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衡二年,朝中形势越发的剑拔弩张,气氛是很紧张,但那种针锋相对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因为站在苏若存那边的人,越来越多。
皇帝就不提了,他脑子有病,完全就是苏若存的傀儡,谢原一心为民,苏若存对他十分的尊重,也很信任他,大事都交给他去办,谢原从未真正的支持过苏若存,可他这种默认的行为,很难让人觉得,他对苏若存有意见。
谢原倒也罢了,此人没有野心,又是太上皇的表兄,背景硬的很,人家有资格清风明月,可李淮他凭什么站在苏若存那边?!
这是臧禾最想不通的,李淮,大胜将军李闯的后人,吴国公的亲子,吴国公一脉可是崔氏皇族的亲信啊!他怎么能选择支持这样的蛇蝎妇人?!
他想质问李淮,可李淮跟他又不亲近,而且公开站队苏若存之后,苏若存也给了他很多的好处,令他们家更上一层楼了,李平平庸,只会做生意,不会做官,如果李淮什么都不做,他们家照样富贵,但很快就会没落下去。
显然李淮并不甘心那样,他只受过一次权力欺压的苦,而他发过誓,再也不要让自己落进那样的境地里。
他的表弟如果还在这,他就不会操这个心,可表弟为了孟家已经够殚精竭虑的了,如今,也该轮到他为李家做些什么了。
如果说跟表弟厮混这些年,他学会了什么,那一定是绝不能以貌取人。
连他表弟那样的纨绔草包,最后都能十五年如一日的权倾朝野,那人们也不该小瞧一个漂亮温顺的女人。
李淮身为三司使,在这场两派纷争里起了决定性作用,他的地位太高,一加入进来,就让天平失衡了。
臧禾一派越来越弱,有人被贬官,有人被流放,如果没意外的话,这一派最终能被苏若存吃干抹净,只剩几个低调的等待时机,再逆风翻盘,但,就是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谁也没注意到,有个学士渐渐取得了皇帝的信任,靠着一张嘴,舌灿莲花,让皇帝升他的官,而且劝动了皇帝,让他撤回最新的政令,并取消兴明八年时推行的地丁合一制,而是改回原先的,士绅私有制。
所谓士绅私有,就是只有地主和考上功名的儒生才能拥有土地,其他人都是佃户,都只能靠给别人种地生活。
这个制度剥削百姓,但对身负功名的人好处太大了,私有财富可以大大的集中起来,士绅阶级会越来越富有。
孟昔昭当初顶着压力,还判了一群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绞刑,这才终于实施下去的政令,眼看着此人一句话,就要打回原形。
士绅稳定,皇帝的支持者就会增多,如今厌恶皇帝的,确实都是底层百姓,他当然不会在乎这些人的死活。皇帝想要保护自己的皇位,决定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理解,不等于认同。
大概他自己都想不到,这么小的一件事,居然能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苏若存和臧禾,两个打的不可开交的人,居然联合起来,全都反对他,抨击他,苏若存甚至对他变了脸色,某一瞬间,皇帝吓得以为她要杀了自己。
没几天,皇帝吓病了,那个学士因为犯了个小错,被流放四千里,直接去大草原上牧羊了。
苏若存和臧禾因为这件事联合起来,但这件事结束以后,他俩又开始争斗,不得不说,他们还是很公私分明的。
建衡二年十一月,这场争斗结束,臧禾因为在朝上说了“牝鸡司晨”四个字,被大怒的苏若存直接关进牢房,怕是活不了几天了。
不过,能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估计臧禾自己也是不想活了,准备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死的更壮烈一点。
年关将至,大家却没过年的心思,臧禾为左相只有三载,虽然他这人忒能折腾,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臧禾为人正直,并非是蛇鼠之辈。
他们求谢原去给臧禾求情,谢原沉默良久,点点头,答应了。
好歹当了整整二十年的同僚,谢原也不想看他落这么一个地步。
第二天,他就进宫去拜见苏若存,但宫女告诉他,太皇太后凤体有恙,不能见他。
谢原以为她是铁了心要臧禾的命,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惆怅的离开,回去以后,他思来想去,觉得此时能救臧禾一命的人,只有孟昔昭。
其实他也不懂,苏若存和孟昔昭到底有什么交情,可孟昔昭在的时候,苏若存对他特别尊重,孟昔昭归隐了,她也保留着他留下的东西,还顺着他的思路,来治理这个天下。
谢原决定给孟昔昭写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的送过去,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信还没写完,苏若存本人,就已经到了会稽县了。
