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日,不仅百姓惶惶不安,连百官也时刻恐惧着,每日都会有几个眼熟的同僚,消失在朝堂上。
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在那般境况下,自然没人会去关注后宫里一位后妃诞下的小皇子。
陛下寻回十一皇子的消息传出去后,为数不多活过了那场风雨的老臣们隐隐记起,那年好像是有位小皇子诞下了。
只是没听说过那个小皇子的情况,后来才得知,似乎是夭折了,怎么夭折的,也不清楚,只知小皇子的母妃因丧子之痛,大受打击,有些疯癫了。
没想到那个据说夭折的十一皇子,是被先太子的残党掳走了,还阴差阳错被淮安侯府抱回去当世子养着。
真世子一回来,这位假世子就成了个笑话,受到各个世家子弟讥嘲,但大伙儿还没笑几天,钟宴笙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丢失的十一皇子。
这身世曲折得堪比戏文,如今京中正津津乐道着。
年轻的御史们都在偷偷观察钟宴笙的相貌,只有那个老御史瞳孔缩了缩,停顿片刻,收回视线,冷哼一声道:“定王殿下,当心多行不义必自毙。”
萧弄随意道:“那本王诚心祝这句话早日实现。”
老御史又看了眼钟宴笙,一挥袖,瞪了眼身后那群在看钟宴笙的年轻御史:“回都察院。”
人三三两两地散了,这群人一向逮住人咬着就不依不饶的,今天走得如此轻易,萧弄眉梢挑了挑,半眯起眼,察觉到了异样。
但注意力很快被身边的人又引走。
两日没有闻到过的兰香软软拂过鼻尖,馥郁而朦胧,勾着他的视线垂了下来。
小孩儿闷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
钟宴笙不知道自己是为被萧弄写小纸条骂“笨”不高兴,还是因为看到那些御史骂萧弄不高兴,抑或是因为老皇帝——也许都有,只是他没有那么厉害地分辨情绪地能力,一时弄不清到底是哪个缘由在作祟。
他站在宫门门槛内,与站在门槛外的萧弄安静相处了几瞬。
冯吉开始冒汗了。
小殿下尚是淮安侯府的世子时,好像得罪过定王,之前还被定王抓去王府折磨过?
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干爹没教过。
熟悉的深蓝色眼眸笼罩着自己,钟宴笙一声哥哥差点叫出来了,瞅到附近巡逻的侍卫和轮岗的锦衣卫,又委屈地把话憋了回去。
方才在书房里被德王凶,他都没这么委屈,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眸子里氤氲起了一片雾气。
冯吉更急了。
定王殿下的眼神太凶狠了,把小殿下都要吓哭了!
他捏着嗓子,想起干爹叮嘱他照顾好小殿下,颤巍巍地想要开口,就看到萧弄一皱眉。
冯吉的话吓得哽在了喉头。
这、这煞神怎么突然皱眉?他、他不会敢在宫里打小殿下吧?
不不,听说这位都敢当着宫里所有人的面揍德王殿下,他可能还真敢。
冯吉腿一软,刚认识钟宴笙两天,还没那个誓死护主的忠心呢,悄么么想退几步,就看到小殿下突然垂下脑袋,跨过门槛走了过去。
却没能越过萧弄。
手腕上一紧,他被萧弄攥住了。
当着来往的侍卫的面,萧弄垂着眸光,拧眉看着钟宴笙,外人看着他的表情大概觉得他这副神色可怕不耐。
钟宴笙心口却猛地一跳,慌乱地望着他,使劲抽了抽手。
老皇帝的人都在边上看着呢!
