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似乎象征着他的心情,方才是正硕端方的字,一字就宽如成年人的手掌,此刻字体却清秀典雅,两个字加起来也不过是一只拇指的宽度。
可苏折看清内容的时候,还未来得及欣赏字体,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因为丹希写的分明是。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居然这就看出来了!?
苏折锁紧内心,故作疑惑道:“大居士问的是什么人?”
丹希的漂亮指尖微微一晃,又是浮动出一些字样来。
“你是不是见过【鳞染】?他还活着对吗?”
苏折越发奇异道:“鳞染?”
这又是什么传说中的大佬人物?
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丹希的指尖似乎微微一颤,紧接着就不由分说地,竟然有些激动地攥住了苏折的手腕。
“鳞染是一条身负千万鳞片的神龙,他的每片鳞片都染聚了天地间精木华草之色彩,他是画祖在这世间的第一个作品……你必定是见过他的……”
“不然你的灵魂深处……为何会有鳞染的味道?”
灵魂深处……鳞染的味道……
苏折猛地醒悟过来。
他说的是行幽!
是梦中那一场似是而非的灵交,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了印记!
第90章 秘
苏折不遇到这位仁兄还好,如今乍然遇到,还被戳穿身上留下了行幽在做那事儿时留下的味道和印记,登时觉得羞恼异常,仿佛极大的隐私被揭穿,是比身份被揭穿更为窘迫羞耻之事。
行幽在梦中与他交合,居然也会在灵魂深处留下味道?
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啊。
苏折深吸了一口气,深感行幽这家伙当初或许就没说实话,否则普普通通的一场梦是怎么给他留下这么个印记的,如今都被人看出来了。
这下要怎么收场?
说是梦中有一条神龙曾来找他玩?
这种白痴的借口可以蒙混过去吗?
而无首仙人丹希仰着脖子“望”过来,姿态上是殷殷切切、手上是微微颤抖,似乎笃定了苏折身上有他追求的大秘密。
这人手上一指,半空中漂浮如蚂蚁乱飞的小字迹,再度变了样。
“你是他派来的人,对吗?”
苏折忍不住一僵,故作疑惑道:“我根本不明白居士在说什么……”
他是根本不明白接下来自己能怎么掩饰了。
但出于高超的职业素养,不知道如何掩饰还是得极力地掩饰,他因此硬生生地装出了一副急迫恳切、力求证明自己清白的样,紧张到了极点,还顺手去捏了捏耳垂上的“隐环”,这下便链接上了行幽那边的频道。
一旦链接成功,就是气急败坏的声儿。
“如今我要被人看穿了,你管不管啊!?”
身为罪魁祸首的行幽,居然嗤笑一声,慢悠悠道:“你也有怕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需要我帮忙呢。”
苏折表面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不在乎,心中却无奈地要跺脚打拳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我,这位大居士可是至少六阶的修为,若是被他看穿妖身,我可是逃不掉的啊。”
行幽却笑道:“放心,已经被看穿了,但他不会拿你怎样的。”
“啊?你什么意思?”
苏折还未反应过来,那丹希仙人的手指往天空上随意地一指,原本的黑色字迹如一条长河般重新排列,井然有序地汇聚成了一句话。
“你在梦中,可有见过一条似龙似蛇、吞吐时线的神龙?”
苏折彻底愣住。
不知是演的反应还是真的反应,他看着眼前的无首仙人,好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我……我确实看过,丹希仙人如何知道?”
那无首仙人晃了晃脖子,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他那温润如白玉的指尖忽的往天上一指,黑色的字迹晃晃悠悠、有些调皮地飞来抹去,似乎象征着主人的心情似的,它们也变了新的字样儿。
“我因缺失了头颅,没有耳朵,因此更加注重感知。你的灵魂深处确实有他的味道,必定是他在梦中造访于你,曾与你……亲近过。”
苏折这下被彻底拆穿。
但他只觉得这拆穿比身份揭破更为羞耻!
话到这里了,他反客为主、故作懵懂地问道:“什么叫梦中造访、亲近?”
无首仙人静止了一瞬,忽然抬手写道。
“你……不记得了么?”
装傻充愣地问出这么些话,苏折本是有些心虚的,但行幽那一丝不屑的笑就在他心里回荡了起来,他登时像是有了靠山和底气似的,转念一想,行幽的味道卖了自己一次,自己的对话也卖他一次。
不就是羞耻对话么?行幽都做了那羞耻事儿了,他还怕什么?
