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立刻看出——行幽在小范围地使用时间之线!
体内少了几十只天魔之后,他也等同于卸下了一大部分负担,逆转的能力居然增强了!
而原本吸纳了众人修为的道长,受到时间逆转的影响,竟一点点地退化成了没有吸纳之前的扁平模样,空气里也弥漫着陈腐油墨的味道,原本二维化的柱子、桌子、椅子,竟然在一点点地返还本色,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甚至连苏折那只被幻化作画的断掌,也一并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苏折心中一喜,立刻捡起,直接把断裂的手掌接了回去。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道长发出一阵阵凄烈不似人类的惨叫后,看到对方全身宛如一个老音响那样发出纸片般轻薄的振动,然后彻底瘪落下去,化成了一副老旧斑驳的画纸。
困扰他们多日的危机,终于就此解决了!
而行幽在这个大功告成的时候,居然作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动作温柔地轻轻推开苏折,上前一步,竟然张口一吸,把那幅画给吸进了嘴里。
然后,他竟然像是酒足饭饱一般,抚弄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好像里面赛了一副不听话的画似的。
最后,行幽面色似乎有异,喉咙一阵滚动,居然打了个饱嗝。
好像真的吃得过饱了?
他越过在场震惊之内的所有人,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第一眼看向了苏折,第二眼才看向了孟光摇的头颅,手指一勾,那头颅竟像个欢快的小狗似的,挣脱了季霄云的手掌,直直地飞了过来。
行幽却嫌弃地看了一眼欢喜的孟光摇头颅,然后没有伸手去接。
苏折立刻接下头颅,好好抱住。
行幽伸手一挥,一具无头的孟光摇身躯便出现在了地板上。
“我这几日已将他的躯壳找回,你把头颅接上就是了。”
苏折点了点头的功夫,立刻蹲下来把孟光摇的头颅给接回去,可就在他动作的当口,行幽又是厉眼一扫,把被冷落无视了的季霄云和秦容意又重新放在了眼底——仅仅几秒。
“还有,把这两个人处理了,他们知道得太多。”
苏折一愣,道:“你要我杀了他们?”
季霄云如临大敌地看过去,行幽只淡淡道:“不杀,难道留着他们说出这些不该说的秘密?”
刚刚接了头的孟光摇此刻却没了笑容,而苏折也是沉了沉眸,抬起头,以劝诫与警告的眼神看向行幽。
如果这些人都死了,留下来的林宿就会被怀疑了。
毕竟师兄师姐都活不下去,那修为更低资历更浅的林宿如何活下去?
为了细作也为了卧底的大业,留下这几个人显然是更合适的选择。
行幽只冷笑一声,话中的杀意鼓动不休:“你若不杀,小心将来后悔。”
说完,他忽的眉头一跳,好似胸口的某个位置又开始不安分地突动,仿佛是刚刚吞下去的无名画在吸收了行幽体内的天魔后,又开始如火如荼地活跃起来。
苏折只旁若无人地冲上前,担心地查看道:“是它又在闹腾了么?”
孟光摇也附和道:“尊上消耗了这许多灵力,不如先缓一缓,把这边的残局交给我与老四处理?”
行幽皱眉不语,苏折立刻趁热打铁道:“不如现在先坐下歇息,消化完了这幅画再说?它若时刻在你体内鼓动,我也会担心的。”
孟光摇的话自是公事公办,可苏折的私心体己话似挠在行幽的心口,仿佛是正中他的心意的。
可是,这话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在场的人,尤其是为了那两个弟子。
行幽便瞪了他一眼:“即便本尊不出手,你也得想法子处理了那二人。”
说完,他便直接坐了下来,闭眼盘坐,凝神调息,犹如化作一座庄重严肃的雕像,要彻底消化这副不安分的无名画。
苏折松了口气,却看向了孟光摇。
孟光摇有点为难地挠了挠头,看向了身后的二人。
“我在画中呆了数日,与这二位也算是有些共患难的交情,如今要‘处理’他们,我自问是下不了这个狠心的……”
说着说着,他一时看着苏折,一时又若有似无地瞟向身后的二人,好像是示意他们快走,可惜那季霄云并没有完全接收这个眼神,却道:“方才我与二位妖官互帮互助,已经算了结了这份情,除此之外,我们依旧是不可两立……”
他无视了秦容意的警告,几乎是正气凛然道:“所以……你们无需留情,来战便可!”
给了机会还不跑?傻站着干什么?