人定时分,会稽县繁华是繁华,但比应天府安静太多,此时街上根本没什么人,庭院之中,大家刚用过饭,孟昔昭抱着他那用了二十年的汤婆子,正跟银柳、张硕恭一起,玩斗地主。
崔冶因为玩什么都太厉害,被孟昔昭无情的踹出去,坐在观众席上。
苏若存进来的时候,孟昔昭马上就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了,高兴的不行的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外披着锦衣,和两年多以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苏若存。
孟昔昭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其他三人看过去,也愣了一下。
苏若存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慢慢走进来,像以前一样屈膝福礼。
“陛下,孟大人。”
听了她的这声呼唤,崔冶和孟昔昭对视一眼,然后,孟昔昭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纸牌。
第165章 番外:建衡
张硕恭把桌上的纸牌收起来,银柳跟在他身后,在走出去以后,默默带上了门。
苏若存的侍女根本就没进来,一直都待在外面,如今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个,气氛却很是沉默,因为大家都不傻,都知道苏若存在夜色中到访,肯定不是来叙旧的。
地龙烧的很热,木窗半开着,这样屋子里才不至于太过干燥和闷气,苏若存站着,她本来已经想好了自己要说什么,可是看着对面的孟昔昭和崔冶,她突然发不出声音来了。
孟昔昭见她这个样子,然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默了默,他站起身来,“有些热,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吧。”
崔冶闻言,抬头看了看他,平时他是不同意孟昔昭在冬日的晚上,还要出去散步的,可今天到底不一样,所以,他什么意见也没说。
而苏若存已经跟着孟昔昭走了出去。
当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这个庭院给人的感觉,真的是太大了,孟昔昭一路往南,经过溪流,顺着水源,来到了东湖边上,这里有八角凉亭,还有专门的钓鱼台,以及一个形状奇特的小房子,三面有墙,一面挂着厚厚的布帘,让人看不出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等孟昔昭掀开布帘走进去,苏若存才知道,这就是个供人休憩的小屋而已,里面有简单雅致的器具,还有一张匈奴人爱用的胡床。
在苏若存打量这个屋子的时候,孟昔昭已经坐下,把灯笼放在了小桌上,没了其他人,他们说话就随意很多了。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你来一趟也不容易,怕不是明日一早,就该赶回去了。”
苏若存顿了顿,说道:“说完这些,就要赶回去了。”
孟昔昭看了看她:“那你说。”
苏若存坐到他对面,突然提起已经死了的罗萨花:“孟大人,你当初放走罗萨花,是看好她对吗?你鼓励她回去掌权,想要利用她,控制南诏,对吗?”
片刻之后,孟昔昭才回答了一个字:“对。”
苏若存垂眸:“罗萨花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女子,可惜她瞻前顾后,且到死都没有把那些顽固派的势力集成到手中,虽然注定会输,可她输的并不壮烈,她没有尽全力,也没有实现你对她的期望。”
孟昔昭:“我对她没有期望,她是南诏人,在我看来,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至于她个人的人生,那是她的事,不是我的期望。”
苏若存:“那你对我有期望吗?”
孟昔昭:“……”
这回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先不说我究竟有没有,哪怕我有,该做的事你就不做了吗?心中的抱负、盘算好的计画,你便不实施了吗?”
苏若存:“还是会做,会实施,只是……天下本是属于你的,如今的太平盛世,也是你带来的,包括我……我在内,都是你救回来的,我知我今日,似乎来的没有什么意义,可我还是想来,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个许可。”
说到这,苏若存低下了头,孟昔昭说的没错,哪怕他不许可,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也没法再停下,这就显得她今日的行径十分虚伪,可苏若存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辗转反侧之后,还是连夜来了这里,若没有今日的相见,往后她的心里,恐怕会永远留着一份愧疚。
孟昔昭看着她,突然问道:“你想做到什么地步?”
