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也猜不出来,甘太师干脆称病,不见他。
而太子就在前堂坐着,他遗憾的表示:“既然太师病了,那孤明日再来。”
甘太师的管家:“……太师的病有些严重,明日,怕是也见不了殿下。”
太子疑惑的问:“这样,那后日呢?”
管家:“……也不行,御医说,最起码要修养三日以上。”
太子沉吟一声,说道:“好吧,孤三日后再来。”
管家:“…………”
我都暗示到这地步了,你怎么就是不懂啊!
他板着脸,继续补充:“对不住,殿下,太师这次受的是风寒,太师年纪大,御医说一定要多休息,即便好了,也要静养,最起码七日不能见客。”
太子十分惊讶:“竟如此严重?连屋子都出不了吗?”
管家点头:“是啊,都下不了床呢。”
太子闻言,突然抿唇,唇角微微的颤动了一下。
叹了口气,他放下茶盏,十分沉痛的说道:“既如此,孤便回去了,之后孤会派人送一些补品过来,希望太师能早日养好身体,唉,可惜了,孤本想和太师话话家常,解除一下往日的误会,罢了,日后再说吧。”
管家目送太子离开,也没把他送出门去。
而等太子走了,管家立刻回去把太子的话报告给甘太师,甘太师听了,更觉怪异。
话家常?
他俩之间有这东西吗?
总感觉十分牵强,可他又想不明白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解释。
越想他这脑子越乱,人上了年纪,连思考都成问题。
算了算了,不管了,接下来他就在家休息吧,正好,还能避着太子一点。
太子打道回府的时候, 天寿帝派的内侍恰好不急不缓的出宫。
这俩内侍也算是天寿帝身边的老人了,几乎每十日,他们就能看见天寿帝身边多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有时候这个女人会被安排进后宫,有时候则受了几天的宠幸, 然后就再也看不见这个人了。
至于昨日进宫的苏娘子么……在他俩看来, 也不算太特殊,别看天寿帝现在有求必应的, 为了她,还要把她身边的老妈子接进来, 那是因为天寿帝还在兴头上, 兴起的时候,天寿帝连夜游秦淮河、两日不回宫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然而兴趣一旦消失,他翻脸比翻书都快,那叫一个冷血无情。
也不知道这回的苏娘子能让陛下兴头保持多久。
这俩人一路溜达一路说小话, 谁都没把这个任务当回事, 接个老妈子,算什么正经差事啊?
所以, 当他们以放风的心态来到苏若存住的地方, 结果却看见整个宅子只剩下了几个丫鬟婆子,而且人人都在垂泪哭泣的时候, 他俩当时就愣住了。
寻了一个小丫鬟,内侍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小丫鬟擦擦眼泪, 告诉他们:“我家娘子丢了……关娘子本就着急,昨夜正准备着出去寻人, 谁知道,不知道哪里来的贼人,带着枪棒家伙,不由分说的就闯了进来,还打人!关娘子受了惊吓,犯了心疾,如今、如今……”
说到这,她猛地一捂脸,放声大哭起来。
她一哭,别人也跟着哭,整个宅子里都是呜呜呜呜的悲切哭声。
两个内侍:“…………”
不是吧,人已经死了?
他们怎么这么倒霉啊?!
孟昔昭说的嗓子都快冒烟了,这才刚排到第二十二个人,一个从六品的推官。
他快受不了了,底下的人,其实也快受不了了。
众人幽怨的看着这位新府尹。
你怎么这么能说啊!!!
你倒是不错,坐在那,口若悬河,指点江山,我们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啊!
这大夏天的,各位官员还穿着长袍官服,而且因为孟昔昭来得很早,那时候还算凉快,衙役们就没往这议事厅放冰盆。
至于后面热起来的时候,孟昔昭已经不让人进出了。
底下人一个劲的拿袖子擦汗,上面的孟昔昭,更是好不到哪去。
至少他们不用说话,而孟昔昭自己,可是巴拉巴拉,说到现在一直都没停过。
咕嘟咕嘟,又灌进去一杯茶,孟昔昭的表情也变得幽怨起来。
怎么还不来?天寿帝,三司使,好歹来一个也行啊。
他这边心里犯嘀咕,那边,程提刑已经被他耗的想要跟他同归于尽了。
再一次,程提刑面色狰狞的提出想要回去,先把邱大人管家释放回去的意思。
孟昔昭:“……”
他瞥了程提刑一眼,拿起扇子,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问程提刑:“你认识邱大人吗?”
