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很熟悉这个眼神,愤恨、愠怒、不甘——这人有什么好生气的?自己开房管他什么事?
边城看了看两人:“不进去吗?”
闻笛顿了顿,忽然伸出手,挽住了边城的胳膊。
边城疑惑地转头,他抬起脸,凑近边城耳边,装作亲吻似的低语:“帮我个忙。”
边城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抽手。闻笛拉着他走进电梯,没去看何文轩的脸色,反正家世和教养也会让这人竭力维持淡然的表情,但他看到拎着公文包的手攥紧了。
电梯间里的一分钟绵延无尽,闻笛的心悬在嗓子眼,生怕边城突然问一句:“你到底在干什么?”
好在没出岔子,电梯就停了,何文轩大步走出去。
闻笛盯着他的背影,希望内心的诅咒能隔空降临。胳膊被人推了推,闻笛才拔出眼神,意识到自己还紧紧勾着边城。
“我去退房。”边城说。
闻笛遗憾地松开手,然后想着怎么解释刚才那场戏。他跟教授相识不久,漫漫征途才开了个头,不是提起前男友的好时机。
退了房,门童把车开来,边城叫住胡思乱想的闻笛,让他上车。闻笛抱着塑料袋,跨进副驾驶座,车内大吉岭茶的淡淡香气并没有缓解焦虑。
车子启动,他正低头思索,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前男友?”
闻笛眨着眼,迟疑地偷瞄边城的表情,还是毫无波澜。“这么容易能看出来?”??
看过你站在门口跟他吵架——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就当是观察能力很强好了。边城问:“你还这么在意他?”
闻笛摸不着头脑:“这跟在不在意有什么关系?”
“你刚才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边城说,“你很恨他吗?”
“当然了,”闻笛说,“我又不是菩萨。”
边城看着前方的车流,若有所思。
手机震动了一下,闻笛瞥了眼屏幕,翻了个白眼。
一个未知号码发了条信息:【刚才那个人是谁?】
闻笛没搭理,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没想到啊,你现在也学会一夜情了。】
神经病!他跟谁睡关他屁事。
闻笛磨了磨牙,回复:【谁他妈一夜情,这是我男朋友,你以后少来烦我。】
对面沉默下来。闻笛感到胜利的快意。谁说见到前男友要冷静自持,才算真正放下?就是要赢,幼稚的快乐也是快乐。
然后他猛然醒悟:早这样不就行了?
他早说自己有男朋友,让何文轩滚远点,何至于被短信骚扰这么久?
作者有话说:
本周加更~从周四开始,四五六七会日更~
第25章 失去的不一定再拥有
数学系大楼呈L形,红砖白顶,楼前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草地两边竖起藩篱,高度刚好遮住大楼一层。
边城的办公室在东翼四楼。教学楼历史悠久,又只有四层,没安电梯,年轻教授都安排在高楼层。
约见的学生已经等在门口,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戳戳画画,听见脚步声,收起手机,点了点头:“老师。”
学生叫沈流川,是这届边城最欣赏的学生。
边城打开办公室,让他进去。办公室最里面是一张浅棕色书桌,左面墙上竖着一块硕大的白板,右面是堆满书和草稿的橱柜。沈流川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我看了你提交的大纲,”边城问,“你想用Berkovich非古典分析方法去证明Frobenius结构猜想的变体。为什么不用Kontsevich-Soibelman算法?”
“K-S算法很难从几何意义上理解,”沈流川说,“从几何角度描述Frobenius结构和镜像代数能给出更直观的构造,同时也避免了构造散射图需要复杂计算的问题。”
边城看着桌上打印下来的毕业论文选题纸稿,若有所思。
“教授觉得这个思路不好?”
边城沉吟片刻,露出微笑。“不是,”他放下纸稿,“我很少看到本科生敢选这么复杂的课题。”
沈流川松了口气,也笑了笑:“之前组会听师兄讲仿射对数的时候,突然有了灵感。”
“我很期待,”边城说,“如果结果够好,说不定能在Journal of Algebraic Geometry发表。”
“这我可没敢想,”沈流川说,“可惜没早点写出来,不然申请的时候还可以多一篇一作。”
边城想起来,昨天沈流川联系他,就是因为推荐信的事。“现在申了哪几个学校?”