苏折继续奇道:“我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白日有一次,瞧见天上的云层里发出了金色的光,到了晚上,就梦到了一条长相奇异的龙,它缠着我,不知在做什么,我只觉被缠得浑身酸痛,迷迷糊糊的,梦醒了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如今居士提醒,我才又记起来。”
丹希仙人的手指微微一动,字迹又变作了:“他缠着你?”
苏折本不想认,但铁证在前,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反正行幽说的是——丹希仙人不会拿他怎样?
姑且信这不靠谱的家伙一回吧。
丹希仙人沉默了许久,才继续写道。
“看来,他确实是很喜欢你这凡人了。”
……喜欢吗?
苏折想了想行幽近来的风光,在梦里的无限旖旎算是一场迟来的春意,在梦之前的种种暴走是一种逆转时空的失控,还有他的细作身份被戳破,被揭穿时,对方该是何等的暴怒与伤心?
这种暴怒伤心之下,对方还是可以拼了命地把苏折救回来。
所以,喜欢?
当然是喜欢。
而且是深深地、超过一切的喜欢。
苏折叹了口气,困惑地摸了摸脑袋:“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那条长得怪怪的龙,只是我就住在魔门与仙门的交界地,常常遇到怪异之事,或许是它在天上巡游时瞧见了我……一时想要亲近,就不经允许,入我梦中?”
他才这么说,行幽那边的挑剔声又响起来了。
“什么叫长得怪怪的?本尊的原身如此美丽,你正该用力欣赏才是。”
论美么,苏折不能昧着良心说那龙是一种正常审美的美,只能说有一种奇异生物的美,一种上位强者的美。
行幽又嘟囔了:“你好好编造一下那条龙与你的奇遇,称赞一下它的美丽,我想丹希这家伙不会为难你的。”
称赞美丽……这家伙要耍娇讨赏,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吧?
不过苏折也疑惑,这可是画轴山赫赫有名的大居士,七居士之首,怎么行幽说起话来,就好像这位居士是他的兄弟手足一般?
而丹希仙人听罢,又是一番沉默与静止,因为他没有头颅也没有表情,所以当他不写字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一座无头的雕塑似的,完美而诡异地静止在那儿,连风吹到他身边也掀不起他的一丝儿袖角。
苏折耐心地等待着,等到自己都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恐惧。
可是表面上,他还是得硬揣着一副沉着、冷静,毫无畏惧的面具。
半晌,那丹希仙人终于打破了静止。
他继续写,这次的字样倒端正多了。
“你倒是个与我画轴山有缘的,连他这样的家伙,偶然路过你家上方,随意投下一眼,都能对你如此倾心……也许你当真是特殊的吧。”
……这家伙是真信了么?还是只是给个台阶下?
苏折心中虽惶恐,但也不敢多问,丹希仙人只是继续写了一行字。
“不管你和他之间是否真是一面之缘,看在他的份上,以后你若有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果然没有全信么?
不过丹希仙人许下这么一诺,倒是让苏折有些意外的惊喜与放松。
“居士此言当真?”
对方写也不写了,直接晃了晃脖子,好似是在点头一般。
“可我听说大居士你深居简出,常年不见客,我一个小小的一阶承笔郎,如何来寻得到你?”
这就是索要信物和凭证了。
行幽嗤笑道:“你还敢和丹希要东西?”
那丹希仙人也是有些被难住,沉默了一会儿,忽的拿过苏折的手掌,在他的掌心写下了一行字。
“若要见我,默读吾名,不下三遍,只在心中。”
这行字忽的没入了苏折的掌心,像是某种神秘的咒语似的。
苏折大喜过望,当即抱拳作揖:“多谢居士赐字,在下绝不辜负!”
说完,没脑袋的丹希就有些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天空中再度出现了漂浮的字迹,这次的字体却是有些欢快和轻松的风格。
“你梦中遇龙,以及我给你手心刻字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然后就把苏折给传送回了现场。
可当苏折举目四望,却发现会场回来的人只有自己,丹希仙人却哪儿也寻不到了。
神龙见首不见尾,可这位神龙级的大佬人物,可是连首都见不着呢。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拥挤过来的人群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以冯灵犀为首的新生,一个个对他问来指去,都想知道他和丹希仙人单独见面到底说了什么,又得了什么赏赐。
苏折也不敢多说,只是有些害羞仓皇地以袖掩面,想从人群里挤出来,找个安静地方问问行幽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刚挤出人群,就有两只手搭在了他的身上。
一只是紫色的袖子。
另外一只却是青袍。
苏折立刻意识到。
其中一个是紫晏。
另外一个却是徐云麒!
