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秀也在斟酌,该怎么开口劝他跟西寨分道扬镳。
一时,两人都没话,房间陷入奇怪的沉默。只有捣药声在“咚咚咚”,有规律地响着。
李禅秀刚要开口,陆骘却忽然出声,吩咐宣平:“让小厮先出去。”
李禅秀微怔,回神后忙打断:“陆公子可是有紧要事要说?”
陆骘迟疑,倒也不算紧要事,但……
“是跟沈姑娘有些关系,不好让底下人听去。”陆骘斟酌道。
李禅秀笑:“我无妨,陆公子直说便是。”
陆骘明显还是迟疑,半晌,终是叹气,问:“沈姑娘对以后可有打算?”
李禅秀闻言一愣:“以后?”
陆骘点头,道:“你之后是想离开山寨,回军营去,还是……”
说到这,他又顿住,想起来之前,跟宣平的对话。
当时宣平刚想办法,帮他从山下买药回来,说要交给沈姑娘,帮他制解毒的药。
顺便,他们谈及之后该如何安顿沈姑娘。
宣平感叹:“沈姑娘医者仁心,虽是女子,但不在意世俗礼节,救人不论身份,要是能一直留在寨中就好了。”
提到这,陆骘就忍不住责怪他:“昨天你请她帮我治腿就罢了,肩上的伤无大碍,何必也麻烦人家?她毕竟是姑娘家,昨晚那般,实在是冒犯。”
他虽出生在胡人统治的北地,但自小在父母教导下,熟读大周的诗书礼义,深感昨晚那样脱了上衣让姑娘看伤,太冒犯人家。
宣平也知道他古板性子,干脆道:“大哥,我之前打听胡郎中时,顺便了解过,这沈姑娘是流放来的罪眷,一直住在军营里。你想军营是什么地方?沈姑娘在那能过得好?你要是觉得冒犯了她,不如干脆负责,娶她呗。”
陆骘听了当场生气,斥他“胡闹”。
宣平赶紧嬉皮笑脸道歉,只是道完歉,又正色道:“不过说真的,大哥,军营是什么地方,你我都知道,尤其是流放的女子到了那……若沈姑娘真过得不好,不如就让她留在咱们山寨。”
陆骘起初觉得宣平胡言乱语,没个正形,但听到后面,不由也认真思考起来。
他之前从军的地方,边军风气极差,别说是流放到军营里的女子,就是附近清白人家的姑娘,都有被欺辱的。
如果沈姑娘真在军营过得不好,确实不如留在山寨。而自己冒犯过对方,也的确应该负责……
这么想着,陆骘几度斟酌,到底还是开口:“若沈姑娘没有更好的去处,不如留在山寨……”
“咚咚咚!”不远处的捣药声好像忽然变重许多。
陆骘下意识看一眼那小厮,顿了顿,又转回头,继续道:“且昨晚沈姑娘帮我治伤时,我实在冒犯,理应为姑娘负责……”
“咚咚咚——咚!”
捣药声愈响,像携着万钧力道。忽然“哐”的一声,声音戛然而止。
裴二握着断开的药杵,僵住。
“哎呀,这怎么……这药杵还断了?这什么石头做的,质地太差了。”胡郎中惊得脸上肉一跳,赶紧遮掩道。
宣平看到后,幽幽开口:“那杵用好几年了。”一直没断。
这小厮还真力气大不成?
胡郎中:“……这,定是用太久,损毁严重了。”
李禅秀微僵,还没从陆骘方才那番话中回神,就见对方忽然目光审视看向裴二。
他顿时心中一紧,刚想开口打断他注意,陆骘却已经看着裴二道:“你不是东寨人?”
