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提起弹琴这件事后,郁恒章还真的每天回家都抽空为他弹一首不长也不短曲子。
刚开始舒琬还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后来他忍不住请教郁恒章指法问题,郁恒章深深注视了他片刻,却什么都没问,反而耐心纠正起他自学时的一些错误。
舒琬觉得,郁恒章肯定是发现些什么了。
但郁恒章不问,他也不说。
二人十分默契地,同时规避掉了这个微妙的话题。
而发展到现在,郁恒章已经会主动指导舒琬这个“钢琴专业”的人弹钢琴了。
虽然舒琬总觉得郁恒章的指导有哪里不太对,似乎不大正经。
然而每当舒琬怀疑郁恒章在趁机捉弄他时,郁恒章又会收手坐好,一脸淡定地问:“怎么了?”
舒琬便开始反思郁先生那么认真教他弹琴,他是不是想太多了。
于是舒琬满是歉意地说“没什么”,到了下次,又会被郁恒章逗得面红耳赤。
显然舒琬还没意识到他家先生的小恶劣。
今日份的钢琴小课堂结束,郁恒章去书房处理文件。舒琬独自在客厅重温录下的现场教学,看着看着,视线就从黑白琴键上的手指,挪到了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多数时间舒琬不敢直视郁恒章,也只有录进手机里,他才有机会细细描摹郁恒章的神情。在弹琴时投入且放松,间或抬眼看看他,漫不经心,眼睛里似乎含着淡淡的笑意,穿过镜头,直直看向手机后的他。
一条弹出的横幅打断了舒琬的想入非非。
[葛瑞秋]:(图片)
[葛瑞秋]:我过两天就杀青了,回去了有时间找你吃饭
舒琬切进对话框,回复道:好的呀
舒琬的微博天天发美食,在剧组一直吃健身餐的葛瑞秋已经眼馋许久,一直说要尝尝舒琬的手艺。
点开葛瑞秋发来的照片,是拿着对讲机、在指挥拍夜戏的导演。
[葛瑞秋]:孟导说他也想吃
[舒小碗]:欢迎欢迎
[舒小碗]:(/小海豹鼓掌)
颜无尘的戏份杀青后,舒琬和葛瑞秋、孟导,还有剧组里的其他一些关系好的人依然保持着联系。这种连结很奇妙,他们会给舒琬分享剧组新发生的趣事,经常让舒琬觉得他还在《盛世安》的剧组里,和大家一起用尽全力去创造一部作品。
这是舒琬曾经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在很多事上舒琬依旧懵懵懂懂,可这样的经历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会消失的痕迹,他隐约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些人生不一样的意义。
这种感觉还不明显,却像一颗种子,埋进他的心底。
徐才茂说舒琬入圈的第一部 戏能进一个氛围好的剧组,很幸运。
舒琬也这么觉得。
能来到这个世界,他很幸运。
节目组后台人员来回走动,舒琬被带到化妆间。刘玥还在跟剧组,徐才茂给他找了另外的妆造。舒琬在这边收拾,徐才茂跑去找策划对流程。
今天是舒琬补录《闪耀舞台》海选晋级赛镜头的日子,他抱着郁恒章新给他买的琵琶,按照提前定好的,换上一套月白色的改良版唐装。
唐装的肩头绣了几支垂落的水仙。
徐才茂本想给舒琬换身颜色,他穿白色太多次了。但试来试去,还是白色最衬舒琬的气质。
干净纯真,也是柔软包容。
节目组临时加入的选手不止舒琬一个,只要钱到位,能加的人都加。
按照徐才茂的话说,他们这个节目是完全冲着赚快钱来的。节目组花大价钱在各大平台造势,想留住观众就要靠各种冲突,哪怕没冲突也要制造冲突,从而赚取最大的利益。
至于之后这个节目还在不在,没几个人关心。
舒琬这时候参加节目刚好,节目组本来就眼馋舒琬特殊身份带来的话题度,炒作的词条都准备好了,徐才茂和对方几次扯皮,成功拿下舒琬相关热门词条的选择权。就等着节目组将舒琬推到各个平台,提升舒琬的知名度了。
舒琬很快收拾好被带去后台,就像他结婚那天一样,有工作人员先带着他熟悉流程,进行简单的彩排。
这边在录制的同时,《闪耀舞台》的最新一期也播出了,是海选晋级赛的第三轮上期。
