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颉哥哥让你跟我说的吗?”
“不是,是我想跟你说,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心意,你昨天说胡话的时候只有我在你身边。其实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最后还是决定跟你聊聊。”
刘一一的心松懈下来,幸好,幸好,
“我知道了,谢谢你。”
“好了,我送你回去吧。”梁慧贞送她回病房,她躺在床上,忽然问了句:“姐姐,你喜欢颉哥哥吗?还是和他一样,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梁慧贞笑了笑,打趣道:“怎么打听起我的事来了?”
她没有回答,但是刘一一觉得,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应该也是一直以来她不断说服自己的理由。
刘一一病愈出院后,没有让方颉送她去上海,“颉哥哥,你好好训练,我跟阿恒一起去,你就放心吧。”
梁慧贞说:“阿恒,路上好好照顾一一。”
“知道了,姐,你都说了好几遍了。”
她隔着车窗向他们二人挥手,火车“轰隆隆”开动,月台渐渐往后退去,她离他越来越远。
第32章 信(14)
上海的繁华是刘一一之前没有见过的,车水马龙的街道,随处可见的碧眼金发外国人。但她不知道,几个月后,这里将沦为枪林弹雨的战场,充斥着硝烟战火。
方毓从火车站接到他们,梁恒住酒店,刘一一跟她回家。在方家从来不做家务的方小姐,如今成了会收拾家务的高夫人,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
刘一一放下行李,脱去外套,习惯性地挽起袖子想找活干,方毓拦住她:“你干嘛?”
“我……”
“你已经不是方家的下人,坐下休息,我给你倒杯水。”
“没事,我自己来。”
方毓笑起来:“你知道厨房在哪儿吗?坐着。你姐夫今天当值,晚上才回来,一会儿你陪我去市场买点菜,尝尝我的手艺。晚上你想吃什么?”
“我吃什么都行。”
“那我做主,一会儿去了再看看吃什么。”
方毓收拾出一间小房间给刘一一睡,又问了她在学校的事,看到那张成绩单时倍感欣慰。
姐妹两去菜市场,经过弄堂,邻居都来了句:“高踏踏,买汰烧?”
方毓点头答应:“是,我妹妹来了。”
刘一一问:“他们说什么?”
“上海话,就是买菜的意思。”
进了菜市场,刘一一就更听不懂当地人的话,什么“俄呀”“侬呀”,就像上外国语课一样。
“姐姐,你这么快就能听懂上海话?”
“能听懂个大概,只是不会说。想吃鸡吗?我们再买只鸡回去?就是我不会弄,得等景明回来杀。”
“不用了,你看已经买了鱼,买了肉,够了,不用再买鸡了。”
“行,明天再买。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嗯。”
两人提着菜回家,晚上做饭,方毓坚决不肯让刘一一下厨,只让她洗菜切菜,打下手。
到了晚上七点,高景明交班回到家,桌子上摆了一大桌子菜。
刘一一局促地站着,那句“姐夫”被卡在喉咙里,愣是叫不出来。她可以把方毓方颉当作亲人,但高景明在她心里仍然是外人。她毕竟和方颉不一样,有些称呼能改,有些喊出来始终有些别扭。
方毓说:“别站着,叫姐夫。”
“姐夫。”
高景明点点头,“坐,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不要太拘束。”
方毓嗔了他一眼,对刘一一说:“这就是自己家,你快坐下,尝尝我的手艺。”她做了四菜一汤,鲜嫩的鲫鱼豆腐汤、青椒炒肉、红烧茄子、清炒土豆丝和蒸蛋,她先盛了两碗汤给他们,满怀希望地看着刘一一尝了口,问:“怎么样?”
刘一一点头:“好喝,我还想要一碗。”
方毓笑起来,“没问题,多喝点。”
高景明笑说:“你姐的厨艺我是一口一口尝过来的,最初啊……那可真是难以下咽。”
方毓夹了一块肉到他碗里:“吃你的。”
刘一一在一旁抿嘴笑着,没有答话。
这样的画面她从前从未敢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上。
第二天见到梁恒,他直嚷嚷着方毓不疼他,只疼刘一一一个人,扔下他一个人在酒店吃那既没人气,也不温馨的西餐。
“不行,一一在你那儿吃了一顿,至少你得补偿我三顿,必须是你亲自下厨才行。”
“行,明天就给你做,想吃什么都行,阿颉都还没尝过我的厨艺。”
听到这个名字刘一一的心情瞬间黯淡,但她脸上依然跟着笑。那天听梁慧贞说完,她便决定埋掉自己对他的感情,以后只做他的妹妹。
可她能控制自己不多想,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失落。
“你姐姐慧贞怎么样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跟阿颉抬杠顶嘴吗?”
