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平静到了极致之后,忽然开裂,条条缝隙里是满溢不住的悲伤与怀念。
“在紫晏之前,我曾经也有过四个徒弟,四个都升到了四阶,其中一个马上要升到五阶了。”
“只可惜,他们一个阻截天魔,一个渡劫失败,一个在梦境里被杀,最后一个被妖星蛊惑污染……最后的归宿都是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
“我这老道的身边,就只剩下紫晏还不是星星了……”
白源沉声一笑道:“我让他与你交接,其实也存了一些私心,因我这倔徒弟,虽然是仙法高强,聪明果断,却在人情世故上欠缺了太多,我怕我这一闭关,一渡劫,若是成功还好……倘若有个万一,他和你多学学性情,以后也能顺利些,是不是?”
苏折一愣,断然道:“你肯定不会……”
“我是说万一。”白源笑着摆摆手,“你只认识我,也只靠着我这一个星仙,可万一我没挺过来,你的回家路要怎么办?所以我在想,我若渡劫不成,你便去靠着他,他可以继续完成我没做成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苏折眉间一颤,几乎不能克制道:“老白……你说的这是什么丧气话!”
“是是是,不说了,但还是让紫晏与你交接情报吧……”
“这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说的好,我也不同意!”
苏折和白源同时惊楞地看过去,却发现紫晏竟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而且书房的墙壁上居然被撕开了一条缝隙,显然是他用了什么不知名的法术。
苏折惊异道:“你怎么过得来?你明明该被困住了。”
白源接着问:“你不同意什么?你听到了多少对话?”
“我做了这么久的星仙,又是老师的亲传弟子,这梦境是困我不住的。”紫晏沉声道:“至于我不同意做苏折的搭档,有两个原因。”
“第一,白日里的情形老师没见到过,但我见遖峯得清楚分明。若非我出手,苏妖官多半会要了徐云麒的命,苏妖官,我说得没错吧?”
苏折倒是很大方地点点头,白源却强行辩道:“他那是不记得自己的细作身份了。”
紫晏却摇头道:“不记得是细作,但总该记得自己的观点与立场。如果一门心思想要徐云麒的命,那只能说明一点。”
苏折好奇地笑道:“哦?说明了什么?”
紫晏忽然看向他,用最正经固执的神情,说出一句最匪夷所思的话。
“苏妖官,你的心已经完全是魔尊的了,对不对?”
此话一落,苏折似是完全愣住,原本的从容动作僵止,脸上表情似已凝固在这一刻!
第40章 你绝不能把我也交给他
这世上有些话,不说还好,一经说出,就如一道炸雷狠砸入无防备的水面,又似一把雪亮小刀捅破了无防御的纸窗子,使苏折这一滩心水立刻炸沸、身子也似纸窗一般,像忽然多了无数个小破口子,缝隙里溢满了各种僵立的情绪。
他咬牙,冷声道:“你,你这厮在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叫我的心完全就是魔尊的了?
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糟糕的话?
无论是与不是,又哪里轮得到外人评说!?
紫晏沉默,似坚持着自己刚刚说的话,反倒是白源真人反应过来,拍桌怒喝道:“紫晏,苏折在梦外虽是记不得自己的细作身份,却要随时提防着被魔尊怀疑,他做事的苦衷你如何晓得,他行事的准则你又不知情,如何能在这儿大放厥词?”
紫晏微微沉眸,像陷入海岸线那么长的思索过程,可忽然,他对着震惊的苏折微微躬身,开口便一句正儿八经。
“老师辱我骂我不行,可我若说错了你,便是我对不住你,你可任意辱我、骂我,我绝不回嘴。”
……白源的老师地位这么低的吗?太宠徒弟了吧?
可随即,紫晏迅速起身,皱眉道:“但趁着入梦,我还是要在此处问个清楚明白。苏妖官,你在外不记得自己是细作,是否已完全心向魔尊、忠于盗天宗?你在梦外的立场究竟什么?”
苏折沉默片刻,忽的一笑。
“你问我一个细作的立场是什么?不觉得这话过于可笑了么?”
紫晏一愣,苏折干脆把茶桌上被拍震开的茶杯一个个地扶回来,一边整理残渣一边慢悠悠道:“紫晏仙君,不知你长居星天之上,消息是否灵通,对人事可曾了解?”
紫晏无视了白源的诸多眼神暗示,只答道:“长居星天之上,便不能说是完全灵通,但来到地上以后我打听过许多事,可以说有些了解。”
苏折笑道:“那你打听过后,可曾听闻我有大肆屠戮仙门弟子的事儿?可曾见过我为了收服天魔,而不顾百姓性命?又可曾听说我对魔尊的命令言听计从,无有不遵?”