苏若存抬头,说出了那个孟昔昭已经有所猜测的答案:“我想称帝。”
孟昔昭不惊讶,就是有点沉重:“这不容易。”
苏若存笑了一下:“我知道,岂止是不容易,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了,但我也不是没有一点筹码,我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且很多、很多。”
孟昔昭不明白她说的很多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看起来胸有成竹,似乎是真的有信心,孟昔昭会鼓励一个外国公主去当女皇,却不会鼓励身边人这样做,毕竟真的是太难了。
可当他认识的人最终走上了这样一条道路,他也不会拦着她,崔家的皇帝历代就没有活过三十九的,古人寿短,人生无常,短短几十年,谁又说得清,究竟是虚度光阴更好,还是热烈的活更妙。
孟昔昭如今已经习惯退休生活了,他不会再无休止的思考天下局势,对于这种要命的大事,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了,但有一件事,他想确认清楚。
“今日及以后的所作所为,你究竟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苏若存?”
对面的女人看向他,那双眼睛中的冷静与坚持,几十年都没变过,这个问题似乎触及到了她心中那些,任何人都触及不到的事情,慢慢的,她对孟昔昭笑了一下:“我就是苏若存,苏若存就是我。”
孟昔昭与她对视,良久以后,他也笑了笑:“那你就继续往下走吧,苏若存,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听到这句话,苏若存愣了一下,然后轻笑道:“原来这话出自孟大人这里。”
说完,她起身拜别,这一次过后,又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见了,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她最后的那句话让孟昔昭微微蹙眉,但他到底没有多想,目送苏若存离开,他又回了前院,这一夜苏若存要疾驰回京,就像她往后的人生,总是与寒风并肩驰骋,而孟昔昭则安眠于崔冶的怀抱中,也像他往后的人生,同爱和温暖沉浸其中。
转眼,建衡三年到了。
崔氏皇朝上刷新记录的皇帝,建衡帝,病危了。
建衡帝有两个皇子,一个今年五岁,另一个今年两岁,如果立五岁那个当太子,那就必须要有人先摄政。
原先这个人肯定是臧禾,没人能跟他争,可现在,臧禾在狱中已经待了三个月,据看望他的人说,里面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还给他送书籍和歌女进去,让他看书听歌,日子过得比在他的左相府还滋润。
他被软禁了,在新的形势尘埃落定之前,肯定没法出来。
那么能摄政的人,就剩下苏若存了。
这实在是明摆着的事,甚至都没什么人想跟苏若存争,垂帘听政的例子太多了,那些不情愿的人,也只能偃旗息鼓,并盼望着,等皇子长大了,能把权力夺回来。
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是以,谁也没发现,苏若存居然在下那么大的一盘棋。
风平浪静的一个月过后,皇帝终于死了,大家唉声叹气的给他办丧事,朝臣们则去找苏若存,决定给她施压,让她立刻就立大皇子为新皇。
等进殿以后,他们就傻眼了。
殿内全是穿着满身甲胄、手持长枪的将士,今年三十多岁的太皇太后,正微笑着坐在龙椅之上,在她两侧,一边站着大将军詹不休,一边站着三司使李淮,而大殿之中,刚有人反应过来,激动的喊了一声反贼,就被旁边的某个将士一枪戳过去,直接戳了个穿。
但人还没死,只躺在地上,呵呵的发出濒死的声音。
这恐怖的一幕,差点当场再吓死几个老臣。
先打一巴掌,把这群人吓得快要失禁,然后再给一甜枣,苏若存站起身,将崔氏皇族的恶性一件件的讲出来,再把过去这些年百姓和贵族受的苦难提一遍,她立下保证,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要你们别闹,那她就还是按照建衡年间那样,继续任用贤良,绝不偏颇。
不过大家都知道,演讲是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皇权的过度,必然要流血,说来也好笑,以前是应天府夜夜笙歌,外面饿殍遍野,如今变了,如今是外面夜夜笙歌,而应天府里,日日都有抄家灭族。
苏若存的手段,比孟昔昭残忍多了。
她从不惧怕杀人,还觉得这是个驭下的好办法。
百姓们倒是继续和平度日,毕竟苏若存她不残暴,还不至于杀人为乐,百姓又跟她没有仇怨,也没那个本事站起来反对她,所以遭殃的,就是这些权贵们。
孟家如今的主事人是孟昔昂,自从先帝驾崩,他就闭门谢客,坚决不参与这些事,但他不参与,总有人想让他参与,甚至还撺掇着,让他去把孟昔昭和崔冶找回来,让他们赶紧主持大局。
最后把孟昔昂实在烦的不行,他干脆称病,不再出门了。
孟家清净了,谢家却不行,谢原是右相,绝对不能躲,而且他也没法躲,如今多少人为了活命,都仰仗着他呢,朝中现在也只有他,会给人求情,还能让苏若存真的听一听了。
就这样,血洗了十日,终于,朝臣再也受不了了,他们想刺杀苏若存,也想策反詹不休和李淮。
