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幽又道:“在梦外,你可以与他分析画轴山的种种,骗取他的信任,叫他为你做事,但绝不能叫他知晓我让你做什么,更不许透露盗天宗的任何情报。”
苏折点头:“这是自然。”
行幽又道:“最后一点,比前几点加起来都重要。”
“是什么?”
行幽重重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许喜欢上他。”
苏折先是愕然,随即失笑:“这算什么吩咐?”
行幽极为警惕地扫描着他:“你素来心软,他又是个清俊貌美,说话动听的,焉知你不会着了他的道儿?”
“他俊,难道你就不俊?”
行幽心中骚痒,翻了个身:“在你眼里,是他更俊,还是本尊?”
苏折笑容微微一淡:“相貌本就随时可变,比较这个没意义。”
这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避了过去。
行幽便瞪他一眼:“苏折,你不老实。”
苏折却反笑道:“行幽,老实人怎可能做得了细作呢?”
行幽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会儿,似想起这些年来苏折在盗天宗的细作生涯,又想到他在梦中的二十多次算计,忽的绽齿一笑,像是无穷的欣赏、恼恨、爱恋,都聚在了这一瞬间。
真诚与欺诈并存,忠诚与背叛同等,喜欢上这样一位,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最终,他也只是轻轻地攥了攥苏折的手腕,原本的锐气锋芒、尖讽冷刺到了嘴边,也只剩下了一句叹息。
“那就这样吧。”
苏折正松了口气,忽然转念一想,感觉自己似乎是遗漏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对了,我还未与你说我在画轴山的所见所闻呢……徐云麒带我在画室里看的那副画,还有你在传音时说的那些话,那画祖所画之龙……丹希仙人的首级又是被谁撕了去?”
行幽却道:“想换更多情报,你得用情报来换。”
苏折却忍不住凑近了几分,一张脸几乎要贴到行幽的胳膊上去,眼神却经不住疑惑与不满。
“你话都说了一半,为何不干脆说个明白?这样让我凭空猜疑,万一我被人骗了,岂不是你吃亏?”
行幽却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某些生物天生就具有广揽天地的神通,你若知道了他们的姓名,即便只是在心中想想,都有可能被他们感应到。”
“心中想到也能被感应到?如此大神通,那得有六阶以上了吧?”
苏折眉间一凛,
“莫非当年撕掉丹希脑袋的,是与画祖十分亲近的某位大人物?”
行幽似乎猜到他此刻在脑海中搜索六阶以上仙阶的生物,只打断道:“不要瞎猜,你的这层‘不老梦’根基受损,已不如从前那般牢不可摧,你即便只在梦中想想,也容易被他感应到。”
苏折只好强行转了口气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行幽盯着他那文气的秀眉,忽的一笑,一抬手,修长的五指欲揉些什么,等伸到了苏折跟前,却叫他有些习惯性地紧张、僵硬,行幽便把手上方向一变,改为了抚上苏折那白净秀气的额头。
本来,他是想好好捏捏对方的腰的。
“你若想知道真相,也得提升提升自己的修为,如今只是四阶末期,得想个法子,从画轴山内偷取些灵材宝料,让你成功升渡过五阶才行。”
行幽的五指在苏折的额头上有节奏地跳着轻快的舞,动作也不重,倒叫苏折从习惯性地紧张慢慢过渡到了松弛,接着躺了下来。
可是软着软着,他几乎在梦里,在行幽的指尖舞下放松了下来,睡了过去。
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因为从前的他在行幽身边根本就不可能松弛得下来。
而模模糊糊间,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极为温暖的怀抱。
好像有某个骨架高大、身材健硕的家伙,隔着云与雾,丝与绸,按住了自己的四肢,还一手揽了腰部。
可是朦胧之间,这动作却是极轻微与模糊的,好像只是一些衣料间的碰撞与摩擦,再也没有别的。
苏折放松下来,不知怎的,越睡越沉,越沉越想安心。
但好像还是忘了问些什么。
哦对了,那条龙!行幽的身份!
苏折从梦中骤然惊醒,一眨眼,便见得周围是豪华宿舍的模样,自己睡在软床高枕上,而冯灵犀的呼噜声和叶清敏小心起床的响声已在耳边,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摸了摸额头,只觉得那边温柔的指尖跳动还在,额头的温度似乎还有所残留,那个人却只能在梦中相会了。
几个时辰前。
紫晏的梦中。
“你这是……动了凡心么?”