素来以钝感著称的孟光摇,可能是头一次见着比他还钝的人。
一向被别人恨铁不成刚的他,此刻竟然为别人而恨铁不成钢。
而苏折瞅了这几人的互动,私下有些想笑,但面上仍得作出一副高冷冰凉且没有人味儿的样子。
“你既下不了狠心,那就我来。”
孟光摇几乎是有些难过而失望地看向他。
因为他印象中的苏折向来都是几个妖官里最心软、最温和的。
如今成为了副宗主,背负了这许多天魔后,难道也经历了和魔尊一样的改变?
这些血腥诡异的天魔终究还是影响了他的部分性情,叫他也变得狠得下心?
而苏折只是越过他,径直走向了如临大敌的二人。
季霄云当即拿出画笔,秦容意也开始以手划符。
他们是要面对大名鼎鼎的“盗火妖官”,哪怕是全无胜算,毫无活命的机会,至少也要在死前正正经经斗上一回!
苏折带着欣赏的目光看了看二人。
然后毅然决然地消失在了原地。
接着忽然出现在了二人背后!
季霄云和秦容意甚至还未来得及动作,就感觉到后背被一阵钻心彻骨的凉意刺入。
他们这时回头,才眼见得苏折手中的一团黑气,已刺入了他们的脊背!
是天魔!
苏折甚至没有动用金乌的招数,而是直接用天魔袭击了他们!
二人倒下之后,孟光摇立刻奔来,却发现二人在地上微微搐动,仿佛不是死去,而是陷入了某种与天魔的纠缠,而苏折依旧把手掌覆盖在他们二人的背上,似乎在操纵天魔做些什么。
孟光摇便情知不对,一抬头,疑惑地看向苏折:“怎么回事?”
苏折:“我在用‘诡梦天魔’。”
“那只吞噬梦境,也能在梦中杀人的天魔?用它做什么?”
苏折笑道:“这只天魔吸收了一些妖星的能量后,便有了些不同的能力,能够通过梦境修改一个人的记忆。”
扰乱篡改记忆算是妖星的看家本事之一,这些能力和气息被“诡梦天魔”吸收后,也算是继承到了它的身上。
孟光摇立刻醒悟道:“所以你不是在杀他们,而是在篡改他们的记忆?”
苏折点头:“魔尊要他们死,无非也是因为他们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事,只要他们忘了,就不必被灭口了。”
孟光摇楞了一愣:“你从一开始就决定这么做?”
苏折点了点头:“他们刚刚愿意与我们并肩作战……为了你,为了方才的患难,我也打算放他们一马的。”
孟光摇目光一颤,面上居然呈出了复杂之色。
“光光,为何这样看我?”
“因为我有些高兴。”
“傻高兴什么啊?”
“因为你还是没有变。”
孟光摇有些莫名地笑了出来。
“即便身负这许多天魔,即便在画轴山走了一遭,你也还是以前的那个苏折啊,一点儿都没变。”
苏折心中微微一动,无奈地笑了一笑。
一点儿都没变么?
至少他对某个可恶家伙的感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好些了。
第127章 把我送你
苏折篡改完了这二人的记忆,便把手挪开,顺便把那些团团笼笼的天魔黑气也一并吸回了掌心,但再看向手掌时,又发觉上面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裂纹,好似雕像裂断了几分,又如老树瞬间枯槁。
过度使用天魔,果然对身体的负担不小啊。
他叹了口气,小心地把手掌放下,五指蜷缩着收进袖中。
若非自己不是一只四阶末期的金乌,而是一个寻常的人类修士,此番接连使用“骨灯”、“倒像”、“视死”、“诡梦”等四大天魔,只怕早就要被榨干元气精力,沦为一具经脉枯竭的行尸走肉了。
而孟光摇似察觉有异,道:“你没事吧?”
应该没事的吧?以他的身体本该撑得更久一些。
苏折独自揉着侥幸的内心,摇摇头:“我们先去看看魔尊。”
他立刻拉着孟光摇去看了此间最惹人注意的主儿——盘坐于地上的行幽。对方似闭目养神,眉间一片安然,竟无半点往日横行霸道的作风,倒是云絮所化的雪白衣袂无风自动,飘飘起浪,凭空多了几分仙风道骨。
孟光摇一看,便觉脱离了危机,又让智商占领了低地,笑道:“我看咱家魔尊这副白衣倒是清爽自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仙门出身的道长呢。”
……他本来就是仙门出身的。
苏折一心想到,对方若非当年出事,此刻只怕还是画祖麾下第一战龙,是所有居士们的祖宗和大师兄,若是那样的行幽化作人形,只怕会比画轴山上所有的道士画仙加起来还要飘逸洒脱、俊秀清朗。什么以温润君子著称的徐云麒,什么以容貌姣好出名的李墨花,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未必比得上。
只可惜啊,世上终究没有如果。
孟光摇又摇头晃脑地看向他:“方才魔尊和你说了什么悄悄话?你看上去吓得脸色都白了,能不能和我说说?”
