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还没咽下去,点点头,支支吾吾的应道:“嗯。”
他瞧着手里剩下的半个,有些舍不得吃掉。
他忽然想到上次男人给他的糕点。
……只是那次他没有吃到,而且再也找不见了。
少年忽然沉静下来,直到宋嬷嬷的大嗓门又吵起来。
宋嬷嬷是个利索人,因着上次白岩迟到的事,这次她看好时间来叫人。
瞅见兴才,仍是没有半分好脸色,进了房门先用手背贴了贴少年的额头,随即满意的点点头:“还是宣王世子殿下派来的医官靠谱,小少爷这就好得差不多了。”
白岩回过神来,跟着点点头。
他的病来的突然,好得也快,尤其昨晚被那只大狗暖洋洋的拥着,今早起来他便觉得身子都轻快了,只剩下后脖颈还隐隐有些被揪疼的感觉。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白岩从床上爬起来,问宋嬷嬷:“嬷嬷,时间是不是还来得及,我想去看看阿姊。”
白柒许久才回来一趟,每次也呆不了多长时间。
白岩还记得昨晚上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虽然探不明白,但是他还是想多见一见阿姊。
“见什么啊。”
宋嬷嬷一边整理着内务,一边道:“大小姐昨晚便就和姑爷回了。”
“这么急吗?”白岩呆呆的问道。
昨晚处理完他的事,已经快要到落锁时间了。
宋嬷嬷道:“说是大理寺卿府里有急事,这谁料的到。”
她唾弃一声,“不过是说词罢了!看着咱们侯府被新帝厌弃,现下连一点情面也不留了,侯爷今日脸都是黑的,世子今日可千万别撞到枪火上。”
白岩抿住嘴巴:“那姐夫没有说什么吗。”
他想着阿姊怀着小侄儿小侄女在晚上舟车劳顿的离府,心中总觉得不舒服,更别提都江侯夫妇。
宋嬷嬷叹了口气,这次道:“姑爷说是说了,有什么用?说起来就是不孝敬父母,可怜了大姑娘。”
纵使是宋嬷嬷,也是对白柒挑不出错的。
她感念大姑娘对白岩的照顾,可至多也只能感念感念,“新帝对咱们不喜,世子大了,也总会体会到那些个人情练达,可咱们侯府落败,也只得忍耐。”
楚帝不喜都江侯府,白岩是清楚的。
上辈子楚帝回国后,有一部分新臣也跟着被带到了楚国,大理寺卿就在其内,这些大臣后来也都成为了大楚的肱骨之臣,至于先前那些没用的勋爵,诸如都江侯府,则被遗留在江郡,到白岩死之前也没有再起来的希望。
前世没有阿姊这回事,所以白岩也没有这么深切的感觉。
原来家族落败,每个人都会受到影响。
“世子,快快起来吧,今日小厨房倒是勤快,给世子弄了解腻的清粥小菜,算那兴才还有点良心。”
宋嬷嬷嘟囔着。
白岩点了点头,暂时压下心中的无措。
即便是如宋嬷嬷所说,可他现在什么也帮不到阿姊。
因着白岩病了一阵子,所以饭菜是单独用的,今日病气好了,照理明日便该和大家一起用餐了。
他想着都江侯和兄弟,动作不由得缓慢下来。
还是兴才催了催,白岩才惊醒过来,连忙准备去召风阁。
出乎意料的,今日府上一片死寂,丫鬟小厮各个紧绷着脸,连走动都带着风,像是停下就会招到什么一样。
“阿年。”
白岩正心中不定的在走廊拐弯时,一下被人拍住肩膀。
他惊了一跳,站在身侧的兴才则微微皱起眉头,看清身后的人之后,目光微微闪动着,而后松开手,行礼道:“奴才参见殿下。”
楚祈宣微微颔首,他形容匆匆,面色也十分沉重,盯着白岩低声叮嘱道:“阿年,江国主于今晨崩逝,我已告知都江候,近些日子你万万不要私自出府,外界恐有变动。”
江国主……崩了?
白岩还记得,上辈子江国主崩世,应当是归楚之后的事情。
他神情怔怔的,连楚祈宣都没太在意,出神的点了点头。
此中详细之事楚祈宣不好泄露,他盯着少年,今日白岩的脸色好了很多,杏眼水润,唇瓣也有了颜色,墨黑的秀发披散在肩头,抬眼睁眼时仿佛画中的小仙童,只除了看着有些瘦。
楚祈宣拧起眉头,张口:“阿年,我派人——”
不等他说完,少年却低下头,快速的说道:
“殿下,我要迟到了,还望殿下恕罪,白岩先行告退了。”
他甚至没等楚祈宣回复,行了一礼后连忙后退着离开,脚步匆忙的像是有人在追一样。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等看不见人了,正德才嘟囔:“这小世子莫不是眼神不好,殿下如此为他着想,怎的他却像是见了陛下一样?”