“藤校基本都投了,”沈流川说,“英国德国也投了几所,广撒网。”
“Kollar是我在普林斯顿的导师,研究方向也跟你很合,”边城说,“如果你有意向,我可以联系他。”
沈流川的表情有些尴尬,这不太寻常。Kollar是代数几何领域的世界级大师,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为所动就算了,怎么还面露难色呢。
“我申请的是CS。”沈流川说。
边城沉默片刻,说:“这样。”
“我辅修的计算机。”
T大数学系辅修计算机和金融的,没有一半也有三分之一。
“之前申上的师兄说,那边很看重数学,您的推荐信很加分,”沈流川说,“所以想麻烦您。”
中国教授的推荐信,九点九成是学生自己写,但边城不吃这一套。他保留着普林斯顿时期的习惯,推荐信必须亲笔。不过他写推荐信十分认真,言之有物,细节详实,真诚可信,并且极度个性化。只要是申请人身上存在的优点,他都会事无巨细地写出来。他在国际上声誉很高,如果学生对硬实力足够自信,胆子够大——又是风险性爱好者——就会找他写推荐信。
“你在数学上非常有天分,”边城说,“真的不考虑继续深造了吗?你想去哪个组,我都会尽力帮你。”
沈流川挠了挠头:“我还是想转码,纯数学这块儿,在国内也没什么前途……”他顿了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边城说,“到时候推荐信发过来了,你提醒我一声。”
“好的,”沈流川踌躇了一会儿,又说,“我还是很喜欢数学的。”
“我知道。”边城说。
这几年他看好的苗子,无一例外跳去了经管、计算机,或者交叉学科的组。当年一同在IMO国家队的少年,现在还从事纯数学研究的,也只剩下他一个了。
沈流川谢过他,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老师。”
“怎么了?”
“那个杯子,”他指了指桌上的瓷杯,“应该是Topologist吧。”
边城把杯子转了半圈,让带字的一面朝着自己:“我知道。”
沈流川再道了一次别,走到门口,正好遇上隔壁教群论的汪副教授。他打了声招呼,汪教授似乎还记得这个学生,攀谈了几句。
学生走后,汪教授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板。他和边城是同一批海外人才引进招进来的,关系比较熟。整个数学系里,他是唯一一个愿意来边城办公室串门的人。
边城从电脑上方望去。
“又跑了一个?”汪教授问。
边城点头。
“我们系是什么中转站吗?专门给其他专业输送人才?”汪教授感叹,“谁给这群孩子灌输的想法,学数学好转专业,结果一窝蜂涌过来,再一窝蜂涌出去。”
“大环境太差,这倒也不能怪他们。”
汪教授摇了摇头:“你对你的学生,可比对系主任和气多了。”
那是当然。纯数学研究不受系里重视,能留下来的人才,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当稀世珍宝供着。
“上次副高答辩,陈院长都打好招呼了,结果你非得投反对票,卡人家门生,面子上多不好看。”
“另一个助理研究员水平更好,”边城说,“他那个方向好水论文而已。”
“上次刘教授申请自然科学基金,系里搞预答辩,你说人家步骤又臭又长、论证毫无美感、逻辑链乱的像拓扑缠结。”
“他写的东西本来就又臭又长。”
“我好期待你正高答辩的时候,”光是脑子里想象这个大场面,汪教授已经搓起了手,“我看你怎么被他们三堂会审。”
学校有教研序列和教学序列,副研究员、副教授属于副高级,研究员、正教授属于正高级。每个职位晋升,都要由数学系全体教职员投票决定。要想上位,必须全体通过——全体。
边城说:“一群几年没成果、吸学生血涨影响因子、连黎曼洛赫定理都忘得差不多的秋天蝉蜕,还好意思审我?”
汪教授咋舌:“好得很,答辩的时候你就这么说。”
边城忽视他看热闹的兴奋劲,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教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的老教授们离退休还远,就算退了,这儿是论资排辈的,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景象估计还有好多年才会出现。
汪教授记起刚刚走出边城办公室、给自己打招呼的学生,忽然想起一件事:“刚刚那个学生叫沈流川,是不是?”
