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宝棋在龙椅上将他们全部看在眼里,默默吃瓜看戏,啥事不管。
一直沉默的宁子蹇此刻也站了出来,他对着上首处的龙椅沉声说道:“陛下,臣不同意和亲。此战我大业虽告捷,但第戎狼心不死,若是不趁机将他们一举歼灭,来日或许这帮贼人还会卷入重来,成为我大业朝心腹大患!”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直视前方,正气凛然,和其他吵成一团的朝臣格格不入。
然而他的话刚落音,文臣首位的太师开口了:“大将军此言差矣——须知穷寇莫追的道理。第戎连年战乱早已不成气候,咱们又何必赶尽杀绝?陛下向来宽厚仁慈,此时也正是彰显我大业朝威望的时候,怎好做出此等落井下石之事?”
宁子蹇面无表情转头看了一眼满头华发精神矍铄的老者,冷声道:“太师养尊处优,一日都未曾亲身上过沙场,说这些话未免可笑!”
“你这是妇人之仁,对待敌人本就不该仁慈!”
“将军还是年轻气盛。”太师慢条斯理的说,似乎并没把他放在眼里:“第戎此时气息虽弱,却也有野性,大将军做事太过狠绝,安知他们为求生不会殊死一搏?到头来两败俱伤又该如何?”
“况且从来战争只会劳民伤财,我抄前些年边塞频乱,先帝还在世时也不甚太平,南方水患北方饥荒,朝廷国库被掏空了大半,今年又缝西北大旱,我们拿什么去打仗?”
一番话怼的宁子蹇脸色愈发深沉,他盯着太师虚伪的嘴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国库为何空虚,太师当真不懂真正的原因吗?”
两人争执不休的当口,那边田氏兄弟又跳了出来,他们是专业抬杠选手,不管不顾将两位各打五十大板,言辞激烈态度轻慢,显然对这两位大人物都看不上,纯粹为了搅局而来。
眼看着底下又要吵成菜市场,珠帘后的太后终于出声了。
“都别吵了。”她的语气极为不悦,训斥道:“你们皆是我大业的肱股之臣,这样闹腾像个什么样子?”
“和亲的事,哀家心里有数。”
“既然第戎已不成气候,又给出年年上贡的好处,这和亲也无非就是宫里多个人而已,不算难事。”
祝宝棋在龙椅上乖巧端坐,眼观鼻鼻观心。他现在只有十七岁,还没到可以独立执政的时候,由太后垂帘代为处理国事早已不是秘密了。眼下神仙打架,他这个炮灰还是闭嘴的好。免得惹祸上身。
太后的话让宁子蹇脸色愈发难看,他不肯退缩,上前一步直言道:“太后此言差矣。和亲一事涉及两国邦交,岂能你一句话就定了?再说本来也是往陛下后宫塞人,太后为何不亲自问一问陛下的意见?”
他一句话成功把火烧到作壁上观的祝宝棋身上,所有人把目光聚焦过来,好像这会儿才发现龙椅上还坐了个人。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祝宝棋:“……”
他记得原著好像的确有过这么一段剧情,但因为原主一心忙着后宫的三个美人,哪有心思分在什么和亲上,坚定地决绝了。和亲没成功,第戎无奈全族迁移,后来结局也不了了之,书里没有详写。
如果按照原著走,祝宝棋现在应该拒绝。可他一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后背太后施加的压力让他如坐针毡,前头宁子蹇目光如炬如狼似虎,他不安的动了动,打算和稀泥:“此事,此事非同小可,容朕和太后商议后再议。众卿若还有事上奏,一律呈折子上来。”
“退朝。”
说完他径自从龙椅上站起,将一众朝臣丢在原地,随便他们怎么吵,他是一刻不想多待。
下朝后祝宝棋去了文昌阁,那是他读书学习的地方。天才刚蒙蒙亮,前世这时候他还没起床,现在却已经忙了很久。随便吃了一碟点心垫吧垫吧肚子,然后他就见到了自己后宫的第三位妃子。
要说原主是个昏君呢,不仅好男风,还喜欢玩强取豪夺,这位乔昭容就是最好的例子。人家好好一个世家小公子,还是去年的新科探花,眼看着有大好前程,可惜还没来得及在朝堂上施展才华就被生生扯断翅膀填进后宫,做了个小小宫妃,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他有多恨自己。
“爱妃~”祝宝棋面对着他露出一个标准的舔狗笑容,齐刷刷的八颗小白牙:“今日也要辛苦你陪读。”
相比刁蛮任性的应贵妃,以及冷硬霸道的宁皇后,温柔优雅的乔昭容简直就是小天使,他身上自带一股淡淡的檀香,比那两个修罗不知好多少倍,难怪原主最疼爱他。
“陛下。”乔昭容对他微微一笑,把手头书卷一放,走上前来微微俯身替他把腰带上的褶皱抚平,轻声说:“臣……好像许久未见您了。”
祝宝棋笑嘻嘻的握住美人嫩手,宛若原主附体一样猥琐:“怎么会呢?朕前天还去见你了,只是那会儿你正生气,不肯见朕。”
乔双玉身子一僵,眼中也闪过一丝与他性格不符的黯淡,接着又迅速恢复清明,反握住祝宝棋的手,保证道:“那,臣以后都不会再生陛下的气了。”
“从前我太过固执,对陛下多有任性,陛下宽宏,还请原谅一二。”
祝宝棋不着痕迹偷偷观察他,这个反应……和原著对不上啊?