紫晏忽然感到自己完全听不懂这话。
他呆立原地,僵如枯木,死一般地看向白源。
这句话的每个字,拆开来他都解其意,可合在一起就成了一种情爱的天书,他在里面寻不出半点明白样子。
“老师……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他终于开口,却是忘了场合和身份,不由自主地厉起声来。
“我救他是为了还恩清义,怎的牵扯上了什么凡心不凡心?”
白源只是目光柔和地看了看他,道:“仅是为了恩情?你当真没有半分……动别的心思?”
紫晏毫不犹豫道:“自然没有。”
白源却只是瞧着紫晏这副固执模样,心中却有了别的想法。
以这傻徒弟的性子,可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如此上心焦急过。
倘若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报恩还义,那倒还好些。
若真动了几分,那就麻烦了。
他只好拉过紫晏,细心嘱咐道:“我知道你如今极想把他带出画轴山……可按小苏的性子,你若强行坏了他的计划,反倒要将他逼到魔尊那边。不如在画轴山内细心维护他,莫让他陷自己于危难之中,这也就够了。”
紫晏却不肯:“这怎么够?他若继续呆在画轴山,被魔尊逼着作了什么大恶,必得大大得罪仙门,未来怕是……”
“未来?”白源苦笑道,“为师答应过小苏要带他回家的,那才是他要的未来。”
紫晏一愣。
他仿佛才记起来还有这一茬。
“他既然是个不会在此世长留的人,你又何必执着于让他脱离画轴山?为师与他相处多年,知道他做事皆有分寸,你只需好好护住他,别让他无路可走,也别叫人害了他,便是你最大的报恩了。”
紫晏沉默了片刻,固执道:“但是老师……这个讨厌鬼,如今还在这儿。”
“嗯?”
“只要他还未走,我就当他会永远留下来。”
紫晏沉默片刻,还是干脆地说了。
“毕竟您的天穹星洞也未必能成功开启。”
白源:“……”
有学生这么咒说老师的么!?
紫晏固执道:“实话实说而已,您也清楚这成功的概率最多只有五成,您若失败,我还得接着还债,我自然得保证在还债之前——苏折不会被仙门干掉。”
说完,他也不顾白源的重重咳嗽,直接就退出了梦境,在现实里苏醒了过来。
接下来,他在客舍里,也听到了外头一声悠远绵长的钟响。
那是道课钟的声音。
预示着画轴山的早课已经开始了。
苏折此刻要上的第一节课,大概是徐云麒所授的吧?
紫晏微微一敛眉,手指微微一动,背后摇晃的三颗小星星里的一颗,就微微一涨,化作了一只一米宽的星体,他只往上一坐,就直接坐着星体飞出了门外,飞向了徐云麒授课用的画室。
因为迷路,他还绕了好几个重复的圈,才到了画室附近。
而还未飞进画室,就听得里面笑声朗朗,语声杂杂,显然是画生们已经到齐,徐云麒已经开讲。
“新生初临课题,本该临摹一些山兽飞禽,可本座经掌教首肯,特许诸生们更进一阶,可临摹描绘一只特殊的神兽仙禽。”
紫晏一听就有了极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到接下来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敢问老师……是什么特殊仙禽?”
“自然是——盗天宗的那只三足金乌。”
话语一落,四座皆惊!
紫晏更是听得暗暗皱眉咬牙。
这个徐云麒,让一群刚入门的画生去临摹描绘苏折的金乌外形,是何居心?
第97章 承笔郎初显威名
听到此等要求,众位考生哗然不说,门外紫晏更是听得冷意连连,来回踱步,却只听得门内喧哗之声渐渐如潮水般退去。
而门内的苏折遇着这种情形,也是自发苦笑,下笔不缀。
一开始他还以为徐云麒之前的举动是试探、是观察。
如今看来,无论试探观察的成分有多少,他确实是真心喜欢金乌这种巨大而美丽的神话生物的。
毕竟他讲到金乌的身体构造、尤其是在分析羽毛结构,指出羽毛对光泽的反射度时,那种纯粹的兴奋和欣赏,是做不得假的。
也没有必要作假。
瞅瞅旁边四大徒弟那无奈的眼神,足以看出这位在私下里就与他们分享过自己的金乌爱好,如今更是堂而皇之地搬到道课上来,让新生也来习惯习惯他的金乌狂热。
除了大部分人的愕然之外,还有一些聪敏的新生,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
比如叶清敏,先是看了一眼下笔的林宿,接着立刻就描绘起金乌的外形,边看着大堂之上悬挂的那幅徐云麒的金乌图,边下笔不缀,为的就是夺得头筹,压一压林宿的风头。
冯灵犀不甘人后,本也想迅速作画,在众人面前炫炫技,但瞧了瞧苏折,见他只是微笑而平静地点头,便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就老老实实地按原速度画下来。
而苏折也甘愿让叶清敏出这么一点风头,所以干脆就把画速放缓了几分,连几个关键部位也故意模糊化处理,失却精准度,多些笨拙感,好让自己成为他的衬托。
果不其然,这样一放水,他的画作在叶清敏的精准构造之下就显得更加不堪,而在冯灵犀的飘逸笔锋面前,竟也是远远逊色。
为此,叶清敏更加飞速下笔,而冯灵犀却有些担心地看向了苏折,也有些其他人开始注意到了这等差距,把目光放在叶冯二人的金乌图上。
这却是苏折的愿望。
搞情报工作的人,当然不能把风头出得太足。
若让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当细作都当成个小明星了,还怎么做事儿?