“现在少了,不像以前那样见面就吵。颉哥哥忙着飞行训练,姐姐也在学校忙着写文章,组织学委会,宣传什么合作抗日的事,总之他们各忙各的,倒是比以前和谐了很多。”
“那就好。”
梁恒和刘一一一直在上海待到一月底,临近开学才回杭州。
再回到学校,刘一一显得从容了许多,面对开学考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她学习比之前更努力。她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早一点毕业,早一点报考护理学校,早一点如方颉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一名护士。
随之而来的是国内局势越来越紧张,中日战争一触即发。他们几人偶尔见面也是沉默居多,欢颜渐少。
七月初,高景明和方覃商量,决定把方毓和刘一一送回长沙,梁泯鸿也几次三番打电话让梁恒和梁慧贞回家。
刘一一本不愿走,但是方毓此时已经怀孕五个月,路上得有人照顾,而且方颉也希望她回去。
梁慧贞不走,她已经是学校抗日学委会的骨干,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和梁泯鸿双管齐下,刚柔并施逼着梁恒和刘一一她们一起回去。
临别那一日,方颉对刘一一说:“一一,回去之后要继续你的学业,不要中断。照顾好自己和方毓,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小侄子。还有,好好活着,一定要看到胜利的那一天。”
刘一一抓着他的手说:“哥哥你也是,好好活着。我会给你写信,就和之前一样,你抽空记得回信。”
方颉没回答。
后来刘一一再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方颉说的话暗示着他已经做好准备,随时牺牲在某个执行任务的一天。
刘一一回到长沙后,一个月里给方颉写了十几封信,她不知道这些信最后到底有几封能到方颉的手上。
而她始终没能收到一封方颉的回信。
八月十四日,她永远记得这一天。
日本空袭笕桥,笕桥空战爆发。
听后来亲历过空战的见证者说,那天,整个杭州上空都是交错的飞机,高低起伏的飞机轰鸣声和炮火声,震耳欲聋。
防空洞里挤满了人,恐惧和哭喊弥漫在空气中,杭州城在哭喊声和炮火声中拼死残喘。
远在长沙的刘一一和方毓,除了时刻关注战况,剩下能做的只有不停祈祷,祈祷家国平安,祈祷山河无恙。
当方家接到方颉牺牲的消息,那一刻,刘一一的世界变成了黑白两色,再无一点色彩。
方覃发来的电报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弟颉已于八月十四日牺牲。
刘一一捧着电报浑身发抖,自读书以来她第一次希望自己不识字,就不必看到这字字诛心的电报。
方毓哭得死去活来,刘一一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的颉哥哥,她的方少爷就这样死了,死在那场空战里,他明明还那样年轻,那样的朝气蓬勃。
他说的每一句话还在耳边回荡,他怎么会死?
“姐,我要去参军,去考航校。”
“姐夫,以后你在地上打,我在天上打,我们一起把日本人赶出去。”
“谁说你没有家人?我和方毓就是你的家人。”
“一一,我希望今后你能尽力用你所学去帮助更多人。”
十一月,方毓生下一个男孩儿,小名阿杰,她说要等高景明打完仗回来再给他取大名。
但高景明没能回来,他永远留在了十二月的南京城。
这一年,南京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
梁慧贞就读的大学为了避开战火,决定西迁。她回到长沙,见到方毓和刘一一,眼泪瞬间涌出来,三人相拥而泣。
梁恒在一旁不停地揉眼圈,拼命忍着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颉哥哥从来不会哭,他以后,也不会再哭了。
时光还在往前走,我把回忆暂停在一九三七年,穿过刘一一记忆里的时空之轨,去到八月十四日的笕桥。
这天上午,笕桥机场上空乌云密布,这不是一个适合飞行的好天气。
方颉吃完午饭回宿舍,准备休息一会。他打开抽屉,里面躺了几封从长沙寄来的信。
他拿起笔,准备回信。
此时,九架“九六式”轰炸机正逼近笕桥机场上空。
宿舍外空袭警报拉响。
宿舍里空无一人,那封信还躺在桌上,旁边的钢笔刚刚旋开笔帽。
我拿起那封信,再次穿过八十多年的回忆光阴回到浮生寻物坊。
刘一一醒过来,她看着我,眼神是无声的询问。
我把信递给她:“这就是他最后写给你的信,可惜他刚落笔就接到紧急起飞命令,这一飞,就再也没有回来,这封回信也没来得及写完。”
刘一一打开信,只有八个字:
“一一吾妹,见字如晤” 。
她捧着信,泣不成声。
等到刘一一心情平复下来,我推她离开静室,给她倒了杯温热的茉莉花茶。
“其他人后来怎么样了?”