这俩人就是她的左膀右臂,尤其詹不休,他手握兵权,只要能把他策反,苏若存便不足为惧。
可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这计画还没进行,他们这些做计画的人,就全都被请进宫去了。
十几个小老头在下面战战兢兢的,还以为自己今天死定了,但苏若存根本没想杀他们,前期杀人,是要立威,如今已经立好了,她也就不想再杀人了。
她甚至还颇为平和的跟他们对话,询问,他们到底是因为崔氏皇朝被颠覆了而不满,还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不满。
这是个送命题,小老头们谁也不敢回答,苏若存便笑了一声,然后扔下一个惊天炸雷。
她说,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若是男孩,她就把他立为太子,而且会从这些人当中择选太傅,让他们来教导自己的孩子。
小老头们的表情彷佛那张世界名画,一个个惊恐的都快扭曲了。
四个月……
四个月前,先帝还活着呢!
你、你你你,你真是太不知廉耻了!
但这话,他们最多想想,绝对不能问,一来,他们怕死,二来,要真的这么问了,那不就等于坐实,先帝肖想他祖母了吗……
这个问题不能问,另一个,他们还是想问问的,比如,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啊?
苏若存微微一笑,没有解释,而恰好是这时候,这些天一直都带着兵刃进出宫廷的詹大将军,又走了进来,他先是平静又威慑的看了一眼这群人,然后才走到下首的位置,手放在剑柄上,充满了拥护的意思。
苏若存看一眼他,然后再看一眼这群小老头。
小老头们:“……”
行了,不用再想策反的事情了。
谁也不知道这俩人什么时候搞上的,但他们下意识的就以为,这俩人感情一定很好,要不然詹不休也不能冒着大不帷的风险拥护苏若存,有兵权、有财权、还是根基深厚的太皇太后,连早就退隐的孟昔昭都持默认态度了,他们已经没有再争取的余地了。
建衡三年六月,历史上又发生了一件划时代的大事,崔氏皇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苏氏皇朝,连国号都改了,改成宁。
这个国号让大家感到迷茫,因为这既不是苏若存的老家,也不是她们家发家的地方,反而是苏若存曾经为罪籍,做苦力的地方。
大家猜测,新皇这是发达了也不忘本,还想用这个国号来提醒自己,曾经受了多少苦。但真相,只有苏若存自己知道。
那些所谓的苦日子,连买个肉饼都要咬牙再咬牙的日子,拖着几百斤重的石头,把肩膀都磨出血泡的日子,却是苏若存一生当中,最简单、也最快活的日子。
三十多岁已经是高龄产妇,可苏若存怀胎九月的时候,都还能继续批阅政务,在孩子满月的时候,苏若存让詹不休进宫来,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
然后在詹不休盯着婴儿看个不停的时候,她告诉他,可以离开了,去他最熟悉的北边,除非她召见,不然,绝对不要回来。
有句话她没说,如果他违背了自己的命令,无诏回京,那她就会杀了他。
未登基的时候,她需要他的帮助,可现在,最能威胁她的人,也是他。
詹不休听到这句话,转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苏若存,她依然很美,只是抱着双臂,这是一个防备人的姿势。詹不休知道她为什么防备自己,也知道这个女人的内心有多狠,虽然他有兵权,可若真的走到那一步,他没有信心能赢过她。
不过,这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从未想过要和苏若存对抗,他是大将军,是为百姓而战的大将军,能毁掉崔家的皇位,这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年幼的伤疤,真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与自己同化,他早就不会盯着那点疤痕,使劲的看了。
深山大漠,是他的来路,也是他的归处,有些人天生就是无法安定,而他曾经和孟昔昭说的,总是缺了点什么,在看到这个孩子以后,那种感觉,也消失了。
他缺的,不是一个家,也不是杀光所有崔家人,而是一个安心。
他的努力,不会像泡沫一样消散,他有一个继任者,而这个继任者,会让这世上最可靠的女子养育长大,他说不清自己对苏若存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与态度,但他有一点十分肯定。
那就是,他相信她。
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建衡三年到崇吉元年,是百姓们最为迷茫的一年。
首先,不声不响的,他们习惯了几十年的国号就改了,一觉起来,他们就不再是大齐人,而是大宁人了。
好些人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泥泞的道路上,马匹飞快的奔来,坐在马上的官差高声喊着。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水龙现世,大宁隆昌!”