“是,”边城说,“去年我们系的特奖。”
“一看就是个难搞的学生,他群论课经常问我一些刁钻的问题,”汪教授说,“你知不知道,去年教学评估,就是他给你打的一分。”
边城的手顿住了。
每学期末,学生都会给所上课程打分评论。最高七分,最低一分。如果课程得分过低,教务处会通报批评,并找老师约谈。边城给分严格按照学校规定,A等级百分之十,不算严苛也不算手软。教学是培养未来数学人才的重要环节,他一直很重视,课件、题目、参考资料都精心准备。
学生虽然喜欢水课,但老师用不用心,认不认真,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因为难度高,报他课的人不多,可从来没人给他打过一分。
看来,他的得意门生并不欣赏他的教学方式。
“教学评估不是匿名的吗?”边城问。
汪教授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只要找对人,总能知道的。”
边城对这种行为不置可否。如果不匿名,教学评估本身形同虚设。
“他还让你给他写推荐信?”汪教授感叹,“真有胆量啊。”
边城沉吟一会儿,耸了耸肩:“他有数学天赋是事实。”
汪教授叹息着走了。
边城处理完邮件,又调出来几天前学生写的有关高秩不变子变体的文章,改到一半,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边城瞟了一眼,熟悉的号码。
他叹了口气,其长度是过去几年答辩的总和。指尖在桌面上点了几下,还是接了电话:“爸。”
对面顿了一会儿,问:“忙吗?”
“还行,”边城说,“有事吗?”
“周六爸有个大学同学聚会,离T大不远。今年正好三十五周年,也算是个整数,很多老同学都带孩子过来了,小宋估计也会来。你有空吗?要是没事,就过来一趟吧。”
“我看看,”边城调出备忘录,“这周末有点忙。”
“行,你看着办,”对面说,“实在抽不出时间,就算了。”
话说得很恳切,让人无法拒绝。近几年,他们的父子关系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谢谢你;对不起;没关系。
“我尽量来。”
对面沉寂下来。这几秒钟的空白无限延长,放大了风声和心跳。“好,”对面说,然后沉默了一阵,又问,“那孩子还跟你住在一起?”
“当然。”
“要是……”
“放心,”边城说,“我不会把他带到聚会去的。”
T大土木系的三十五周年聚会,最后定在了渔人码头。
渔人码头是开在景区湖心岛的餐厅,提供各国产地空运的海鲜料理。环境优美,价格高昂,食客从包厢的落地窗往外看,就是湖光山色。
光阴荏苒,同一所校园的莘莘学子如今相隔千里,在不同的国家落地生根,好不容易凑出相聚的时间,所以聚会办的十分盛大。前后持续整整三天,除了把酒言欢,重返母校,北京也要深度游一游。边城和宋宇驰的父亲作为留守北京的校友代表,担起东道主的责任,为远道而来的同学安排了三天行程,白天游完皇家园林,晚上就在景区餐厅设宴。
宋宇驰和边城到达酒店门口时,湖心岛已是夜色昏沉。雪亮的灯照着橡木招牌,服务员面带微笑替他们开门。
宋宇驰一边松围巾,一边低声对边城说:“我倒霉催的又跟你一起来这种场合,你赔我精神损失费。”
从小到大,边城已经收到无数次类似的威胁,脑子自动过滤为背景音。
宋宇驰也不想来,可惜父亲耳提面命喝令他去。他不太懂父亲的心理,一个延毕的儿子,拉到同学聚会上,也长不了什么脸面啊。他脑子里细数此次赴宴的风险。“里面坐着三十个叔叔伯伯,”宋宇驰想起来就一哆嗦,“我一进去,一听我博六,肯定马上问我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了,工作找的怎么样了,为什么博六……”
“对了,”边城问,“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宋宇驰看了他一眼,若是意念可以发力,这一眼足以了结他的性命。
“怎么了?”边城察觉到事有蹊跷,“上次你不是说已经拿到国望的offer了?”
宋宇驰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说:“那个啊,不重要了,反正我明年毕不了业。”
边城看着他:“你又延毕了?”
宋宇驰不满他把“又”字发的这么清晰。“唉,天有不测风云啊。”
边城默然:“你预答辩不是过了吗?”
预答辩意味着导师同意毕业,拿到博士学位千难万阻,但导师是最重要的一关。按说之后只要好好写论文,毕业胜利在望。
“被盲审的老师狙了?”