舒琬和其他临时加入选手的舞台就排在第三轮下期播出之后,算上后期制作,时间安排实际非常紧张,因此几个需要补录的人都被安排在了一天。
留给舒琬的只有一个小时。
“不用太紧张,有什么问题可以再录一遍。”徐才茂也来到舞台,最后确认了一遍舞台布置,拍拍舒琬的肩膀,像是一个送孩子进考场的老父亲。
哪怕孩子已经保送了。
主持人串完一段开场词后,舞台的灯光暗了下来,一缕光柱落在舞台中央,悠悠的音乐响起。
静坐在舞台上的青年手指拨动丝弦,琴音滚落,砸在人心头留下一阵酸软。
这是一首大梁从水乡传来的民间小调,舒琬很喜欢的曲子。
坐在舞台下的几位评委原本各异的神色,统一被惊讶替代。
《闪耀舞台》的评委倒是用心请了几位老师,当红大腕请不来,被时代抛下的一些老歌手,老艺术家,还是请得起的。
这些人既有资历,又经历过大起大落,更看得开。
不愿意来的一开始就会明确拒绝节目组的邀请,来了的,节目组有什么安排,他们基本都会配合。
这次的补录,几位老师从早上过来,已经见过好几位选手了。除了那种完全没救的类型,他们是想捞也捞不起来,剩下的几人都各有特长,算不上差,可如果不是托了关系,也绝无可能全票通过,直接晋级。
眼前的舞台却不一样。
光影流转,浮动的水影流淌在舞台之上,曲折的回廊深处连接着一座小亭,看似那么近,又仿佛永远触碰不到。
丝弦颤动,轻柔男声唱出的吴侬小调,更引着人想要去探究这首曲子的深意。
这是一支有故事的乐曲,弹奏者也是一个有经历的人,他将自己的情思注入了这首曲,诉说着一段无人能晓的想念。
一曲初起,已有三位评委老师当即打下通过票;一曲终了,一位因为过气从而转行研究传统乐器的老师,沉浸在琵琶的余韵里,差点儿忘记按通过。
当这位老师拍下绿灯后,五位老师全票通过,舒琬成功晋级下一轮比赛。
接下来还要拍一段和评委老师的互动环节,舞台的灯光恢复了明亮。舒琬平复好心情,从琴凳上站起来,向几位评委老师鞠了个躬。
对于舒琬来说,这场舞台的性质和他在片场表演差不多,和评委的互动徐才茂也提前和他对过稿子,舒琬就当演绎剧本了。
只是“对手戏演员”似乎有些表演欲过盛,几名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了一上午不上不下的表演,轮到舒琬,如听仙乐耳暂明,五个人轮流将舒琬夸了个遍。等到时间差不多,舒琬要下台,最后一个按灯的老师还忍不住叫住他,想和他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节目组很乐意看到这种突发状况,还真让人把舒琬的手机从徐才茂那要过来,送上了舞台,现场加好友。
舒琬还以为这也是徐才茂安排的一环,很配合地加上了这位评委。
“简直顺利地不敢相信。”徐才茂站在换衣间外等舒琬换下能将他气质放大的唐装,笑着道,“你最近练了吧,感觉比你上次在录影棚弹得还要好很多。”
“是郁先生买的琴好。”
徐才茂:“……”
徐才茂:“这是你今天第五遍说这件事了。”
舒琬换好衣服出来,一身普普通通的卫衣长裤,看着还行,就是脸有些显眼,他道:“哦,还有这首曲子我比较熟。”
徐才茂老怀欣慰道:“这才对嘛,因为你熟你才弹得好,别什么都归功郁恒章!”
舒琬一脸无辜,被徐才茂扣上了一顶鸭舌帽,又带了副墨镜。
录制顺利,走得也早,舒琬没能看到下一位走后门参赛的选手。
如果见了,他说不定会想要退出比赛。
比原定时间回家早,舒琬还以为郁恒章肯定没下班。
平时郁恒章的应酬不算多,晚上通常能回家就回家和舒琬一起吃饭。舒琬想了一路晚上要做什么菜,进了门,他就直奔冰箱,想先把要解冻的食材取出来。
余光扫到阳台上的人影吓了他一跳,舒琬这才发现门口摆着的不是家庭轮椅。
郁恒章今天居然这么早就回家了。
他坐在窗边,什么也没干,手里没有电子产品,没有书,连份杂志也没有,只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舒琬轻轻走到郁恒章身边,他们的视线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相接,郁恒章回过头看他,语气一如平常温和道:“节目录得怎么样?”