程提刑:“……”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扭曲了一下,程提刑才回答他:“有过几次来往。”
孟昔昭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那他人怎么样啊?”
程提刑:“……邱大人为人爽直。”
不然他还能怎么回答,他能说邱肃明横行霸道惯了,对他们底下的这些小官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孟昔昭看着他,先是莫名的笑了一下,然后才身子前倾,做出一副颇为好奇的模样:“程提刑,我看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啊,是不是不放这个管家,邱大人会对你问罪啊?”
这还用问?!
程提刑真的十分暴躁,这孟府尹为何总是问一些明摆的事……
但他还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得罪了邱大人,不止我一个人,连咱们的府衙,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你赶紧让我出去,把那管家放了吧!
孟昔昭听了,十分吃惊,好像现在才知道邱肃明这人不好得罪,他连连点头:“没错没错,若是这样的话,那必须要放了,虽说我爹和邱大人是同一品级,可我这初来乍到的,不好一上来就得罪这样一个大官啊,三司使还是管整个大齐钱粮的,若他不高兴了,克扣咱们的粮饷,我倒是好说,可诸位这穷得叮当响的,还不得出去要饭啊。”
想想那个画面,孟昔昭十分忧虑:“府衙所有人都出去要饭,这场面,多少有些丢人了吧……”
程提刑:“…………”
其他官员:“…………”
我们还没那么穷!
总之,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话题岔出去老远,嘴上说一定要放人,可这行动上,就是没动静。
程提刑因为身在局中,看不到此事的蹊跷之处,而某些官员呢,也没那么聪明,还以为孟昔昭真就是那么不靠谱,将近一百号人里,也就五六个人,看出来孟昔昭仿佛是故意的。
他把他们全扣在这,就是不想让外面有一个可以做主的人,衙役们不敢私做主张,那管家等人,自然是跑不了了。
可是……为什么啊?
既然不想放,不放就是了,反正他是府尹,他下的命令,没人敢违背。那为什么还搞得这么复杂,还非要装出一副自己很想放人的意思?
这些人想不明白,正满脸疑惑的时候,一个衙役急匆匆跑进来,“大人,三司使来了!”
众官员登时转过头,看向孟昔昭,而孟昔昭眨了一下眼睛,微微端正身体,哗啦一下,把扇子合上,孟昔昭站起身,对着堂下众人呵呵笑:“定是来接他们家管家的,走,随本官出去,一同迎接三司使。”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还是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三司使来了,肯定是不能让人家在外面站着啊,开封府衙有专门的会客处,就是给这些位高权重者准备的。
孟昔昭抬腿就要往那边走,然后,衙役把他拦下了,说三司使没去那边,而是径直走向公堂,如今正在公堂下的椅子上坐着呢。
孟昔昭:“…………”
很好,跟他想一块去了,昨天他来砸场子的时候,就是往公堂一坐。
孟昔昭也没说什么,调转方向,又去了公堂。
…………
邱肃明这个人,霸道横行,鱼肉百姓,上下打点,贿赂皇帝。
绝对典型的贪官污吏。
但要知道,贪官污吏,人家也不蠢,能混到这个地位上,肯定都是有几分本事的。
就像现在,他端坐在公堂下首的旁观座椅上,而不是像孟昔昭一样,昨日进来,大摇大摆的就坐上了公堂,其实,要说他能不能坐,他当然能。
他可是正二品,大齐的官职不是后世百姓印象当中的样子,仿佛一品大员遍地走,其实大齐的一品官极其少,而且一多半都是荣誉职称,也就是资历到了,封一个犒劳一下的意思。
正二品,就已经是顶级官员了,想坐个公堂,完全没问题。
但邱肃明没有,因为他清楚,有没有问题,和该不该坐,是两码事,他这辈子最大的目标就是搞钱,胡作非为、横行无忌,那得看是什么地方,在天子脚下,他肯定是收敛着来的。
虽说他让自己的二管家去告知甘太师了,但在邱肃明自己看来,这件事,九成九的用不上甘太师,看在孟昔昭人小官挺大、以及他爹十年如一日护崽的份上,他也不打算跟他计较什么,做出个态度,让孟昔昭跟他道个歉,再送点钱过来,他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邱肃明真心认为自己的要求一点都不高。
别人想求他办事,使的银子就没有低于五位数的!对这孟昔昭,他意思意思,收个几百两,给他管家买点补品,也就完了。
邱肃明感觉自己老大方了。
可惜,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他要是说出来了,孟昔昭肯定能啐他脸上去。
当你是秦大官呢!还想找我要钱,做梦!
