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轻呵一声:“此类物件你外祖父家里有三个库房,有何用?全是御赐之物,不能卖,不能使用,还必须时刻检查保养,若哪里损坏了,还要担惊受怕,生怕被人发现了,告到皇帝那里,你这是挑赏赐呢,还是挑祖宗啊?”
孟昔昭:“……”
他噘噘嘴:“这是战利品,能收获它们,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反正我是要用的,昨日,我已经铺到自己床上了。”
孟夫人:“…………”
她转头要生气,县主见状,连忙道:“阿娘,南诏的物件,用了便用了,又不是从咱们大齐的皇宫库房拿出来的东西,就是陛下自己,也不会在意。”
看在儿媳妇面子上,孟夫人不跟他计较了,转而问:“那你今日是做什么来的?”
孟昔昭连忙讨好的笑笑:“阿娘,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不知你还记不记得甘老夫人?”
听到这个称呼,孟夫人一下子黑了脸,手里拿着玛瑙耳坠,咔的一下拍在桌面上,玛瑙坠子应声而裂。
“老虔婆!”
孟昔昭:“…………”
县主:“…………”
孟夫人先骂了一句,然后才狐疑的看向孟昔昭:“你提这个老虔婆干什么,她都死了六年零九个月了。”
孟昔昭:“……”
阿娘,你记得也太清楚了点吧!
擦擦额头上的汗,孟昔昭赶紧道:“这不是我日后便要经常上朝了吗,我又要做应天府尹,咱们应天府,最得罪不得的家族,便是甘家啊,所以我想问问,甘家的过往和底细。”
孟夫人盯着他,不答反问:“过往和底细?问过往和底细,你不问甘太师,问他老娘作甚,便是问他家底,也应当问他祖宗,或是他爹,他那个只会损阴德、如今正站在十八层地狱里熬日子的老娘,能有什么值得你探听的底细,你想问的是底细,还是她经手过的某件缺德事啊?”
孟昔昭:“…………”
他面容僵直的看着孟夫人,孟夫人不错眼珠的盯着他,显然是不准备放过他了。
阿娘变聪明了。
或者说她一直就这么聪明,只是现在开始计较了。
默了默,孟昔昭只好说了实话:“听说甘老夫人活着的时候,甘家女眷都是由她掌控,甘太师也是对她唯命是从,那当初甘贵妃定亲、毁亲、又进宫,我寻思着,应当也与她有些关系。”
孟夫人脸色一变,连一旁的县主都诧异的看了过来,当家主母就是这样子的,这应天府的大事小情,她们不比男人知道的少。
孟昔昭还以为自己要挨骂了,毕竟甘贵妃三个字,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禁忌,只有甘太师能毫无遮拦的提起,别人要是提了,就是两个字,找死。
他垂着头,等待着来自亲娘的河东狮吼,谁知,孟夫人只是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抿着唇转回身,把刚刚拍碎的耳坠,又胡乱装回了妆奁当中。
她说道:“我不知,还在国公府做小娘子的时候,我与甘家便没有来往,她家的小娘子都怪,一个个贤妻良母过了头,还没出嫁呢,就端起夫人的谱了,若不是后面出了那档子事,我也不会与她家发生牵扯。此后也没人敢在我面前提他们家了,一提,我就犯恶心。”
没从阿娘这里得到答案,孟昔昭挠挠头,就出去了,而县主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孟夫人,又看了看孟昔昭出去的背影。
她对孟夫人说了句:“阿娘,我先回去了,用饭时再过来。”
孟夫人看她一眼,眼神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息,点点头,她说道:“去吧。”
县主提裙跑了,虽说已经为人妇,可因为整日都和大郎、娇娇相处,府里也没人拘着她,哪怕故作成熟,可好多时候,她还是会暴露自己小丫头心性的一面。
孟夫人轻笑一声,等再把头转回来,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她又叹了一声。
儿女都是债啊。
…………
外面,孟昔昭正琢磨着是要出去吃早饭,还是在府里吃完了,再出去,后面,县主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了:“二郎!”
“二郎,同我去东院。”
孟昔昭疑惑的转过头,但还是跟着县主走了。
孟昔昂一早上就去御史台点卯,这院子里就县主一人,坐在前堂,县主也不废话,直言道:“二郎,我知道甘贵妃的事。”
孟昔昭:“…………”
他惊了:“嫂嫂是怎么知道的?”
县主笑了笑:“甘家三房的庶女,是郡王府的侍妾,此女很能折腾,我母妃对其十分痛恨,平日里爱说她的闲话,一来二去的,总会提几句甘贵妃。”
孟昔昭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这甘家到底是多能生,怎么哪里都有他家的闺女啊!