“很顺利。”舒琬答。
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郁恒章的身边,侧头靠住轮椅上的腿。
舒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他感觉,此刻的先生需要他的一点点依赖。
良久,微凉的手捏了捏舒琬的后颈,低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天没事的话,和我回一趟老宅。”
舒琬转过脸,贴了贴郁恒章的手,道:“好。”
郁恒章的情绪一直不高,舒琬也不敢多问,以为是郁启烽那边出了问题。
第二日一早到郁家老宅,车库里已经停着两辆车了。舒琬默默跟着郁恒章去主屋,郁家二叔三叔都在。
客厅里的气氛异常沉闷,二叔母倒是满不在乎地靠在沙发里刷手机。听到轮椅声,抬眼瞥向进门的郁恒章和舒琬,似是翻了个白眼。
二叔郁镇全及时挡住夫人的目光,和善道:“恒章来了?先去看看爷爷吧,他等着你呢。”
“呵。”二叔母在背后轻嗤一声,“是啊,老爷子一早就盼着呢,要不说还是隔辈亲,这大孙子自然是最惹人疼的,连亲儿子都比不过。”
“行了!你少说两句。”郁镇全斥道。
“凶!就知道冲着我凶!有本事你对着别人也这么横啊!”
郁镇全的脸色难看,他那个恐同儿子郁柏坐在客厅角落里打游戏,对自己爸妈就这么吵起来了见怪不怪。
三叔郁方存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家夫人,三叔母站起来圆场。她上前拉着二叔母去一边,嘴里说着:“哎呀好了好了,多大点儿事啊……”
等人走了,郁镇全冷静片刻,对郁恒章歉然道:“别和你二叔母一般见识,她最近和我吵了架,心里不痛快,不是冲你来的。”
郁恒章淡淡地扫过客厅里的每一个人,也没多说什么,顾自带着舒琬去里屋。
舒琬落后一步,看到郁镇全的脸又掉了回去。
郁启烽的状态比舒琬想象中好很多,人比上次见到的瘦了些,但精神还好,依然靠坐在床上,手里翻看着一叠文件。
舒琬莫名想起郁恒章坐在公寓窗边处理文件时的身影,该说不愧是爷孙么,二人的身上都有着相似气质,连身影都有了一瞬的重叠。
“爷爷。”郁恒章道。
“恒章来了呀。”郁启烽还是那副慈祥的模样,也没忽视郁恒章身后的舒琬,笑眯眯道,“还有这位小朋友。”
舒琬赶忙点头问好:“爷爷。”
“站那么远干什么。”郁恒章偏头,伸手把舒琬拉到了身边,道,“爷爷以后就叫他小琬吧,总叫小朋友,他该不好意思了。”
当着长辈的面,一只手被牢牢握着,舒琬的心跳渐渐失速。
他紧张地看向郁启烽。老爷子的目光从二人紧握的双手移到舒琬的脸上,神情没有任何异样,反而笑了笑道:“好好,以后都叫小琬。”
他似是感叹道:“一转眼我们恒章也长大了呀。”
舒琬不敢确定郁启烽的态度,汗湿的手被不着痕迹的捏了捏,他低头,郁恒章道:“去搬个椅子坐过来,给爷爷削个苹果吧。”
“哦,好。”郁恒章沉静的目光给予舒琬些许安抚。他去卧室角落里搬椅子,郁启烽审视的目光也随之从他身上挪开,让舒琬暗暗松了口气。
“刚才我听外面有动静,是你二叔家吧。”郁启烽道,“他们想给郁柏安排个职务,说随便去哪个公司里当个副总练练手,我拒绝了。”
“你二叔母心里估计不痛快。”
“郁柏心思不在经营公司,爷爷拒绝也是情理之中,二叔会明白的。”郁恒章把舒琬搬来的椅子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从床头柜的果盘里取了个苹果递给舒琬,“如果郁柏愿意干,二叔给他在公司里安排个不大不小的职位不难。”
“小心手。”郁恒章仔细叮嘱,看着不像是让舒琬给郁启烽削苹果,只是见舒琬紧张,给他找点事干。
舒琬拿着小刀一点一点认真地削着苹果皮,郁恒章垂眸注视了片刻,抬起头,正对上郁启烽深深的目光。
他回视以平静。
郁启烽先收回视线,道:“你二叔的职务我也调了,总部那边还是你先去盯着。”
这估计才是真正让二叔母心里不痛快的事。
郁恒章一结婚,立马从郁启烽的代理职位上退下来。后来回公司,也是在几家分部来回跑,没有固定的工作。
不少人都觉得他是真的成了一枚弃子,再有能力,自身残疾又没有后代,也该从家族中心退下去了。
谁能想到,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郁启烽简简单单几句话又把人调回了总部。
没说出更多难听的话还算二叔母也是贵门出身,有点儿素质。
没人能搞得懂这位大家长真正的想法,别说外界多有猜测,连郁家自己人,都看不明白郁启烽到底属意谁当继承人。
或者说郁启烽迟迟不定下遗嘱,是因为他最好的那个选择,已经不在了。
“苹果,削好了。”舒琬把苹果切成适宜入口的小块,找了个盘子装起来,还插上了小竹签。