怎么都不像恨他的样子吧?
似乎理解他的困惑,乔双玉转移了话题:“今日就由臣来给陛下讲课吧?张大人身体抱恙,我也能教得很好。”
那敢情好。祝宝棋笑眯眯坐下翻开书本,今天学的是《策论》,他不感兴趣,却也没抱怨。乔双玉好似知晓他的心思,挑着简明易懂的细细讲。
他的声音太温柔,祝宝棋宛如身处春风中,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唔……好吃。”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祝宝棋边闭着眼睛吧嗒嘴,不留神还流了口水出来,沾湿了垫脸的衣袖。
乔双玉见状顿感好笑,停下手头讲着的课文,拿起帕子替贪睡的小皇帝擦干净嘴角,动作轻软温柔,呵护备至。他单手撑着下巴盯着祝宝棋的睡颜看了许久,不自觉的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抚摸少年软嘟嘟的脸。
可手伸到一半,乔双玉的动作顿住了。
嘴角那一抹浅笑忽然泯灭,他失落的收回手悻悻地在衣摆上擦了擦,生怕自己弄脏了熟睡中少年的脸。
他心中有愧,自觉污秽,因此不敢去碰。
他扭头看向窗外,那株记忆中的石榴花开得正明艳,只是他无心去欣赏。
祝宝棋托腮对着窗子发呆,如果现在有机会许愿,他想马上回家。
一边的乔双玉注意到了他的走神,温声问道:“陛下有心事?那咱们今日就学到这里吧。”
他的体贴让祝宝棋不好意思,挠着脸小声说:“朕贪睡到现在,难为你了。”
乔双玉闻言一笑,并不见一丝不耐,低声道:“陛下每日操劳辛苦,多睡些也是应当的,况且现在也正是您长身体的时候,课业反倒其次。”
身高问题一直是祝宝棋两世的痛点,他摸了摸腰板,不禁羡慕的说:“朕如果要是能有皇后和昭容这样的个头就好了。”
“会长高的。”乔双玉看着祝宝棋湿漉漉的圆眼睛,到底没能忍住,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柔声说:“我们陛下龙章凤姿,来日必定能成长为一个伟岸英明的君主。”
没人不爱听好话,祝宝棋也不例外。他嘿嘿一笑,脸上有些羞涩:“ 昭容果真会宽慰人。“
原著里乔双玉的人设就是才华横溢优雅矜贵的世家公子,也是祝宝棋欣赏却永远也成不了的那种人。而且心里明明那么恨他,面对他的时候却还能保持这样的温柔态度,用“圣父”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然而乔双玉摇头,凝望着他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不。臣并不是在宽慰陛下,请您相信,假以时日,陛下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十分笃定,仿佛已经亲眼见证了那一天的到来,让人无法辩驳。
祝宝棋嘴巴张了张,想问上一句,却又没有问。
尚春笑眯眯的走进来,躬身道:“陛下该用膳了,太后娘娘在等您。”
原本平静的气氛被打破,祝宝棋顺势放下书本道:“朕知道了。”说着他回头看了看乔双玉,犹豫片刻才又道:“爱妃,你也要多吃些。”
“是。”乔双玉起身相送,“臣一定谨记陛下的吩咐。”
两人踱步走到门边,乔双玉想了想,忽然轻声嘱咐道:“陛下切莫再挑食了,要多食蔬果,这样身体才会强健。”
祝宝棋挑食是打小就养成的习惯,没想到乔双玉才见几面就记住了,看来是真心关心他的。他有些感动,连连摆手道:“朕记住啦,昭容你也回去吧,等朕有空再去看你。”
说着他坐上轿撵,在一大群宫人的护送下离开书房,渐行渐远。乔双玉长身玉立倚在门边,呆呆地看着祝宝棋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他才抬手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疼痛让他再次确信这不是做梦,他是真的回来了。