默默把惊掉的下巴又合上,孟昔昭连忙问:“那嫂嫂知道什么?”
县主默了默,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二郎你究竟想打听哪一方面,你是不是猜测当初甘贵妃与陛下相遇是有人故意为之?但据母妃所说,并不是,甘贵妃进宫前,六礼都走完一半了,被陛下看中之后,她不得不进宫,在家里还闹呢,跟她定亲的那户人家,听说父母认了,但那男子却不认,也想闹,只是后来被甘家人摆平了,甘贵妃进宫当月,那一家人就去了明州府,在当地做水师提督,陛下也是自知不占理,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家在沿海一带一家独大。”
叹了口气,县主又说:“可惜,他们自己不知死活,竟然收受东瀛海盗的贿赂,在海盗屠杀了一整个小渔村之后,还打算替他们遮掩,此事上达天听,他们一家就完了,男斩首,女充入官妓,其实,本来不用罚这么狠,但陛下对他们家心里一直有疙瘩,这才用了重典。”
孟昔昭:“……郡王妃连这都知道?”
他深深为自己的偏见感到羞愧,他以为皇室女子都是在后宫待着嗑瓜子,谁知道,人家对前朝的事也知道的门清啊!
县主愣了一下,然后笑笑:“哦不,这些不是我母妃打听来的,是我父王告诉她的,陛下与我父王还算是亲近,天寿二年的时候,陛下经常邀请我父王进宫与他下棋,出宫游玩,多数也都是我父王陪着,只是后来,渐渐的就不找他了。”
孟昔昭一边消化,一边缓缓点头,过了一会儿,他问:“嫂嫂,那家人姓什么?”
县主眨眨眼:“姓平,祖上书香门第,出过两任宰相,甘贵妃定亲这一房,走武将的路子,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说不定如今的骠骑大将军就换人了。”
孟昔昭敬佩的看着她:“嫂嫂,你比我大哥厉害多了。”
县主微微一笑:“大郎之前都是读圣贤书,学问做得好,可这为人处世,确实是单纯了些。无妨,二郎不必为他担心,撞过两回墙,他就学会谨慎了,我也会在一旁辅佐他,教他怎么不动声色的,去搜集别家事。”
孟昔昭:“…………”
娶妻娶贤,现在他终于明白这四个字的含金量了。
不过,你们夫妻俩真的不打算换个行当吗,为什么非要往情报头子上发展啊?
县主知道的就这么多,孟昔昭得到自己想要的,就高兴的站起来,对她道谢,顺便道别,从始至终,县主也没问过他,知道这些究竟是要做什么。
垂着眸,她没有立刻出去吃早饭,而是饮了一口清茶,想着曾经在王府的岁月。
她母妃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命苦,嫁进郡王府五年,生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三个都没养住。后来生了她,好不容易养大了,却也伤了身子,不能再怀了。
父王倒是不嫌弃她,还让她继续做王妃,可府里的侍妾,每一季多一个,就这,外人还夸她父王,是个情深的男子。
王府无嫡子,也无世子,只她一个嫡女,是以她长大的过程里,也是尽受外人微妙的目光,说她可怜、无兄弟帮衬,说她富有、谁娶了她都不亏,扪心自问,锦衣玉食的生活,已经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了,母妃知道她心中郁气,劝她的话总是一句,哪有十全十美的呢。
但她就是不懂,为何不能十全十美?为何嫁了人便要委曲求全,为何有了富足的钱财、高贵的地位,她就一定要放弃和美的生活,加入到那一地鸡毛当中。
才八九岁时,就有人家试探,想要跟她定亲,那时候年纪小,母妃替她推了,待到年岁稍微大一些,就是她自己推了。
母妃隐忍,父王花心,但万幸,他们都是好父母,都疼爱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女,所以和孟家定下婚事,是她先点了头,父母才接过了对方的庚帖。
那时候她也没想太多,就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得知孟家父母琴瑟和鸣,家中无小妾,家风很正,成了亲,不用担心窝里斗。但要真的说起来,孟家缺点一箩筐,根本就不是十全十美的良配。
婆母厉害,公公爱得罪人,相公狐朋狗友十分多,听说还经常散财,夫弟是纨绔中的纨绔,丢脸都丢到基辅罗斯去了;那唯一的小姑子,又娇纵至极,京城贵女就没有与她真心交好的。