这种时候,选择就异常重要了。
苏折叹了口气,捏了捏紫晏的手,然后却迅速放开,奔向了徐云麒。
他当然感激紫晏的锲而不舍,但同时走到这一步了,他也必须完成任务。
于是他就跟着徐云麒,走出了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牵在了手里。
徐云麒一瞥他这模样,眼中笑意连连,忽然松手,道:“看来,你也做出选择了。”
苏折点头道:“是,我想跟着仙师。”
紫晏呆在一旁,慢慢收回了手,显得有些落寞却又十分地执着不甘,而徐云麒瞧在眼里,面上笑意更深,对着苏折左看右看不休,倒似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似的。
“我自然明白你的求画之心,但紫晏仙君也对你异常执着,你平日除了跟我们几位居士学习画技与仙法外,还得去上他的道课,明白了么?”
这岂非更好?两手抓两手得?
苏折笑得越发开心:“好,在下自然明白。”
如此商定了程序,看来他和这两人都是注定的纠缠不休了。
而二人这样旁若无人地对话,自然是引发了一波新的议论浪潮。
新生大典之下就直接由居士收徒,这可是千年来头一遭呢!
更别提这位新生还同时被星月道的星仙给看中了,两派抢着要。
更奇更匪夷所思的是,一向不管事儿不露面儿的大居士丹希仙人,居然也在这个时候现了身,还指名把林宿给挪了过去,单独地谈了会儿话。
说是谈话,没准是传授什么心法,赏赐什么宝贝呢。
一时之间艳羡之声此起彼伏,却也有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刺到了苏折的背上、胸口、肩膀,许多原本暧昧不清的情绪,此刻却变得渐渐分明了。
比如冯灵犀,在惊叹之余还感到了强烈的兴奋。
仿佛苏折受了这一万分的关注,他就能感到一万分的荣幸。
又比如顾将欢,从前只是被林宿救过,有些感激和钦佩,可如今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这个寂寂无名的小伙伴,自觉这是见到了一个未来的大画仙,自然得考虑起之后得如何与林宿更加亲近。
还比如担架上躺着的叶清敏,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林宿如何能同时得到如此多位大佬的关注,他再如何机敏聪慧,但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他怎么看都不似有仙才的人。
名为嫉妒的情绪在他心中升起了几分,却又被叶清敏强行压了下去,只是在担架上努力攥拳,期望自己赶快好起来,今后得更加努力,莫要完全被抢了风头,成为林宿的衬托。
他们都是各怀心思,那些从未得罪过林宿的人,被林宿搭救过的人,就更加地怀有各种强烈情绪,于是等苏折从徐云麒身边走开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地全围了上去,叽叽喳喳不休。
可是千万里之外的墨极殿里,远观着一切的行幽却有些莫名地不爽。
这徐云麒头次在画室里就已牵了苏折的手,今次又是大庭广众之下把苏折的手牵着自己的掌心,这人怎的如此动手动脚,毫无画仙君子之风?
他就算了,那些刚刚入门的承笔郎,也有胆子对苏折动手动脚?
尤其是这个冯灵犀,他完全没有脸面的吗?他还敢贴上去?贴上去!
他正想给苏折发个心声,劝他好生收敛,好自为知,但底下观看的慕容偶却有了疑惑之声。
“魔尊,方才那大居士丹希,是不是当真在苏折的身上……闻见了您的味道?”
行幽似乎也没想到他关注的是这个。
就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
慕容偶听得一愣,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不可名状、又不可描述的场景,一时之间变得难以启齿,苍白冷面上挤出了几条不甘心的褶皱,他问道:“尊上当真……当真在梦中与苏折……”
行幽冷眼打断:“这是你该问的么,慕容?”
孟光摇还在懵懂中,陈小睡甚至还在与自己的睡意做斗争的时候,慕容偶立刻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立刻躬身请罪:“这事儿本不该属下多问,只是我担心苏折他……”
“担心他会被丹希看穿妖身?”
行幽随口接下了他的疑惑,道:“他若能连我留下的气息都能看得出,又怎会看不出别的东西?”