郁恒章接过,拿了一块递给郁启烽,看着郁启烽接了,转头对舒琬道:“妈昨晚就过来了,你去问问阿姨她在哪儿,先去陪她一会儿吧。”
郁启烽吃了苹果,也笑着对舒琬道:“快去吧,小琬。”
舒琬知道他们还有话要说,乖乖点了点头,退出卧室。
他一出来,正好碰上从楼上下来的方书雅。
方书雅也看到了他,招了招手道:“小琬,刚听阿姨说你们来了,我还正要去找你呢。”
“妈。”舒琬上前扶住了方书雅。
“走吧,先陪我去门口取点儿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要方书雅自己出去取。舒琬挽着方书雅的手臂,和她一起去屋外。
一直走到大门口,舒琬在角落里看到一名捧着束鲜花的快递小哥。方书雅上前和他对了收件号,接过了那一捧尚染着晨露的紫鸢尾。
“这是……?”舒琬帮方书雅抱过这束份量不轻的花,方书雅的手指碰了碰紫鸢尾舒展的花瓣,柔和道:“是恒章他小姑送来的,她人不愿意再回来,每年这个时候就订束花送过来。”
联想到郁恒章的异常,舒琬的心中有了份猜测。
重新穿过幽静的庭院,方书雅没带舒琬去祠堂,而是到了一间锁起来的卧室。
钥匙转动,推开门,这间向阳的卧室采光极好。里面的布置虽陈旧,但全部都很干净,应该是有人常来打扫。
屋里收拾得很整齐,桌上放着几本书,靠近台灯的位置还放着一个眼镜盒,就好像这间屋子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如果房间里没有那么冷清的话。
长时间不住人的房间无论如何打扫,都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冷感。
方书雅取过桌上的玻璃花瓶,拿去洗了洗,接上水,换上灿烂绽放的紫鸢尾。
“恒章的爸爸在几个同辈里年龄最大,家里大人们事忙,他就经常带着小妹出去玩,平时做完自己的事,还要抽出空辅导小妹的课业。郁娴是三房家的孩子,和亲哥关系不好,和父亲的关系也不好。她不喜欢这里。”方书雅将紫鸢尾摆在了书桌上,“后来和家里闹僵,她在离开郁家前,说这里唯一值得她留念的只有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是哥哥已经不在了。”
舒琬拿起书桌上的相框,里面是一张五人的合影。
郁启烽,还有一个和郁恒章郁启烽都极为相似的人,应该就是郁恒章的父亲,郁宇宏。
方书雅、在婚礼上见过的郁娴,还有被四人围在中间的郁恒章。
那时的郁恒章大约刚渡过身高抽条的阶段,瘦削挺拔,身上尚没有如今的内敛沉稳,但很有朝气。
他笔直地站在亲人之中,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这是恒章高中毕业那天拍的照片。”方书雅来到舒琬身边,她轻轻碰了碰相框中的人,似是感念似是悲伤,终是叹了口气道,“高中时恒章不仅学习好,也很喜欢运动。他经常和同学参加比赛,还拿过中学生篮球比赛的奖项。”
可现在的郁恒章长久地坐在轮椅上,再也不会去篮球场了。
“是因为那场车祸……”郁家从来不缺窥视的眼睛,只要舒琬想,立马能从网上搜到铺天盖地的报道。他扫到过那些极尽夸张之词的标题,却一个也没有打开看过。
他想知道郁恒章的过去,但不想通过那样的方式。
方书雅也知道网上全都是郁家的报道,她没问舒琬看过些什么,知道些什么,只是坐到床边,说道:“那天也是这样,阳光还不错。”
“恒章早早拿到了他爸爸曾经就读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到了那一日,就该启程去国外,开启他本应更加精彩的大学生活。”
“我和他的爸爸一起送他去机场。”
舒琬的目光转动,看向方书雅。方书雅却望着窗外远远的蓝天。
“车祸发生的时候那个傻子打了方向盘,独自承受下最重的冲击。恒章坐在后排,和我一个方向,本来不该那么严重,但他的腿被卡住了。我从医院醒来时,他才刚进手术室。”
“后来恒章很自责,说如果不是为了送他,就不会发生车祸,他的父亲也不会死。”方书雅回过头看舒琬,她的眼睛里没有泪,只轻声道,“但没有这样的道理,对吧。”
舒琬不知该说些什么,方书雅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她继续道:“恒章消沉了很久,不愿意和人说话,一个人住在康复医院,谁也不见。”
“而那时的我也不够坚强,不但没能支撑他振作起来,反倒需要他分出精力来安慰我。”
“我沉浸在丈夫突然离世,儿子或许再也站不起来的痛苦里,等再回过神来,恒章已经在那短短的一个暑假里长大了。”
“他不再自责,不再痛哭,把所有的情绪都埋进心底,成了一个像他爸爸一样,温和又稳重的人。”
“他们很像,却又不像。”
