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上的气氛堪比南极坚冰,彻底回不了暖了,边城还泰然自若地继续夹菜,丝毫没考虑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掀桌子。虽然怼人爽快,但十五打一可不占优势。闻笛觉得有必要先让双方冷静一下,站起来中断了战局:“我去趟厕所。”
到了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周围的景物终于摆脱了蒙板,清晰起来。闻笛靠在盥洗台前,思考事情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还没理出个头绪,就听到走近的脚步声。
闻笛抬头,看到了面色不虞的前男友。“我好不容易组的饭局,你男朋友是来砸场子的?”何文轩交抱双臂看着他,“他学历不高就算了,怎么连做人都不会?”
闻笛冷笑一声:“这是饭局?这是围剿吧。而且你有什么资格指点别人,他比你像人多了。”
“没想到你的品味降级这么严重。”何文轩说,“让我输的很费解啊。”
“把自己看得太高是一种病,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能好点,没想到是不治之症啊,”闻笛戏谑地瞧着他,“再说了,谈恋爱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家世、工作干嘛?关键得人品好啊。”
何文轩的表情像是嫌弃又像是痛惜。他皱着眉头,盯着闻笛的脑袋,好像自从离开自己,那里就陷入了认知障碍。
闻笛连气都生不起来了,他们谈话根本是鸡同鸭讲。在何文轩的世界观里,社会地位上赢了对方,那就是赢了。什么人品好,都是硬件比不过之后的强颜欢笑。这种毫不动摇的自恋,已经不是性格缺陷,是行为艺术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搬出边城的真实身份来堵嘴,何文轩突然来了一句:“不过,幸好你没有变成那种人。”
闻笛警惕地看着他,提防又出现新的攻击形式:“什么人?”
“自己没什么本事,只会拼命显摆对象有多厉害的人,”何文轩说,“这个世界上,我最不理解的就是这种人了。你的眼光虽然变差了,但我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闻笛静默片刻,“啧”了一声:“你难得说句有道理的话,让人更生气了。”
何文轩皱起眉,似乎是觉得他不可理喻:“你现在怎么这么容易激动,不会是受那家伙影响吧?”
这对话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不管他说什么,何文轩都绕着一个点打转——他没有选人的眼光,离开了优秀的自己,让他产生了消极的变化。
“不过也真是奇怪,”何文轩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基本不住酒店吧。”
闻笛卡壳了。他没准备“酒店前台”这个设定的初遇。
何文轩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国外旅游的时候认识的。”
闻笛绕过何文轩,看到边城朝这边走了过来——可能是疑惑他怎么去了这么久,过来看看有没有出事,也可能是再不跑,就会被十几个富二代当场肢解。
听到边城的回答,闻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说这人不善于扯谎吧,他不是穷人设定吗?怎么还境外游了?
“是穷游,”边城往回找补,还找补得像模像样,“我在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身无分文,只能流落街头。那天晚上我碰到他,他把身上的七百美元全给了我,然后我们一起走到荒野,在世界尽头看了日出。”
这初遇说的跟拍电影一样,何文轩的表情明显不信。边城把目光转向闻笛,似乎是在寻求应和。
闻笛没有反应。刚刚的话在他脑内炸开,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混沌的、支离破碎的记忆挣脱枷锁,接连不断浮上意识之海,搅起旋涡。
他像是被重锤迎面击中,茫然四顾,手足无措。
那个事实把他吓傻了。
他猛地上前,揪住边城的衣领:“原来那个人是你??!”
边城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握住闻笛的手,震惊混杂着挫败:“你现在想起来了?”