论文完成后,会送到小同行——也就是相关专业方向的教授那里审核。审核分为明审和盲审,明审的教授很多是导师的熟人,能放过就放过,但盲审出于匿名的原因,充满变数。一旦审核打出C等级,必定要延毕。
毕业论文是重大事项,教授们评分还是慎之又慎的。但也有例外——出于私人恩怨卡人。之前就有优秀的学生盲审拿C,就论文质量而言,不可能是这个分数。大家猜测许久,最后得出结论——多半对面是这个学生导师的对头。
边城猜测他盲审被狙,其实挺心善的,把他延毕的原因全部归咎于他人。
“那倒不是,”宋宇驰击碎了发小难得的善意,“我根本就没有送审……”
“预答辩到送审有好几个月,你不改论文,干嘛去了?”
“我……”宋宇驰说,“我不是忙着找工作吗……”
现在好了,工作找了也没用了。
这人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大学时,宋宇驰的父亲本来安排他出国读博,结果他忙着搞什么校园舞台剧,拖到大四也没考出dream school要求的语言成绩,于是转而留校。读博时,为了积累海外经历,多数都会出国交换一两年,别人都是博三博四交换,他非要博五交换,结果毕业论文题都没开,直接延毕。
现在又来这一出。
看来宋宇驰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件事,要不然他不会四肢健全地站在这里。
边城想提前表示哀悼,结果转头看到宋宇驰眉飞色舞,一脸春光:“太好了,又可以混一年。”
精神状态如此健康,边城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哀叹。
“你今天多吃点,”边城说,“可能没有下一顿了。”
“你盼着我点好行吗?”
“现在可没有人来救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宋宇驰叹了口气,耷拉下脑袋。前几次能死里逃生,多亏边城的外公救他于水火之中。老人家在学术界德高望重,后辈多少要给点面子,执行家法时下手轻了一些。无奈几月前老人家过世了,如今再没有人插手他的家庭教育了。何其悲剧。
“你可别说漏了,”宋宇驰威胁性地指着边城,“我想逍遥一阵子再死。”
“放心,我在你手里的把柄可比延毕大多了。”
宋宇驰仔细思量一番,欣然点头赞同。他们走到包厢,服务员替他们开门,里面四桌人齐齐朝门口望过来。宋宇驰深吸一口气,带着舞台剧的微笑,走了进去。边城大致扫了一圈,有一桌还空着小半圈,三个座位。
边怀远从主桌那边过来,搭着边城的肩,示意空位:“你们年轻人坐那。”
边怀远指着桌上的人,一一给两个后辈介绍。边城在父母的对话中时常听到这些名字,今天才和人脸联系起来。
这些年,想来边怀远时常和老同学聊起儿子,一桌人都兴味盎然地看着边城。
“回国之后,研究的还是代数几何方向?”一个头发斑白的叔叔问。
“是。”边城说。
桌上另一个中年人笑着跟老同学打趣:“咱们这一届,还是老边的基因遗传得最好。我那儿子,要不是靠我输血送到国外去,连个大学都考不上。”
白头发叔叔“哎”了一声:“那是老边的基因吗?那是孟洁的基因。”
中年人笑了起来,对边城说:“你妈当年可是风云人物啊。”
“咱们班第一个优秀工程设计金奖。”
“去参加北京市大学生运动会,一直说紧张紧张,然后标枪投出来一个新记录。”
当年班上女生少,他们对边城讲述他母亲的光辉事迹,话语间透露出惋惜。边城的母亲是那一届唯一的女生,如果不是遭遇横祸,英年早逝,现在肯定是工程领域的耀眼明星。
同窗重逢,对当年班上这对金童玉女的感情,也颇多感叹。
“孟洁出事那会儿,老边给我打电话,这么大块头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这不是,已经十几年了,都没找其他人。”
边城听着上一辈的讲述,想起他最后一次看到母亲。放学后,父亲带他去医院,入目即是大片大片刺眼的白色,空气中充盈着消毒水的气味。阴冷的封闭空间,白布蒙着脸,床头的牌子上写着“孟洁,女,34岁”。
父亲那时确实很悲痛,但和自己的悲痛不一样。自己的痛是永夜的黑洞,吞没了一切光和热,父亲的痛是春日的冻土,包着嫩绿胚芽,等日子渐暖,冰雪消融,就可以破土而出,长出另一个老婆,另一个儿子,另一种生活。
当然了,面前的外人们是不知道的。在他们眼里,边怀远一直是难得的痴情种。同窗的爱情可悲可叹,可歌可泣,是当代的“曾经沧海难为水”。
关注点集中在边城身上,宋宇驰闷头干饭,庆幸自己无人在意。
然而好景不长,没吃两口,宋宇驰的父亲就朝他使眼色,催他起来敬酒。宋宇驰长叹一口气,拿起酒杯,起身时朝边城投去悲壮的一瞥,然后迅速转换成喜笑颜开的表情:“各位叔叔伯伯,欢迎大家回到北京,一路上辛苦了。”
叔叔伯伯们很给面子地站起来,每人喝了一大口。宋宇驰刚想坐下,结束今日的社交份额,随即有人开口,戳破了他的妄想。“宇驰是吧?最近是上学还是工作?我记得你读博了?”