如若叶清敏能够在新生弟子中崛起,冯灵犀能顺带分点他的锋芒,再加上点宣家姐弟的细腻工笔,以及梅洛洛画风的新奇有趣,他林宿就不那么显眼了。
好的卧底,就该泯然于众人。
而不是叫人人都放他在心上。
白玉博山炉中熏香袅袅,如仙山上的云雾一般环绕了画室,闻之使人更聚精会神,而徐云麒只端坐于莲台之上,让四大弟子下去指点,他自己一边喝茶品茗,一边纵览全局,将所有人的画作都一一放在眼底。
瞧见冯灵犀画的翱翔金乌时,他轻轻点头,看见叶清敏描的昂首金乌图,他惊艳一笑,唯独瞧见了苏折那只一丝不苟、过于严谨笨拙的金乌时,他微微皱眉,仿佛若有所思。
果不其然,到了课业之末,众人描摹已毕。徐云麒问及最出众的三人。
先是叶清敏的画。
徐云麒瞧着这栩栩如生、昂首欲出的金乌,不由感叹:“你这画笔之精巧、姿态之闲定,蕴意之自在,实是这一届新进承笔郎的第一了。”
众人自然服气、艳羡,交赞之声此起彼伏,更有诸多惊艳目光投射而来,倒叫之前受伤憋闷的叶清敏,在此刻容光焕发,一扫颓意。
“多谢老师称赞!”
徐云麒笑道:“该是你的荣誉称赞,自是少不了的。”
接着看向了冯灵犀的画。
这位则微微一笑,指着画上那只翱翔的金乌,又指了指那巨如山坳的翅膀上站着的密密麻麻的人偶,道:“这不是学生描摹之作,而是当日遭遇‘木偶天魔’后,我在城中亲眼所见——那金乌妖官载着几百个小人偶飞上高天几百尺。”
徐云麒微微一笑:“你能被妖官所救,又得见金乌此等高翱仙姿,实是幸运。”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似连他这个仙师都在羡慕冯灵犀的美遇,倒叫众人侧目。
可众人心底一琢磨,就更加觉得古怪荒诞了。
这毕竟画的是苏折。
是盗天宗的妖官啊!
怎么徐云麒如此言语赞美,冯灵犀如此肆无忌惮?这仙门不许画死者,不许画天魔,也不许画妖灵(一种特殊灵体),可画个妖官,就没什么忌讳的么?
冯灵犀露齿一笑,自觉得了依仗,更加无顾忌地说:“我也觉得自己幸运,那日若非得了苏妖官与慕容妖官的救助,此刻恐怕就无法坐在这儿了呢。”
“那你为何不去投靠盗天宗,而来投靠画轴山呢?”
这时阴阳怪气的声响响起,众人望去,却见是那叶清敏开的口。
这人也不忌讳什么,当着徐云麒的面都敢如此说,显是平时就忍了冯灵犀的诸多吹捧妖官之语,此刻受了这“画技第一人”的赞扬,便也志得意满,不管不顾了。
其实不止是他,有好几位新生也不满于冯灵犀这般吹捧敌人,因此叶清敏这话一出,竟有好几个跟着点头的。
连苏折也不自觉地无奈苦笑。
徐云麒却是目光陡然一沉。
他嘱咐叶清敏道:“画仙毕竟是画仙,而非平凡画师,你画技虽是无可挑剔,但也得戒骄戒躁、平心修道,方可赋灵气于神兽仙禽,使它们活转过来。”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异常严肃道:“论心性,你实不及林宿万一,须得向他学习学习。”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一脸懵然的苏折看向这番情景,又见得叶清敏气闷地点了点头,然后以一种古怪目光看向了自己,冯灵犀也笑得眼前亮堂堂,这二人一看来,大部分人也跟着瞅了过来,倒叫他觉得十分不好。
本来这风头都分给叶清敏和冯灵犀一大半了,怎么如今又被转到了自己身上?