“我们结婚了??!”闻笛难以置信地质问。
“触发点是七百美元??!”边城难以置信地质问。
第29章 大学回忆篇(一)
闻笛背着十五斤重的双肩包,推着两个26寸行李箱,目光在屏幕和街道上不断转换。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异国。手机流量、地图、交通系统、打车软件都要重新摸索。15小时的长途飞行,再加上从机场到这儿的漫漫长路,让他双脚酸痛,身心俱疲,就连手里水杯的重量都好像翻了一倍。他内心期盼运气好一点,早点找到何文轩的住处,能坐下来喘口气。
终于,面前出现了一栋五层的红砖建筑,门廊上的标牌和地址里一致。闻笛收起手机,心情雀跃起来。天已经黑了,这一片又是郊区,再晚一点,路就更难找了。
他一趟一个,把两个箱子提上台阶,走进门廊,出了一身汗。进了房子,发现居然没有电梯,只能再跑两趟,把箱子拎到三楼,又出了一身汗。走到305的房门前时,他就像是没撑伞从暴雨里跑出来一样。他擦了擦额头,把汗湿的头发拨开,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和袖口,想把自己稍微收拾得不那么狼狈,但鉴于一天的奔波,收效甚微。
他抬手敲了敲门,心里有些忐忑。明天是何文轩的生日,他不请自来地送惊喜,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他们已经大半年没见了,长时间的远距离恋爱会带走所有激情,慢慢地,两天一次的电话会变成一周,再变成一月,每天的早安晚安会逐渐消失,只剩重要节日的问候。
所以申请交换时,闻笛选了波士顿的学校。
两年异国恋之后,终于迎来了暂时的重聚。
闻笛盯着花体字的金属门牌,心跳的更快了些。
他等了一会儿,门后迟迟没有动静。是出去买东西了吗?
闻笛又敲了敲门,如果还是没有人开,他就先坐在箱子上歇一会儿。
过了几秒,门后好像有脚步声。闻笛脑中的困倦消散了,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门打开,一个陌生的女孩出现,金发碧眼,打着三角形状的耳环,声音性感慵懒。她看着闻笛,露出好奇又茫然的神色:“什么事?”
闻笛愣住了。他又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确认自己没找错。
房间里传来一句“谁啊”,随即女孩身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那人走过来,随意又熟练地把手在搭上她肩膀上。
然后,他看到了门外的人,全身动作僵硬地停下来,一脸难以置信。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门外的闻笛。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在暴风雨的海上航行,海浪上下摇晃,把他抛得高高的,然后黑暗从下方袭来。
短暂的沉默后,何文轩转身对女孩说:“这是我高中同学。”
闻笛看着自己的恋人。
他感到恐惧。他就要落下去了,他会落到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去。
他伸手撑住门框,在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寻找一个支点。
“家里有点乱,”何文轩对他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聊。”
“让人家进来坐一会儿嘛,他带着这么多行李呢,”女孩打量着闻笛,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Sally Belloc,他的未婚妻。”
他停住了呼吸。
坠落就这么开始了。黑暗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那些美丽的、绚烂的青春回忆轰然坠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摔成碎片,一地狼藉。
“未婚妻?”闻笛的声音有些空旷,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女孩看了看何文轩,又看向闻笛:“我还以为你是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呢。”
“婚礼”这个单词唤起了某个回忆。三年前,何文轩出国时说过:这里同性婚姻合法,等他拿到绿卡之后,他们就结婚。
这里同性婚姻合法,他还是不会选择跟自己结婚。
其实从来无关世俗、无关伦理、无关法律。
女孩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
闻笛握了她的手:“你好,我是闻笛。”他看了眼何文轩,“我是他的男朋友。”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他想潇洒地一走了之,绝不回头。可惜那两个累赘的行李箱还躺在走廊里,他不得不停下来,把它们一个一个搬下台阶。它们比来时更加沉重,走下门廊的一刻,无尽的疲惫忽然击中了他。再也走不动了,一步都走不了。
他把行李箱放倒,坐在上面。夜色渐浓,天上没有月亮,街灯昏暗的黄色拢住他。
他早就该知道的。爱搭不理的回信,询问近况时的不耐烦,永远忙碌、无暇见面的暑假。甚至在更早之前,在朋友聚会上,在约会里,还有大学的那场知情不报……
他们的关系像抻到极限的皮筋,脆弱得只剩细细一线,只有他还在死死拽住,想留下最后一点希望。
甚至直到刚才,他还很可笑地幻想那个人会追上来。当然没有。
终于,闻声断裂。
这人甚至没想过,在这个点,在这片郊区,他拎着四十公斤的行李,晚上住在哪里。
风一吹,被汗浸湿的衣服散发出凉意。
晚上住在哪里?