“解放前,毓姐姐带阿杰去了台湾,之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阿恒去参军了,他在一次战役中牺牲了;慧贞姐姐一直留在大学里从事教育工作,直到六年前过世,她终身未嫁,也没有后人。至于我……毕业之后我就报考护理学校,成了一名护士。一九四八年,我在解放战役中照顾一位受伤的军人,后来就与他成婚,有了一儿一女。前半生我因为战争颠簸,但后半生顺遂,儿女孝顺,一切都如婆婆当年赠我的那些话一样。”
“现在你心愿已了,应该没什么遗憾。我也遵循我的承诺,这次就算你免费。”
刘一一笑了笑,“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我看向她一直好好拿在手中的照片,“这张照片你保存得很好,没有丢。”
“这是我和颉哥哥唯一的回忆,不会弄丢,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保存。”
“是的,越是珍贵的,越会好好保存,只是很多人当下不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否则我这间寻物坊也不会一直存在至今。”
小知回来了,看到刘一一红肿的双眼,心慌地问:“外婆你怎么了?”
刘一一安抚她:“没事,外婆没事,外婆是高兴。”
小知疑惑看向我,试图从我这里得到更多。
“你外婆了了一桩多年的心事,没什么事,送她回去吧。”
“外婆,我们回去吧,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问我们在哪儿,让我们早点回去。”
“好,回去。”她转向我,“婆婆,谢谢你。”
“不客气。”
走到门口,小知忽然想起什么,问我:“婆婆,既然你能帮人找到丢失的东西,那丢失的文物呢?”
我摇头:“我帮人找到丢失之物,必须靠着主人的记忆为线,切身情感为指引,我所寻回的都是有主之物。文物不同,经过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它们有了自己的灵魄,不归任何人所有。”
“真是可惜,”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宣传单说:“婆婆,省博物馆最近刚从海外寻回一批文物,会在一个月后展出,您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送他们走后,我就关店门,今天不再接生意。我拿起小知留下的那张宣传单,这次寻回的文物是一批字画,其中有一幅佚名的《春日嬉游图》。
我拿上放大镜,对着宣传单上印的一小块图片细细看了一会儿。可惜图片太小,看不清上面的人物。
宣传单末尾写明了展览时间、地点和买票方式,我将单子仔细收好。
一个月后,我拿着宣传单来到省博物馆。
工作日,来的人不多,而且此次展出也不是什么大家之作,空荡的展览厅里只有寥寥几人。
那幅《春日嬉游图》挂在展厅二层,长约五米,整整挂了一面墙。我从头看到尾,仔仔细细将画上的每一个人,每一处景都看了一遍。
展览厅的工作人员见我看得这样认真,主动过来跟我讲解:“这幅《春日嬉游图》宽25.1厘米,长513.4厘米,成画有八百多年。画的用色清雅,落笔工整,画人画物画景都栩栩如生,你看那卖炭的老翁,驮着书生的毛驴,还有躺在屋顶上晒日的猫咪,就连河边泛绿冒芽的柳条都画出来了,有情有趣,一派春机盎然之象。可惜的是这幅画无款印,不知道作者是谁。但从工笔上来看,有推测是宋圭所画,已经无法证实。不过,不管是谁画的,这都是一幅传世名画。”
我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突然身边有人说道:“《春日嬉游图》的原作者是个女的,这就是为什么没有留下款印。”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白T恤的男生。
八百多年前,若是知道这样一幅画是女子所画,肯定不会这样完整保存下来,就算能保存下来,也会冠上男子之名。
他又继续说:“而且,这幅画是假的。”
工作人愣了下,说:“你不要乱说,专家鉴定过,这幅画就是有八百多年了。”
“我可没乱说,原画我见过,画得比这好多了,用笔狂而不乱,一气呵成,哪像这个这么拘谨,而且你瞧画上的行人,表情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工作人员以为他是来捣乱的,没有理他,只对我说了句:“您慢慢看看,”就走了。
男生看向我,“我说的没错吧,秦婆婆。”
“你怎么来了?”