这徐云麒,拉仇恨攒期望倒真是一等一的。
待得评析到苏折的金乌画,徐云麒便更是重点评了几分不足之处,不轻不重地赞了几分,便转到了别人那儿。
眼看他如此这般,不算热情也不算冷待,苏折才算松了口气。
没想到第一节课毕,苏折却被徐云麒给叫住,问了几句话。
“你今日下笔绘图上僵硬倦怠了几分,可是故意藏拙?”
苏折犹豫几分,想来也瞒不过徐云麒,只道:“修道学业,更该好好养心润性,若是太多人关注我,便让我不得不去应付他们的目光,顾此失彼,未免失了修仙本心。”
他说话恳切,但内心还是有些虚,只怕徐云麒会以此为念,贬斥他这一番试图低调藏拙的心。
没想到徐云麒想了一想,却道:“作画便是修行,修行便是作画,倘若为了躲避目光而藏拙懒作,那你还与这些人一起修行作什么?”
“不如从明日起,为师就单独授课于你,岂好?”
苏折一愣,道:“不好。”
“为何不好?”
二人独处,谁知道这人还能闹出个什么模样儿?
苏折硬着头皮狡辩道:“若是一同授课学业,我还能有个参照交流,若只是二人,未免过于封闭……”
他这话也是断断续续,倒是叫得徐云麒唇角一扬,动作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是我徒弟,终归是要和我单独学的,只是先上一段公共道课,打些基础。你须拿出真本事儿来作画,叫人服气,才能叫他们服了我的眼光。若再藏头露尾,叫人看轻了你,为师我可就要真生气了。”
话都说到这儿了,再藏拙那也过分装逼了。
苏折只拱手道:“多谢仙师提点,我再不敢藏拙了。”
“现在还叫我仙师?”
“额……额……师尊?”
徐云麒笑道:“叫老师便可,不必用此俗称。”
“师尊”二字,竟被他认为是戏文里的俗称一般。
苏折犹豫几分,便依言一笑:“老师。”
徐云麒似是听得十分欢喜,忍不住多留他说了一会儿话,才放他去用膳。
可苏折刚走了几步,就瞅见前面台阶上有一位紫衣仙人端坐于星体之上。
是紫晏。
他垂衣安坐,闭目养神,好似雕塑一般,连风过了也吹不动他的衣角,更别提过往人群之声,更是一点儿也惊不到这位星仙的存在。
苏折眉间一折,干脆前去一看,却见紫晏忽的睁眼看他。
“星星呢?”
他这一问,苏折这才恍然想起,对方似乎确实是送了个星星给他。
但那是在梦里发生的事儿。
昨日行幽一来,紫晏又险些与他冲突,他自己都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瞧紫晏如今只有三颗命星的模样,那星星莫非也遗留在了梦里,不曾再带出来?
他只能咳嗽一声,道:“倒是……不曾带出来……”
紫晏容色淡淡道:“不怕,心中念咒,它自会出现在你掌中,再念几句,就能把一颗星星放大数十百倍,砸人够用了。”
苏折疑道:“砸人?”
紫晏的星眸中一阵杀气翻涌,只冷声道:“他若是对你再动手动脚,砸他!”
……他是谁?
行幽还是徐云麒?
苏折还未来得及问,就眼见着几个新生朝着这边走来,也不能再与紫晏单独说得太多了,只能匆匆行礼别过。
倒是紫晏这番,似乎是只为了苏折而来,一旦见了他,嘱咐过,便二话不说,驭星而飞,直接越过重重山阁庭楼,飞回自己的客居了。
而苏折这才前往膳间。
画轴山一到三阶的弟子不过是修士半仙,因此还得用药膳,膳中含的药,是仙草灵木的根骨皮囊,或是有助于修行的兽肉宝菜,凡人吃了是大补,修士吃了则是身上轻盈。
苏折借机观察,发现在膳间对他奉承逢迎的学生还是有几个,但也有许多去了叶清敏与冯灵犀那边,想来今日的风头,还是他俩出得最足。
甚至他故意躲到角落后,还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像柳絮似的满地乱飘。
“我瞧这林宿也不算什么清奇人才,不过是考场上的性情稳重了些,讨了徐仙师的喜欢罢了……”
“性情稳重又如何?修画仙也不能只看性情,若是画得像他方才那般乌七八糟,呆板沉重,如何能让画中生灵蕴意含情,活转过来?”