闻笛绝望地发现,尽管他全身心都想瘫倒在地,再也不起来,但他仍然要睡觉,仍然要吃饭,仍然要活下去。现在已经很晚了,之后再找住处只会更难。他把自己拔起来,继续推着箱子往前走。脚底像是在铁砂纸上剐蹭,肩膀也被书包坠得酸痛无比。他在地图上搜了搜,最近的旅馆还有两英里。
他盯着光标看了很久,心里希望能出现一个奇迹,能有英雄降临,把他送到那里。可惜没有。他只能拖着箱子,慢慢地往前走。夜间小路,他一个人,行李又多,这一片治安也不知道好不好,但他心里千头万绪,实在没有精力害怕。
电话在这时响起来,让他心里一震。
屏幕上是熟悉的号码。他犹豫半晌,还是接了起来。这人也许有车。两英里加四十公斤,尊严此时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想象中的奇迹依然没有出现,对面第一句话怒气冲冲,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不是说一个星期之后才来吗?怎么也不跟我打招呼?”
闻笛倚在箱子上,几乎站不稳,积压的怒火喷发出来:“这是我的错?我应该照顾你的面子,离你和你的老婆远远的?”
“要是你告诉我,就不会出这种事。”
“什么事?”寂静的夜里,话筒的声音都很刺耳,“我把你当男朋友,你把我当小三?”
何文轩好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理亏,再开口时,语气收敛了一些:“你回来,我们谈谈。”
“谈?”闻笛难以置信,“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何文轩似乎很惊讶,“你不会是要跟我分手吧?”
闻笛要窒息了。在这个人眼里,世界是绕着他转的,他的一切都应该被尊重、被原谅。
而多年来一直遵循他的法则,让他始终自以为正确,闻笛想,这也是我的错。
“你爽快点,以后别联系我,也别来找我,之后半年,我们要是碰到了,就当不认识。”说到这里,疲惫再一次涌了上来。自己还特地选了波士顿的大学交换,这一年他们还要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他远赴重洋来到这里,命运怎么能给他开这种玩笑?
“不会碰到的,”何文轩说,“我马上就要去德国了。”
“什……”闻笛没想到现在还能有新的地雷炸开,“德国?”
“我下学期要去德国交换,是我们领域最好的一个组。”
“你……”闻笛脑子嗡嗡的。他拼尽全力抢到这个交换名额,到了这里,原来全是白费功夫?这人马上就会跨越另一个大洋,去另一个国家?
大学申请就没告诉他,这种事还能有第二次?
就算没有结婚这档事,这他妈也够离谱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他妈在想什么?”
“我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你学英语的,还能去德国交换吗?”
“这根本不是重点!”闻笛大吼,“你两年前就干过一次!你的前途重要,我的想法就不重要吗?我没有计划、没有理想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人看?”
“你怎么还在纠结那件事?”何文轩有些不耐烦,“我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就你们家开早点摊的那点钱,难道能供得起你出国?”
闻笛握着手机,感觉身体里的血刺啦刺啦地结成了冰碴,剐着血管和皮肤。“好啊,我谢谢你滚去德国,”闻笛说,“你这个蠢货、懦夫、无赖、癞蛤蟆一样的下贱小人,我祝你的那根东西长满螨虫,被一千只蚂蟥咬住,像腐烂的奶酪一样流脓发臭!”
他挂断电话,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把行李箱碰倒。他转去地图看了一眼,然后关机,把手机放进包里,沿着小路一直走下去。
这大概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两英里。在永无止境的路上,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绝对、绝对、再也不会,在感情中,成为弱者。
走到旅馆,已经夜里一点了。他选了最便宜的房间,交了房钱,没有洗漱,进门直接倒在了床上。
愤怒、疲惫、悔恨、厌弃你追我赶地涌上来,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伤心,但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把枕头晕湿了,冰凉一片。他没有动弹,就枕着这片湿漉漉的地方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觉得头痛欲裂。窗外阳光很好,只是房间位置不好,照不进来,只能从绿叶上反射的炫目光斑窥见一二。他洗了个澡,坐在房间里,打开手机,上面有七八个未接来电。
他看着通话记录抽了抽嘴角,打开交换群,浏览里面的租房信息。宾馆不是长久之计,他得快点找到合适的地方。交换虽然有奖学金,但也就将将够用,要省着花。
碰巧,有两个来波士顿的学生嫌房租涨得太快,想再找一个租客。虽然过去了只能住在客厅里,没有私密空间,也不隔音,但闻笛看了眼房子的平面图,客厅面积不小,采光也很好。他当即联系了那两个人,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
搬家的忙乱让痛苦变得麻木,只是五年时光太长,回忆时不时因为各种契机翻涌出来——一个钥匙串、一部电影、一首歌。每到此时,他需要暂时停下,让心脏的抽痛缓和下来。
在正式上课前两天,蒋南泽忽然联系他,邀请他去拉斯维加斯玩。
“没钱,没心情。”闻笛说。
“哪个是主要原因?”蒋南泽说,“要是前一个,我请你,要是后一个,正好过来疯一趟,转换一下心情。”
“你为什么请我?”