…………
走进公堂,孟昔昭远远就看见邱肃明拉长了脸,他默了默,也没说什么,就这么朝他走过去。
他没出声,是因为他想把出声的机会留给邱肃明。
而后者也十分上道,一看见他,邱肃明就阴阳怪气起来:“孟府尹,本官还未拜贺孟府尹高升呢。”
孟昔昭脚步微顿,他扭过头,问跟在自己身边的程提刑:“邱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他好像在嘲讽我啊。”
程提刑:“…………”
他俩离得本来就不远,邱肃明听到这话,顿时怒了,一下子站起来:“孟昔昭!你说什么?你竟敢污蔑本官!”
孟昔昭震惊的看向他:“我何时……”
邱肃明:“还想狡辩,你说得这么大声,谁听不到。好你个孟昔昭,不分青红皂白,关押了我的管家和家丁,如今竟然还给我摆脸色看,你们孟家的家教,就是如此不堪吗!”
孟昔昭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你再说一遍?”
邱肃明:“……”
怎么着,你一个乳臭未干、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还敢跟我叫板?
邱肃明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他认为,人不可能这么蠢。
但邱肃明没看见,孟昔昭身后的那些官员,都已经汗流浃背了。
结合孟昔昭过去的名声,以及最近的风头,再加上昨天和今天的处事行径,他们一致认为,不,他真有可能就这么蠢!
没办法,谁让邱肃明在应天府待的时间少呢,前阵子又死蹲山东,天天忙活着狂征暴敛,连应天府的动向,都没顾得上查询。
邱肃明背着手,见孟昔昭一声不吭,心里正得意着,准备再教训他一番,孟家和太师家有宿怨,他这么做,也是为太师报仇了。
谁知道,他还没开口,对面,孟昔昭突然暴怒着开口了。
“你居然说我家教不堪?!”
“你骂我也就罢了,你居然敢骂我爹娘?!我爹是探花郎,学富五车,我娘在国公府长大,也是饱读诗书!除了皇家,谁还能比我家的家教更好?!你说,你倒是说啊!”
邱肃明:“…………”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就快暴跳如雷的孟昔昭,“你疯了?”
“我没疯!倒是你,上来就把我臭骂一顿,还骂我爹娘,邱大人,我倒想问问你,你家的家教是怎么回事,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如此的不知礼数,我都替你感到羞耻!”
邱肃明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孟昔昭,反了你了!”
“怎么着,你能说我,但我不能说你?天底下有这样的规矩吗!我如今算是知道,你那管家为何被暴打一顿、奄奄一息了,有你这样的主子在,他不被打才怪呢!”
邱肃明一惊,他只知道管家被关起来了,却不知道管家挨打的事情,恰好他在气头上,反应一秒,他下意识的就认为,是府衙的人干的。
“是你手下的人干的?!”
孟昔昭一听,脸都气红了:“干我何事?!我闲着没事可做,才去打你那个弱不禁风的管家,真是有什么主就有什么仆,你的家教不行,你管家更不行!”
邱肃明真的被气着了。
邱家还是很有势力的,从小他过得就是众星捧月的日子,后来当了甘太师的女婿,凭着自家和甘家的培养一路上升,邱肃明就更没受过委屈了。
如今被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子指着鼻子骂家教,是个人都忍不下去。
邱肃明连孟旧玉的口才都比不过,就更比不过孟昔昭了,他说一句,孟昔昭有几十句等着他,而且总是能用他自己的话来攻击他,后面的官员还想劝,但架不住这事态一点点的升级,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孟昔昭死活不道歉,邱肃明也表示,你道歉都没用,我今天就要弄死你。
府衙的官员们:“…………”
弱小、可怜,且无助。
这都叫什么事,怎么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了啊!
面对邱肃明杀气满满的威胁,孟昔昭也不是一丁点都不怕,他先是缩了缩脖子,然后才头铁的呛回去:“你以为我怕你?我爹是孟参政!”
邱肃明都气笑了,二世祖做到孟昔昭这个地步,真就是没用到了极点。
“放心,你爹保不住你。”
孟昔昭睁大双眼,看着邱肃明露出毒蛇一般阴森森的表情,他拳头一握,更加不服输的说道:“行,那我就去报告陛下,你骂我,你还威胁我,看陛下怎么治你的罪!”