苏折马上警醒道:“你都说了是悄悄话,就知道有些担心不该问。就算你偶然听到了,也要当没听到,懂么?”
孟光摇有些犹豫有些好奇,苏折生怕他又憨不怕死地问一些不该问的话,也不理会他,只去查看行幽。
他只把腰一低,脸几乎要凑到行幽的耳边,眼几乎要贴到对方的眼睫,可这样近地查看,如此暧昧如此亲近,可对方只顾闭眼,呼吸都没乱,眼睫都未曾颤动半分。
看来行幽确实还在用心地消化这幅无名画,根本察觉不到外界变化,连苏折几乎贴到他身上都没有感觉到。
苏折笑了一笑,忍不住暗自横了他一眼,又几乎放肆地窥了他几下,心想自己现在无论做些什么行幽都不会知道,哪怕自己跳上去坐在他的大腿上也是无妨的。
当然了,这也只是想想,坐是不敢真坐的,他还得赶紧起身走开。
结果他刚一转身,忽的肩头一热。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直接把他直走的趋势给掰了回来!
苏折先是一愣,随后就借由那熟悉的手温知道了是谁,只乖乖地任由行幽把他拉到了身边。
“你东张西望看个什么呢?”
行幽睁开眼,随意地一问,苏折便笑道:“魔尊可是好多了?那幅画该被你消化完了吧?”
行幽淡淡道:“那幅画被人动了手脚,我吃下去反而不太好消化了。”
苏折面上一惊,心中忐忑,行幽却只无所谓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本尊依然可以消解它里面潜藏的咒印……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而已。”
说完,他忽的抓住了苏折的手掌,往外一翻。
立刻看到了那些枯槁如树皮的裂纹。
他的眉心微微一颤。
“你是使用‘视死天魔’了么?”
苏折沉默片刻,道:“不止是他。”
行幽脸上微微一沉。
“怎么了?我用了你给的天魔,而且还用得这么好,你却不太开心?”
行幽一言不发了一会儿,雪白的脸庞扭挪出雕像的硬巴味道,像在啃噬着一个个复杂难言的想法,半晌后才晓得说话。
“视死天魔轻易不得用,用多极易反噬,而骨灯、倒像和诡梦这三者,最常在潜移默化中摧折心志,绝镜和多宝,则看似寻常,防不胜防。”
“这些我早就知道。”
行幽目光复杂道:“你既知道,便该慎用。”
苏折沉默了一会儿:“我已经很小心地用了。”
“我知道。”行幽微微侧头,一口坚冷的银牙似摩动着什么无形之物,“只是你用得好,亦或用得不好……都叫我不断去回想当日的决定。”
把天魔交给苏折使用,叫原本无染的金乌成为承载这等污秽之物的容器,究竟是对多一些,还是错多一些?
凭他遇到的敌人越来越强,使用天魔的次数就越来越多,将来受到的侵蚀反噬,恐怕会比如今还要惨烈许多。
苏折却是笑了一笑,话锋一转:“天魔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就比如我之前已与这无名画连番对战,把它削弱了三成有余……它才会急不可耐、完全不挑剔地吸收外界的颜色……你才能如此轻易地收服它,不是么?”
行幽道:“只是你不能再在短时间内使用天魔了,你体内的灵火几乎燃烧殆尽了,对么?”
苏折倒是眼含笑意、语泛轻佻地说道:“那要不,你赏我点儿火焰,不然我火力耗尽,孟光摇岂非要守着我们两个了?”
行幽品尝着他眼底的笑,欣赏着他话里的信任,心中明明是有些欢喜和得意的。
可上位者的骄矜在和他的爱意较着劲儿。
习惯性的别扭和他对苏折的关心在此消彼长。
孟光摇还在跟前,他要顾着领袖的尊严,不能像是在苏折的不老梦中那样放肆无羁。
他只是默默地握住苏折的手,像在冥冥之中下了种了不起的决心。
“我这回出来可没带火,但有一点可以给你。”
苏折一愣,还未意识到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忽觉手掌心处一阵钻心烧骨的剧痛!