慕容偶目光一凛,陈小睡这时也从朦胧的睡眼中翻醒了过来,问:“那小苏岂非……已经被丹希……”
行幽淡淡道:“我说过,那是丹希,他不会为难苏折,反而会因为我的关系,对他多有关怀。”
说完,他既是把这话将给三大妖官听,也通过心声,播放给了远在画轴山,被众人包围着的苏折听。
“丹希他……与其它加入画轴山的居士不同……”
“他不是爹娘生出,也非天生地养。”
“而是一幅画。”
“他本是一幅汇聚了天气之间灵气的人物画,是画祖用‘天地同寿笔’亲手所作,涂抹了各种灵材宝料,又利用大神通之术,把他从一幅画,变作了一个活生生的仙人。”
行幽冷笑一声,现场的三大妖官却陷入彻底的震惊,连和人对话的苏折也慢了一拍,一时间彻底地无言。
“大居士丹希,六阶的画仙,原身是一副人物画!?”
慕容偶却诡异地觉出了不对劲:“等等,他如果原身是一幅画,那画祖画他的时候,就没有画脑袋么?”
行幽冷笑道:“画祖当然画了他的脑袋。”
“可是在画祖画完之后,有一个人得到了画祖的那幅画,把他的脑袋从画中给撕下来了。”
第91章 星
行幽这话一放出,不仅是三大妖官石呆木楞于当场,心中听到这话的苏折更是险些脚下不稳,差点踉跄而倒。
大居士是个画变作的人!?
而且他本来是有脑袋的,但这个脑袋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撕扯了下来!?
有没有搞错?画轴山里除了画祖,居然还能有人接近他老人家画的画,还有能耐儿撕画?
那可不是普通的画。
那是创世仙祖之一的画。
画祖所画,即为现实。
画祖所作,即为存在。
能得到画祖的画,还能撕扯掉丹希仙人的脑袋,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难道也是十二仙祖之一?还是画祖身边的什么人,或者什么生物?
难道是……行幽!?
这个可怕的想法让苏折几乎无法专心于眼前,踉跄再三,立而不稳。
所幸,他的震惊被徐云麒解读成了被人群包围的不知所措,很快就被对方的一双手托举上来,使他得以站稳、喘气,然而他却侧目一看,瞧见了一个等待已久的人。
还能是谁?
紫晏目光深沉地盯着他,似思索如考虑。
而徐云麒,此刻正微笑着看着他,似乎并不恼于他与紫晏之间的联系,反而觉得自己看中的徒弟也被别人看中,也是好事儿,说明自己眼光确实不错,对方确实值得争取。
而当苏折被紫晏看得有些尴尬与窘迫时,他“求救”似的看了徐云麒一眼,徐云麒心领神会,瞬间拉了他的手,引到一边,介绍了自己四大徒弟。
大徒弟,谢梦臣,位列三阶的【补彩使】,性格热情似火,是个爱异想天开的主儿,常画一些稀奇古怪的不存在于这世间的画作,力求有一日像画祖一样拟创生灵。
二徒弟,关想静,同属三阶的【补彩使】,为人孤僻喜静,除了画画与修仙就没别的爱好,最常干的事儿就是关上门来静静想事儿,然后一边想一边画。
三徒弟,陈无香,位列二阶的【掌卷人】,名字说是无香,其实身上藏满了香袋香囊、香叶香粉,走过来满身扑香、遍地遗芬,连留下的脚印都有花儿果儿的味儿,他性子温柔细腻,就是爱香道胜画道。
四徒弟,孟为真,位列二阶的【掌卷人】,一个谨慎得过分的老实人,据说他一生致力于只说真话、只做真心之事,只还原本真颜色,因此擅长调色混料,往往能画出与本物一般无二的复制画。
这四位性格不一的徒弟介绍完,苏折却发现他们四个有一点是相同的。
那就是都很喜欢新的小师弟。
尤其是那谢梦臣,还没等徐云麒把林宿的事儿说完,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与他把臂同游,领他去新生所住的画舍。那关想静虽然矜持些,但也在身上摸索半天,势要找出一个礼物给这新鲜出炉的小师弟。而陈无香就更加直接了,温柔一笑,变戏法似的变了足足一对香袋出来,说一个宁神安睡用,一个作画专注用,看着苏折带上了才安心。还有最后一个孟为真,倒是不热衷于送礼与贴身了,但很想拉着小师弟讲解一下这个画轴山的规矩。
他们过分的热情让苏折既想笑又有点不知如何。
想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他以乌鸦形态现身,正好要杀死他们师父的时候呢。
若是这几位知道他差点杀了徐云麒这件事,只怕要恨得当场掏刀子砍自己身上吧?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在脸上却窘笑害羞,看得四位热爱新人的师兄们越发怜爱,怜他如此清眉俊秀却落魄多年,怜他孤身上山赴考无依无靠,怜他活了二十多年此刻才扬眉吐气一番,于是也不管徐云麒的咳嗽了,四个人直接拉走了小师弟,推推扯扯、嘘寒问暖地把他带去画舍。
徐云麒笑道:“这四个家伙啊……”
他们围着林宿的模样,倒像是四条大狗围着刚捡来的小猫转,叫他连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也就只好随他们了。
屏幕之外的行幽,自然不会有什么温良反应,只是一个劲地皱眉,眉头皱到几乎可以打上几百个结,然后攒成一种猫猫专用的毛线团了。
“这徐云麒收买人心时刻真是不择手段……带苏折去画室时他手脚就不老实,如今还要让自己徒弟去哄苏折……他当自己是什么?当画轴山的弟子是什么?菜市场叫唤吆喝的贩夫么?”
