”
“您是对的,婶婶。”
凯丝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冷静地指出:“事实上,我怀疑他很可能在服食一种令人上瘾,且会产生幻觉的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