紫晏沉吟片刻:“并无此类。”
“那你听到的是什么传闻?”
紫晏想了想,道:“传闻苏妖官是盗天宗里唯一一个敢和魔尊顶嘴吵架的妖官,而逮着机会就屠仙门弟子的妖官是慕容偶,对魔尊令言听计从绝不怀疑的是孟光摇,倒是苏妖官你,并无滥杀之名,也经常在收服天魔的同时也救下一城的百姓,你在仙门里的名声虽仍是差的,但比其余三位要好太多。甚至有一部分人认为,你的为人处世更接近于人与仙,而不是妖。”
苏折笑着把一个个茶杯都倒满,端拿了一杯,冲紫晏遥遥一敬。
“评价一个人的立场,问没什么用,只能看他所作之事,听他所行之风,你没看到,可你都听到了,还猜不出我的立场么?”
说完,他一杯子往嘴里倒,清清淡淡的茶香水液大部分下了口,偶尔流着几滴透明的、晶莹的,像洒了金的露珠似的往细秀白皙的脖颈下流,硬是突出了脖身线条的弧度,衬出了那薄红嘴唇像千种闪光的一点汇聚。
紫晏细一看,忽的眼眸一眨,别过头去。
这个动作苏折没注意到。
倒是眼尖的白源注意了。
“多谢苏妖官提醒,我这算是明白了。”
苏折这番话确实已经够明白。
魔尊说的也没错。
他确实把魔尊当一个英雄来敬拜。
可魔尊不晓得的是,他更把魔尊当做一个真正的朋友,一个非正式的老师尊长,一位某种意义上的知己来对待。而他能在外为魔尊豁出性命,能拼尽一切去执行对方的某些命令,也大抵因于此。
可这不代表他赞同魔尊的一切。
倘若魔尊有一日行了不英雄之事,作下叛尽世间生灵之恶,那么魔尊对他而言,就已经逐渐沦为一具被天魔侵蚀了性情的行尸走肉。
为了朋友。
为了师长。
为了知己。
他也一定要拼尽全力,把这具行尸走肉打回原形,叫魔尊做回当初那一个又机敏又纯傻、又敢爱又敢恨的小魔头!
“啪”地一声。
苏折搁下了茶杯,做尽了雅姿秀态,就立刻露了一点快乐原型。他竟有些粗鲁地扯开了现代衬衫的衣纽,露了点儿白皙胸膛与一横锁骨,大咧咧地把后背往沙发上贴,又从不知何处掏出一包子薯片,“滋啦”一声拆开,直接往茶香满满的嘴里放,嚼着出了快乐的声儿,也像是在咬着心里的快意。
“你既然说了第一个原因,不妨说说第二个原因吧。”
紫晏本来想直接说的。
可他忽瞧见苏折了这一副轻狂粗率的做派,又兼着那细秀的锁骨,横贯着若隐若现的前胸,又瞅了他不断往嘴里塞薯片的乐瘾样儿,有些分神、又有些念头在奇怪地动弹着。
他忍不住问:“你吃的,是什么?”
苏折一僵,又塞了一枚薯片到嘴里,再拿了一片递过去。
“是我家乡的小食,尝着像烤串的土豆片儿,你要不要?”
紫晏有些好奇地盯着这金黄黄似油炸的薯片,又瞅着那方才端了茶杯,如今正扣着这薯片的细秀手指,忍不住觉出了一些古怪和违和,沾满茶香的手怎么马上就去沾了油香咸腻呢?这不合适,不规矩。
他还是矜持道:“多谢,不必。”
他原以为苏折会介意,没想到对方很自然地把所有薯片都一股脑儿地塞嘴巴里,一下子就咀嚼完了,心里头忽的有一点点空落落的。
这一切,苏折依然没有注意到。
他只是很专注地吃完,然后问:“第二个原因呢?你还是没说。”
问完,又轻轻地敲了敲茶桌子,道:“到白源身边来坐着说罢,总站着也不好,我又不是你的尊长上司。”
紫晏想了想,还是挺直了躯干,道:“不必了,我喜欢站着说。”
站着有利于他观察全景,把苏折的每个表情动作都看在眼里。
可若是坐着,就往往只看到一边一面,不能看尽所有细微了。
“我不同意与你做搭档的第二个原因,却与你无关,而是因为我根本不赞成老师与你这般在梦中会面。”
“他老人家制了众多‘不老梦’,如今已快达到九十九个,很快就要满足升阶渡劫的条件了,这本是好事。可是在这时期他的所有梦境都格外不稳,梦与梦之间的结界松动,入口暴露,格外容易被人潜入。今日我能进,明日其他人也可以进得来!”