手腕细瘦得跟什么似的,单手就可以完全圈住。
萧弄握着他的手腕,心里愈发不爽。
不会养就不会还给他么。
他都不用使劲,就能轻松箍着钟宴笙,细细看他雾蒙蒙的眼,仿佛下一刻眼泪就要挂到眼睫上,要哭不哭的,鼻尖都红了,漂亮易碎的样子,惹人怜爱。
他的喉结滚了滚,若不是还有许多事没有弄清,又毒深入骨,这一刻他几乎不管不顾地想把钟宴笙带回去,锁起来,再也不会叫旁人有机可乘,将他带离。
“哭什么。”
片刻,萧弄才开了口,嗓音不高,不刻意伪装时,声线郁丽而冷感,落入耳中冷冰冰的:“见到本王就这么不高兴?”
没有人觉得萧弄的话里有一丝善意,周围的侍卫和巡逻的锦衣卫视线如有若无瞟着这边,却没有人出来阻止萧弄的“恶行”。
萧弄穿着亲王的蟒袍,宽袍大袖,袖口垂下来时,遮挡着他和钟宴笙的手。
他一边说话时,圈在钟宴笙腕子上的手却在细细地摩挲,大庭广众之下,被一群人盯着,甚至冯吉就站在自己背后,钟宴笙又慌又羞,耳朵惹上一抹红,生怕被人发现,抿了抿唇,努力挤出两个字:“松手。”
他极力维持着语气的镇静,这两个字挤出口,显得硬邦邦的,语气也不算好。
冯吉心惊胆战。
完了完了,看来这两位的关系是真的很差,他是不是应当马上折回书房,请陛下或者干爹过来救场?
他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萧弄察觉到了似的冷冷瞥了一眼,霎时寒彻骨髓,僵成一片,不敢动弹了。
萧弄缓缓摸索着那片生嫩的肌肤,那双充满异域风情的蓝色狭长眸子微微眯起来,低下头更靠近了点钟宴笙:“本王就是不放呢?”
钟宴笙:“……”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逗他!
哥哥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啊?
不过看这个样子,至少哥哥没有厌恶他吧?
钟宴笙的心一会儿踏实落地,一会儿又高高悬起的,忍不住往养心殿内瞟,生怕老皇帝会突然出现,小声道:“你、你快放开我,一会儿陛下出来看到……”
“陛下看到又如何。”萧弄盯着他眼下的青黑,“昨晚睡得不好?”
手腕那一圈都要被萧弄带着点薄茧的手指磨红了。
又一队锦衣卫路过,钟宴笙心跳快得快昏过去了,撇开脑袋,不敢看萧弄的眼睛:“睡得很好。”
“本王府里有个大夫。”萧弄的手指停下摩挲的动作,圈着他的手,感受着那片薄薄的肌肤下跳得厉害的脉搏,慢慢道,“他擅长用药材制安魂香,配好的药材装在香囊中,放在枕边可助眠,小殿下需要的话,本王叫他给你做一个。”
原来那个香囊是这个作用吗?
香囊不可能说变就变出来,哥哥是昨晚就准备好的香囊吗?
钟宴笙的心忽上忽下的,抖得厉害的长睫毛轻眨了两下:“……不必了,多谢定王殿下。”
嗅了会儿幽幽的兰香,心口的火气也散去了点,萧弄淡着脸色收回手,语气不咸不淡的:“小殿下在宫中也要保重身体,可别叫本王担心了。”
落在周围其他人耳朵里,跟阴阳怪气似的。
而可怜的十一殿下气得脸都红了,话也说不出来,垂下头一声不吭的。
冯吉感觉小殿下可怜极了,待到萧弄终于抬步走了,才吐出一口气,连忙想过来扶钟宴笙:“小殿下,没事吧?哎哟……您的手腕都红了!”
钟宴笙皮肤白,细腻生嫩的,容易留痕迹。
萧弄没怎么用力,只是略微卡着摩挲了会儿,就留下印记了。
令人安心的苦涩冷淡气息远去,钟宴笙怔怔地看了会儿自己的手腕,慢吞吞地把手收回袖口:“没事。”
冯吉为方才自己的退却羞惭不已,忙着表现:“定王殿下简直欺人太甚!小殿下,奴婢陪您回养心殿告状!”