虽是问句,语气却肯定。
裴二低头看药杵,遮掩目光。
宣平忙解释:“大哥,他是西寨来的,是……”
话没说完,陆骘忽然抬手打断,目光仍盯着对裴二,道:“你抬起头。”
说着,并示意推轮椅的管家,将自己推过去。
李禅秀见状,忙也起身,快步跟过去。
裴二心知已经被察觉,干脆也不遮掩,蓦地抬起头,乌黑眸子直视陆骘。
轮椅忽然止住。
房间内气氛好似凝滞。
陆骘定定看他,目光带着审视,终于捕捉到一瞬熟悉的感觉。是之前在议事厅和宋大当家对峙时,也短暂出现过的感觉。
他瞬间眯起眼眸,语气危险,肯定道:“你不是山寨里的人。之前你藏在屋顶,偷听我与宋万千说话。”
话音落,屋内众人顿时紧张。宣平和管家当即拔刀,警惕看向裴二。
李禅秀见势不对,忙挡到裴二面前。裴二却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挡得严严实实。
“沈姑娘?”宣平微惊,但忽然想起昨晚李禅秀见到此人,很快就把人要来捣药,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本就认识!
陆骘目光也愈发锐利,之前在议事厅时,他还不确定,以为只是一瞬错觉。现在见到裴二,几乎可以断定,当时屋顶上确实有人。
裴二将李禅秀护在身后,冷静看向他们,承认道:“不错,是我。”
陆骘微眯眼眸,继续道:“你是山下来剿匪的人?”
这次裴二还没承认,李禅秀就从他身后站出来,反将他挡在身后,对陆骘道:“陆公子,请别误会,诸位也别紧张,他是……”
他咬咬牙,干脆道:“他是我夫君,听说我被抓了,担心我,才会潜入山寨,我们没有恶意。”
话音落,对面三人瞬间愣住。
陆骘似乎怔了怔,片刻后,神情明显闪过一瞬尴尬。
宣平更是“啊”一声,直接道:“沈姑娘,你居然成亲了?”
裴二:“……”
他忽然攥住李禅秀的手,目光幽深,扫过陆骘和宣平。
陆骘轻咳一声,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尤其还是当着人家夫君面说的,明显更尴尬几分,忙抬手令宣平两人收刀。
“既是误会,那大家就都坐下来,好好谈吧。”他抬手捂着唇,一阵咳嗽,像是身体忽然变差了似的。
估计是没这么尴尬过。
咳完,气氛终于缓和些后,他才又看向裴二,审视道:“你应该……不止是沈姑娘的夫君,是山下的士兵?甚至,不是普通士兵。”
宣平闻言,顿时又紧张起来。
李禅秀救过陆骘,心知有些话,由自己来说更合适。
他不由站到双方中间,看向陆骘道:“我……夫君的确是山下士兵,不过眼下这不重要,陆公子,你为人正派,先前宣平将我和胡郎中掳来,被你训斥,宋大当家劫掠村落、火攻山下军队,你也都不赞同,既如此,何必还与宋大当家他们同流合污呢?”
陆骘不是傻子, 一听李禅秀的话,便知他是劝降,或者说好听点, 叫招安。
由此他也更断定, 裴二的身份不是普通士兵,至少是个有一定指挥权、能决定事的人。
他看着两人,思忖片刻,忽然猜到什么, 道:“看来你们已经有了攻山计划, 甚至……已经做好准备, 确定攻山时间了?”
宣平和他身后的管家一听,立刻更紧张起来, 不约而同看向李禅秀三人。
毕竟这次情况和以往不同,以往那些官兵可能找半天,都找不到山寨具体在哪。可这次, 他们直接被人潜入了,谁知道山寨布防被这小子摸清多少?