紫晏瞧见苏折的脸上露了点儿疑惑,又解释道:“若有擅长潜梦入梦的高手,趁机潜入你的梦境,就能从这个梦渗透到老师的梦里,然后在梦里杀死他!又或者,能从他的梦入侵到你的梦里来,在梦里杀死你。”
“所以继续在此间会面,对老师会格外危险!”
苏折立刻意识到。
这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安全漏洞。
紫晏并没有在危言耸听,他今日出现在这儿就是一个警醒。
“所以,你的意见是?”
紫晏正色道:“你肯与老师在梦中相会,必是因为他许诺了你什么条件,我不知那条件是什么,但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拼尽全力去做。等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希望能斩断我们之间的一切联系,你继续做你的妖官,我们继续做我们的星仙,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两不相干,可好?”
苏折听完,忽的放声一笑。
他注意到紫晏的眉头为之一挑,便晓得对方无时无刻不在注意自己的动静,便故意使身子瘫在沙发上,软下一身硬骨头,有意使自己更显得随意与放松一些,然后等紫晏要开口的时候,他却看向白源真人,笑着评论道。
“你总说你这徒弟呆,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呆的,可这么看,他或许只是不喜欢在外人身上用心思,轮到你老白有危险,他还是很警醒、很在意你的嘛。”
白源真人笑骂道:“不然我怎么容他放肆耍倔这么多回呢?他要是只会顶嘴,我又怎会把一切都交给他?”
苏折笑到一半,忽然止住。
像故意冷却似的刹住了对话的兴奋。
“你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他,但是我这个人,你不能交给他!”
白源目光一顿,紫晏眉心一拧,苏折继续道:“紫晏仙君猜的不错,老白答应我,待他飞升六阶,就会给我开一条回家的路!”
“我本非此世之生灵,我的上辈子,是在一个星天之外的地方渡过,这里的一切装饰摆设,都是那儿的风俗习惯,包括我手里的吃食,也是那儿的东西。我在这人世间心心念念沉沉郁郁这么久,就是为了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到回家看看!”
“而只有升到六阶的老白才能施法为我开启‘天穹星洞’,紫晏仙君虽然也算是星月道的天才,可你离他,还差得远!”
紫晏忽的面色惨白,失声道:“天穹星洞……”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似的,面肌颤动得像是一瞬间被人从头顶劈开,青筋如墙壁的死缝一般暴起,震怒与伤心像千重阴霾,使他的声音都变得尖利了起来。
“老师!开启天穹星洞,本就是我星月道的一件禁忌,在星空的灵壁处强行凿出一个空间通道,就算天时地利人和,成功率最多只有一半!”
“而且就算成功了,你轻则倒退仙阶,几百年修炼白费,重则性命不保,一朝魂飞魄散!”
“你怎么能拿这种事儿去许诺别人呢!?”
苏折颇为震惊地看向白源。
“老白,成功率只有五成你是和我说过的……可你没说过,这是要自废仙阶,是妖魂飞魄散的禁忌事儿啊!”
白源面色复杂地看了看紫晏和苏折,嘴唇轻轻一动,似乎正要解释什么。
可忽然,他们三个人,几乎同时身上一僵,紧张震惊到了屏息。
只因一向安静无人的厨房那边。
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苏折眉心一颤,脸上僵得像是有只锤子在猛打他的面肌!
白源真人目光在四处逡巡,背后的五颗小星星悄然浮起、严阵以待。
而离门口最近的紫晏,他眼中的灵光似已缩成虫翅似的一点,眼睫毛打下青色的阴影,嘴唇抿得像是口腔里含了一把尖利的小刀片。
他率先回头,看向门把手。
只需轻轻一转,门就能打开。
可门后藏着的是什么?
是故意闯入梦境的入侵者?是偶然到访的朋友?
还是……还是那个他们所有人都不愿在此处见到的……魔尊大人?
一想到魔尊可能下一瞬就出现在这梦境里,苏折只觉得活脱脱是头顶的天要塌了,他心头跳缩,跳得像是走一步路就会挨一步陷阱的新人猎手,他骨骼骤缩,像是一根根骨头在体内轰隆碰撞,他眼看四周,四周的墙壁白茫茫地一片,却像是堆满了各种看不见的情绪想法,每一份都极端紧张。
如果真的是魔尊闯入梦境。
那这儿的二人一妖统统活不了。
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窒息的死亡,都比不上魔尊实际上会做的。
而那房门外的响动已经越来越大,像是有一无形的棍子在撬动人的心口!