崔家的齐朝,是土德王朝,每个开国皇帝在取代上一个皇权的时候,都会来这么一出,以五行相生相克,来宣布自己的正统。
上一任是土,那这一任就是水。
世间最荒谬的事不过于此,没有战乱,没有飞涨的柴米油盐,没有被莫名征走且再也回不来的男丁,就这样,一觉醒来,皇帝换人了,崔家完蛋了。
大家茫然的走上街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不过,最多迷茫了一盏茶的时间,大家就挠挠头,该种地的去种地,该开买卖的去开买卖。
皇权的更迭,与他们何干?会簇拥皇帝的、会为了皇帝而撞柱的,都是那些自诩皇帝庇护之下的儒生,真正土里刨食的百姓,谁会在乎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呢。
等到第二日,更精确的消息传来,发现这回登基的不是某个皇帝老爷,而是皇帝娘子,举目皆哗然,可说归说,笑归笑,说完了,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年轻一辈永远不懂老一辈为什么总是说,“你们赶上了好时候”,没经历过的事,有几个能深切共鸣呢,而年轻一辈也有年轻一辈的苦恼事,比如算数真是太难了;尚学是六岁、十二岁以下的小童都能去的地方,虽然里面的先生也算尽心尽力,可为父母者,当然还是想给孩子更好的,不如找个正经的秀才私塾,但是私塾的束修,对家里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小孩要学习,大人也要学习,前朝的小孟相公开了好多学科,一科不成,大人便想着,去尝试另一科,自然,有人在换科的时候,找到了自己真正擅长的事,不过更多的人,还是高不成低不就,去哪里都学不出个所以然来。
前朝时期,国库的银两就在年年增加,到了宁朝,增加的速度变缓,但总的来说,还是在增加。
曾经人们想考商人的资格证,还算是困难,毕竟识字的人太少,但全民慈善类型的尚学一开启,除了那些认为识字无用的老古板,几乎人人都把自家孩子送去尚学了,十年之后,这群认字的百姓开始查找出路,做商人,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实话实说,这件事给苏若存的执政时期带来了最大的危机,贫富差距过大,全民逐利,种地的人锐减,参军的人也锐减,而且因着商业的过度繁荣,其他国家的人纷纷来到大宁,地中海的著名国度,以及北非、西亚、东欧的几个王朝,都派人来试探此地的实力与民风。
地理位置注定了在这个时代,那边的人是无法肖想中原的,不过,以后就不好说了。
苏若存是个有远见的女人,她在看到国内探子越来越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应对的策略,她先把臧禾放了出来,也不劝他,不跟他打同情牌,只是把那些指出了国家弊病的札子放在他面前,并且不等他开口奚落、或是想清楚应该怎么办,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批阅在后面,盖上玉玺,然后发到下面去。
臧禾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臧禾什么性格,大家都知道,天寿帝时代,他跟奸臣政见不一,孟昔昭时代,他跟孟昔昭政见不一,苏若存时代,两个人更是打到头破血流,差一点就能要对方的命。
他是天生的否定型人格,不管别人说什么,他第一反应都是否定,然后再说出自己的意见,不过因为他这人很有才华,所以,他的意见都很有用。
苏若存这一招,可以说是掐住了他的七寸,他不怕死,但这种让他有话想说、却不让他说的行为,差点把他气到七窍生烟。
局势本就已经尘埃落定,臧禾的门生们,在看到他好吃好喝没有生命危机以后,也就沉默了,甚至开始给新朝效力,臧禾对崔氏皇朝没什么感情,他就是看不惯苏若存而已,也不喜欢她是个女人。
但凡事都有优先级,国家大事面前,个人的偏见,可以先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