“你不也来了吗?我们都是为它而来。”
我看向《春日嬉游图》,说:“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能重新再看一眼完整的全画,也算不错。”
“你还能找到你在哪儿吗?”
“当然,虽然我现在年纪有些大,但眼力还行,就算没有眼力,还有记忆呢。不仅能找到我,还能找你,”我指着河流上的一条船说:“就在这里。”
那是一条华丽的画舫,船头上站着四五人,其中有一男一女,男的身穿白衣,女的身着粉衣,他们都侧过脸与身边的人说笑,正好看不见全脸。
“你猜莫瑛画这幅画的时候,知道我们两人的身份吗?”
“莫瑛不是普通的画师,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到你我不是寻常人。”
“说的也是,这世上有几个画师愿意费心费力画一幅注定会失传的画。”
“你还记得她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吗?”
他笑起来,“怎么可能忘记,”随后他模仿那个人的语气说道:“世人不配欣赏我的画。”
一个狂傲不羁的女子浮现在我眼前,我耳边仿佛又响起她的声音。
——“世人皆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世人不配欣赏我的画,我的画也绝不会留存于后世。”
他忍不住赞叹:“狂,真是狂!”
我说:“看到这幅画我有点想念故人了,那个时候真开心啊。”
“那幅画是不是一直好好地保存在你那里?”
“是,莫瑛不想留下它,但我不忍心。我答应她,除了我们两个,不会再让其他人看见这幅画。”
“走,去寻物坊看看,我也好久没去你那儿了。”
“但是你知道,那幅画……”
“我知道。”
我和他回到寻物坊,一群小孩子在榕树下玩耍,见我回来,围上来说:“婆婆,婆婆,今天还给我们讲故事吗?”
“好,晚一点婆婆再给你们讲故事。”
进到置物室,我拿出一个墨色的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卷画轴。
我和他缓缓拉开画轴,真正的《春日嬉游图》重现于世。
但这幅画和博物馆的那幅不同,这幅画上除了画舫上的两个人,和屋顶上的一只猫咪,其余的人、动物和植物都消失了,整幅五米长的画卷上只有房屋、船只、石桥等毫无生机的死物。
他说:“这幅画不能常拿出来看,不然越看越难受。好像空荡荡的一座城里,只有你我二人。”
“也不是,还有这只猫。”
他笑了,“收起来吧。“
我将画重新卷好收起来说:“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你也算半个画师。”
“你说那幅《白泽精怪图》?那个不过是用来哄骗黄帝的无聊之作而已。”
“那幅精怪图上一万多只精怪到现在应该没剩下多少。”
“嗯,不是所有精怪都能像我们活得这样久,”他打量了我片刻,“你为什么选这副皮囊?”
“不好吗?每次照镜子我都有种垂垂暮年,时光到了尽头的感觉。而且我很喜欢用这幅皮囊给孩子讲故事,他们很喜欢。”
“那你今天打算给他们讲个什么故事?”
“你要听吗?”
“听听也无妨。”
晚饭后,我搬了两把躺椅到榕树下,白泽坐身旁。不一会儿,就来了几个小孩子,围着我问:“婆婆,这大哥哥是谁啊?”
“他啊,也是来跟你们一起听故事的。”
“那婆婆今天给我们讲个什么故事?”
“我今天要讲的故事是关于一幅消失的画作。很久以前有个很厉害的女画师,她叫莫瑛……”
笾洲逢春,大地回暖,街上人潮如西河解冻的流水,熙熙攘攘,喧喧闹闹。
温煦绚烂的春日照耀着笾洲最宽最笔直的龙津大街,街道两旁是敞开的各色店铺和叫嚷的摊贩,其中莫千禾的画摊挤在其中毫不起眼。
莫千禾擅长山水画与人物画,他曾是宫廷御用画师,深得先帝喜爱。但新帝登基后,不喜他的画风,就将他赶出了宫,他索性卖画为生,带着女儿莫瑛走遍千山万水。
他离开京城时莫瑛才十岁,如今已到碧玉年华,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为了行走方便,莫千禾一直让莫瑛假扮男装,随行左右。
龙津大街上,莫千禾将新作的几幅山水画摊开,然后沏了壶陈茶,在一旁看莫瑛作画,偶尔出言指导一二。遇到有人上前看画,他才稍显热情些,向人介绍道:“山水画一两银子一幅,动物画三两一幅,您随意看看。”
有时候生意好,一天下来能得四五两,有时候一连几天都卖不出一幅,尤其是遇上下雨天,画被打湿不说,父女两人也淋成落鸡汤。但莫千禾生性乐观豁达,有钱就花,没钱就省着花。
一路随行的莫瑛耳濡目染,她看过江南人家的小桥流水,也见过壁立千仞的绝顶山峰,见过偷奸耍滑的商贩,也遇过古道热肠的侠士,她的心性非一般闺阁女儿可比,加之常年女扮男装,心性有男儿的洒脱不羁,也有女儿家的孤傲敏感。她不喜画静态山水,只喜欢画人画动物,尤其爱画女子像,她喜欢一切鲜活的事物。
今日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临到傍晚快收摊时,一个身穿褐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上前询问:“你这儿有人物画吗?”