“还金乌图呢,我瞧他画得和只普通乌鸦也没甚区别,不过多了几抹涂金罢了。”
“照这样看,我看那叶清敏或是冯灵犀,迟早是要越过这林宿,得到更多仙师的宠眷欣赏的。”
“你小声儿点,别说得人尽皆知啊。”
苏折无奈一笑,眼瞅着冯灵犀搁下了膳食,就要教训那几个碎嘴的新生弟子,他赶紧上前把人拦了,又带着他往别处行走。
冯灵犀不住叹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是因为昨日没睡好的缘故么?”
苏折眼皮一跳,问道:“什么昨日没睡好?”
冯灵犀左看右看了一会儿,眼见无人,这才对着苏折道:“你昨日睡下后,就开始不住地动弹,还时不时有几句梦中呓语,是不是这连番变故,你太紧张了啊?”
苏折心中暗道不妙,脸上却故作发笑道:“什么梦中呓语?”
“好像是……是什么 ‘不要碰我’,还有什么‘别这样’……”
这么经典的床铺动作片专有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苏折一想到昨晚上种种模糊旖旎,心都跟着颤了一颤,脚下走在平地上像走在八面藏针的险地,赶忙问:“你有没有告诉别人?”
冯灵犀摇头:“没有啊。”
苏折赶紧嘱咐对方保密,又解释说是自己不安于仙门上下如此厚待,所以心态有些失衡,就生了些梦魇。
冯灵犀见他如此,忍不住道:“我原以为以你这般稳重冷静的心性,是怎么也不会紧张的,原来也会因为上下关注而不安……”
苏折一阵苦笑,冯灵犀这才意识到,对方看似老成,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孤苦至此,骤然受仙师宠眷,再稳重又能稳重到哪儿去呢?不过是少年人强装冷静,努力维持罢了。
他一阵叹息,又安慰道:“你也别怕,该怎样便怎样,总归有徐仙师护着你,有什么心事想说,也不妨来找我诉诉,我虽别的地方靠不住,守口如瓶这点还是靠得住的。”
苏折破苦为笑,道:“哪儿有人这么说自己靠不住的啊?”
他二人也不管别人,只是携手同游,在仙山的阳光沐浴之下,宛如一对临山而走的璧人,而他们在这单纯而美好的友情里谈天说地,好似真回到了少年时光似的,一路走山看亭,等到了下午,便去第二节课了。
这节课,便不止是考教观察画技风格,而是正经修习身为承笔郎的仙法了。
众人先是服下一些凝神的仙药,打坐些许时辰,在身上周转运气,等气海丹田处稍有热度,便要接着快速描绘一些简单画作,如山石草木,又如飞禽走兽,还有寻常物件,兵刃器具之类,接着在心中默念口诀,集中精神,试图让画中的物件活转过来。
这个过程,就叫“作画唤影”。
打坐提气倒是不难,可近七成的新生念完口诀,对画掐了指诀之后,那画上却是纹丝不动。
栩栩如生的山兽飞禽,却也终是一个动静都没有。
这就有亿点点尴尬了。
还有两成新生做了口诀指诀,那画上的物件儿倒是动了一动,仿佛是晃了个虚影,变了点儿颜色,接着就寂静无声了。
这就是功败垂成了。
苏折观察完大部分人的表现,知道这第一次作画唤影,大部分人都是不会成功的,至少得多几日的练习才能有一次成功,结果一抬头,却瞥见叶清敏手下一动,他画上的五只蝴蝶里,竟有一只咬在花骨朵儿上的蓝鳞蝶活转过来,从画中一飞而出,安安静静地停在叶清敏的掌心,震颤翅尖、抖擞蓝鳞。
众人大喜,赶紧围上前去查看,连声赞叹不止,连徐云麒也是既惊且喜,笑道:“第一次就能成功,果真人才!”
饶是叶清敏这等冷清性情,此刻也是难掩笑容。
可紧接着,他的笑容就跟着一淡。
因为冯灵犀一口气画了七只山鸟,等他掐完指诀,竟有三只五彩斑斓的山鸟都跟着从画中飞了出来,停在冯灵犀的肩膀上,不住地磨蹭他的脖子和脸蛋,直逗得他咯咯直笑,欢喜道:“我的鸟儿活了!活了!”
众人更是惊诧,忍不住赶了过去查看,有几个还忍不住去摸摸那画鸟的,连徐云麒亦是称赞道:“第一次尝试就能让七只山鸟中的三只活转,实在高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