小陛下依旧和他尘封多年的记忆中一样爱笑,对旁人的丁点善意无所适从,巴不得百倍千倍的偿还,那么容易的就对一个人付出真心。
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乔双玉默默地想。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无人知晓曾经名震京城的探花郎到底在想什么,阳光阴影遮住了他眼底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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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八点的太阳早就升得老高,祝宝棋在轿子上热得满身汗,又要维持皇家威仪坐得笔直不能东倒西歪。古代人的服装还是太保守,就算夏天也要长衣长袖,真是热死了。
好容易到了太后寝宫,他赶紧跳下御撵步入寿光宫,在门口短暂逗留让尚春帮忙把衣角抚平,又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才端着步子进门。太后的寝宫内外都置了大盆大盆的冰,比外头不知凉爽了多少,祝宝棋汗湿的后背一片阴凉,舒服的长长出了口气。
屏风外伫立的小宫女生得可可爱爱,祝宝棋抬首对她露出和善的微笑,小宫女却不敢造次,忙低头微微福身,低声道:“陛下万安。”
“嗯。”祝宝棋把目光移开,绕过屏风继续往里走,一眼就看到桌边已经等候多时的太后。
太后今年刚三十八岁,因保养得当又曾被先帝多年宠爱,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容颜依旧风华不减,据说应贵妃和她年轻时有七分相似,同为明艳妩媚的那一挂的大美人。
“皇儿来了?快坐下。”应太后笑着朝他招手,一边扭头让宫女端来银盆让他洗手。
等一切做完,祝宝棋才顺着太后的手坐下,恭敬的低声说:“母后。”
应太后满脸笑容,对他的态度也十分热络,宛若真的是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只是这份热络外人瞧着总有些别扭,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而刻意为之。
不过毕竟他俩也不是亲生母子,差不多得了。
祝宝棋私心里默默地说着,嘴上还得装得天真乖巧:“近来天气炎热,母后昨夜歇得可好?”
“劳皇儿操心,哀家睡得安稳。”应太后轻笑接过宫女手边的碗,亲自给盛了绿豆汤递过去,又说:“绿豆清凉解暑,皇儿多吃些。”
祝宝棋忙双手接过来,对她甜甜一笑回道:“多谢母后。
一派母慈子孝的场面,见者落泪。
祝宝棋给自己的演技点赞。
母子俩围坐在一桌吃饭,即便是民间也有“食不厌寝不语”的习俗,而皇家用用膳的规矩更多,因此这顿饭吃得非常宁静,只余碗碟发出的轻微声响。
待到一炷香后,太后叫人撤了桌子,宫女奉了茶水上来,两人这才有空闲聊。也是这时,太后才将自己的目的挑明。
“早朝时,关于第戎和亲一事,皇儿到底是如何想的?”
她其实早就做好了决定,却还是装模作样的问他,不过都是为了堵人口舌罢了。祝宝棋就知道她在这等着自己,捧着杯子假装苦恼:“太师和皇后说得都有道理,朕也不知该如何决断。”
太后轻哼一声,不悦的态度却不是冲着祝宝棋,她说:“皇后既然已经是皇后,依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他不该再待在朝堂上!”
这不是打你自己的脸吗?
祝宝棋无声吐槽,论后宫干政,太后才是第一人。
“哀家早看不惯他了!”应太后直白的表露对宁子蹇的厌恶,嫌弃的说:“当初你非要立他为后,若不是你苦苦哀求,哀家绝不会让他踏入后宫一步!”
