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崔冶动了,他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坐起身,他问:“要不要吃些东西?”
崔冶摇头:“如今什么时辰了。”
孟昔昭回答:“二更。”
闻言,崔冶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孟昔昭帮了他一把,摸到他背上冰冷又濡湿的布料,孟昔昭拧了拧眉。
崔冶还毫无所觉,坐起来以后,就对他笑了一下:“我感觉好些了,你睡吧,我坐着看会儿书。”
孟昔昭看看他:“我不睡,睡不着。”
崔冶一顿:“怎么会睡不着,你都好几日没有休息了。”
孟昔昭靠着床头,唔了一声:“因为我心里想着事情,得不到答案,便睡不着。”
崔冶望着他,面露疑惑:“什么事?”
孟昔昭听见了他的问话,却没有吭声,只是瞥了他一眼。
感觉再等下去也毫无意义,还不如像郁浮岚说的那样,直接问他好了。
至于能不能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
孟昔昭不确定,他只知道,一日得不到答案,他就一日敞不开心扉,因为他总觉得,崔冶对他有所保留,他的真心,也不是那么的真。
平心而论,孟昔昭知道自己有点过分,毕竟他也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崔冶,但……他控制不住。
因为在他看来,他的来历已经成为了过去,是无论如何都影响不了现在的,可崔冶的中毒,一直都是现在,它时时刻刻都存在,而明知道自己那样的担心,他却还是不告诉自己,那所谓的旧疾,其实是中毒。
一段关系,最怕裂痕,而裂痕的产生,一开始都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孟昔昭想要和崔冶经营一段关系,便不想留下可能会成为裂痕的隐患。
抿了抿唇,孟昔昭终于开口:“崔冶。”
崔冶怔了怔。
上次孟昔昭叫他名字的时候,便十分严肃,这次,大约也是要问他一件很重要的事。
有了心理准备,再听到孟昔昭的问题后,崔冶就没那么惊讶了。
孟昔昭问他:“你的旧疾,当真是旧疾吗?”
气氛十分安静,崔冶望着孟昔昭,后者也看着他,不退让,不躲闪。
须臾之后,崔冶淡淡的笑了一下:“不是。”
孟昔昭得到答案了,反而愣了愣,他转过头去,觉得到这里就可以了。
“不是便不是吧,反正都知道可以治好了。”
孟昔昭不想再追问,然而崔冶不放过。
他轻笑着看向孟昔昭的侧脸:“你想问我这个,想多久了?”
孟昔昭:“……我说从你第一次旧疾发作开始到现在,你信吗?”
崔冶古怪的看着他:“为何不信,我的二郎天资第一聪颖,看出这点小事来,有什么不可。”
孟昔昭:“…………”
崔冶见他又不说话了,便转过头,坐正了身子,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不过,还是有些诧异的,既诧异二郎这么早就发现了,也诧异二郎竟然想知道这等事。”
孟昔昭本来都不想再搭理他了,听到这话,又倏地把头扭过来:“为什么我会不想知道。”
崔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以二郎的聪慧,不会猜不到此事干系重大,沾上了,便可能要命。”
孟昔昭听懂了:“所以你觉得,我应当心照不宣,哪怕知道了,也不跟你提起才对?”
崔冶眨巴眨巴眼睛,对他讨好的笑笑:“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二郎比我想象当中的,更在意我。”
孟昔昭:“……”
他有些气闷,干脆不理他。
其实崔冶猜得对,孟昔昭就是这样的性格,要是他对崔冶没什么感情,肯定是永远都不会问他这些,看来崔冶很了解他。
但又不是太了解他。
崔冶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感觉有点难哄,干脆,他说起别的,调转了孟昔昭的注意力。
“二郎可知,甘贵妃当年突然离世,她究竟是如何死的?”
孟昔昭再一次不受控的转过头来,他震惊的看着崔冶。
很多时候,某些问题一问出来,这答案,其实就已经摆在问题当中了。
孟昔昭满脸惊愕,张了张口,他好不容易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你干的?”
崔冶歪着头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微笑着点了点头:“是,我干的。”
孟昔昭呆呆傻傻的看着崔冶。
崔冶耐心的等了片刻, 见他始终都回不过神来,只好叫了他一声:“二郎?”
孟昔昭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而他第一反应,是低下头去, 掰着手指头算:“甘贵妃是天寿三年年底殡天的, 距今已经十三年,而你在十三年前……才七岁?”