但人少,人少就好,她受了母妃十几年的教导,这往后的日子,总不会差的。
那时候她哪想得到,还有今日呢。
婆母依旧厉害,可她疼儿女,对自己,也是如同对亲女一般;公公依旧爱得罪人,可因着两个儿子如今都入朝了,他早就下意识的低调起来,如司徒相公一般,不出大事,他也不出声,只安安心心的为两个儿子铺路;相公心疼弟弟,也心疼她,成婚后便学着如何做一个顶梁柱般的依靠,一心铺在朝堂经营之上;夫弟改头换面最彻底,不仅成了全家本事最强的人,如今这眼看着,通天大道就要铺在他脚下了;小姑子被家中接连发生的事情吓坏了,娇纵不见,人也成熟了许多,虽说仍旧没有贵女与她真心交好,但她也不需要这个了。
县主十分有自知之明,这样的人家、这样的日子,是她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所以,她必须要把这福气护好了。
她想继续过顺心遂意的日子,也想让自己的儿女过这样的日子,那他们家就不能落下去,这家中所有人的心,也不能散,此时的和美,就如同那结了冰的河流,冰面薄薄一层,稍微走不对地方,就会咔嚓一声,掉进冰窟窿里,再也爬不上来了。
二郎爬得快,却实在让人说不出,他走得稳这句话,不论是自己,还是阿娘,大概都在担心,怕他爬的太快,被人伸出一脚,就这样摔落下去,想来二郎自己也有这种顾虑,所以,才次次语出惊人,做一些大家总觉得不该做的事。
如履薄冰啊……
二郎的官途、孟家的安稳、她想要的十全十美,都挂在二郎的腰间,县主自知,朝堂上的事,她是帮不上忙的,但宫里宫外,她总比别人多一条门路。
也不能只让二郎努力,这是关乎全家的大事,她作为长嫂,哪能心安理得的坐着呢。
县主若有所思的看着茶盏。
以后还是多多回娘家吧,对了,楚国长公主之前与二郎有旧,如今她已经孀居将近一年,皇室守孝不必太久,想来长公主自己,也不愿意真的守孝三年,为那单于,一年便足矣。
那她应当,能接待客人了吧?
孟昔昭从东院离开,直接就出门了,在酒楼要了七八碟早饭,一个人也吃得特别香。
虽说已经从县主那里知道了一些事,可他依旧派人去找了傅世子。
他跟傅世子都快一年多没见了,傅世子见了他,还满脸怨怼,说他发达了,就忘记过去的朋友了。
孟昔昭:“…………”
我跟你算哪门子的朋友,之前说的话,你还当真了啊。
当然,心里这么说可以,面上就不能这么说了,他连忙哄劝,说他确实是忙,连自己的亲二表哥,他也是好久没见过,更何况世子你呢。
看在孟昔昭几度出国遇险又归国的份上,傅世子脸色好看了一些,总算是不再提这事了。
傅济材之前就笨,如今也没聪明到哪里去,被孟昔昭说了几句甜言蜜语,顿时就又跟他哥俩好起来,孟昔昭不动声色的打听,傅世子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他说的事,跟县主说的差不多,就是多了一点信息。
甘家其实是看不上平家的,觉得平家辱没祖宗名声,好好的非要参军,虽说也当上了将军,但武将哪有文臣吃香啊。
甘老夫人不同意这门婚事,可甘静月那个人,性子和甘老夫人极其像,全家就她敢跟老夫人对着干,再加上她是甘太师的嫡亲小女儿,是有几分地位的,所以这婚事,就继续了。
孟昔昭暗暗记下这些,然后继续笑脸如花的陪傅济材喝酒。
直到酒足饭饱,傅济材这个真纨绔又去找自己的行首相好了,孟昔昭没动,继续留下,让人把盘子都撤了,给自己上一壶淡茶。
庆福撩开帘子,见傅世子不在了,才向后招呼,让早就等在隔壁的银柳进来。
孟昔昭用茶漱口,然后看向银柳:“弄完了?”
银柳笑了笑:“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给经界所的管事使了一点银子,这宅子,也就过出去了。”
孟昔昭也笑:“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偷偷摸摸的做,也不容易啊,天气还那么热,快坐,喝杯温茶。”
银柳哎了一声,庆福都不用孟昔昭说,直接就过来,坐在银柳旁边了,还殷勤的提起茶壶,给银柳和自己倒茶。
孟昔昭见他这么自觉,乐了一声。
自打亲眼见过银柳倒在血泊里,庆福就成了最仔细的那个人,有时候弄得银柳都有些不好意思。
茶水是温的,但银柳还不太想喝,就只是端着,然后问孟昔昭:“郎君,您什么时候上书申请建府啊?”