祝宝棋闭嘴不语,一切都是原主的锅。
应太后讨厌宁子蹇并不是因为私人恩怨,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权力”两个字。
大业朝存续至今也有百来年了,靠祖上出了几位善战的皇帝,疆土边域辽阔,也有过一段辉煌太平的盛世,然而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后辈却未必真的能守好。
原主他那个爹胸无大志资质平庸,不理朝政偏又喜好美色,为了偷懒竟把参政的权力下放到了宦官尚春手中。一个太监竟然堂而皇之的参与国事,甚至代为批阅奏折,这事着实震动了朝野,文臣清流上奏了一批又一批的折子,可惜没能劝动那位脑子进了水的皇帝,从此大业的朝堂开始进入权力争斗的白热化阶段。
眼下朝内实力一分为三。
其一便是被先帝亲自培养出来的,以尚春为首的宦官,挟天子以令诸侯;
其二也是祝宝棋的养母——应太后的娘家为首的外戚势力;
其三就是田氏兄弟为代表的百年士族文官集团,几乎封死了朝内所有文官上升途径。
这三股势力彼此相争,把持着大业全部的政治经济命脉,他们互相报团任用自己的人,彻底堵住了下层百姓上升的通道,这样相安无事维持着表面平衡已有十多年。
但是近来这股平衡却被人为打破了。
在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宁子蹇凭着过人的本事在战场拼杀,从底层贫民一路爬到将军的位置,靠着手下数万精兵硬生生撕开了密不透风的上层权力的口子,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新兴力量。
而他上位后干的第一件事就得罪了外戚——他完全不管太后的颜面,当街砍杀了一个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应家子侄,这事在朝堂激起千层浪。
宦官事不关己,士族心有戚戚,太师暴跳如雷。谁也不知宁子蹇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原先微妙的三方权力制衡局面也被彻底打破,太后和宁子蹇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至于真正坐在皇位上的祝宝棋?
他抱着杯子心安理得的轻啜一口,厚着脸皮想,我还是当个好吃懒做的吉祥物得了。你们大人的权力世界太精彩,我这条咸鱼就不去掺和了。等到存够钱他就想办法假死混出宫去浪,谁管你们死活。
“和亲的事,朕也不怎么懂其中的利弊。”他软软的说瞎话,尽心尽力扮演着一个妈宝男:“一切但凭母后做主,儿臣都听母后的。”
应太后要的就是这句话。
见他识时务,太后眉开眼笑,面相又慈祥不少:“还是我儿识大体。”
“你放心。待到质子入宫,哀家想法子从民间多找些美人给你,你想要多少都成!”
和亲不是目的,目的就是给宁子蹇添堵,顺便借机收走他手里的兵权。
太后的算盘打得很响,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对付宁子蹇这个新出头的椽子。
祝宝棋摸摸鼻子,心说不了吧。
宫里皇后和贵妃都要打起来了,再多几个民间美人,他还活不活?
和亲的消息一经传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宁子蹇在自己的重华宫大发雷霆,气得掀翻了桌子,将上面的茶杯花瓶砸了干净,而后尤嫌不够解恨,回身提着佩剑大步出门,宫人们大气不敢出,生怕被波及到,满满当当跪了一地。
走出寝殿大门,宁子蹇恨意难平。他心知这不能怪祝宝棋,上一世的他也曾反抗过,虽然成功了,却彻底得罪太后,差点因此送了命。如今他只恨现在的自己仍然不成气候,否则定要一剑杀了那女人。
他怀着满腔怒火去了军营,反正那帮小子皮肉结实,经打耐摔。
后宫中不高兴的人何止一个皇后。仙华殿内的气氛也很不平,应贵妃满院乱走焦躁烦闷。他不停的复盘,推算,回忆,还是不明白。
上一世明明没有这一出的。
即便那会儿应棠与祝宝棋针锋相对的厉害,可记忆不会骗人。那时祝宝棋当着众臣的面与太后叫板,为了宁子蹇据理力争,他也是亲眼看到的。
为什么这一世祝宝棋妥协了?
应棠想不明白,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难道,祝宝棋也是重生回来的?
可是看着又不像。
应贵妃很快推翻了这个结论。毕竟,祝宝棋上一世是怎么死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假如祝他真的有上一世的记忆,不可能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平和。
而且他那么笨,演技又那么拙劣,不会隐藏的那么好。
应棠安慰着自己,可是心头的不安却逐渐扩大。大抵人都会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他隐隐有种错觉,从和亲这个节点起,有什么东西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了。
这究竟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无论如何,这一次他一定会做那个能保护祝宝棋的人。
后宫各人心思不一,但对远在塞外的第戎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他们内部才刚刚结束底下部落七王叛乱,年前又被宁子蹇带人狠揍一顿,眼下出气比入气多,如果大业真要赶尽杀绝,那他们也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大业朝的皇帝不知脑子是不是被驴踢,竟然放过了这么好的剿灭机会。和亲若是成功,等于给了他们一次生还的可能,于是为表决心,新上任的汗王把自己最信任的弟弟叫去,两人在账内不知密谋到深夜。
然而第二天,第戎上供的美人就上路了。
彼时祝宝棋正趴在塌上浅眠,外头蝉鸣一声高过一声,院子里的杏树茂密的枝叶纹丝不动,廊下的鸟雀都热得打不起精神来。
尚春轻手轻脚走到塌前,低声道:“陛下,人带来了。”
“嗯?”祝宝棋迷迷糊糊睁眼,打着哈欠爬起坐好,嘟囔道:“朕起床了。”
古代皇宫午后时光悠长无趣,祝宝棋只能靠睡觉打发时间,发觉身边没有玩伴,于是让尚春去找人陪他。尚春从不会让他失望,隔天就领了个小太监来。
祝宝棋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天救下来的小孩?