钟宴笙摇摇头,一副很好欺负的软脾气模样:“不必了,回明晖殿吧。”
钟宴笙跟萧弄的“冲突”很快飞向了京城各处,被添油加醋地宣扬了一波,全京城都知道定王殿下当真讨厌极了那位十一皇子,把人家堵在养心殿门口就欺负了一顿,欺负得人家小皇子眼泪汪汪的。
自然也落入了老皇帝的耳中。
隔天钟宴笙再被唤到书房中时,老皇帝安慰了一番钟宴笙:“定王从小争强斗狠,在朕面前都不怎么收着,没人管束得了,小十一是不是受委屈了?”
钟宴笙轻轻地点点脑袋。
昨晚他抱着陶埙和香囊,难得睡了场好觉。
只是他肤色白腻,眼上的青黑不容易褪,瞅着还是很憔悴的样子,活像是做了一晚上噩梦。
老皇帝含着笑,又宽慰了他几句,旋即拍拍手,外面走来一个年轻人,跪下恭敬行礼:“微臣见过陛下、见过十一殿下。”
钟宴笙循声望过去,眼眸微微睁大。
他认识这个人。
此人就是前些日子,他出去买颜料回来时,那个莽莽撞撞撞到他的人!
当时钟宴笙感觉他瞧着古古怪怪的,形迹可疑,但是也没深思。
现在在老皇帝的书房里见到人,立刻明白过来了。
老皇帝派人盯着他……大概是确认了他身上的胎记后,就派田喜将他带进宫了。
只是钟宴笙始终没能理解。
为什么仅凭胎记,老皇帝就确认他是十一皇子了?
淮安侯和侯夫人认回钟思渡,凭的也不仅是信物,钟思渡的相貌活脱脱就是他们二位结合起来的,一看便知。
难不成他跟那位庄妃娘娘长得很像么?
思及此,钟宴笙更想去见见庄妃娘娘了,可是明晖殿外一直有守卫,除了冯吉外,内外还有许多宫人,他进出都会被盯着。
宫里跟侯府和王府完全不一样,他全然陌生,还没想到办法溜去庄妃娘娘养病的观华宫。
正发着呆,老皇帝的嗓音又响了起来:“这是霍双,朕从锦衣卫里挑出的好苗子,命他携领着一队人替朕办事,用着不错。”
钟宴笙猝然回过神:“嗯?”
“朕现在把他赏给你了,往后他就是你的人了。”老皇帝的神色和蔼,当真像个偏袒小儿子的老父亲,“手底下有了人,往后就不会受委屈了。”
底下的年轻人也迅速磕了头:“微臣领命,愿以死护佑小殿下!”
钟宴笙没有立刻吱声。
……若真不想看到他“受委屈”,为何在看到萧弄抓住他的时候,那些守在殿外的侍卫、巡逻的锦衣卫不出手阻止,通报书房呢?
钟宴笙知道萧弄不会伤害他,但在外人眼里,定王殿下可是形同恶煞,每一句话都不怀好意的。
他直觉地感到怪异。
从进宫到现在,老皇帝所谓补偿他的“父爱”……一直给他一种很别扭的感觉。
钟宴笙瞅了眼跪在下面的人,不是很想要老皇帝的人跟着自己,但对上老皇帝含着笑意的眼神,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不是他能拒绝的。
与其态度抗拒,让老皇帝对他不满,甚至产生提防,不如顺着他来,看看他想做什么。
钟宴笙思考着,乖乖点头应声:“多谢陛下。”
见他听话的样子,老皇帝眉眼一舒:“内阁拟票的奏本都在这儿,小十一今日就跟着朕,学学怎么看奏本吧。”
这明明应该是那几位明争暗斗的亲王该学的事吧。
钟宴笙心里悄悄想着,顺着来:“是,陛下。”
接下来一连几日,钟宴笙每天被老皇帝留在身边,一起看奏本。
消息从宫里传到宫外,众人立时都得知了,陛下十分喜欢刚寻回的十一皇子,比对德王的宠爱还多得多。
德王立刻就坐不住了。
几位诏令回京的亲王里,安王虽能力不错,但母亲就是个宫女,人又低调,存在感不强,景王放浪不羁的,颇为不学无术,成日里就知道跟一群纨绔子弟喝酒玩乐,也没什么本事。
最有希望坐上皇位的,就是母家势大、还颇得宠爱的德王了。
或者说,在德王眼里,这个位置就是板上钉钉的归他的!