“对,”暖气开的太足,宋宇驰头上开始冒汗,“今年毕业。”
他含糊其词,希望长辈们不要追究细节,于是话题顺滑地切换到下一个雷点。“那在找工作了吧!打算去企业还是留高校?”
“现在留高校太难……”宋宇驰瞥了眼边城,迅速将话题中心转移回老朋友身上,“也就边城这样,是海归博士,又有帽子的,才能留在好学校。”
席间有个带黑框眼镜的男人,毕业之后留校,现在是T大土木系教授:“是,我们那会儿,研究生毕业,学校都求着我们留下来,没人愿意。现在T大本科直博的学生,去211都难。”
中年人们感慨万千,纷纷对现在的高校就业形势给出高见。宋宇驰抹了把汗,迅速坐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的年轻人卷啊,”土木系教授说,“我的学生一个一个都说找不到好工作。”
“我们当年可容易多了,”另一个中年人感叹,“你看老方,人家去美国打拼几年,现在家里连游泳池都有了。”
桌对面的人笑起来:“美国挖个游泳池不贵啊,那边地价便宜。你在深圳那么多套房子,你才是财主。”
“什么财主,我就是土改委一高级打工人,”中年人指着另一桌的主座,“老边可是一校之长,桃李满天下,学生都是人脉,这叫隐形资产,这才值钱呢。”
他们一毕业就碰上了基建的高峰期,在黄金二十年里,成功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和阶级跃迁。坐在这件包厢里,畅谈着的过去,就像是经济高速发展期的缩影。
边城听着上一辈土木老哥的凡尔赛,专心让自己游离于话题圈之外,他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像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让他耿耿于怀。
边怀远走到这桌,问他们还要不要加瓶茅台。众人推辞后,他搭着一个老同学的椅子,问:“惜晨什么时候过来?”
“她刚刚给我发消息,说堵在路上了,”那人说,“可能还得一刻钟。”
“那等她来了再加点菜。”
果然。边城放下了筷子。这是场变相相亲。
他就知道,父亲这么执着于让自己参加同学聚会,怀柔政策低声下气,不仅仅是想炫耀儿子。
“别想多了,人家只是来吃顿饭,”边怀远笑着对边城说,“她是学物理的,你们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话说的巧妙,实际内核还是没变。
边城看向宋宇驰,对方猛烈摇头。“我物理基础很差的,”宋宇驰大声说,“我大物才考了C。”
“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边怀远拍拍边城的肩。边城抬起头,桌对面,父亲的老同学,惜晨的父亲,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这还是场带家长的相亲。
一刻钟。秒针缓缓划过。滴答声如同炸弹的倒计时。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边城拿起来,看到闻笛发了条消息:【有空吗?想跟你聊聊,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边城顿了顿,回复:【打电话过来。】
闻笛:【事情有点麻烦……我请你吃饭,边吃边聊?】
边城:【不管什么事,现在打电话,我马上就答应。】
对面犹豫了一会儿,正当边城想发消息催促时,铃声响了起来。边城说了声“抱歉,接个电话”,拿起了手机:“什么事?”
闻笛的声音传过来:“下周我有个同学聚会,我前男友也在。”
边城的脸色严峻起来:“怎么会这样?抢救过来了吗?”
“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
“现在情况怎么样?”边城说,“通知家长了吗?”
“装作我的男朋友?”
“好的,”边城说,“我马上就过来,现在在哪?”
“东北门外面的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