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炮灰恃强行凶by祝如意

作者:祝如意  录入:06-30

双臂懒洋洋地垂在木桶边沿,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喉结上下滚动,从皮肉到筋骨的舒爽惹得几声轻叹。
他已经放松了身体,视野一片漆黑, 可在一片片的水雾氤氲中,分明有一个人影,对他盈盈笑。
上修界堆金积玉,但天下第一仙的居所里不设夜明珠。
水云身的小竹屋里烛火摇曳,风吹铃动,溪坠石响。
“哥哥,灯太暗了, 写字会弄坏眼睛的。”
彼时他的眼睛还没有绑上那块碍事的布,被门前突然出现的光亮刺了眼, 他侧目过去,一身劲装的少年提了盏琉璃水灯, 敛眉朝他走来。
柳闲轻笑:“你太小瞧我了。”
眼中万丈秋水,眉间一点朱砂。他笑时眼波流转, 跃动的烛火被那样一张惊鸿面照得破碎。即使常常相见,十七进门时看到这样一张脸,仍不由得呼吸一滞。
柳闲有一手练了千年的字,极好看、极遒劲。他手握着抽龙骨做成的笔,光照得他肌肤胜过白瓷,其中青筋隐现,好似雪中修竹。
少年乖巧地为他掌灯,又见他提笔蘸墨,不免好奇地凑过头来。而后他恍然“唔”了声,道:“神君何在,太一安有……我曾听过这首词。”
没想到在这个虚构出的世界,也有人知道这首词,还真是不合常理。不过,从一开始他的穿书就已经很不合常理了。
柳闲有些诧异地点头,少年随着他的肯定亮了眼睛:“哥哥,那您听过乐师唱的它吗?”
他问:“没有听过,你会唱?”
少年点头笑:“嗯!”
“那唱给我听听。”柳闲随口敷衍着,少年用力点头时手上的灯也跟着微晃,让他非常烦躁,“还有,以后记得改口叫师尊。”
“哦,好的,师尊哥哥。”
柳闲叹气:“是师尊,不是师尊哥哥。按我的年纪,已经可以做你太爷爷的祖宗了。”
“好吧……师尊。”十七的眼眸被烛火映得暗了些,片刻后他吸了一口气,对自己抿抿唇点点头,微笑道:“那我开始唱了。”
柳闲虽注视着笔下龙舞字迹,余光却能看见少年的小动作。这样抿唇笑,是在我眼前太紧张,所以要先给自己打打气吗?既害怕我,又何必来找我。他无声地嘲讽。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1]”
十七有些江南的口音,青涩的声音为夜色冲淡了不少凉意,唱曲的本事让他讶然,还挺好听。
来煎人寿。
纸上多了龙筋玉骨的四个大字,十七的气息却乱了。他斜眸看去,看到少年的眼角莫名多了一行泪。
柳闲搁下笔,打断歌声,不解问:“为什么哭?”
像是大梦初醒,十七愣愣地擦掉自己脸颊的泪痕,摇头道:“师尊,我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这首曲子听起来很伤心。”
他在乡野里长大,没读过多少书,文采匮乏,只知道用“伤心”来形容自己心里交杂的情绪。
柳闲好奇了:“十多岁的人,也知道伤心吗?”
“嗯。”十七郑重地点了点头:“师尊,可能是想起了您上月廿四夜晚给我讲的故事,那个书生尝试了那么多次,都没有一个好结果,就觉得很难过。”
上月廿四?柳闲一点都想不起这个故事了,想必只是随口一说,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只是一个编来的故事而已,不是真——”话说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想到自己未来也是要给那个名叫谢玉折的主角作配,他笑了一声:“不过,你可以穿书去帮他。”
少年问:“穿书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觉得那个人很惨吗,穿书就是穿进了他那本书的世界,去帮他改变命运。”
少年恍然大悟:“师尊,您就是穿书来的!”
轻松的空气突然凝固了,柳闲半凝神色,垂落的手心里已经凝出了一把小剑,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您救了我,帮了我,还改变了我的命运。”少年的表情虔诚而敬仰:“要是没有遇见您,十七现在已经去黄泉路上排队了。”
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呢……掌心小剑消散为光,柳闲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世界上没有人会穿书,那只是一个假想。”
“啊?”小孩面露疑惑,“可您就是这样的人啊。”
柳闲不说话了,看着这个对他百般信服的少年,想到自己刚才毫不迟疑的恶毒杀意,不由得有些心虚。
他避开十七满怀希冀的双眼,过了良久,挠挠自己的脸,干巴巴道:“或许吧。”
“是真的!”