自清狠狠踹了他一脚。
正德醒过神来,捂住嘴道:“殿下恕罪,奴才失言了。”
“不妨事。”
青年目光沉沉的看着离去的背影。
原来不是他自己的错觉,白岩就像是……在躲他一样。
是因为他们还不算熟悉吧,待到熟悉后,他自然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青年垂下目光。
至于他为什么会做到这一步……连楚祈宣自己也说不清,就好像他曾经错过什么一样。
只一个清晨,江国主崩的消息便传遍了都城。
楚帝仁慈,按国主之礼为老江国主举行丧仪,于现下所住宫殿停棺七日后葬入江旧皇陵。军民停嫁娶钟乐一月。
太子得恩准为父守灵,悲痛过度之下,扶着棺昏过去三次。
“太子对江国主可真是“情真意切”啊,也不知道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江国主怎么就这么去了。”
紫宸殿。
楚然眯着眼说道。
他看向岿然不动的楚帝,琢磨了两秒,试探着说道:“皇兄,愚弟怎觉着皇兄今日心情尚好。”
江国主崩逝一事,即便是外人亦看得出来有蹊跷,按着这几日他皇兄受信息素干扰的性情,应是狠辣出手才对,可今晨颁布的皇令都可以称得上是“耐心温和”了。
男人未理会他,淡淡说道,“你若无事,便多去校场练练。”
楚然傻兮兮的啊了声,他这一身精瘦“健壮”的身材,纵然比不过他皇兄,也不需要再练了吧?
楚帝眉头未动,只说道:“他既豁的出去,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先下去吧。”
楚然一愣:“听皇兄的意思,真是那太子……”
想起江太子之前那“胆小怕事”的模样,楚然咂舌。
江国还真是卧虎藏龙,他们倒是低估了江太子的狠心。
不过能天衣无缝的办成此事,想来江太子身边也有能人。
楚然皱着眉,又提到另一事:“皇兄,几日之后丹廖使臣来访,不知该按何仪制来接待。”
丹廖在边远之地,地处楚和江之间。
楚国先王昏聩无能,守不住诺大江山,丹廖多次来犯,逼得边疆军民一退再退,直至楚骥被封太子,出兵陈国,丹廖受到震慑,近些年才安稳一些,但私下勾结江国守疆大臣、侵犯楚地边境的事也未曾少过。
此次来派使臣“拜访”大楚,还赶在楚军未回朝的时候,很难说其间打的什么主意。
更主要的……
楚然微微抬眼。
“皇兄,丹廖使者是其大王子贺兰秉阳,听闻这两年他已到了天级以上。”
当初江与丹廖合作,其中也少不了这位丹廖大王子的助力。
这个天下不缺精神力高强的乾元,可是却缺坤泽,每一位高阶的坤泽,对帝国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珍宝。
丹廖此次派出他们的大王子,其中意味可想而见。
楚然微不可查拧起了眉头。
若那位传闻中的大王子当真与他皇兄的信息素匹配,这事倒是会变得有些复杂。
也不对……现下没有什么事情能比找到他皇兄的坤泽更重要的了。
楚帝神色未变,淡声说道:
“朕已知晓此事,届时与为则昶送行的宴席一并安排即可。便交由汝阳候等人安排。”
汝阳候?
他皇兄的意思是,将这件事交给江郡旧勋爵吗?
意识到此间的“机妙”,楚然目光闪了闪,躬身应下,等着楚帝下一句吩咐,只是他等了半天,也未再听到男人开口。
他交叉着双手,迷茫的抬头。
男人皱眉看向他,放下手中的奏章:“还有何事?”
楚然张了张嘴。
是坤泽啊!
丹廖大王子!
江被吞并,丹廖不过是负隅顽抗,区区弹丸小地,在大楚的铁骑之下绝无翻盘的可能,况且先前丹廖对楚边境多次来犯,无须给他们面子。
可如何处理这位天级坤泽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楚然眼巴巴的看着楚帝。
男人耐心告罄,眉目冷淡下来,重新拿起奏章道:“既然无事,就别在这里碍孤的眼,滚出去。”
楚然:……
他叩首,只得灰溜溜的告退:“是,那臣弟先退下了。”
一名天级以上的坤泽,即便信息素与楚帝并不适配,可也能大幅度的安抚乾元躁动的信息素。
于楚帝而言,现下正可解燃眉之急。
还是说,他皇兄已经胸有成算了?