崔冶垂着眸, 笑了一下:“有些事,恰巧适合孩童去做。”
孟昔昭:“…………”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崔冶, 崔冶任他打量, 看上去平静,实际这心里, 还是有一些忐忑的。
毕竟一个成年人杀人,和小孩子杀人,有本质上的区别。
崔冶抿着唇, 感觉本就隐隐作痛的五脏六腑, 如今又开始扭曲一般的疼。
而这时候,孟昔昭突然一声招呼不打, 直接一个漂移, 把自己咻的一下挪到了崔冶面前,他眼睛亮亮的抓住崔冶的胳膊, 摇晃了两下:“你是怎么杀掉她的,快,仔细说说!”
崔冶:“…………”
其实, 这事没有孟昔昭想的那么复杂。
如果按照一般的套路,天寿帝此人, 应当过去还算不错,等遇见了他的真爱之后,才会性情大变,突然为了甘贵妃要死要活,不顾自己的发妻和长子。
但事实是,没有甘贵妃,天寿帝也一直都是那个德行。
好色,自私,任性,贪图享乐。
从崔冶记事起,他这个爹,有就跟没有差不多,是他娘一直照顾他,是他娘教他认字,教他明理,教他如何对待旁人的阿谀奉承与冷嘲热讽,他娘忙碌的时候,他那个爹,不是在青楼里和别人把酒言欢,就是在诗会上听人捧臭脚。
成婚四年,也诞下了嫡子,没有外界的压力了。如此一来,天寿帝和谢皇后很快摸出了一套相敬如宾的相处之道,天寿帝在外胡混,但混就混了,不会随随便便往宫里放小妾,而谢皇后管着彼时的东宫,在外给足了天寿帝面子,在内,则完全不管他,只一心一意的教养自己的孩子。
要是没有甘贵妃出现,他俩能这样过一辈子。
很可惜,“要是没有”这四个字,本身就是一句悖论。
天寿帝刚登基第三个月,就急不可耐的要纳新妃,要不是有祖宗规矩在那压着,可能他爹刚死,他就想选秀了。
过去这些年,谢皇后除了不招他喜欢,其余的处处都做得特别好,于是,天寿帝为了显示自己的仁慈,把这事交给谢皇后来办。
谢皇后也没意见,按部就班的昭告天下,选官女、选民女,而根据开国皇帝留下的遗言,高位嫔妃必须是平民出身,当然了,真要这么实行,根本不现实,没看谢皇后自己都是知府之女么。
所以,她折中了一下,选的都是家里没什么根基的,只有一个人在朝,按家世筛选完以后,再按相貌选,谁让皇帝就好这一口呢,不选好看的,他也不干啊。
谢皇后此举,不过是按章程办事,可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招来了祸事。
在这次选秀当中,甘太师瞒着待嫁的二女儿,把她的名字报上去了,但因为在第一轮筛选里,就被谢皇后挑了出去,所以根本没起什么水花。
然而在选秀宣布告终的两个月以后,天寿帝出去玩,恰逢乞巧节,他看见甘静月挑着花灯站在树下,安静的看着河面,当时便惊为天人,他追过去,想要去问这个女郎是谁,但等他过去的时候,甘静月早就走了。
从此,天寿帝茶饭不思,殿前司被他折腾的什么事都不干,净找人了,等得知这个女郎就是甘太师家的二女儿,而且没有婚嫁,他立刻就发了一道圣旨,让甘静月进宫,而且一上来,就封了她嫔妃当中最高级的封号,贵妃。
因为这个,还把一位谢皇后早就挑好的女子给挤下去了。
所以说啊……天寿帝和甘贵妃的相遇,真的没有猫腻,就是那么的巧,而甘贵妃也就是这么厉害,能让天寿帝对她一见钟情。对于这件事,最开心的人莫过甘太师,本以为没戏了,谁知道峰回路转,自己这个女儿这么争气,直接一步登天了。
而甘静月这人……也有点难以描述。
她进宫是被迫的,之前她定亲了,而且按照原本的计划,再过半年,她就过门了,突然变成皇家小妾,甘贵妃其实很生气,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她对天寿帝根本没有好脸色,惹得天寿帝把所有空闲时间都放在哄她上面。
大臣们一看,觉得不行,这是要成为祸国妖妃的节奏啊,便去找谢皇后,让她帮忙劝劝。
谢皇后才不想管这种事,但架不住大臣们死说活说,到底她还是占着皇后的位子,也不能对皇帝不闻不问。
于是,她就去了,然后刚说两句,就被天寿帝斥责着轰出去了。
甘贵妃听说以后,也不知道她脑袋怎么长的,竟然觉得很感动,皇帝为了自己,连皇后都斥责了,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是真的爱她啊!
