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但软饭硬吃—— by蒲中酒

作者:蒲中酒  录入:05-13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他自己能够避开视线不去看,并不露怯。
但或许是经历的世界多了,似乎好多人以一种珍视的态度哄着他顺着他,水鹊隐隐约约发觉,表露出害怕也没什么,变得更娇气点也没关系,因为他们都对他很好、很好,并且乐于接纳和包容他表露出来的所有情绪。
可是他自己怕归怕,要是别人笑话他,水鹊就又不乐意了。
他小声嘟囔:“我不害怕,观梁哥,你别非要帮我捂着……”
这话说得就像是李观梁关心则乱,一定要帮人捂着眼睛不去看那尖锐的针头。
实际上水鹊按着人手腕的力道一点儿也没见松开。
李观梁没拆他的台,顺着他,手依旧捂住,安慰道:“很快就好了。”
李观梁的手很大,乡下人都说,手厚聚财,手大劳碌,聚不聚财不知道,李观梁手大如蒲扇,确实是终日风里来雨里去的劳碌命。
水鹊脸生得本就又白又小,李观梁手横着一捂住,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光是露出那下巴尖儿,和粉中发白的唇瓣。
梁湛生上前来,提醒,“袖子,整理好。”
李观梁左手也很灵活,利落地把水鹊袖子撸上去,露出肌肤细白的上臂。
水鹊平时又不做什么重力活,锻炼也少,手臂轻微起伏的线条很漂亮,但要是一捏,全是软的滑的豆腐肉。
比黄泥圩赶集时,巷尾陈家嫂子起早挑来卖的一担水豆腐还要水灵。
就是衣袖一团起来,滋溜溜挤压出江水。
梁湛生看着,眉峰提起。
手里捏着酒精棉球动作顿住,诧异地问:“从河里捞上来的?”
李观梁皱起眉头,没有多说的意思,“……嗯。”
“难怪。”
梁湛生以为水鹊是贪玩落水的,像那些半大少年一样,自以为水性好,结果到了冷浸浸的江水里,手脚就抽筋不听使唤了。
去年村里就有两三个险些溺水身亡的小孩,梁湛生想让公社在河边多打几个警示牌,想一想村里很多人压根大字不识一个,警示牌标语写出花来也派不上用场。
再有就是,村里的小孩都是土生土长,像不入笼的野鸟,野惯了。
这样一来,不论是大人小孩,天气一热自然往河里跑。
梁湛生想,往后还是让公社组织人唱宣传,效果可能比立警示牌要好得多。
他多一嘴,劝告道:“没入夏,还是少到河边去。”
水鹊闷闷地出声:“嗯。”
梁湛生简单地用棉花擦干净湿漉漉的肌肤,才用酒精棉球消毒。
捂住人的掌心,被中央不安颤动的睫毛轻轻扇过,掌心的痒意直直通到胸膛那颗心里去。
李观梁蓦然出声:“梁医生,扎针的时候麻烦轻一些。”
他见过村里组织到卫生所打水痘针,那些大人们都这么哄家里的心尖子,让医生打针的时候轻轻的,就不疼了。
梁湛生神色淡淡,应:“嗯。”
针头刺入皮下,水鹊紧绷了一会儿,冰凉药水推完,针头拔出取而代之的是压迫在上方的干棉球。
梁湛生示意:“按着。”
李观梁松开手,转而帮水鹊按住棉球。
梁湛生偏下头,对水鹊道:“看看舌头。”
水鹊听话地张嘴吐出舌头来。
舌苔薄薄的白。
梁湛生看一眼,点头。
水鹊收回去,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是寒喘,平时注意保暖,别受寒冷刺激。”梁湛生手中拿着张纸条,包尖钢笔刷刷写得飞快,交给助手去拣药,“一会儿快点回家去换衣服,不然感冒。”
皮下注射,药效起得快。
留在卫生所观察的一刻钟,助手正在拣药,水鹊气息重新稳定,脸色已经缓慢回暖了。
梁湛生往他手里塞了两颗糖,一颗淡黄色,另一颗粉红色,都是圆锥状。
水鹊茫然地抬眼看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突然就给他送糖了。
谷莲塘这位曾公费补贴到大城市里受过培训才回来的乡村赤脚医生,还相当年轻,看着不到三十岁。
骨架修长,似乎经常锻炼,覆盖的肌肉劲瘦。
五官英拔,气质却并非一丝不苟,衣衫袖子是随意挽起的,裤腿边角是清早出急诊沾了露水和少许草茎泥浆的。
水鹊拨弄了一下手心的两颗糖。
梁湛生说:“刚才打针没哭,请你吃宝塔糖。”
零食匮乏的年代,作为常备驱虫药的宝塔糖,色彩鲜艳,口感甜,经常被拿来当做零食哄孩子食用。
水鹊含了一颗,话音模糊:“谢谢……”
梁湛生把五包哮喘冲剂交给水鹊,“哮喘发作时,立刻冲服一包。”
助手又依照纸条上的内容拣来十剂中药,全用桑皮纸包装好,一剂一剂,麻绳系起来,看了看,决定交到李观梁手上。
梁湛生对水鹊叮嘱道:“平时没发作,没异常,就煲这些中药,都是健脾化湿的药材,炒白术、陈皮、姜半夏和云茯苓这些,看情况隔日或者个两日一剂,每一剂分两次服用。”
又皱着眉对李观梁说:“前段时间你应该早点报上来,每个生产小队里谁有急症或者旧疾劳损这样的情况,我都要了解清楚,否则不好报上公社去向制药厂拿药。”
李观梁点头称是,他管理下的第八生产小队占多数是青壮年,无病无灾的情况居多,很少面对像水鹊今天这样的情况,因此对这些生疏不大了解。
梁湛生想起了什么,又道:“他是村里新来的知青?合作医疗办下来了吗?”