有一股陌生而浩大的力量凝缩成了微小如虫的一点,从他干涸破裂的掌心处钻了进去,并且一路穿过臂膀肉,绞过肩脊肉,很快就要达到脖颈和咽喉。
他的喉头猛然滚动,全身骨骼开始如铮铮的铁器一般相互碰撞,脸庞时如墨色时如血紫,胸腔好像一个震动着的音响!
行幽这是在做什么?
对方却前所未有地严肃:“不要抗拒,接了它。”
接了什么!?
难道是另外一只天魔?
可苏折的意识猛然被接踵而来的巨大能量所冲击着,他几乎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浪头被反复抛到岩石上、瞬间粉碎劈裂,却又周而复始地抛砸,这使得他几乎无法维持现有的姿态,开始发出异常痛苦的哼叫,就连体内骚动着的天魔也似乎开始发出了悲怆而原始的嘶吼。
这……这不是天魔!这到底是什么!?
孟光摇的看戏脸色顿时被担心恐惧所取代。
他几乎是瞬间跪下来,道:“还请魔尊宽恕老四!不要在此刻惩罚他!”
他见行幽不出声,居然能客服恐惧冲上来几分,对方却立刻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这不是惩罚,是送他一礼!”
苏折几乎觉得精疲力尽,已经维持不住自己人形的姿态,身上的骨骼开始发生了一些类似于鸟兽的变化,干涸的人类皮肤竟然开始蠕动起了羽毛般的纹路,人的血肉之躯在膨胀收缩之间像一只被反复弹压的鸟类,此刻的他几乎觉得行幽是想杀死自己!
可是他猛然抬头,却看到了行幽异常严肃和郑重的一眼!
不是想杀我?
你是真的想帮我么?
苏折微微一愣,终于顶住所有怀疑恐惧,使足了劲力去平衡体内的气息,让那股横冲直撞的气息在自己的气海丹田和五脏六腑里游走,却又催动仅剩的火焰与妖气去黏着它、包裹它,甚至是融入它。
终于……仿佛是短短几秒几个呼吸的功夫,也仿佛是长长久久的几年时间,苏折终于喘出了一口正常舒心的气,他感觉到那股新鲜涌入的气息已经不再任意冲撞,而是蛰伏在某一处了。
苏折这时再看向行幽,忽然因一阵惊悚而凝定。
因为他忽然发现行幽的面上已然失去所有血色。
就仿佛一张鲜艳夺目的画纸被凭空刷了一层白。
他忽然意识到:“你送我的东西,是你的本源能量?”
行幽却只嗤笑一声:“你想太多了,我不过是分你一点权柄罢了。”
苏折立刻意识到这词儿的尖锐:“什么权柄?”
行幽收起笑容,忽一声清喝:“你倒瞧瞧,你现在手心里是什么?”
苏折低头看去,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发现掌心处的裂纹和枯槁倒是完全消失了。
可取而代之的,是掌心多了个洞口,上面蠕动着一条虚幻而透明的线条似的小虫。
而与此同时,他几乎感觉不到体内的天魔在骚动了。
孟光摇也凑近一看,却是什么也看不到,疑惑地看向二人。
行幽没理会孟光摇,却把话直接传递到了苏折的心里。
“这便是时之线的短短一截,只有你才能看到。”
苏折猛然意识到:“这就是你时常拨弄的那条时间之线?是你用来逆转生死和战局的本源武器?”
行幽笑了一笑,然后继续传递心声。
“这是画祖当日创造我的时候,赋予我的权能,如今我把它分你一点,也算是做了与他一样的事儿。”
苏折诧异愕然道:“可是你怎么能?这是你本体核心的一部分,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同意就……”
行幽却瞪他一眼:“只是一小节而已,对本尊并没有太大损失,你别用这副可怜人同情人的模样看我,看得本尊心烦、生厌。”
说完,他这才有些惬意、有些得意,又好像满意于这一小节线对于苏折的意义和对于他身上天魔的压制,连笑都是飘着的,拍着苏折的肩,揉着他过于惊愕的脸蛋,说道。
“以后,你这死过一回的倒霉蛋,也能够逆转时间、回溯生死了。”
第128章 时间线
苏折本已因为紫晏之事再一次认识到了行幽身为魔尊的本质,时时刻刻备着对自己的警告,可如今接过了这一点无比珍贵的权柄,又听得了一番心疼肺腑之言,只觉躯体像被重新改造一般,连原本散步在胸腔里的怀疑、提防,甚至是有意保持的距离,都好像被消化溶解了。
就连一旁看着的孟光摇,也是一脸的懵逼和失措,好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苏折知道。
赠线、分权能,这自然算是行幽对他的保护。
那是不是也算是对那一日行为的道歉?