“有,有四大美女,还有十大将军,你想要哪个?”
“把你的美人图都拿出来我看看。”
莫千禾将四大美人图拿出来给他看,这人看了好一会儿选了一幅貂蝉舞剑,买走了。
莫千禾拿着银子高兴说道:“今晚能吃点好的。”
莫瑛说:“爹,我看这人过几天还会来找我们。”
“如何见得?”
“他愿意花三两银子买你画得最不好的貂蝉舞剑图,可见不是个懂画之人。”
“你这小子,我那幅貂蝉舞剑哪里不好?”
“爹,这事吧……你知我知,您那四幅美人图里只有西施捧心算好画,另外两幅贵妃赏花和昭君出塞都差强人意。贵妃赏花的杨玉环只剩雍容华贵,瞧不出她独得天子之爱时的骄矜幸福之情;昭君出塞只有远嫁联姻的大义,却少了远嫁他乡的愁郁,试问一个妙龄女子远嫁异邦,即便是出于稳固边疆,但路遇大雪阻塞,她脸上怎么可能丝毫不见思乡的忧愁。至于貂蝉舞剑……”莫瑛顿了顿,“爹,我以为你是不喜欢她的,明明是飒爽英姿,但整幅画看下来总让人觉得诡谲之息。”
“大道理一堆,嘴上逞强,让你来画未必能好过我?”
“我才不画,杨贵妃、貂蝉、王昭君和西施都是古人,不管多美也没人见过,不管怎么画也画不出她们的神韵一二。当世不缺美人,与其费心费力画她们,我不如多画画活美人,我听说笾洲城第一大美人是薛书懿,若是有机会能替她画一幅画像就好了。”
“你别扯开话题,刚才的问题还没回答。就算那人不懂画,你怎么知道他过几天还会再来?”
“他一来就要美人图,你摆出的山水画看也不看一眼。看画时也不看款印,我猜应该是听人吩咐来买画。看他穿着,也不像普通人家的下人,那位叫他代买画的主人稍微懂一点画,听过你的名号,就该知道买下的那幅画并非你最好的,自然过几天会再来。”
“万一他就是想买美人图,买回去独自欣赏也不是没有可能。”
莫瑛耸耸肩:“那就当我猜错了,又没什么大碍。”她帮着莫千禾收拾好画摊:“爹,今晚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说起美人,我想吃糕点,那种做的很精美的糕点。”
“行,我们去先去买糕点,然后去笾洲最大的酒楼好好吃一顿。”
几天后,被莫瑛说中,那个买走貂蝉舞剑的人又来了,“莫画师,我家主人想请你去趟府上,不知是否可以?”
莫千禾疑惑问:“做什么?”
“随我去了就知,银子方面您不用担心,这是定金。”
什么事都没说就先给定金,定金还不少,莫千禾掂了掂,够他们父女俩继续上路,去往下一个地方。但他为人谨慎,有些犹疑,没有立即答应。
莫瑛抢先说:“容我们收拾下画摊,请带路。”
路上,莫千禾低声说:“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这样贸贸然答应是不是不妥当?”
莫瑛说:“有什么不妥当?生意来了当然先接下再说。而且,爹,谁会对你一个穷画师感兴趣。”
那人带着他们来到一间大宅子附近,从侧门进去,门外悬挂的红色灯笼上写着一个“薛”字。
穿过一个大花园,顺着一个回廊七拐八拐,那人将他们带到一座水榭亭里,他停下来说:“请二位在这里稍等,我家主人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