只等着他做出一番政绩,老皇帝就能名正言顺立他为储君了。
结果突然冒出个钟宴笙,还好死不死的,跟他一个心头刺故人长得那么像,激起了他心底的阴影。
老东西还如此偏宠他,把他留在宫里,住在距离养心殿很近的明晖殿中,甚至还天天让他去书房陪侍左右!
德王最得宠的时候,都没这待遇。
若不是被府里的幕僚们劝住,德王差点忍不住又想去闯皇宫了,阴着脸听几个幕僚的,日日上书求陛下派他去剿匪。
甭管其他的,先捞到实绩最重要。
在德王坚持不懈地日日上书之下,老皇帝好似被打动了,又把心偏回去了点,又换成了连续叫德王进宫几日,商讨剿匪之事,有将大任落在德王身上的意思。
俩人说话商讨之时,钟宴笙就被“冷落”在旁。
德王前几日失落的信心又拾回来了,不免得意地望向钟宴笙。
乳臭未干的小毛头,也敢跟他夺嫡?
结果钟宴笙居然没看他。
简直目中无人!
钟宴笙没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也没看他们。
他呆呆望着窗外枝头上蹦来蹦去的鸟儿在发呆,逐渐理解了踏雪平时趴在窗户下面看鸟的乐趣,一连被瞪了好几眼,才迟钝地回过脑袋,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德王。
之前在斗花宴时,也没发现,德王是有眼疾还是有嘴疾,怎么一看到他总是抽抽?
“好了。”老皇帝跟德王说了会儿子话,苍老的脸上渐落疲态,咳嗽了几声,接过田喜递来的药茶抿了一口,“先就如此办着,朕这次派你去宝庆府,可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
德王自然应声:“儿臣明白。”
老皇帝每日午时都会喝下药茶,昏昏沉沉地睡到傍晚,钟宴笙待在老皇帝身边几日,也逐渐摸清了规律,起身乖巧道:“儿臣先退下了,陛下好好休息,保重龙体。”
药茶饮下去,乏意就涌了上来,老皇帝抬了抬手指,示意他们一起退下。
田喜仔细将他搀扶起来,准备扶老皇帝回寝殿休憩。
钟宴笙不想看德王阴阳怪气的脸,得到允准,不管搁那演父子情深的德王,先一步溜了。
他都来宫里好几日了,一直老实本分的,今日趁着老皇帝午睡,到处走走,就当是好奇宫里,应当不会引起怀疑吧?
钟宴笙打算今日去打探打探去观华宫的路。
为了不被冯吉跟着,他今日还特地给冯吉放了假。
不过那日老皇帝赏赐给他的霍双肯定暗中跟着就是了。
能甩一个是一个。
钟宴笙对宫里的路完全不熟,这几日就只在明晖殿和养心殿来来回回,出了殿门,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又不敢找人问路,怕嘴笨暴露目标。
只好漫无目的地四处走了走,反正迷路了叫一声就有人出来指路了。
逛着逛着,就不知道逛到了什么静僻的角落。
宫中狭道颇多,幽深曲折,静悄悄的角落里没什么人,按钟宴笙看话本子的经验,这种地方适合杀人埋尸,有点危险。
他沉默了下,不太想叫暗中跟着他的人出来。
他还生着气呢,要不是霍双跟老皇帝汇报了他颈子上的胎记,说不定他还能在王府多住几日。
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人,钟宴笙忽然听到了很模糊的求饶惨叫声,伴随着什么东西被不断摁进水里、上上下下的声音。
那声音模模糊糊的,有些耳熟。
钟宴笙心里一紧,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隔着残破的院门,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是德王,还有他带着进宫的手下。
此刻德王的手下正揪着一个人,把他的脑袋往池子里摁。
德王冷笑道:“听到了本王的事情还想跑?”