嗯……就这样,甘贵妃想通了,开始和天寿帝你侬我侬。
你以为这就是结束吗?
不,这是她作妖的开始。
天寿帝说只喜欢她一个人,她信了,不仅信,还觉得满后宫都是他们爱情里的绊脚石,今天欺负这个婕妤,明天教训那个宝林,而第一个被她开刀,直接折腾到没命的,是那个差点当了贵妃的女人。
对于一个这样姿色和家世的女子,竟然差一点就抢了自己的贵妃之位,甘贵妃表示强烈的不满,于是,她派人取走了这女子宫中所有的东西,大冬天的,没有棉被,没有炭火,那人想要跑出来求救,还被她派去的太监,又推了回去。三日后,应天府几十年难遇的下了一场大雪,就这样,那人冻死在了自己的宫殿里。
而天寿帝得知这件事以后,也是想问罪甘贵妃的,但甘贵妃委屈的哭了一场,说清了自己针对那个人的原因,天寿帝顿时觉得感天动地,他的月娘是真的在乎他了,于是,将此事按下,再也不提。
多可怕,这还只是她逼死的第一个人。
当初跟着天寿帝的老人,在甘贵妃进宫后,才两年,就陆陆续续死了十来个,要不然,当初为什么所有人都阻止天寿帝废后?他们对谢皇后能有什么感情,他们只是觉得,要是把谢皇后废了,让甘静月当皇后,那这大齐,也就活不了几年了。
甘贵妃就跟打怪升级一样,从小喽啰开始收拾,等到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就盯上了谢皇后的位子。
但她可能是真的没想到,朝臣们居然会反扑的那么狠,毫不夸张的说,当时所有人都反对让她当皇后,连她爹甘太师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甘贵妃当然是不甘心的,而且因着这一遭,再加上之前的新仇旧恨,导致她看谢皇后,仿佛看着此生最不可饶恕的仇人。
有时候电视剧还是演得保守了,毕竟电视剧里演贵妃跋扈,顶多就是当场顶撞皇后几句,而甘贵妃,她敢抽皇后的脸。
至于原因,是因为她看到皇后有一个很好看的月牙玉坠,她觉得谢皇后这是在卑劣的模仿她,令她作呕。
她那一巴掌并没有打上去,因为郁浮岚的父亲,彼时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他听说这里出了事,就迅速赶了过来,把她拦下了,但也因为这件事,他第二天就被天寿帝罚了,堂堂都指挥使,挨了二十军棍,在床上修养半个月才能起来。
郁浮岚的父亲,是崔冶叫来的。
崔冶那时只有六岁,他紧绷着脸,站在自己母后身前,警惕的盯着这个明艳动人、但又格外可恨的女人,十分痛恨自己的渺小。
而这件事结束之后,他的母后就把那条戴了快一辈子的月牙玉坠收了起来,再也没有碰过。
崔冶不明白。
他不理解,母后才是皇后,为什么要怕一个贵妃,为什么要对她处处退让。可他的不理解,并没有得到母后的解释,反而,母后对他耳提面命,要求他以后再也不能去惹甘贵妃。
但这根本就不是惹不惹的问题,哪怕他不惹,对方也会阴魂不散。
天寿帝一直都有废后的念头,在甘贵妃生了六皇子之后,这念头更强烈了,但大臣们就是不同意,还拿自尽逼他,朝中动荡,有些人见了这情况,甚至还起了浑水摸鱼的心思,再这样下去,他的皇位可能都保不住了,于是,他不得不偃旗息鼓。
可他是这种容易放弃的人吗?