建府可以自己建,但一般都是找工部来,这样自己不用出钱,还能选择一片无主的空地。
正好,如今的工部尚书是踩了狗屎运的原应天府尹,孟昔昭觉得,自己应该能得一块特别好的地。
“嗯……”天气热,雅间里虽说放了冰块,但耐不住温度太高了,孟昔昭也有些懒洋洋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撑着脑袋,说道:“再过两三日吧,应天府衙的交接较为麻烦,郎君我还不知几时能上岗呢,建府的事,自然也往后稍稍,对了,庆福,你之前说,都七八日没下过雨了?”
庆福一愣,点点头:“是啊,上一次下雨还是夜里下的,早上一醒来,地就干了,跟没下一样。”
孟昔昭哦了一声。
那下一场雨应该快了。
应天府的天气还是比较湿润的,除了冬季,剩下三个季节都多雨,山上的蘑菇一层层往外冒,鸡鸣寺的僧人也很会因地制宜,寺庙里除了最多的扫地僧,就是去山上采蘑菇补充食堂的蘑菇僧。
而且,下雨不耽误应天府高温,雨刚下完,太阳立刻就冒头,把人烤的头皮疼痛。
兰秋将至,这时不仅热,还闷,要知道,夏季的气温哪怕只高一摄氏度,社会上的打架斗殴事件,就要高出五个百分点来。
燥热,是最好的情绪催化剂。
孟昔昭悠闲的吹了吹茶,心情不错,他还和颜悦色的问对面两人:“饿吗?要不咱们再吃点?”
庆福和银柳对视一眼,然后笑着说:“好呀好呀。”
…………
暴雨说下就下,二更天便开始电闪雷鸣,炸雷声吓得附近的狗都不敢叫了,孟昔昭被雷声吵醒,烦的用被衾蒙住头,一个转身,又睡了。
而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早上,天寿帝知道外面下雨,登时挥挥手。
知道这是不想上朝的意思,秦非芒便出去通知其他人。
而天寿帝依旧坐在龙床上,盘他那个都快盘包浆的石球。
他不太确定自己梦里的球,跟这个是不是一样的,但那个梦他都做了十二、不,十三年了,从未见过这球出现,而这是第一个,让他有这种隐隐约约、命中注定的感觉的。
能不命中注定么……孟昔昭之前铺垫了那么多,什么彩霞、什么大雾、什么引他去南诏,旁人听了,或许会以为,他这是在为自己造势,想把在南诏立功,跟鬼神之说连在一起,让天寿帝对他更加的信任。
但还真不是,一开始他确实想用祥瑞现世,坐实了自己绝无可能跟南诏私通,但他后来都把贞安罗抓回来了,说他私通,也站不住脚啊。
所以,他主要还是给这块天石造势。
南诏本就神秘,中原又有解梦的习俗,天寿帝找了不下一百个高僧和道士,就是想知道自己那个梦意味着什么,当然,他只信自己想听到的,比如,他注定要收复南诏之类的话。
如今南诏收复了,球也出现了,但这梦,肯定不能就这么功成身退,孟昔昭想让天寿帝明白,南诏收复是第一层,得到这个有神奇效果的球,是第二层,长仙为他引来一位知心女子,是第三层。
不过,每一层的暗示和明示程度都不一样,像对这个石球,孟昔昭要的是直接明示,让天寿帝坚信,这就是他梦里的球,而对那位知心女子,有个差不多的暗示,让天寿帝知道她很特殊,也就完了。
秦非芒在一旁看着,他也不知天寿帝究竟有没有把这球当成梦里那个,可这几天,他确实是对这个球十分喜爱,走哪带哪,时不时就掏出来,认真的看一看,好像在思考什么一样。
孟昔昭说过,若皇帝对球丧失兴趣了,就让他帮忙提醒一下,若皇帝的兴趣一直都没消失,那他就不必多做什么,像往日一样便好。
因为曝光效应的作用,也是十分强大的,天天看,日日看,越看,他心里的那个暗示就越强,都不用旁人说,他自己就会认定,这就是他梦里的球。
但,球就是球,又不是美人,也不会动,总看,也有点腻。
听不到殿外的雨声了,天寿帝站起来,把球揣着,准备去活动活动筋骨,感受到雨后的凉爽气息,天寿帝的心突然就活络了。
挺长时间没出宫了,去看看美人吧~
打昨晚上,听到下雨的声音,苏若存和关娘子就严阵以待起来,待到雨刚停,苏若存就换好衣服,撑着油纸伞,出门去了。
关娘子陪她来到东华门外的状元桥附近,然后就走到一旁的僻静地方,紧张的等着。
当初,甘静月和天寿帝相遇,甘静月就是站在热闹地方的大树下,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静静站着。