被摁在池子里的人疯狂挣扎着,努力仰出脑袋嘶喊:“殿下……殿下饶命!奴婢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啊!奴婢只是碰巧路过……看在奴婢干爹的份上……”
德王“呸”了声:“你干爹又算什么东西?一个阉人,也配跟本王说面子,本王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处理快点。”
钟宴笙瞳孔一缩。
是冯吉!
他没再纠结犹豫,回头叫到:“霍双!去救下冯吉!”
一直跟在暗中的霍双竟然真的就听令了,立刻翻墙而过,一掌打在德王手下的手肘上,将差点溺死的冯吉捞到了手中。
德王脸色一变:“你他娘的又是谁?!”
霍双拎着冯吉,低首道:“回德王殿下,微臣听令于陛下。”
钟宴笙都做好了被德王继续瞪的准备,想推开院门进去了,听到霍双的话,眨巴眨巴眼,又停下来了。
果然,听到霍双是老皇帝的人,德王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度难看,看了几眼要死不活的冯吉,冷冷剜他一眼,琢磨着这阉人方才隔着一段距离,应当是没听到他跟手下的对话,才哼了一声,挥挥袖子从另一道院门离开了。
德王一走,钟宴笙就推了推院门,想进去看看冯吉的情况。
推了两下,没推开。
钟宴笙思考了下,准备爬墙,这活儿他熟。
还没得以实施,霍双又拎着冯吉越墙跳回来,将冯吉往他面前一放:“殿下,人救回来了。”
钟宴笙愣了愣,收回手脚:“哦……谢谢。”
他蹲下来,担忧地瞅着还在顺气的冯吉:“冯吉,你没事吧?”
冯吉这会儿哪儿还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方才生死就在一线,他抹着眼睛,有点后悔前几天没护着钟宴笙,哽咽着道:“多谢小殿下施救之恩,奴婢这条贱命是您捡回来的。”
钟宴笙连忙摆手:“不是我,是霍大人救的你,你谢他吧。”
霍双抱着手不说话。
冯吉分得很清楚,眼睛更红了:“若不是小殿下的吩咐,这位大人也不会出手救奴婢的。”
冯吉年纪也不大,钟宴笙看他眼泪汪汪地哭鼻子,只好从袖兜里掏出帕子递过去,嗓音软软地安抚:“没事啦。”
他的手一伸出去,前几日被萧弄攥出来的那道红痕就露了出来,居然还没消失。
细瘦雪白的一截腕子上,淡淡的红痕仿佛某种占有的标记,在细腻如玉的肌肤上,颇有几分情色意味了。
霍双的眸光一动。
冯吉看到这道代表了“耻辱”的印记,哇哇哭得更厉害了,愧疚得一塌糊涂:“奴婢、奴婢屋里有许多干爹送的伤药……呜,等下就为小殿下敷药,保管半天就让这红痕消失!”
钟宴笙闻言,指尖反倒一缩:“不必啦。”
和上次在画舫上,手腕上被捆缚出红痕,他羞于见人,又慌又急地每天涂药,想让腕子上的痕迹尽快消失不一样。
这次……他想让这道痕迹,陪伴自己久一点。
这是萧弄留给他的护身符。
钟宴笙不太好意思多提这个,把袖子又往下捋了捋,蹲下来帮傻兮兮的冯吉擦擦脸上的水:“裴永跟你是怎么回事呀?他怎么突然就要对你下手?”
冯吉没想到金尊玉贵的小殿下还认真地帮自己擦水,整个人顿时如坐针毡,厚脸皮也感到羞赧起来,连忙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脸,眼珠飞快左右转了转。
钟宴笙了悟,偷偷瞄了眼霍双,凑过去跟他说悄悄话:“什么?”