少年一下子放下手中灯,柳闲毫无防备地被这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年抱了个满怀。成为上仙之后再也没人敢近他的身,此时莫名和人亲密接触,他的鸡皮疙瘩立即升起,又迅速掉了一地。
少年用力地环抱着他,像一只挂在树上的树袋熊,他担忧的嗓音从柳闲胸口闷闷传来:
“师尊,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
“我早已辟谷,松……”柳闲抬起被十七隔在身后的手,正想把这个僭越之人驱逐开,“手”字还没说出口,身前人突然仰头看着他。
十七眼上长睫扇动,双颊泪痕未干,他慢慢地说: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对,但是……哥哥,你真的太好了。”
柳闲只好用抬起的手拍了拍他的背,而后迅速脱身,往后退了半步:“上次敢这样碰我的人已经死了,但看在你说了好话的份上,原谅你一次。”
少年笑咧了嘴,水灯的光映在他眼中星星闪动,他明媚地提了声调:“那下次说了好话也能抱一抱吗?”
柳闲拎起桌上蘸了墨汁的笔,不轻不重地扔向十七,他笑骂:“少得寸进尺,杨徵舟教你的?让他教你术法,怎么学了这些?看来本仙要好好和他谈一次了。”
十七也不躲,墨汁洒在他的一身白衣上,化作一枝墨梅。他坦然摇头:“与杨仙君无关,只是我喜欢您而已。”
柳闲冷哼着挥手道:“你倒是胆大包天。算了,我困了,你早些回杨府吧,明天就要出发去迷花岛了。”
少年轻快地朝他躬身一礼:“师尊晚安,十七先告退了,明天见!”
月明星稀,清风凉爽,是个睡懒觉的好时节。可十七走后,柳闲并未躺下,反而练了许久的字。
他的确是穿书而来的,可惜却不是为了救十七,而是为了死在这本书主角的手下。
自己和十七之间浅薄的交集,只是他曲折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交点,用来打发漫长人生的一点乐趣,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看着这个人像过去千千万万人一样,成长、离别、老去,最后化为一抔黄土,这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因为害怕木桶漏水渗入地板,店小二一般会在半个时辰后,从客房收回浴桶,但在敲天字一号房的门时,他连敲了三次,客人都一直不应。
可此时不过戌时,客人应还没入眠才对,难道是出了事?
他一时慌了神,想推门而入,转眼又想到这位客人衣饰富贵,蒙眼都用的是他全部身家买不起的锦缎,整个人就是块闪闪发光的大金子;
而和他同行的另一位小公子虽然看着低调许多,可腰间玉佩成色极通透,上面刻的古文字他一个都看不懂,一眼便知出身不凡。
要不要管这件事呢?
他要是管,万一客人只是睡着了,被他打搅了好梦,怒而去老板那里投诉,扣他工钱怎么办?他要是不管,万一木桶里的水渗下去把地板弄湿发泡了,被老板发现,扣他工钱怎么办?
哇,横竖都是要扣工钱的。
那他还是管管吧,反正都是扣,客人真的有生命危险就不好了。于是他心一横,正要推门而入之时,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位身世不凡的小公子抱剑而立,满眼戒备问:“怎么了?”
小二被他汹汹的气势吓了一跳,虔诚地默念了声“上仙保佑”,道:“小公子,我是来收浴桶的,可我敲门这位客人不应,您和他是一起来的,您看看能不能……”
谢玉折一直觉得,柳闲招摇的性格应该挺招人恨的,所以在听见屋外的声响时,他恍惚间以为是有仇人找上他了。闻言他舒了口气,点头道:“好,我来看看。”
他把佩剑挂回腰上,轻叩房门几次。屋内果然没有回音。
“柳闲,你在里面吗?”
心中不安,他道声得罪推门而入,却看到房间正中放着一个大木桶,桶里坐着个睡得正香的柳闲,他唇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眉头却微微蹙着,好像在做梦。

见此, 谢玉折赶紧把他从冷水中捞了起来。
明明是在一个人沐浴,柳闲身上仍裹着一层里衣,眼绸也未曾取下, 水珠顺着脖颈流下,隐入湿透了的衣领。
他醉了酒,脸上笑与愁两相映照, 像圣山上一朵一颦一笑,动人心魄的冷艳梅花。
谢玉折本就知道他高挑清隽,但直到把这个人抱在怀里,他才发现,即使穿着一件浸满了水的里衣,这个人仍轻得像一阵握不住的风。
明明那样轻,他却知道自己握不住。
抱着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柳闲,他也湿透了上身, 与人衣襟粘连,他紧绷着脸问:“店里有新的换洗衣物吗?”