“我听说订婚的事了,”蒋南泽说,“这口气你咽的下去?”
“咽不下去能怎样?难道我也找个人结婚?”
蒋南泽嫌弃他孺子不可教:“你去酒吧找个帅哥,把合照发给他当结婚礼物!让他看看,分手了老子过得好着呢。机票我都帮你买好了,赶紧过来!”
“不去,”闻笛说,“我只想待在屋子里静静死掉。”
蒋南泽“啧”了一声,说:“人家热热闹闹办婚礼,你在家里发霉?要不要我告诉你何文轩最近怎么样?”
“不要。”
“据Aron那小子说,他在单身汉派对上醉的不成样子,边喝边说想你,还拿着手机给你打电话,打了一夜也打不通,”蒋南泽说,“他们都在劝他,说为了一个土不拉几的乡下人不值得。”
就像恒星在毁灭性的坍塌之后忽然爆炸一样,闻笛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一声向后倒在地上:“故作矫情的狗东西,在一起的时候脏心烂肺的,分手了在这深情给谁看呢!”
“酒吧找好了,你来不来?”
“来!”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每周更新是跟着榜单走的啦~如果没有在作话里跟大家说加更,那就还是二四六更……
我也想日更,但没有那么多存稿orz
写完这章突然想起来,读英语专业的朋友大三确实是去德国交换的,虽然不知道她在那边上了什么课。
第30章 大学回忆篇(二)
傍晚,纳索大厅沐浴在余晖中,墙壁上的常青藤泛着金色。树荫下,学生三三两两穿行,偶有几个坐在草坪上翻阅书籍,或是轻声交谈。夕阳层层晕染的天幕下,矗立着普林斯顿大学教堂的哥特式塔尖,为宁静的校园增添了一丝庄严。
边城从Fine Hall的大门走出来,融进来往的人群中。有几个认识他的数学系学生跟他打招呼,他过了几秒才点头回应。
父亲的颤声怒吼还停留在耳中。
向家里出柜前,他预想过父亲的反应,震惊、悲伤、拒绝接受现实,都属平常,但父亲情绪崩溃,并且勒令他相亲结婚,这大大超乎预料。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原生家庭令人艳羡。父母饱读诗书,才华出众,婚姻美满,在教育上也开放、宽松,一向支持他的选择。即便上一代浸润在“同性恋不正常”的氛围里,对儿子出柜也该比同龄人更包容才对。
但结果却是,一向和蔼、慈祥的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像封建时期的宗族长老一样,顽固守旧,不知变通。
边城再三强调,性向是青春期前就固定、不可更改的,结果只加快了父亲安排相亲的速度。好像多让他和女性见面交流,就可以“把他拉回正道上来”。
上周,因为女方如约赴会,他也只得到场,一顿饭吃的不欢而散。结果隔天,父亲又发了一个女孩的照片。
女孩明眸浅笑,他却头疼得厉害。
橙色的云霞逐渐黯淡下来,校园里亮起了灯。边城走过街角,手机震动起来。他在红绿灯前站定,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看格式是中国地区的。他的亲友不多,平常都是微信联系,谁会给他打越洋电话?
边城接起来:“哪位?”
对面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是江云若。”
边城对记忆力颇有自信,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你应该是打错了。”
对面沉默了一瞬,语气也变得犹疑不定:“你不是边城吗?边怀远的儿子?”
事情有些奇怪了。“对。你认识我父亲?”