他说:“抬头,给朕瞧瞧。”
小太监不敢违抗命令,战战兢兢听话抬头,将那张尚且稚气的小脸露出来。他瘦得可怜,眼睛却出奇的大,长得也不算丑,很有记忆点。
“你多大了?”祝宝棋琢磨着问道。
小太监小心回道:“回陛下,奴婢今年十六岁。”
“……十六!?”祝宝棋惊讶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居然有那么大?”
小太监连忙磕头:“奴婢不敢撒谎!”
祝宝棋无奈摆手:“你起来吧,朕又没说你撒谎,朕还以为你最多十二。”
“奴婢家里人多。”小太监小声回答。
祝宝棋了然。
也对。如果是富裕人家,谁舍得送孩子进宫当太监,又苦又累还可能丢命,说不定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他看着小太监小小的身板,心生同情,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记着刚才师父百般叮嘱交代要讨好陛下的话,连忙答道:“陛下,奴婢叫福顺。”
“福顺……”
祝宝棋喃喃的念叨着这两个字,感慨的说:“好名字。你家里人一定很疼你。”
说完他对尚春点头道:“就他了,以后福顺就贴身跟着朕伺候。”
尚春哪有不同意的,垂手笑道:“是。”
然后他又对福顺正色道:“你家祖坟冒青烟,才叫你得了陛下赏识。从此要时刻记得自个儿的使命,务必伺候好陛下。敢叫陛下不快,小心你的脑袋!”
福顺大喜,急忙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跟着掌事姑姑出去,想着从今往后他就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太监,再不用吃别的苦了,心里别提多高兴。
等人走后,尚春看着又嫌无聊趴回去的小皇帝,眼珠一转凑上前神神秘秘的说:“陛下若觉得无聊,奴婢有些解闷的好去处。”
听了他的话,祝宝棋抬头,兴致盎然:“是什么?”
尚春挥退左右,往前一步压低声音说:“这次第戎和亲送来的是草原上一等一的美人。只是您也知道,再美也到底是个塞外夷人,吃着牛羊长大,又没读过书,性子野得很,恐怕不如咱们江南美人知情识趣。”
“陛下若是想尝鲜,奴婢听闻京中新开了家南风馆,都是些寻常少见的异域货色,陛下要不要去见识见识?”
后宫那几个够让他头疼了,谁要出宫专门去泡男人啊???
祝宝棋看尚春一脸不怀好意的笑,虽然确实对什么南风馆没兴趣,但他确实很想出宫,有些为难的说:“可是朕不能随意离开,母后那边……”
“陛下放心。”尚春信心满满,“奴婢都安排好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祝宝棋也没压力了。他换上尚春准备好的太监服假装他的亲近随从,轻松拿到了出宫的腰牌。守门的几个侍卫根本就没有怀疑,都在忙着讨好尚春,没想到他们的小皇帝已然偷偷从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坐上马车,祝宝棋暗暗记住路线,想着回去要在小本本上记下,这样以后逃跑的胜算更大。
顺利出宫后他脱下太监服,换上常人的衣服假扮有钱人家的公子,大摇大摆的跟在尚春身边,往闹市的方向走。
尚春胆大包天拐带皇帝出宫,却也并非全无打算,他暗地里叫了不少自己养的暗卫跟踪保护。与想独占权势的太后不同,他自然希望祝宝棋长命百岁,这样才好挟持帝王保住荣华富贵。
按照原先计划好的,他带小皇帝去那家南风馆见见世面,自然是想他沉溺此道,最好永远对女子不感兴趣,玩物丧志。
两人才一踏入花街,迎面扑来一阵浓郁的脂粉香味,祝宝棋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天还没完全黑,不到花街真正开门的时间,姑娘们早就梳洗打扮完毕,倚在楼上栏杆闲聊,见有客人出现,连忙挥舞帕子招揽生意,老鸨们更是热情洋溢的往里拉人,只要是两条腿的男人都不放过。
祝宝棋长得好看,穿着打扮又人模狗样,满脸写着‘人傻钱多’自然成了香饽饽,两三个老鸨争着拽他的衣袖往自家带,推搡之下便开始骂架,言辞激烈问候对方十八辈祖宗。
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挤出去的尚春在一边跳脚,尖着嗓子骂人,“放肆!放肆!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给我放开陛……我家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