小二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我这就去拿来。”
小二走后,他把柳闲安稳地放在床上,拿起挂在架上干爽的帕子,正准备解开他的腰带,为他擦干身体, 却被人紧扣住了手腕。
柳闲醒了。隔着绸缎,他看不见他的眼神, 却能察觉那双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更何况一柄锋利小剑已经抵上了他的喉咙。
可片刻后柳闲的手就放松了下来, 紧逼他命脉的刺骨剑意也消失了。柳闲轻拍去他的手,放松笑道:“是你啊。”
原来他刚刚那样做, 只是因为把我当作外人了,有防备心是好事,谢玉折放下心,点头说:“是我。”
柳闲侧卧着,打了个呵欠道:“这么晚了,不回府好好睡觉,又来找我干什么?别忘了明天要去迷花岛。”
谢玉折突然又听不懂他的话了,疑惑问:“去迷花岛?”
他突然定的行程吗?
只见柳闲弓着腰笑,双肩并起,脸埋在颈窝里:“药疯子连我都敢烦,要是你落在他手里,可不止会掉两三层皮。杨徵舟才不会帮你,而我全力支持周在颐,你还是早早睡觉,自求多福吧。”
柳闲平时说话都捏着一股冷漠的气,这还是谢玉折第一次听到他笑得这么开怀,终于像个能靠近的活人了。
柳闲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皱眉问:“十七,你叫我多吃一点,我真的又瘦了吗?可我辟谷好多年了,不应该啊。”
谢玉折当即顿悟,他听不懂这些话,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对他说的。
自称从不做梦的柳闲,做了一个梦。而此刻他半梦半醒,把他错认成了另一个人,那人名为十七。
杨徵舟是醉梦长的老板,他的好友;周在颐是药宗迷花岛的先宗主,如今已故;可十七是谁呢?
好奇怪的名字,他似乎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只因我今天和他说了同样的话,你就把我错认成他了吗?
握住柳闲右肩的手不自觉用力,谢玉折说话时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冷厉:“柳闲,你认错人了。”
他明显感觉到了柳闲的怔楞,身边温情的气压骤然变低了。
他硬着头皮继续道:“你沐浴时睡着了,受了湿冷,先起来擦干身体,再换身衣服。要是你身体不适,我可以帮你。”
柳闲眉头紧蹙,试图看清他是谁。过了好半晌后,他僵硬道:“不用了,多谢。”
先前突如其来的柔情果然只是个借别人名头偷来的错觉,谢玉折无意识地咬了咬舌头。
本也只是萍水相逢终将散,可此刻,他心里却有陌生的东西在发酸,这种酸正在腐蚀他的筋骨,他却不会将其剔除的仙术。
他再没有留在别人房间的理由,点头道好,招来人搬走了木桶。
他走后,柳闲坐起身来,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
故事,故去之事。梦到那么久远的事也就罢了,居然还糊涂到把活人当死人,这无疑对双方都是一种侮辱。
浑身湿漉漉的,此刻他难受得不行,完全没意识到梦里的十七有多异常——他根本没有脸。
迅速把黏在身上的里衣脱了下来,他用工整叠在一旁的毛巾擦干了身体,打开芥子袋精挑细选着衣衫。
然后他就要骂人了。
一个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声音在门口说:“柳闲,掌柜让我来给你送衣服。”
那人故作礼貌地敲了敲门,他还没答应,门就被打开了。
好没礼貌!
其实谢玉折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柳闲今晚恹恹得实在不像生活能自理的模样,所以在推门而入时,他并未想太多,只以为柳闲仍软趴趴地躺在床上,可他却盘着腿,还赤裸着上身,正在认真搭配新衣。
于是他便看到了那人衣袍下的身体。
千疮百孔,沟壑纵横。
白皙劲瘦的脊背上,遍布的疤痕深深浅浅,好在都已愈合。
谢玉折常在军中,行军打仗之人身上也难免有多处的伤,所以在看到这画面时,他只是用力握了握拳,告诉自己就算勉强也要习惯。
即使是丑陋的伤疤,在他身上也像一副破得美丽的画。
可在柳闲的蝴蝶骨之间,竟有一道诡异的长痕!那不是疤痕,反倒像被拉长了的古文字,仿佛有人用朱砂在其上勾勒,邈若河汉。
像是突然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那个瞬间被拉得很长。
谢玉折步步走近,但一把挂着鸦羽的剑已经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皮肉!