因着废后风波,天寿帝和谢皇后的关系已经彻底破裂,天寿帝每回从朝臣那受了气,就来撒气到谢皇后身上,他让谢皇后自请废后,但谢皇后也奇怪,在这事上,她比天寿帝还坚持,表示除非她死,不然,她永远都是皇后。
天寿帝被气疯了,想着,那你就去死好了。
又一次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天寿帝临走时的那个眼神,看起来十分危险,崔冶在远处偷偷躲着,见状,他担心会有什么问题,便跟了上去。
他身形小,又熟悉皇宫的一草一木,他想偷听什么,确实不容易被人发现。
然后,他就知道了天寿帝想要毒死他母后的事情。
那时的崔冶才七岁,不是太子,也没有成熟的心性,他十分害怕,当时就想回去找母后,但想起母后每一次所说的,忍、让、不要闹,崔冶的脚步就这么钉在了原地。
转过头,他望着身后高大的窗格,慢慢的,就下定了决心。
当晚,他突然闹着不想一个人睡,谢皇后拿他没办法,就让他和自己一起休息,而夜半三更的时候,天寿帝突然闯进来,形容阴鸷。
他看起来已经一点理智都没有了,双眼猩红,大步走来,拽着谢皇后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拽下来,然后就要把一壶酒往她嘴里塞。
谢皇后拼命挣扎,却没有用,而这时候,崔冶突然跑过来,用力推搡天寿帝,见实在推搡不过,他猛地抢过那壶酒,自己喝了进去。
其实他就喝了两口,然后就被突然尖叫的谢皇后一下打翻了酒壶,自己要死的时候,谢皇后都爆发不出这么大的力气,但发现孩子喝了那要命的东西以后,谢皇后像是疯了一样,连天寿帝都无法近身,她抱着崔冶,让他把酒液吐出来,还嘶哑的叫喊,让别人去请御医,而天寿帝呆愣的站在一旁,那非杀了皇后不可的心,就这样,被崔冶的代母受过,给冲淡了。
这一晚,甘贵妃薨逝,朝臣们表面哭哭啼啼,背地里就差放烟花庆祝了。
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御医除了去过甘贵妃的宫殿,还去过皇后的宫殿,而在甘贵妃办丧事的时候,皇后和大皇子,谁也没出现过。
崔冶:“……我当时只想救下母后,那酒,其实只在我喉咙里转了一圈,然后就被我吐出来了,可即便这样,御医来过以后,还是说已经无力回天,母后哭求,让他救我一命,那御医出身民间,恰好是擅制药的灵枢派弟子,他无法解毒,却可以想办法,为我压制,令这毒只是每月小发作,不会大发作。只是他也说了,服用压制的药物之后,便无法再健康的行走,何况,压制一道,终归不能解决根本,说不得哪一日,便压不住了。”
孟昔昭沉默的垂着头。
崔冶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些我当时是不知道的,因为我已经昏过去了,醒来以后,母后安慰我,让我长大了,自己去遍访名医,她说,天大地大,能人辈出,总有人能帮我,把这毒解了。”
顿了顿,崔冶的声音低了一些:“彼时我心神大乱,差一点死去的恐慌终于袭来,并未注意到,母后是让我自己去找,她已经知道,她无法陪我长大了。”
孟昔昭终于忍不住的抬起头来:“你都已经喝了那酒,他为什么还不放过皇后娘娘?!”
崔冶望着他,许是这些年,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被他默念过无数遍,所以,他回答的十分平静:“因为我只是他的儿子,他会渐渐忘了我差点死去的事情,却忘不了甘贵妃被他害死的事实,母后是根源,只要她活着,他就不可能放过她。”
孟昔昭:“那、皇后娘娘——”
崔冶摇头:“不是他做的,母后的精神在甘静月进宫以后就差了,后来是愈来愈差,天寿五年,詹慎游将军在南诏传来捷报,他要庆祝,母后在御花园里待了两个时辰,受了风,回来后便病了,是急症带走了她,不是崔琂。”
孟昔昭抿着唇,他甚至有种庆幸的感觉,死在风寒手里,也比死在天寿帝手里强。
虽说崔冶可能也这么想,但孟昔昭还是不能把这话说出来。
这一晚信息量太大,作为听的那个,孟昔昭此时看着比崔冶还颓然。
崔冶见他陷入沉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继续说他和谢皇后的事:“母后是不愿意让我做皇帝的。”
孟昔昭看过来,崔冶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她也不愿意做皇后,在她活着的那段时日,我在一旁观看,发现是一个念头撑着她继续生活,那便是,等我长大,让我自请前去封地,快活的过一辈子,若那时形势好了一些,或许她也能顺着崔琂的心,自请废后,然后跟我一起走,若形势不好,至少,我们两人当中,有一人得到了自由。”
孟昔昭低低的说:“如此煞费苦心、殚精竭虑,便是母亲了。”
崔冶嗯了一声:“但我了解母后,她若能看到我如今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就不会再这样想了。”