水鹊不清楚这件事,他看向李观梁。
李观梁解释:“会算在下个月发下来给公社的补贴里。”
梁湛生点头,“那就不必收药钱了。”
谷莲塘前两年文件下来,就办起了合作医疗,社员每年缴两块钱,全年看病拿药不需要花钱。
西药那些成药,由公社向制药厂那边以便宜的价格拿药,就用的每人年初缴费的两元钱,要是经费还不够的,赤脚医生和助手卫生员上山采药,队里也划出来一块地,给卫生所种中药材,七凑八凑,中西结合,有时候偏方验方一齐下,总能把社员们的病治好。
和其他下地干活的社员一样,赤脚医生和卫生员也是拿工分而非工资。
唯一有差别的是,他们有额外的补贴。
梁湛生问水鹊:“你平时跟着他们下地干活?”
水鹊点点头。
梁湛生眉峰紧紧皱起来,对李观梁道:“换一个工种吧,发作这么严重,他的身体情况不太适合长时间的繁重体力劳动。”
水鹊坐在床沿,心虚地靠了靠脚。
也不算太长时间太繁重?
他的活几乎都让李观梁包揽了,李观梁忙的时候还有别人搭把手过来,他每天就在田间地头逗逗小蝌蚪。
李观梁赞同梁湛生的话,道出原本的打算,“大队的乡村学校还没填好地坪,等到竣工了,就打申请让水鹊调到那边去。”
乡村学校没办好,村里的小孩就只能到县城里的学校去念书,不仅路头远,一来一去就要走大半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月亮高悬了才回到家,而且学费收得也贵,村里很多人家交不起,觉得教育识字还没有回家念农业大学的重要,就干脆让小孩辍学回家种地干活。
上下游的村子里,就数谷莲塘条件不错,公社拿了钱出来,去年就开始动工建起外面红砖内里水泥白墙的两层楼高的乡村学校,原本还想学县城里的学校外边贴瓷,但是经费不够,只好作罢,先用来把做操场用的地坪修好。
村里适龄的孩子也就一百来号人,两层楼,一层楼有五个教室,绰绰有余了,估计到时候还会接收上下游其他村子的小孩。
他们正说着,有人敲了敲卫生所的门。
李跃青立在门边,衣衫干燥,只额头沁汗打湿发际。
提着个布袋,装的是两个人的衣裤。
“民警下来了,让我们跟到派出所去做笔录。”
谷莲塘没有派出所,派出所位置在黄泥圩那边,上下游的村庄算一个乡镇,都归那个派出所管辖。
李跃青看起来是把王升押到了大队,得到指示又跑回去换了衣服,还拿了两个人的衣裤过来。
卫生所其实离李家有好一段距离,来回走路大约得四十多分钟,水鹊他们在卫生所里逗留了才不到半小时,李跃青估计来回都是跑步赶来的。
时间紧,他没功夫去知青院里和其他知青说,让找水鹊的衣服,李跃青拿的还是之前下雨天水鹊借过那一套。
当时水鹊洗干净还回来,李跃青神使鬼差地,就把那套自己早就穿不上的衣裤叠在了衣服堆上方,没再压回柜底。
李跃青上前来,装不经意地观察过水鹊的脸色,把衣服递给他,“喏。”
梁湛生让他们到一楼后边,有两个存放干燥药材的房间换衣服。
难听些是卫生所条件简陋,好听点的是方便通风,两个房间没有木门,就长长的宽布帘子垂地充当门起遮挡作用。
李观梁换衣服的动作利落迅速,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旁边那一间,水鹊弱声道:“观梁哥,我可能需要帮忙……”
听到求助,李观梁下意识担心,抬手小幅度轻撩布帘,侧身进去,“怎么——”
话音像是生生掐断了线的电话,霎时间止住了。
小知青上身只穿进了衬衫右手的衣袖,扎过针的左手好像使不上力,狼狈地穿不进袖口里。
李观梁入目就是小知青那粉白的胸脯和腰腹,线条单薄柔软。
热气直往头顶上窜,他慌张地避开视线。
水鹊灰心地解释:“我左手手臂好酸痛,总是穿不准袖口。”
可能是在江河里挣扎脱力,也可能就只是刚刚扎过针没恢复过来。
李观梁薄唇抿成一根直线,缓步上前,出声道:“……我帮你。”