瞧他语气,不知是吃醋含狠,还是恨铁不成钢,慕容偶听得连连咳嗽,最后只能提醒道:“尊上,苏折本就心软,若日日这样被画轴山的弟子们牵扯包裹,他当真不会留恋仙门的虚情假意?不会动摇了报效盗天宗的心思?”
这话说得连最迟钝的孟光摇也一个劲地点头,连打呼噜的陈小睡都能听到一半把呼噜先憋回去,点了头再接着呼噜。
这道理行幽岂会不知?
但此刻也只能强作不在乎道:“你也知道是虚情假意,这一切的情谊都是建立在他是林宿的份上,倘若他不是林宿,什么深情都得消散。你以为徐云麒被欺骗至此,会放过他?四大徒弟得知他是险些杀死自己老师,还断了徐云麒一臂,能轻饶他?”
慕容偶不说话,孟光摇却大胆问道:“那尊上到底是期待那一天来临,还是不期待呢?”
行幽这就不说了。
期待是期待。
可又不愿苏折伤心。
而且他见这些人送了那些礼物,心想自己也送了苏折那戒指礼,想来想去又不得劲,总觉得害得再送点什么,不能被徐云麒这混账比下去才是,于是眼睛一瞥,看向了旁边的小宝库。
要比礼物的话,送些什么好呢?
而画轴山这边,苏折享受着众人的亲密,却也小心戴着属于林宿的面具,极力慌忙、羞涩、矜持,尽力不露出一丝丝的戒备与提防,这使得四个徒弟对他更加怜爱、同情,像是提前准备好了似的,把防身作画用的好东西拿了好几件给他。
等到四人走后,苏折的画舍里已然堆了一系列价值连城的画具。
从麒麟角的碎屑磨成的灵性画纸,到含着鲲鹏粘液的宝墨,还有各色八角十六方的矿石、来自四大洲十福地的灵枝碾磨而成的彩块儿、色团,以及从莲生双岛出产的千万根宝莲藕丝所制的藕红印泥,随便挑出一件儿在画轴山外都是无价之宝。
这说明什么?
画轴山确实是富庶繁盛。
但徐云麒也确实受重视。
连他的四个徒弟,都能随手拿出这样珍稀的画材灵料,更别提他本人所能调动的资源与材料了。
更重要的是。
他们似乎真的很喜欢林宿。
四大徒弟能这样送礼,自然有徐云麒吩咐放纵的关系,可这也说明,他们确实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师弟。
在这四个一心钻于画仙道的修士身上,竟没有半分妒忌、吃味儿,只是满满的同情与爱护、照顾与关怀。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林宿本人呢。
到底是徐云麒把他们教得太好?
还是他们根本就不对人设防?
而若说苏折被这样热情对待后,没产生任何恻隐之心,没酝出些许愧疚之意,那一定是假的。
可是,他到底是个细作啊。
躺在七色丝绸的软被榻上,苏折望着床顶的各种青竹雕、紫木刻,再瞅瞅那床头挂满的巧线香囊与宝珠袋子,不由得叹了口长足的气儿。
为了不让苏折过于拘谨,徐云麒也没让他和四大徒弟或和自己一起住,而是特意让他和几个关系好的新生一起住这豪华画舍。而四个师兄也说了,礼物无论如何都要送给小师弟,若是小师弟脸面太薄,觉得太贵重,不肯收用,那就送给同宿舍的别人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