说着,崔冶直起有些僵硬的身体,然后伸出手,轻轻牵住了孟昔昭的:“如今的我,每一日都很快活。自由并非主动的离开,而是主动的留下,我愿留在二郎身边,愿与你做一对名垂千古的君臣,在与二郎相遇的那一日,我这一生,便比母后幸运多了,她不曾有的,如今,我都有了。”
孟昔昭定定的看着他,片刻之后,他突然将身子直起来,然后跪坐在崔冶身边,捧起他的脸,用力的把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上面。
崔冶猛地睁大双眼,而孟昔昭闭着眼睛,脸上不是旖旎的模样,反而是一股发了狠的模样。
就这样定格了三四秒,他才离开,看神情,仿佛他刚才不是亲了崔冶,而是孤注一掷的签下了军令状。
他的手还放在崔冶的两个耳边。
崔冶怔怔的看着他,而孟昔昭居高临下,抿了抿唇角,才说道:“这个,叫盖印。”
崔冶:“……”
孟昔昭:“有了这个,便是合理合法,你日后不许再找别人了,我也只找你一个,你说了那么多黏黏糊糊的话,我可告诉你,每一句,我都记着呢,你要是敢变心,敢做陈世美,我就走,就离开,跟你死生不复相见。”
崔冶不知道陈世美是谁,不过根据这上下文,也猜得出来是个负心汉,听到后面的,他下意识便抬起手,攥紧了孟昔昭的手腕。
孟昔昭看向自己被攥住的位置,听到崔冶出声,他又看向他的眼睛。
“不要走,若真有那一日,我必是被孤魂野鬼占了身,那人已经不再是我了,二郎应当对他先除之而后快。”
孟昔昭眯起眼:“又在油嘴滑舌。”
崔冶无奈的笑:“分明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在情话这方面,崔冶是大师级的,孟昔昭自觉比不过他,于是,轻吸一口气,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崔冶。”
崔冶摩挲着他的手腕,闻言,嗯了一声:“二郎想说什么?”
孟昔昭望着他,也笑了一下:“我想说,你快一点当皇帝吧。”
崔冶顿了顿,他抬起脸,二人对视,都能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半晌过去,他轻笑着应了一声:“好。”
第二日一早,孟昔昭从里面走出来,郁浮岚如今每个时辰都往这里跑一趟,也不进去,就在外面问问情况。
难得碰到孟昔昭走出来,郁浮岚先是怪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毕恭毕敬的问他:“孟知府,殿下怎么样了?”
他以前对孟昔昭也挺客气的,因此,孟昔昭还真没发现他的态度有点怪。
孟昔昭摇了摇头:“神医说得还真是没错,看来药浴之前是没法好起来了,不过比昨日,还是有一些进步,昨日浑身出冷汗,那么热的天,竟然还怕风,今日就没有这些症状了。”
郁浮岚听了,这叫一个愁,“看着殿下如此,我这心里……”
孟昔昭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想那么多,左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对了,贞安罗有没有再闹事?”
提起贞安罗,郁浮岚哼了一声:“自然是又闹了,自从知道他的女儿逃走,贞安罗就像疯魔了一样,天天念叨,说罗萨花会来救他,到时候他会把我们这些人,挨个的折磨回来。”
就是放几句狠话啊,那孟昔昭就不关心了。
作为天天都在听狠话的人,郁浮岚还有点好奇:“孟知府,你说那罗萨花真会回来救他吗?”
孟昔昭:“……怎么可能,这时候她可能已经翻过七八座山了,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别说回来救他了,就是以后能不能拿贞安罗换赎金,孟昔昭都嘀咕着呢,就怕罗萨花被这一轮的艰难险阻给折腾觉醒了,当场决定封心锁爱,至于亲爹,也全都靠边站了。
摆摆手,孟昔昭说道:“不提他了,郁都头,跟我一起被绑来的王司理,如今他在何处?”
郁浮岚愣了愣,一开始没想起王司理是谁,慢慢的,他脑袋里浮现出一个人影:“哦,你说的是那个在皇宫门口哭闹的人吧。”
向来只有被抛弃的女子才会哭哭啼啼的来找负心情郎,骤然换了个中年大老爷们儿,看得众人都想洗洗眼睛。
孟昔昭:“……”
他汗颜道:“就是他。”
当初答应的挺好,但后面事情一多,他就把王司理给忘了,据说王司理自己在宅子里蹲等了三天,连顿热乎饭都没吃过,要不是怕大齐军队这就走了,他还要继续过这样的苦日子。
孟昔昭让郁浮岚去找他,把他带过来,王司理在皇宫过了几天饭来张口的日子,原本瘦下去的脸,也重新胖回来了,见到孟昔昭,他还很高兴。
“大外甥,找我什么事啊?”
孟昔昭:“……以后不必再叫我大外甥了。”
王司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大人,您有何吩咐?”
孟昔昭对他勾勾手,等王司理凑近了,他才问:“你如今还记得,你当初说,看到祥瑞的事情吗?”
王司理:“…………”
他结结巴巴的回答:“大、大人,下官这些日子仔细琢磨了一下,当初,可能、大概,是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