紫晏的要去掰那门把手的时候。
忽然有一只手提前于他,搭在了门把手上。
是苏折。
他以口型无声道:“我先去,你们在这儿等着。”
如果真的是魔尊入梦,他先过去说话,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消弭冲突,甚至可以巧舌如簧,把这件事儿给瞒过去。
如果不是魔尊,那也是他去比较好,毕竟这里是他的梦境,他心念一动就可篡改梦境的规则,使这入侵者被梦境困住。
综上所述,苏折深吸一口气,尽力从容不迫地打开了房门。
可一打开门,他却愣住了。
厨房和客厅里游蹿的既不是什么入侵者,也不是魔尊,而是一条条飞翔在半空中的半透明生物,这些生物形如一条条幽灵鱼,可清晰地看到微缩的内脏与血管,可诡异的是,鱼儿们却无需外力,无需翅膀,却在空中随风摇摆,如一条条柳叶白纸似的翻飞。
而它们在四处游荡时,似乎对一切都很好奇,偶尔落到书架上,就翻开了书页,若落到茶几上,则掀翻了茶杯,甚至还有几条幽灵鱼落到了水缸里,与寻常的金鱼黑鲤开始交流起来,像一道道照相负片上的幽灵,落入了现实的水中。
此场景此情形,就如一场奇异的童话,显得诡异奇特又诗意浪漫。
苏折一愣,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惊讶的“咦”声。
紫晏担心情况不对,已从房中出来,此刻更是惊道:“我在上个梦境豢养的‘识海灵鱼’……怎会在此处?”
苏折一问,紫晏才解释道——他在一个遍地是水的不老梦里养了一大堆只存在于梦境里的“识海灵鱼”,此类灵鱼以梦境碎片为食,可以越吞越涨,越吃越大,若是放到别人的梦境里,可以直接吞噬掉整个梦境。
利用这种灵鱼,他可以潜入到别人的梦境,却不被对方操控,反倒可以吞掉对方的梦境,以加强星仙修为。
而这些鱼,他本来是好好地锁在自己的梦里的,大概是梦与梦之间的分隔结界有些许松动,当他来到这个梦境时,吃梦的鱼儿也跟了一些过来。
原来是虚惊一场。
苏折先是松了口气,想想自己方才如临大敌的情况莫名有些好笑,他刚想放点轻松惬意出来。
忽的转念一想。
“等等,它们会吃梦?”
紫晏点点头,纠正道:“我养的还是小鱼,不能吃整个梦,顶多在你这个梦里吃些边角碎片什么的。”
苏折急得赶紧催促:“边角料也不行!这梦是我和老白好不容易建起来的,你赶紧把鱼都捉起来!”
“苏妖官莫紧张,我还在这儿呢。”
苏折心意微动:“你是在安慰我?”
“并不是,只是苏妖官一紧张,声音就尖利嘶哑,你会吓着鱼儿的。”
“……紫晏仙君还不捉鱼么?你再不捉我何止是紧张,我保证会把鱼都吃了。”
紫晏立刻抬手拂袖,他背后的四颗小星星如漂浮的灯泡似的四散开来,驱逐着空气中游荡的“识海灵鱼”,鱼儿们一见到星星催赶,就如羊群遇见了牧羊犬似的,慌张惊恐地流蹿四躲,最后不得不瑟缩于一处角落,抱团发着幽蓝微白如深海水母一般的荧光。
这鱼儿果然胆小得很。
紫晏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都收拢到了袖口,奇怪的是,灵鱼一碰紫晏的袖子,不是钻到袖子里,而是直接化作平面动画一般,浮动在了紫晏的衣衫之上,一条条灵鱼或昂首或摆尾,如徜徉大海般在紫晏的紫绸道衣上自由滑动,绚美灵动、活泼自在,倒像是动画里才能瞧见的场景似的。
苏折一时心动,忍不住道:“那个……能让我碰碰么?”
问是这么问的,可他的手指都已经伸出来了,人是眼巴巴地看着呢。
紫晏似乎第一次听见这等要求,转头看了白源,白源倒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紫晏当即把袖子展开,叫其中一条鱼儿呆在袖口。
苏折轻轻上手一摸,果然感觉出一种极其清凉的灵意,在半透明的鱼身上游走四溢着。
他笑道:“这鱼儿倒好看,你送我一条,养在鱼缸里行不?”
紫晏立刻收了回来,正色道:“这种吃梦的鱼可不好养,苏妖官若养了它,一时养烦嫌腻了,把它吃了怎么办?”
苏折一愣,恼道:“你这什么呆话?刚才不过唬你几句,你还当真了?”