邱肃明这回真的哈哈大笑起来。
太逗了。报告陛下?在陛下心中,他老丈人甘太师排第一,而他邱肃明,排第二!
从天寿五年起,每年他到处敛财,敛来的十分之一,都变成了各样珍宝,送到了天寿帝的私库当中,要不是因为甘贵妃地位太崇高,连甘太师,都要被他比下去!
你以为你立了功,就能越过我去了?哈哈哈,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就是为了陛下,死在外面,他也不会高看你一眼!
孟昔昭被他嘲笑的整个人都要变成一根辣椒了,他扭头就往外走,邱肃明见他居然真的要去找天寿帝,他收起笑容,立刻也跟上了。
孟家人都挺能说的,虽然他在天寿帝心里地位挺高,可也架不住别人颠倒黑白,他自然要跟孟昔昭一起去,把这件事好好说道说道,最好,能当场让陛下对他发怒,撤了他的职,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别惹不该惹的人。
孟昔昭愤怒的往外走,转弯的时候,余光看见邱肃明就在他身后,他抿了抿唇,继续加快脚步。
皇宫里,天寿帝正在皱眉。
“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是何人干的?”
两个内侍弯着腰回话:“回陛下,小的不知,昨夜贼人已被巡逻官兵带回大牢,小的忙着来给陛下回话,还没去应天府衙调查此事。”
天寿帝:“……”
想办一个好事,讨美人欢心,结果出了这么扫兴的意外,好讨厌。
他有点不想管了,但毕竟苏若存此时还住在他的寝殿里呢,他今天也想和她一起睡觉,要是不闻不问,等见了面,苏若存肯定要问他,那个老妈子去哪了。
天寿帝的脸色有点往下掉了,“那位关娘子,如今怎么样了?”
内侍连忙回答:“回陛下,受了惊吓,卧床修养,大夫说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她患有心疾,这一被吓,犯了心绞痛,如今还没好,大夫说在她好之前,不好挪动,所以,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无法把她接到宫中。”
哦,没死。
没死就好,死了,苏若存还得大哭一场,美人梨花带雨,确实别有一番滋味,可要是悲伤的过了头,那他就没有做那等事的心情了。
天寿帝刚要说什么,谁知,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娘子,您没事吧?”
天寿帝一愣,他站起身,急匆匆撩开后面的帘子,却看见苏若存苍白着脸,半倒在地上,见天寿帝来了,她的脸色更是面如金纸,连忙自己站起来,朝天寿帝福礼:“陛下。”
天寿帝看着她这个模样,又心疼上了:“你都听到了?”
苏若存一声不吭的点点头。
她要是朝天寿帝要东西,要申冤、要御医,或者要别的,天寿帝给大概是会给,但心情也就那样,甚至可能觉得她事情真多,可她什么都不要,就这么沉默的站着,一副不愿给天寿帝添麻烦的样子,天寿帝的心情就很微妙了。
一面觉得她也太懂事了点,都懂事过头了,一面又觉得,朕都站你面前了,你怎么就不找朕帮忙呢?难不成,你觉得朕连这点事都办不到?
再联想到苏若存曾经是住在南诏皇宫的,她此时的行为,很可能都是套用了南诏的规矩,天寿帝心里又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
朕可不是罗买隆那个怂蛋!朕想宠幸谁,就宠幸谁,想照顾谁,就照顾谁。
天寿帝当场就想让人把翦叔吾叫来,他得亲自过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不过还没等他叫,他忘了的新任应天府尹自己就到了。
秦非芒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两句,天寿帝一听,十分奇怪:“他们俩怎么吵到一处了。”
秦非芒哪知道,“那陛下是见,还是不见?”
天寿帝琢磨一瞬,点头道:“见!”
他还有事找孟昔昭呢,而且,他真的很好奇,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是怎么闹到要找他来断官司的。
等到内侍过来,告诉他们可以进去见天寿帝了,邱肃明立刻站起,理了理衣衫,然后冷哼一声,越过孟昔昭,率先进了昆玉殿。
孟昔昭也不跟他争,落后一步,看着他先进去,然后他自己微微一笑,也跟了进去。
见到坐在前面的天寿帝,邱肃明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颤抖着手,给天寿帝行礼:“微臣——”
后面的名字还没说出来,孟昔昭走到他身边,啪一下跪下了。
邱肃明:“……”
孟昔昭熟练的趴在地上,撅起屁股,十分伤心的呜呜哭诉:“陛下,求陛下为微臣做主啊!”