他不能再向前,疼痛后知后觉,却仍盯着那道恢诡谲怪的红痕,恍若勾魂。
一道又一道,他肯定很疼啊。
谢玉折张了张嘴,没再开口,别过头,把自己手上的衣服递给柳闲。
“我不需要你帮忙。”再转过头来时,柳闲已经穿上了衣服。
“你背上的那一道……是怎么来的?”
“伤。”
谢玉折无言。
柳闲问:“吓到了?可一个活了上千年的逍遥剑客,身上怎么会没有点伤呢。”
床上的被单已经湿透,谢玉折原想为他换一间房,此时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立场了,他的手臂正流着血,背过身欲走。
“还没让你走,”柳闲又叫住了他,“你也知道你快死了吧。这里离上京很远,车马再快也要奔波十三日,但我带你御剑,仅需一日。”
“我要先见一个人,一天之后就陪你回去,天子发难,我让你活着,让谢家活着。”
柳闲身上的衣服穿得着急,衣衫半解,连缠眼的白绸都不那么紧实,懒懒散散地散落在他胸口。被人窥视后的怒意消得很快,他像一支九曲弥雾的溪水,更加看不破。
今夜谢玉折总有些落寞,他轻声问:“你为什么总想要我活着?”
柳闲倒也不遮掩,直截了当道:“你大可不必视我为良善之辈。我要利用你,所以才帮你。”
谢玉折总是选择性忽视某些字眼,喃喃问:“帮我?”
柳闲认真地看着他,他想避开视线偏过头,柳闲却不许,手指强硬地扣住他的下巴,凑近盯着他的眼睛,呼吸交织,恶兽近在咫尺。
“嗯,我帮你。”大拇指重重按着谢玉折的嘴唇,不许他说出半个“否”字,柳闲慢条斯理道:
“你要帝王之命,我取来送你;你想取而代之,我也能抵百万精兵。”
他说:“我只要你活着。”
谢玉折的心跳都涩了,杂乱地跳了很久,柳闲却从容。
好像人间万难,于他都不过尔尔。
“不过,未来你总归要踏足上修界的,要是真的谋朝篡位,也当不了几年皇帝,离开之时还会留下一个烂摊子,有亏阴德;所以我更建议弑君,我让那位天子陛下看不出任何异常地死去。”
“君主死得蹊跷,太子想要在动荡之中安然登基,需要谢将军手中虎符的支持。他先全力协助太子,再逐步归还兵权,大动乱平息后,便自请解甲归田。”
“彼时新帝根基不稳,或许还会央求将军留下,当然不答应。为显皇恩,你们回老家的路会格外通畅。再等到他大权在握,谢将军已经勤勤恳恳收割了好几轮麦子了。”
听柳闲娓娓道来,谢玉折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口中的方法大胆到异想天开,除非他真有以一敌数万的能力,否则绝不可能实现。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看到柳闲垂着眸,修长手指慢理衣袖,唇角笑得温柔,言语却极其残忍:“天子死在我手上,也没人会有异议;我杀了人,不会影响你名垂青史。当朝太子比他爹贤能数倍,阵痛几年后,也能独当一面。”
信口讲出闲盘算好的一切,他一字一句问:“很轻松两个选择。谢玉折,你怎么选?”
把诛九族之大罪说得如拈花煮酒般清雅,全天下也只有眼前这一人了。柳闲一身白衣,锦缎长长垂下,看不见他的眼睛,低头时便多了几分佛性。
他好像真的能轻松做到别人苦求一生的一切,毫不相干之人的性命于他也当真毫不在乎。
谢玉折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并非无赖,也并非无心,而只是百般人事都入不了他的心。
可那样一颗空旷的心,也会做梦,梦到一个长久不见之人,还在梦中真切地笑。
他转身,沉默地拉开了门。
“所以你是都不选了?好忠义。”柳闲自觉无趣,又躺了下去,翻身背着门口,把眼睛上的绸缎取下来,就这么捏在手里,闭上了眼。
在踏出房门前,谢玉折转过身,对他行了三次拱手礼:“柳闲,我明白你的好。可在其位行其事,我身为将士,要守护的不止谢姓人家。帝王之怒,流血漂橹;弑君篡位,战乱横生。若为了谢家人让天下人无辜受累,此非玉折心愿;您的好意,玉折再拜感激。”

谢玉折太贪心了, 可人间若真有双全之法,又该从何而得呢?