午后的空气里只有呼吸声,两个人没说话,存放药材的窄小房间里,落针可闻。
李观梁极力想要躲避视线,但是帮忙穿衣服时,还是没办法完全地做到不冒犯到对方。
偏偏小知青无知无觉,好像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寻常青年有什么不同。
李观梁反正没有见过肌肤又细又嫩成这样的,像加了奶液的豆腐。
胸脯单薄,起伏轻软,细腻肤肉上方嘟起两颗红粉花苞。
圆圆溜溜,又像是山野里那种乌泡野果,味甜多汁。
春夏时节熟了,人一采撷,送入口中,因为红果子娇嫩易破,往往不需要动牙关,唇部一合起压下,清清甜甜的汁水就流出来。
担心水鹊左手依然用不上力,李观梁双手尽力平稳地帮人系上纽扣。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皮肤晒得黝黑也有好处,起码这时候应当不会让他脸红得太过于显眼。
只是不自觉加重的呼吸和打雷似的心跳声,李观梁还是担心自己露了馅。
他又想起王升那时候找茬,说他和水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李观梁还记得自己当初怎么说的,他说他不是畜生。
水鹊注意到了李观梁的异样。
他模模糊糊地觉得,现在好像是一个不错的时机,讨人厌的男主又在外面,不会过来搅和他的计划。
最顶上那颗纽扣也要严严实实地系好,连脖颈也争取不露出一点儿肌肤来。
李观梁松开手,像卸下了重担。
还没等他心神俱静地喘口气。
水鹊慢吞吞地轻声说道:“观梁哥,今天谢谢你,要是没有你及时赶到,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站在这里了……”
李观梁耳根通红地回答:“不必客气,这是我分内之职。”
他是生产队长,怎么说社员的安危他都应该放在心上。
李观梁为自己的异常找到了由头,心里反复重复着,确信他自己不是畜生禽兽。
水鹊缓慢发问:“对我好也是你的分内之职吗?”
李观梁听到轻软的声音继续问他——
水鹊:“那你能不能一直对我好,一直照顾我?”
细柔的手,扯住李观梁的手,让对方掌心按在了自己胸口。
鸽羽似的睫毛掀起,水鹊模仿着绿茶口吻,道:“观梁哥,对不起……”
“我好像生病了,”他仰起小脸,一字一顿,细声小气地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和你亲近,和你亲近我心跳好快,你发现了吗?”
水鹊确实由于紧张而心跳加速,但错误地把闷雷似的强有力心跳声误以为是自己的。
李观梁脑海中的那根绷得死紧的线将近要断了,他启唇又合上,接连如此三次,还是卡壳一般说不出话音来。
水鹊按着对方的手掌,挪动找到心跳的位置,力图证明,“能感受到吗?”
艰难应声:“……嗯。”
宽阔肩背悄然能起,仿佛忍受着千万斤重担。
李观梁发觉自己粗粝带茧的手掌底下,按着衣扣系到脖颈上的小知青的……红果籽粒。
小知青好像真的在为心跳声认真烦恼,眉眼无处不可怜。
抬眼问李观梁:“我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很奇怪?”
“不……”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流落,李观梁否定,“没有,没有很奇怪。”
李观梁打心底认为,水鹊由于身体原因,受到照顾而依赖他,想和他亲近不奇怪。
奇怪是他——
李观梁,你是畜生。

李跃青倚在卫生所门边,正午的日影很短。
卫生所里来了新的病人,梁湛生正忙着诊病,当助手的卫生员给站在门口等候的李跃青递了个竹凳子。
李跃青摆摆手,“谢了,但是不用。”
他往里屋看去,眉心皱在一起像绳结。
奇了怪了,换个衣服也要这么久?