“你不知道我是谁?”对面的声音充满惊诧,“我是边怀远的第二任老婆,哦,现在是前妻了。”
信号灯变绿了,周围的人流开始走动,只有边城矗立在原地。
老婆?第二任?
“你在开玩笑吧,”边城说,“我父亲只结过一次婚。”
对面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他,一直在念叨着“什么”“怎么会这样”,明明是自己主动找他交谈的,现在反倒支吾起来了。
“真没想到,”江云若最后说,“边怀远一直说你恨我,不想见我,不让我进你们家的门……你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边城定下神来,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太有冲击力,他的大脑条件反射地自卫,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你说你是我父亲的法定伴侣,有什么证据?”
“等会儿。”对面响起了抽屉开合的声音,随后江云若说,“我短信发了张照片给你。”
边城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点开新消息,一张结婚证的高清照映入眼帘,是他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证据确凿,无可撼动。
再往下看,结婚日期就在母亲死后一年。
边城想起葬礼上父亲痛哭的场景,一个八尺男儿抱着棺椁泣不成声。哀痛之深,甚至超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外公。致悼词的时候,他向所有宾客叙述了他们从大学走到婚姻的点点滴滴,情真意切,把在场的教授们都感动哭了。火化后,他抱着骨灰盒,跟边城和德高望重的岳父说,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妻子。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边城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遥远,“真是……没想到……”
对面比他还要崩溃。“那我这么多年恨的是谁?”和结婚证上青春活泼的样子不同,对面的声音显得很沧桑。“我到底……天哪……”
对面变成真空一样的沉默,让边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这个凭空冒出的后妈让他本能地产生敌意:“你跟我父亲是怎么认识的?”
对面的声音沉闷又飘忽,明显也陷入了茫然状态:“我在工大旁边的京味斋做服务员。”
边城无意去比较什么,但这和他母亲完全是两种类型。
他又点开了结婚照,放大,看上面写着的身份证号。江云若结婚的时候才20岁。
很久之后,突然地,江云若笑了一声:“原来他捂着我,跟儿子和岳父都没关系,纯粹是觉得我丢脸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他都不会跟我结婚吧。”
今天的惊喜可真是太多了。
父亲不但结过第二次婚,还有第二个孩子?
“你们还有孩子?”
“也是,你都不知道有我,更别说阿羽了,”江云若说,“他嫌我丢脸,也嫌我儿子丢脸,他跟我离婚,都没争抚养权,倒贴给我钱,生怕我把儿子留给他。”
边城觉得脑中刺痛:“什么?”
他印象中的父亲会陪着他搭乐高、玩数独,攀岩、踢球,是个无可指摘的好爸爸。遗弃孩子?这完全和他的记忆对不上号。
一切都乱了,过往的世界天翻地覆。
“这不可能。”他言之凿凿,但语气带着一丝犹疑。
“你要看我们的离婚协议吗?”江云若的声音微弱却残忍,“上面写得可清楚了,不让我们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能告诉别人他有这个儿子,否则抚养费就减半。”
消息提示应声响起,是一张文件的照片。边城只草草浏览一遍就关掉了。他不能再接受更多冲击了。
“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你一声,我们离婚了,你以后不用提防我了,”江云若说,“现在……算了,再见。”
电话挂断了,边城看着手机屏幕,车流在眼前穿梭来去。
红灯再次转绿,他恍惚地走过人行道,回到公寓,寂静的夜色降落在窗台。他坐到沙发上,拨通父亲的电话。响了几声,对面接起来。
“你怎么老不回我消息?”边怀远说,“那姑娘是科技部梁组长的女儿,你说话客气点……”
“你结婚了?”
对面的话音戛然而止。跟着是长时间的死寂——也可能是短短数秒,只是在感官上漫长而已。
在这段时间里,父亲在想什么呢?措辞?借口?
然后对面说:“那个女人告诉你的?”
是追责。
边城没有回答,这件事的知情人就那么多,谁告诉的都不用猜。他直击重点:“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我怕你介意,才没有告诉你,”边怀远说,“毕竟当年……”
原来他还记得当年发过誓,边城还以为那就是随口一说呢。
“你一直在国外,过年也不回来,我想,也没必要让你知道……”边怀远叹了口气,“唉,我也是怕你多心。”
边城的太阳穴抽搐了一下:“是怕我多心,还是怕外公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