邱肃明:“…………”
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越朝一直尚武,齐朝偶尔尚武, 但多数时候都尚文。
而不管尚武还是尚文, 大家都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认为气节、礼仪, 高于一切。
所以平日里,大家根本就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规矩, 除非是出大事了, 而且是要命的大事,大家才会跪一下, 平常的话,哪怕对着皇帝,作个揖, 也就足够了。
至于这真情流露、哭得肝肠寸断, 女人或许可以,但对于有偶像包袱的大齐男子来说, 不, 他们丢不起这脸。
像谢原、臧禾,就是典型, 虽说人家也是有血有肉,并非冷血无情,可哪怕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了, 他们也是决计不会掉一滴眼泪的,这是他们的风骨, 他们的原则,任何人,都休想打破。
连平日都不愿意哭,就更别提用哭这种手段,来博同情了。
如此一来,就便宜了某些臭不要脸的人,皇帝平时见到的都是脾气跟茅坑里石头一样臭的文人,乍见到一个情感脆弱的,自然觉得新鲜,也更加的吃这一套。
嗯……没错,如今众人都默认,会用这种手段蛊惑皇帝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奸佞之流。
但就是奸佞当中,也鲜少见到孟昔昭这样如此放得开的,人家最多红个眼眶,露出一些哭腔,哪像他,嚎的扁桃体都快被人看见了。
邱肃明已经被孟昔昭这一手惊呆了,而天寿帝被他哭的脑袋疼,他不怎么高兴的说道:“你先起来,遇事先哭,你看看这偌大朝堂,哪个是你这样子,起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邱肃明一听,赶紧把头转回来,想要抢占先机,扳回一城,但是吧,他这事有点复杂,他又习惯了对着天寿帝的时候,将事情脉络捋清楚了再发言,发言的时候还得加几个文绉绉的词,顺便再拍几句马屁。
这么多准备工作,就算他脑子转得快,也得慢上一两拍,而这时候,孟昔昭已经迅速收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也不站起来,直接往旁边一指。
“陛下,邱大人说要取了我的性命!”
邱肃明:“…………”
天寿帝皱眉:“肃明,可有此事?”
邱肃明一口腥甜涌到喉咙上,好不容易才咽下去,然后他愤怒的指责回去:“孟昔昭,你休要血口喷人!陛下,不要听他胡说,分明是他口出狂言,仗着父亲乃是孟参政,便不敬上官,今日当着应天府衙众官员的面,这厮目无尊长、对微臣冷嘲热讽,让微臣好大的没脸,微臣劝诫于他,却还被他指着鼻子辱骂。”
说到这,他又捡回之前的状态了,继续抖着手,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陛下,微臣、微臣——”
天寿帝的心自然是更向着邱肃明的,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而这时候,孟昔昭突然跳了起来。
“你才血口喷人呢!你怎么不说说,你辱骂我爹娘的事情,你委屈,我比你更委屈!”
孟昔昭一脸狰狞,唾沫星子都快喷邱肃明脸上去了。天寿帝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这样,刚惊了一瞬,就见孟昔昭猛地转过头来,火冒三丈的对他拱手:“陛下!请您不要听这人信口雌黄,今日是微臣第一天去府衙坐堂,昨日翦大人才与微臣交接完毕,谁知昨日半夜,府衙的衙役逮回来一伙夜闯他人宅邸的贼人,这群贼人十分大胆,竟和主家的护院打了起来,还把主家的人吓病了,此等贼人,衙役捉拿回来也无可厚非。”
听到吓病了,天寿帝突然一愣。
而孟昔昭好像毫无所觉,还在不停的说:“到了今日,这群贼人才说自己是邱大人的家丁,因邱大人位高权重,又与我父子二人都有同僚之情,我已经打算将这伙人都放走了,可邱大人不问青红皂白,闯了府衙,见我就骂,还出言威胁于我,陛下,请您评评理,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邱肃明:“…………”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这是明褒暗贬,在陛下面前给我上眼药!
还位高权重、同僚之情……这话是能这么说的吗!
邱肃明的心情就别提了,他觉得,孟昔昭就是脑子有问题,而且有大大的问题!在陛下面前说这种话,你又能落着什么好?陛下他就是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见你把官官相护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他也会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