过了一会儿,就在李跃青想着要不要进去催一催的时候,两个人才终于从屋里头出来。
那件白色衬衫料子旧了有些透,所以水鹊还罩了一件薄薄的青布外衫,他和李观梁一起出来的,因为前头的男人是长手长脚的大骨架,水鹊走着走着就要落后人半步。
李观梁留意到之后,还特意停了停等他,又故意放慢步速。
水鹊就冲人弯弯唇笑,拽住李观梁单衣的一角。
李跃青火眼金睛,这点细微的举动根本逃不过他的视线。
他觉得两个人的氛围好像有些不对了。
对比之前客客气气的样子,要更暧昧黏糊,好像挑破了窗户纸,粉绿春光从窗缝里乍泄入户。
走到外间,水鹊就松开了手,礼貌地和梁湛生道别。
小知青拽着人的手不松开还好,到外边见到生人,一松开反而有了避嫌的嫌疑。
好像这两人在躲着所有人谈朋友似的。
李跃青眼神几度变幻,先安慰自己是他多心了。
梁湛生正在给旧疾犯了的一个老爷爷开药,尖头钢笔刷刷不停,瞥了一眼水鹊,笑了笑说道:“那些药最多吃到下个月,记得再过来拿。”
水鹊点点头答应了。
李观梁一手提着装了他们两人湿衣服的布袋,一手拿的是小知青要用的桑皮纸包好串在一起的十包中药。
水鹊就两手空空地跟在李观梁半步后边。
乖成什么样儿。
李跃青看着,忽而向门外偏了偏头,说道:“走吧。”
从黄泥圩下来的民警,正在向谷莲塘大队的公社大队队委了解情况。
正午的太阳火热,澄澄刺眼。
公社是整个谷莲塘里最好的建筑,大地坪,大院子,整整齐齐的青瓦白墙还不止,盖了三层楼的两间大屋子,一间是开会的会议室和各个办公室,粮站也在里头,另一间是村里最重要的供销社。
地坪都被日头晒热了。
当阳的地方,队委里有人搭了葡萄架,如今那葡萄架的立柱上,正拴着一个人示众,系的还是个贼扣儿,自己挣扎是挣不脱的。
四月多的太阳,虽然不算灼热的地步,但足够澄黄刺眼。
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供销社门前买换东西的人来人往,王二流子拴在葡萄架立柱上,正对着就是供销社的门市部,人人经过看他那样,简直都要唾弃一嘴。
打在王二流子身上的众多视线,毒辣得要将他钉死在立柱上。
两个民警从公社队委里出来,大致了解了这人一往以来的生活作风,还差要接被害人、证人回所里做个笔录。
李氏兄弟正跨过了公社的门斗子,从外面走进地坪来。
这边警力不足,上下游好几个村庄,就黄泥圩那间派出所五个民警管辖,民警他们每日都会有三个人坐班,其余两个骑上警用的三轮挎斗摩托车,下到各个村子巡逻。
他们对谷莲塘这两兄弟有印象,刚刚询问大致情况的时候,队委会里的也说了正是李跃青把人扭送到这里来的,受害者有哮喘,由李观梁紧急送往卫生所了。
一个瘦一些的民警问:“受害者呢?一起过来了吗?”
兄弟两人让开中间的道,正好露出来后边跟着的脸色白生生的小知青。
瘦民警诧异了一下,他就了解到受害者是个知识青年,按照过往的办案经验,他就下意识以为是下乡的女知青受到了村里地痞的骚扰。
没想到这回是个男生。
但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警察,什么牛鬼蛇神乱七八糟的案子也见过了。
瘦民警确认一句,“就是这位小同志是吧?叫什么?”
水鹊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瘦民警怕他紧张不利于到时候记笔录,拉了拉家常,“是从海城那边过来的吧?来多久了,还习惯吗?”
水鹊正要回答,门斗子那边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扬着一个大扫帚,狠命得像孙大圣打白骨精一样劈向王升,“个龟儿,没给老子上供两毛钱,一天天就在外头给老子丢人!狗娘养的!”
这人来得快,动作迅速,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一边污言秽语,一边扫帚结结实实地打在王二流子身上。
王升啐了一口,“我要是个龟儿,那你就是王八!”