“宇宏的温和源于他的本性如此。哪怕家庭关系复杂,身为大哥,他也从未对几个弟弟妹妹产生隔阂。一方面是因为他相信真心可以换得真心,另一方面,是他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他有信心成为郁家的下一任家主,管理好这个大家庭。”
“那时候爷爷就私下对他说过,让他作为继承人,担负起领头羊的职责,将来带领郁家在快速发展的时代里持续开拓新业务,延续家族产业;而老二镇全和老三方存,则管理稳固旧有产业,同时全力辅佐大哥。”
这是郁启烽对郁宇宏能力的肯定,也是郁启烽对第一任夫人的情谊。
“如果恒章能正常长大,大概会受他父亲的影响,多几分……说好听点叫乐观,说难听点叫天真。”方书雅笑了笑,目光垂了下去,“可他现在,却像是将自己的性格全都打碎,重组成宇宏的模样,逼着自己要用爸爸的样子活下去。”
“他的腿,医生很早就说经过复健是可以站起来,甚至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奔跑。可恒章的心理负担太重,完全不信自己的腿会好,所以他无论怎么尝试,都没有办法好好站起来。”
“这不怪他。”
“那个夏天他强迫自己尽快承担起所有的重任,去国外继续完成学业,面对媒体的狂轰滥炸,用更优异的成绩证明郁宏宇的儿子不会轻易倒下。”
“他走过父亲曾经走过的路,接过父亲曾经担负过的职责,这么多年过去,恒章看起来像是从那场车祸里走出来了,但我想,他还停留在那个夏天。”
“轮椅就像是他对自己的惩罚,用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绝不能忘记在失去这双腿的同时,他还失去了他的父亲。”
“他带着父亲的面具,将自己束缚在轮椅上。”
“时间一久,我们也都快忘了恒章以前是个很活跃的少年,和他爸爸的性格相去甚远。”
方书雅回过神,抱歉地对舒琬笑了笑:“说的有些多了。”
舒琬摇摇头,迟疑片刻,从口袋里取出一方手帕递给方书雅。
方书雅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角湿润,早有泪顺着脸颊掉了下去。
“哎呀,这可太不好意思了……”方书雅整理好仪容,同时调整状态,让自己不知不觉紧绷起来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她柔声道:“其实说这么多,只是因为小琬,我觉得你不太一样。”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你的身上有着和我们都不一样的气场。你对这个世界很好奇,就像个小朋友。能留存下自己的好奇心是件很难得的事。”
“或许你没有注意到,恒章在你的影响下也开始重新对身边的事物产生兴趣。”方书雅道,“你们住在一起之前,恒章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钢琴了。因为这件事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效益,所以他也不会花费时间去干这种‘无用’的事。他一直沉浸在工作和项目里,我以为他早就忘了什么叫做放松。”
“这几天刷到他和你一起弹钢琴的视频,看到恒章望向你时的表情,真的让我很开心。”
“小琬,谢谢你的出现。”方书雅伸手,牵住了舒琬。
很多话她无法对着有着同样伤痛的郁恒章说,也只能通过舒琬,轻轻道:“过去我没能及时地帮到他,后来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不愿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小琬,我能看出来,恒章对你是有感情的。我不知道你们最后能发展到哪一步,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多陪陪恒章。”
“他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你明白妈妈的意思吗?”
“嗯。”舒琬回握住了方书雅的手,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道,“先生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妈妈您放心,我会陪在他的身边。”
“其实,我眼里的郁先生没有那么的痛苦与压抑。我想,一开始他或许是在学他父亲的为人处事,但这么多年下来,那些学到的品质,已经和先生自己的性格融为了一体,成了先生的一部分。他没有再学习谁,他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