想来应当是。
楚帝虽一直未曾被信息素的本能驱使,可没有坤泽安抚的信息素积压越多,后果就会越不堪设想,这几乎是楚国臣民恐惧的心病。
一个强大的君主可以庇护他们,但是若是一个强大的、无法控制的君主,那便是灭顶之灾了。
楚然紧皱着眉,纵使今日的阳光颇好,也耐不住心中的不安。
楚然走在宫路上,心里想着事,也没注意周围,听得几个宫人搬运东西的声响,才放眼看过去。
是楚帝身边的尚义,她身边的几个宫人托举着绸缎盖着的棉被、褥子等物,瞧着方向,是往寝宫去的。
楚然停下脚步。
“晴安姑姑,你这是在,”
御前尚义闻言扭头一看,见是楚然,立刻请安道:“奴婢见过王爷。”
“免礼。”
楚然仍是看着那些东西,不可置信的指了指:“……皇兄的?”
这些柔软的纯白、嫩绿的料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他皇兄的被褥吧?!
御前尚义微怔,随后忙回道:“王爷说笑了,这怎么会是陛下的……”
她神情变得古怪了一秒,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最后只得匆匆福了福身,道:“王爷,奴婢还有事关陛下的要紧事没办,便先行告退了。”
“不是——”
等等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楚然表情近乎茫然。
新的、不是他皇兄的寝殿内务用品。
楚然瞪大眼睛。
难不成……帝王寝宫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吗!
因着宣王世子通知,都江侯府得知江王崩逝的消息比较早,都江候第一时间吩咐府内上下的仆从、各院的夫人和子嗣们都换上浅色衣衫,除此之外,都江候特意下令,府内上下一应都不用变,只是特别叮嘱都要谨言慎行。
白岩一向穿得浅淡,这才不用再回去换衣服。
从世子院到召风阁的路有一阵,白岩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念着前日先生讲的策论内容。
虽然他昨日不争气的睡了过去,但是该背下来的已经都熟记在心中了,只是有些含义有些混了,细细思量也能来得及。
他没有想太多为什么江国主比前世逝世的早,就像兄长早了两年需要他的血一样,他没有任何应对的能力,只能小心谨慎的活着。
能多活一日,或许都可以遇见上辈子没有的好事。
就像……他拿到过的糕点一样。
“唔!”
“殿下!”
脚下下楼梯时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少年睁圆眼,差点摔下去,被兴才眼疾手快的拉住。
白岩惊魂未定,低低喘息着抓住兴才的胳膊道谢:“兴才,谢谢你。”
他握着兴才的小臂,想起刚刚兴才的动作,快得他甚至还没有倒下去,便被接住了。
白岩眼睛微亮的看向青年,说道:“你学过武艺吗?”
青年动作微顿,随后又精明的笑起来,松开小世子的手,说:“殿下又和奴才客气了,侯府挑选奴才都有要求,奴才是外家奴,不过是年少时跟着走街过巷的学过两下拳脚。”
白岩点了点头,仍是遮掩不住眼里的钦羡。
他在府上的书房看过几个游记画本,里边的侠士就像是兴才这样武艺高强,小时候他也想过变成那样,但他这副病殃殃的身子,完全断绝了这个可能性。
不过没关系……他还可以读书。
白岩呼出一口气。
他对先生还是有些畏惧,可想到秦先生上次虽然严厉,却并没有像之前的先生一样冷面责骂他,又升起一些陌生的期待。
这一次秦先生讲得那些内容他全都记下来了,或许,还能得到先生一两句夸奖?
白岩带着沉甸甸的激动和紧张的站在阁子前,敲了敲门,结果里边却是空空荡荡的,不止秦先生,连他的两位兄长也没在。
洒扫的奴才见着他,行了个礼,说道:“见过世子,世子怎的来了,今日秦先生刚到府外,便听闻先江国主崩逝的消息,现下已返回家中了,着人来信,说是依着陛下的新令,至少需得告假七日。”
“是这样……”
白岩怔怔的应道。
秦先生一向来得早,消息自然不可能传不到世子院落,不过是没人给白岩通信罢了。
兴才望着紧巴巴站着,低落下来的小世子,顿了顿,拱手说道:“陛下未下令推迟会试,想来还是会如常举办,殿下既已出来了,不妨去书房温习,等秦先生回来,说不准还能加快进度。”
即便先生不来,他也可以自己学习。他为的又不是先生的夸奖……
当然,如果有的话,也会更好而已。
少年仍是不掩失落,点点头,转向书房的方向。
还没迈出脚,身后就传来小厮的喊声。
“世子殿下留步!”