眼见着场面越来越混乱,门市部过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胖民警赶紧维持秩序,把那个中年男人扯开,“你是他爹是吧?你莫在我们人民警察面前搞这套,到时候有什么手续会通知你,王升我们就先送到看守所里等待讯问。”
瘦民警对水鹊他们说:“情况呢我们大致都了解了,你们先和我们回所里再做个正式笔录。”
两个民警一人开的一辆三轮挎斗摩托车,比起几年前的两轮自行车,载人方便许多。
等到从黄泥圩的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早就过了下午上工的时候,好在李观梁走之前让政治队长帮忙下午带第八生产小队。
水鹊中午受惊落水,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喝水也只呛了江里水。
他饥肠辘辘。
这天正好是黄泥圩五日一次的圩市,但是圩市是从天刚亮的时候开始的,加上本就不是农闲时节,也没多少人摆摊,这会儿大家也收摊了,尤其是新鲜菜果鸡蛋的摊子,几乎见不到了。
就街上稀稀落落的还有四五个摊子支着。
这年代也没有私人饭馆,要有饭店,那也是在县城里,还是国营的,下个馆子不仅要钱,也要用票。
至于黄泥圩这样的地方,就只有附近人家支起来的地锅儿小摊了。
水鹊眼巴巴看着,那地锅儿煮开了水,旁边桌边放着有挂面。
他有点儿饿。
他扯了扯李观梁的衣角,小声地说:“观梁哥,我出门没有带钱……”
明白他的意思,李观梁上前问:“阿伯,二两葱油面多少钱?”
二两就才一碗面。
摊子的阿伯摆了个数,说:“一毛。”
李观梁出门没带多少钱,兜里刚好就泡过水后半干的一角钱。
阿伯看他,又道:“嫌贵啊?县城里头饭馆的要一毛二嘞,下的面还没我家的多,又不用收你粮票。”
一碗面当得上一整天的工分钱了,因而大家赶集一般自带饼子干粮,很少有在外头吃的。
李观梁把兜里那泡过水又重新干的一角钱拿出来,“要一碗面。”
他让水鹊在小摊唯一那张桌子边上坐小板凳。
水鹊坐下来,又看他,“观梁哥,你不吃吗?”
李观梁沉默摇摇头,“我不饿。”
他坐下来,倒了两杯桌上的白开水。
白开水是不收钱的。
一杯推到水鹊前边,一杯自己喝光了,润了干燥的口舌。
想起来李跃青还落后他们一段距离,在和另一个青年说话。
远处两人说罢,李跃青手里捏着个信封过来。
就看到他哥坐在那儿喝白水,水鹊面前一碗葱油面,热气腾腾。
李跃青:“……”
别告诉他,他哥拿出了身上仅有的一角钱出来,自己凉水充饥。
他目光左右扫视两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看到李跃青过来了,李观梁再拿了个杯子倒水。
水鹊觉得过意不去,推了推自己那碗面,“观梁哥,你要不要吃?”
李跃青生怕他们两个一会儿就紧巴巴地分享起一碗面来,虽说按照他哥的性格,肯定会拒绝,让小知青一个人吃就算了。
但要是水鹊举筷子夹面喂他呢?
李跃青“啪”地一声把信封拍在桌子上,打断两个人的对话,黑着一张脸坐下来。
从兜里找出带在身上的一张贰角钱,一张一角钱,“阿伯,再来两碗葱油面,一碗加份一角钱的肉片。”
“好嘞,很快!”
阿伯笑呵呵地收下钱,他可不管钱是不是半干的皱巴巴的,只要是真的,没烂就能够花出去。
李观梁看了眼桌上的信,“大姑寄来的?”
他识字不多,但他们家信件来往的,只有嫁到县城里的大姑,县城到谷莲塘,走路要差不多四个小时。
刚才李跃青就是遇到了邮递员,对方正好把信交到他手上,不用再下村子里送到家门口。
“嗯。”
李跃青回应,他三两下拆了信封,一目十行地浏览。
水鹊听他们的话题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乖觉地低下头吃面。
李跃青看完信件的内容,压低声音对李观梁说:“大姑问家里有没有多的米?城里供应粮有限,表弟长身体吃不饱,她想找我们私下买粮。”
说到后面,声音就更低了。
“她厂里的朋友也想找我们买。”
这会儿城里的米粮全是家家按照分配的粮票定量到国有粮店购买的,找农村的亲戚私底下买粮还是灰黑地带。
李家分到的有块自留地种了稻,照顾得很好,当初拿的种子也是供销社里说产量高的南优2号,种了两季,去年自留地收的谷,加上队里年终和每月分发的,装满八九个尼龙袋,就堆在楼上。
他们兄弟两个肯定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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