苏若存也一样,但她换了个地方,是出宫的必经之路,而且这里风景更好,她打着伞,眺望远方,已经养白嫩的脸蛋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寂寞与愁容。
旁人看了,都要多驻足一两秒,被她吸引目光,疑惑着她究竟在想什么。
但谁也不知道,她站的位置、打伞的角度、脸上的表情、还有这一身孝衣般的白素打扮,全都是排练过无数遍的。
孟昔昭对她的打扮极为挑剔,连她簪在发间的白色水晶花,都换了十来种。
他一直强调第一印象,搞得苏若存也特别紧张,站的时间越久,她这心里越没底。
而在看到不远处那一行气质明显与普通百姓不同的人后,苏若存的心脏更是跳到了嗓子眼里。
她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看向桥下的流水。
天寿帝远远看着,正纳闷为何那个姑娘始终站在桥上,多走几步之后,看清了苏若存的脸,他这才真正的对苏若存产生了几分关注。
美,且怜。
但要说当场就想和她发生点什么,或者把她带回宫去,那还是没有的,毕竟他见过的美人太多了。
不过,去问问发生了什么,做个好事,天寿帝还是愿意的,对于长得好看的人,他总是愿意多给几分优待。
天寿帝出宫,带的人就那几个,秦非芒和闻士集必带,侍卫随机,内侍也随机,偶尔还会带上万怀信,但多数时候他都没空,忙着折磨犯人呢。
闻士集是贴身保护天寿帝的,他肯定不会过去,于是,秦非芒就认命的走过去,替天寿帝打听:“这位姑娘,不知你有什么愁事?告诉我家老爷,或许,我家老爷能为你解决。”
苏若存扭过头,看见秦非芒这张似笑非笑的脸,她什么反应都没有,直接忽视了他,继续看向自己的前方。
秦非芒:“…………”
知道我是谁吗?敢忽视我?!
秦非芒刚要发难,就见这个女子似乎是觉得他们挺烦人的,撑着伞转身要走,或许是站太久了,又或许是她身子不大好,总之,她的伞勾到了桥边的石墩子上,她惊叫一声,那伞掉下河,她也差点摔倒在地。
美人遇事当然会引起大家的保护欲,更何况苏若存还是这个打扮,这回就不用秦非芒了,天寿帝自己就快走两步,把苏若存扶了起来,而这时候,她倚在天寿帝怀里,先看了一眼河面,然后就快速的看向天寿帝,咬着下唇,用带着水光、求助又依赖的目光看着他:“郎君,求你帮帮我,那是娉婷给我留下的唯一遗物……”
天寿帝被她看得心都揪起来了,赶紧命令闻士集:“还不快下去捡?!”
同时,他也有点飘飘然,都好多年没人叫过他郎君了。
秦非芒在一旁诡异的看着这一幕,苏若存倚靠着天寿帝,她不起来,天寿帝也没放开她,而闻士集很快就把伞捞回来了,苏若存顿时大松一口气,把湿了的伞紧紧搂在怀里,她可是穿的白衣,白衣沾水……
咳,总之连秦非芒都把脑袋转过去了。
苏若存因为太心急,没有注意到,她一个劲的对天寿帝道谢,一口一个郎君,左一句感谢,右一句你救了伞就等于救了我的命,等到最后,她看着天寿帝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恋慕和敬佩。
对比之前她对秦非芒的态度,天寿帝已经不是飘飘然了,而是飘飘欲仙。
这时候,他第二次听到了娉婷这个名字,突然感觉有点耳熟,他反应过来了,有些惊讶的问:“你可是苏若存?”
苏若存一怔,看起来比天寿帝还惊讶,她慌乱的抱着伞,小鹿乱撞般,既不敢看他,又悄悄的看向他:“郎君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天寿帝:“……”
天呐,原来她就是苏若存?朕刚一出来,就遇到了她,这是不是说明,这是天注定的缘分?
秦非芒:“……”
天呐,孟昔昭你到底是去南诏做卧底了,还是去南诏进修了,怎么这招数,没个完呢???
苏若存一边按部就班的演,一边看着天寿帝的反应,发现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拿捏,一下子,她就再也不紧张了。
甚至还能自由发挥,将这戏做的更加妖娆逼真。
待到天寿帝表明身份,苏若存露出震惊的表情,然后霎时跪下,对他感恩,嘴里说着原来您不止救了我一次,还救过我第二次,做足了仰慕者的姿态,而心里却想着,或许,世上真有命中注定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