像这种倔驴,言语劝阻是毫无用处的, 只有在亲口尝了恶果,被打碎了脊梁毒哑了嗓子之后,才分得清是非。
柳闲再也懒得再管, 反正主角命大,作死也有好机缘,他只想睡个好觉。
这晚,客栈某间天子号房门□□叉着悬两柄封条似的利剑,剑尖之间挂了个横幅,上写着九个凌厉大字:“姓谢者入此房杀无赦”,杀气腾腾得能吓死个人。
别说姓谢的了,百家姓来了都不敢进。
翌日柳闲睡到自然醒, 下楼时后厨已经在准备午膳了。店小二对他说小公子已先行离开,并有话转达:“人各有命,不必挂怀。”
他毫不惊讶地道了声谢,转眼便兴致勃勃地拿起菜单,点了几样看名字就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毕竟谢玉折把他从水里捞了起来,为表感谢,他也要多长点力气, 把他从死人堆里捞出来。
他发现自己还是对这人太宽容了,要是在平时, 他只会直接把人打晕了绑着,打包送到谢府门口, 之后的事情全都顺理成章。
谢玉折非自己回京,他拦不住, 好在还有追踪符,他只愿在他们见面前,谢玉折能不死在别人手里。
据说很多人的祈福都是向上仙祈祷,希望神仙显灵;他这个上仙想要效法,就只能在自己心里大声默念三次:谢玉折别死、谢玉折别死、谢玉折不要死!
他会显灵的。
慢悠悠吃完饭后柳闲就离开了客栈。和沿途和遇到的镇民挨个问好,手捏着红光一路向北,四周空气越来越热,最后骤然一黑,眼前的景象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焦黑石块残骸四散,地面干裂,像一块被磨坏的旧牛皮。烟臭刺鼻,似乎还能听到风吹瓦砾的声音和火舌滚动的声响。街头巷尾不生草木,没有生息,房屋被黑烟笼罩,曾经或许熙熙攘攘,如今只是一座灰烬构成的城。
踩着石块走过了不少弯弯绕绕,他终于在一片废墟前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一个人。
这人一袭红衣,趴在唯一一张完好的石桌上,桌上摆满了酒壶,正是谢玉折远远看到的那个背影。
那人显然知道他来了,却自顾自品酒,风流极了。柳闲眯着眼轻跃而上,而那人的手上也突然凝起了一股寒光,剑拔弩张,灰烬腾起!
然后那股寒光变成了又一个酒壶!
再然后那人猛喝了一口壶中酒!
“不!是!吧!大哥!”柳闲恨铁不成钢地狂摇着柳二的肩膀,不可置信地扯着嗓子:
“我被关了一百零七年活得想死,你在这喝了一百零七年的酒比神仙还快活?”
柳二被他晃得左摇右摆,还不忘晃晃手中空荡荡的酒壶:“不止。”
“那你还做了什么?”他企图听出一句好话来。
柳二脸颊微红,勾起了一抹缱绻浅笑,在柳闲割断他脖子之前,他道:“不是还放你和那孩子进了无为天吗?”
他抬头时,便露出了一张绝色的脸。
眉长入鬓,眼尾上挑,薄唇洇成一朵桃花,额间一抹朱砂细痕,眼波里荡着春日黑水。
看着柳二用和他相同的那张脸笑得那么恶心,柳闲不禁反思,难道我平时笑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深呼吸了好几次后,他真诚道:“我特别想一剑捅死你。”
柳二又从空气里变出来一个酒罐子,扬手痛饮一口,他道:“请。”
“听绛尘老师念了这么久的经,我现在信佛,不杀生了。”
柳二终于掀起了眼皮子,病恹恹地上下打量他:“你最好是。”
柳闲问:“祈平镇出的那些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庸人而已,我不关心。”
“要是小黑死了,你也活不下去。”
柳二仰起头把脖子横出来,无所谓道:“请。”
“我舍不得你死。”柳闲圈着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弹,把桌上的酒杯弹了下去,白瓷杯子碎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话说得十分关切:“饮酒伤身。”
柳二手上凝起白光,却无论如何都再变不出酒来,他怒而炸毛:“让你杀我,你又不杀,总是毁了我的宝贝算几个意思?”
“要挟你的意思。”
“我只知道那些,在无为天你都看到了,别的任何你都问不出来,我只能渡你点灵力。”
柳闲笑着说:“你真是我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
二人间的温情如观花品酒,柳二道:“非也。要是没有我,你连这点灵力都不会有,有我是你的荣幸。”
“上仙,我对您很了解。祈平镇死了几个人、那些小鱼小虾还在不在,您根本不在乎吧?您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对我生气,只是人间太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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