白岩茫然的扭过头,那小厮大喘着气,行礼说:“世子快随奴才来吧,前院有要紧事!”
白岩疑惑的问:“要紧事?我吗……”
府内的大事一向不会单独通知白岩,而且这个小厮看起来匆匆忙忙,看起来不像是小事。
小厮咽了一口气,不过这次不用他再开口,召风阁的院外即刻响起很重的脚步声,随后是一名男子刚硬的声音:“进去!”
身着兵甲的禁军豁然推开院门,只一小片刻,数十人便围起了院子。
院子里的小厮丫鬟受到惊吓,纷纷僵在原地,互相抱着瑟瑟发抖。
兴才则不明显的皱了皱眉,向前一步,将少年挡在身后。
最开始通报消息的小厮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朝为首的男人喊道:
“大、大人!”
禁军为首那人身高有九尺,虎背猿腰,神情十分锐利,正是禁军统领陈扬。
禁军奉楚帝之命彻查江郡上下瞒报的坤泽,不知是何原因,对外却一并宣称为有叛党藏匿。
陈扬拧着眉,看向站在院中心的两人,最前边的小厮手脚宽敞有力,不似一般人。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小厮手一顿,往下降了一些。
他眯着眼,视线移向那小厮身后的少年,抱拳道:
“在下奉皇命搜查叛党,若是惊扰了世子,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搜查叛党?
白岩僵在原地,怔怔的点头:“大人请随意。”
陈扬微一颔首,挥了挥胳膊:“搜。”
数十个禁军立刻散开,可是着重点却不是院子内的角落,而是人,甚至用到了禁军内探查□□的手法。
若是叛党,怎会从府内有详细身家记录的奴才中查起。
兴才目光深了些,他放下手臂,退到白岩身后。
院子里一片人心惶惶,只有禁军穿插的沉重脚步声。
片刻后,一名禁军小跑到男人身旁,抬手低声说了什么。
男人紧拧着眉头,挥了挥手,他视线再次掠过院子里的少年,微顿。
白岩一颤,他喘息了一下,缓缓握紧手指。
从刚刚开始,他就感觉到了一种很不舒服的压迫感,空气中好像也弥漫着一股味道难闻的气息,很凶,压得他后颈又开始泛起酸意。
这种感觉和之前他在“地府”感觉到的不一样,少年的小脸很快苍白下来,原本养出些红润的唇瓣也没了颜色。
兴才扶住他,低声道:“世子。”
陈扬眯起眼睛,目光死死盯在少年脸上。
霸道的乾元信息素压迫下来,可一刻钟过去,院子里的少年除了仍是苍白着脸,却没有其他的反应。
是他的错觉?
陈扬扬起眉。
他看着院子里靠着小厮的少年,问道:“世子殿下身子一直这么弱?”
白岩摸不清他的意思,他靠着兴才,觉得那股难闻的气息淡了些,小声说道:“我自小身体便不好。”
兴才则状似絮叨的道:“回大人,这是世子自打娘胎便带来的毛病,加之前几日的病气还未好,府内经常照料世子的三少爷又不在,加重了些时日,好在宣王世子留下的医官大人还在府上,大人若是无它事,奴才便去请医官来为世子诊看诊看了。”
都江侯府三公子——那位天级坤泽。
陈扬想到之前在都江侯府马车上嗅到气息,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是了,气息的确大体相似。
坤泽的气息本来就会存留,若是经常在一处的亲兄弟,会染上些许信息素的气息也不奇怪。
他又盯了一眼少年,这次抬手道:“惊扰世子,本官便不打扰了,走。”
禁军来得匆匆,离开也整齐划一的快。
直到渗人的压迫感消失,白岩才渐渐缓过神来。
他从没见过如此阵仗,加上后脖颈的酸痛,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极淡的香甜气息萦绕在少年身边,仿佛一块新鲜出炉的糕点,散发着微弱却又强力的香气。
兴才低着头,目光深沉的看着少年,忽然脱下外衣,罩在少年头上。
微弱的香甜气息瞬间被打散,飘散在空气中。
白岩茫然的仰起头。
他罩着青年的外衫,看着仿佛一颗矮脚蘑菇。
兴才道:“殿下恕罪,天气寒冷,殿下现在不宜受寒,还请殿下暂且委屈一下。”
“当然没关系。”
白岩迟钝的摇摇头,道谢道:“谢谢你,兴才。”
“殿下不必客气。”
白岩情况急转直下,再加上禁军这一出,也不适合再去书房。
兴才将他护送回院子,宋嬷嬷在小院瞧见,一路担忧的跟进来。
她只当是白岩的病没好利索,急得擦着手要去请医官。
兴才将小世子安放到房里,他折身出来,关好房门,随后转身,目光平静的看着宋嬷嬷,说道:“既医官已说过先夫人的药方有用,宋嬷嬷不如再给世子熬上一碗。”
宋嬷嬷张嘴道:“这哪行?药也得有专攻才是——”
话没说完,她猛得闭上嘴,睁着眼睛盯着眼前的仆从。
“你知道什么了?”