毕竟行幽向来不会用言语道歉。
可不代表不会用行为道歉。
而且他突兀地给出这一条线,没任何预兆与,让苏折想不出别的理由能让他这么做。
可是紧接着,苏折似察觉到了什么气息,目光一凛,拍了拍孟光摇的肩膀。
“你在此处护着魔尊,莫要移动半分,我去外面看看!”
孟光摇点头,他便立刻挪向了客栈外头。
垂天的云幕之下,原本热烈灿切的阳光似凭空暗沉了几分,如同受到了某种压抑与掣肘似的,云层被互相挤压叠加,隆起层层的褶皱,像凝定了的雪块儿与碎玉,如同骤然崩裂之前的极致平静。
而在这云与天之中,一抹微光在其中越开越盛,宛如一朵云层之间绽放的巨大光色莲花,云层似掳劫住了它的花瓣儿,使光线在其中酝酿了片刻。
忽然,那抹光团直直往下掉裂,爆发似的变幻出多层多样的色彩,终于到了地上,汇聚成了一个人形。
是李墨花。
画轴山七居士之一的“百相居士”李墨花!
眼见对方骤然出现,苏折只是抬首翻眉,安然自若道:“果然是你。”
这厮分明是在云层那边躲避多时,此刻他应是感觉到了魔尊被体内的无名画拖住,才敢现身在此。
李墨花笑道:“这句话该我还给你才是,林宿?”
苏折心中一阵诧然,眼中的光几乎凝定在这一刻。
实在没想到他担心忐忑了这么几个月的身份,没有在徐云麒面前露馅儿,反倒是在李墨花面前露了个彻底。
当然了,再怎么惊讶,面上得戴着无波无澜的面具。
他只是随意地一问:“你看到了?”
对方见苏折依旧从容,不失镇定,只好整以暇地笑:“你自以为把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晓得我借了一双薛历的神眼,你以人躯换妖躯的时候,我就从天上看到一切了。”
原来那时的异样感觉是他在窥探?
而从万里高空之上利用神眼窥看下面的一举一动,自是一切分明。
到了这一步,看来是非杀他不可了。
苏折只是淡淡一笑,状若白絮云巅含了一抹欲发的浅雪。
“我若是细作,你便是内奸,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趾高气扬?”
李墨花那如花的眉目轻巧一动,痛快而得意地笑道:“你这谬论倒有趣,说我这个七居士之一是内奸,是想在我这儿拖延时间,好给魔尊争取更多调息的机会?”
苏折只是泰然笑道:“就算我是拖延时间,可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我能看得出的东西,徐云麒怎会看不出?”
对方便收了笑,大袖一拂,清冷面上竟逐渐转出了几分戾气和尖厉。
“是你自己失了心智在此胡乱揣测,还是什么人给你灌了疯癫言语?”
苏折的笑倒是越演越烈:“说你是内奸,我本来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信。可是你出现在这儿,就让我不得不信了。”
他上前半步,眼里却盯死了对方,如一个精明的猎人盯着猎物。
“我早就疑惑,为何这幅画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一个偏僻小镇破落客栈里,是谁把它放在那儿的?”
“这幅画一开始只吸画轴山的弟子入内,到后来慌了手脚,才开始吸收周遭的一切,这也让我觉得,它是被什么人指点过……”
“而你提早借了神眼,潜伏在云层之间窥看,又对客栈内的一切动静了如指掌……若说不是你提前布置,我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李墨花不屑地嗤道:“就凭这几点?”
苏折的笑容一淡:“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李墨花刚想问上几句,苏折却是话锋一转,好似被浓浓的不解和疑惑所取代。
“我只是不明白,你这一个好好的居士当着,前途自是光明远大得很,为什么要替诡画派办事?他们难道能给你更多的好处?”
李墨花沉默片刻,道:“告诉你的那人是徐云麒?”
苏折笑道:“你把做内奸的原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那人是谁。”
李墨花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你就当是讲个故事,反正除了些许时间,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你还真以为这么点时间就足够让魔尊恢复过来?”李墨花浅笑一声,“反正他一时半会没法来救你,你注定要死在这儿,告诉你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