冯吉压低了嗓音:“奴婢听到了一个大秘密。”
作者有话说:
瞎弄:明白了,下次搞一身护身符。 迢迢:? 在老皇帝眼皮子底下偷情(bushi)
大秘密?
钟宴笙耳朵尖尖竖起来, 见冯吉张口就要说,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瞅了眼杵在边上十分碍眼的霍双, 担心他会听到, 仰起脸问:“你可以走远一些吗?”
很快的翻脸不认人。
虽然多少有点过河拆桥, 不过钟宴笙的语气总是柔软礼貌的,让人听了不忍拒绝。
霍双低头应是, 又退开了一丈远的距离。
钟宴笙这才满意点点头:“说吧。”
冯吉这才意识到,小殿下并不信任背后的这个人。
小殿下真是可怜极了,突然被带回宫里, 人生地不熟的, 恐怕谁也不敢信任。
冯吉更愧疚了, 声音也放得愈发轻, 几乎是从齿间磨出来的:“奴婢方才听到德王殿下说,当年先太子之所以逼宫,是被陛下逼的。”
钟宴笙的眼睛微微睁大。
逼疯的?
钟宴笙从前没怎么听说过那位先太子殿下, 毕竟是老皇帝的禁忌话题,当年经历过那场腥风血雨还活下来的人,谁不噤若寒蝉。
淮安侯和周先生更是没有提过, 印象里淮安侯唯一一次说到先太子,还是因为他小时候好奇问“为何大雍没有太子, 太子是什么样的”。
钟宴笙已经记不清淮安侯的表情和语气了,但他记得淮安侯摸了摸他的脑袋, 说:“太子殿下光风霁月, 君子如兰……是很好的人。”
钟宴笙对十八年前发生的事知之甚少, 也很奇怪据说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为何会逼宫。
现在听到冯吉的话, 才意识到当年的事或许另有隐情。
“你……有听见其他的吗?”
想到这一切的时候, 钟宴笙不知道胸口为什么会那么沉,喉咙发涩得厉害,抓着冯吉的肩膀连忙问:“他为什么会被逼疯?”
冯吉吓了一跳,摇摇头,细声细气哼哼:“德王殿下没有细说,奴婢只又模糊听到一句‘莫非是想再养一个裴羲’什么的,就被发现了。”
裴羲……好像是先太子的名讳?
再养一个太子是什么意思?
能“养太子”的人,这天底下除了皇帝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钟宴笙拧着眉头琢磨,满心不解,很大逆不道地想,陛下瞅着都快没多少时日了,怎么还有精力搞这些事?
冯吉话说完了,默默地继续擦脸上的水。
他偷偷觑着小殿下美好漂亮的面容,回忆着方才被拽着头发拖到池子边往下摁,冰冷的水呛到口鼻中的感觉,他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对钟宴笙感激愈深,忍不住道:“往后无论有什么事,小殿下尽管找奴婢!奴婢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足以还您的恩情!”
钟宴笙回过神,听冯吉说得真诚,心念一动,眼睛亮起来,期待地望着他:“那你能带我去见见庄妃娘娘吗?”
入夜之后,宫廷之中静得仿若一潭死水。
冯吉其他宫人服侍着陛下最近十分疼爱的十一殿下上了床,便纷纷退了出来,负责守夜的宫人们候在门外,殿外还有霍双带着人严密巡防,看守紧密。
冯吉板着脸吩咐:“咱家今夜不值夜,先回去了,小殿下觉浅容易惊醒,别随意进去惊扰了殿下。”
周围的宫人都知道冯吉的干爹是田喜,纷纷恭敬地低首应是。
像以往一样,叮嘱完了,冯吉带着身边的小太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明晖殿,路过巡守的霍双等人时,也目不斜视的,神色自若。
霍双与他手下人都是从锦衣卫里挑出来的,不太看得起阉人,掠一眼便没在在意,绕到了殿后去巡查。
再往外走,又是负责巡防养心殿周遭的锦衣卫,过了好几层防守,周遭的人才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