兴才目光微动,很快,他的表情变得稍微有些“倨傲的不耐”,说:“知道什么?殿下现在急等着药,宋嬷嬷若是有事要干走不开身,奴才去熬也可。”
宋嬷嬷盯着他,缓缓放松下来。
应当只是这厮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吧?
她松了气,想想脸色又开始变得不好起来,不过今日情况特殊,的确不宜太张扬,别到时候病气没解决,或还惹得都江候不喜,况且清河郡主开的药方的确有些疗养的效用。
她瞪一眼不耐烦的兴才,说:“你在这看着世子!老婆子我去熬药!”
兴才倨傲的抬了抬下颌,抱肩守在世子房门前。
直到骂骂咧咧的宋嬷嬷走远了,他眉宇间的不耐烦才一并退去,侧身睨了眼世子房,眉头轻轻拧起。
江国主乍然崩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以大理寺卿等对江国主深恶痛绝的旧臣一概闭门不出,对外只宣称忧思过度。
先皇血亲一脉,明哲保身如几位封侯的侯爵和公主,虽然都去殿前参拜吊唁了,但是也不过片刻便离开了,生怕引得新帝猜忌。
江国主停棺宫殿中,太子穿着白服,在棺前长跪不起。
白布在风雪中翻飞着,宫殿内只有几位旧宫人跪在周围,殿外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几位年轻的大臣来吊唁,见此情状,想到如今风云变幻的时局,神情都悲悯下来。
“殿下切莫悲伤过度了,王上在天有灵,也不想看见殿下如此悲痛万分的模样。”
都江候按住太子的手,用力拍了拍,然后拔出手,沉痛的继续说道:“老臣身子骨不利,王上,臣便只陪您到这里了。”
都江候撑着“病体”,被奴才搀扶着起来,遥遥的出宫离去。
几名老臣在他身后,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被仆从搀扶起来,纷纷告退。
江太子低着头,道:“派人送送各位大人。”
跪他身边的小太监忙起身应道:“是。”
“各位大人,雪天路滑,小心着些。”
小太监的声音逐渐远了,江国主灵堂前也只剩下零星几名旧臣,以及几位年轻的、初入朝堂的官员。
直至日落西下,经人诵读的声音混在沉闷的报钟声中,江太子才动了动身躯。
“殿下!”
一名学士膝行两步,扶住江太子的手臂。
江太子稳住身体,拂袖道:“多谢杨学士。”
杨学士眉目深痛,低声说:“殿下永远是江国的太子!对臣下言谢实属折煞臣了!”
江太子苦笑一下,握住杨学士的手,又看向四周的旧臣们。
其间有人低声说道:“若不是尚书大人等被那阴司小人暗杀,大江又怎会如此轻易变成一摊散沙!”
“陈大人,慎言!”
江太子暗下目光,仿佛沉痛万分。
他缓和了一下,说道:“江国有各位大臣,是江是幸,父亲之幸,只是如今局势已变,诸位即便各为前程,本宫亦是不会怪罪的。”
“殿下!我等一日为大江之官,便一日追随殿下!”
江太子缓缓抬起头来,他目光扫过各个神情激愤的“旧臣”。
这些大臣中,有无能昏聩之辈,只靠着祖宗荫蔽得了荫官,如今楚帝下令定期考核官员,抬科举选拔新臣,等着他们的下场只有被废弃。
只有的零星几个,是一身忠胆的臣子。
江降国之前,朝堂上的几位肱骨大臣誓死不屈,后来不过几日,便分别死在了府上,明晃晃是“楚国”的威胁,江国主也因此吓得大病了一场,抓着几位老臣哭诉了一顿,几位剩下的老臣思虑甚久,最终选择隐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