紫晏正经道:“我分不清玩笑与真话,所以一概当真,事情就简单了。”
苏折:“……”
这呆倔小帅哥真的能当白源的希望么?
他这说话的方式完全能在低情商界永久定居了,高情商界根本不适合他啊!
既然不能碰,他就眼看着一群小鱼在紫晏的袖袍腰带与衣襟上四处游走,就觉得像是在看一帧帧迪士尼动画的,
他这一看,紫晏不自在了。
倒不是他不喜苏折。
反倒是他过于关注对方,所以才不喜欢被对方关注回来。
倒是白源咳嗽几声,打断了这满满的注视和尴尬,他还一把将紫晏拉回了房,说是要单独教育徒弟几句。
回了房,白源把门一关,一回头,发现紫晏这张俊脸已似是披上了雪的面具与霜的轮廓,他不满也不解,甚至可以直接说出冰寒料峭的怒话。
“老师还未回答我,你怎能把这样性命攸关的条件许诺与他人呢!?”
白源难得放下宽颜悦色,身上袖角硬挺如树根,一双老眼透出精绝之光。
“你不知晓十年前的事儿,自然不知为师在许下承诺之前,曾经让苏折救过性命。所以你以后遇到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放尊重些,你对为师犯倔,为师最多不过把你的星星拿去泡酒,你若对他不敬,为师可不轻易饶你!”
他对自己最小的徒弟,向来宠得爱得如宝贝疙瘩似的。
他从未对紫晏如此疾言厉色。
可如今却做了。
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外人。
为了一个只在梦境里私会的妖官!
紫晏十分不服:“老师这话不对,您当年也是堂堂的五阶画仙,可十年前苏折却连一阶的仙身都没有,他怎么可能救得了您?”
白源沉默片刻,道:“十年前南方星岛有陨石群天降,我一口气驱逐了十个天魔,修为受损,便去人间采灵药宝矿。只是不幸,我在人间遇上了‘诡画派’的几位‘诡画仙’,竟被袭至重伤!”
紫晏面色一凝:“诡画派的诡画仙?那不是从画轴山叛逃出去的叛徒么?”
画轴山那些一到三阶的修士,只能被称为画师,再好听点就称一声半仙,寿命不过百年,充其量是一些有法术的凡人罢了,只有四阶以上的仙身,方得长生长寿,可称作一声画仙。而在六阶以上,才有另外开宗立派的资格,可称一声仙尊。
画轴山为名门大宗,立派三千年来出过不少分支,也不幸出过叛徒,大部分被诛灭,小部分则堕入了魔道,成立了“诡画派”。
画轴山在汲取制画原料时,尚算取之有道,可“诡画派”却恰恰相反,他们在取颜作料上,可以说是手段酷辣、穷尽险恶,毫无人性可言。
举个例子,他们曾把凡人修士的骨髓刮下来做颜料,也曾活剥过一只雪狼妖的皮来做画纸,甚至曾以天魔的部分骨骼血肉入画,他们的画作便因此继承了天魔的一部分特性,成为了一幅幅带有杀人诅咒的鬼画!
而这些人,与画仙势不两立,便被称为“诡画仙”。
白源忆起当年,脸上平添了几分苦意:“我受诡画仙围剿,被困在一副受了诅咒的鬼画里。随这副鬼画的颜色日日消磨,为师的元神也会一道磨损,等到画上颜色消磨殆尽,为师非得魂飞魄散不可!”
“关键时刻,是苏折误打误撞,解开了鬼画的封印,为师才能从画中逃出,后来他遇到天魔围攻,为师也出手救了他。”
“所以我与他从初见起,就是生死过命的交情。”
“试问这样的交情下,他心心念念想回家,我又为何不能破个门派禁忌,许下这君子一诺?”
紫晏听到此处,固执地纠正道:“可我们并非人间君子,我们是天上星仙!”
“倘若他真的想回家,老师为何不直接收他为徒,带他到星岛之上、让他修习星月道,叫他自己打开天穹星洞?”
白源捏着胡子,莞尔一笑:“我若收个妖做徒弟,你当时能愿意么?”
紫晏沉默片刻,老师道:“我不愿意,这和他是妖是人没关系,我情愿老师只宠着我一个徒弟,他一来,您对我的宠爱和注意就得被分去了。”
“……你这呆子也太实诚了些。”
紫晏认真道:“可若这个人是苏折,我即便再不愿意,也会劝您收他为徒,因为他救过您,不管他是谁,我必把他当师弟看!”
白源听到这儿,不由欣慰地把胡子都扯出了花儿,喜得一张老脸堆满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介意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