李禅秀和裴二都不动声色, 不泄露分毫情绪, 让人无法从反应上推断,陆骘说的到底对不对。
至于胡郎中,心知自己是个脸上藏不住秘密的, 早在陆骘开口前, 他就已经躲在裴二身后, 借对方身形,挡着自己。
一时, 陆骘也摸不准自己猜的对不对,但都被人潜入寨中了, 情况想必也被摸清不少,攻山只是早晚问题,不会拖太久。
他不由轻叹,能在攻山之前,还特意拉拢招降,沈姑娘和他夫君对他们也算仁义了。
何况沈姑娘对他还有救治之恩,不计较之前被绑来的事。按说,对方这样好言相劝,他不该不识好歹,只是……
陆骘轻轻摇头,道:“多谢沈姑娘好意,只是……山寨不是陆某一个人的山寨,恕我不能答应。”
李禅秀心知他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人,没指望一次就说服他。
再加上之前裴二分析,说陆骘不会先对宋大当家动手,他很快猜测,陆骘可能不想背刺西寨。
想到这,他不由道:“陆公子此言差矣,正因为山寨不是您一个人的山寨,您才要为大家考虑后路。西寨的宋大当家是什么人,想必您也清楚,有些人上山,最初可能只是出于无奈,并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但跟着宋大当家一起,只会越陷越深。您何不带着他们弃暗投明,重寻生路呢?”
陆骘闻言,一时陷入沉默。
若他没被通缉,此时是该弃暗投明。不,若没有通缉,他根本不会上山。只是,他确实也不该连累宣平他们。
还有西寨,陆骘其实很清楚,和宋大当家分道扬镳,是早晚的事,但在这个当下……
他微微蹙起眉。
宣平了解他的想法,见状看了看在场人,迟疑开口:“沈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大哥不是在意宋大当家那些人,而是……我们当时是被西寨三当家带上山的,其实算是救吧。”
当时他们被追杀,遇上三大家一行人,跟他们不打不相识。之后为有个庇身之所,就受三当家邀请,跟他上山了。
“三当家这个人,说好不算好,说坏……也只能说是跟错了人。当初上山,我们帮忙重建山寨,但他们也给我们一个安身之所,要我们在山寨被围的时候背刺他们,这我们实在做不来。”
宣平语气为难,他听得出李禅秀是好意,但又觉得不能背叛山寨。
李禅秀闻言,正色道:“既如此,你们更应该拉那位三当家一把,免得他和其他人一样,跟着宋大当家一起越陷越深。这不是背叛他们,是挽救。”
顿了顿,想到梦中他们很可能就是被宋大当家坑害,李禅秀又提醒:“你们顾虑西寨的其他兄弟,对宋大当家没有恶意,甚至容忍,但他未必这么想。他屡屡被陆公子压制,不能做想做的事,恐怕早有不满,万一他心生恶念,先下手,到时吃亏的是你们。”
宣平闻言一怔。
陆骘也蹙紧眉,他倒不觉得宋大当家敢现在就跟他闹翻,除非有人在旁挑拨……忽然,他想起昨晚的火攻,脸色微变。
以宋万千的脑子,绝想不出这个办法,到底是谁给他出的主意?若是那人在旁挑拨……
正这时,谭云忽然来禀,说西寨有个小厮来找宣平。
宣平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说:“我出去看看。”
说着他转身就匆匆离开。
李禅秀看了一眼,很快转回视线,继续劝说陆骘。
利害都已经摆清,对方如果还有犹豫,那只可能是因为之前遭遇和被通缉,对边军不信任。
想到这,他忽然拉着裴二,到边上商量。
裴二一走,胡郎中面前瞬间没人遮挡,顿时有些慌。正好他抬头又对上陆骘的目光,不由干笑两声,忙转过身,面壁而站。
陆骘:“……”
他摸了摸脸,狐疑看向身旁管家,他长的很吓人吗?
李禅秀很快回来,还拉着裴二的手。
这次是裴二开口:“如果你不信任边军,我可以保证招安之后,放你和你的心腹们离开。”
顿了顿,他又补充:“只能是几个。”
说完,他转头又看一眼李禅秀。说真的,他觉得这样招安,意义大打折扣,虽然能降低此次剿匪伤亡,但如果陆骘离开后另起山头,还得再剿。
李禅秀见他看过来,下意识握紧他的手,冲他一笑。
裴二:“……”
不过沈姑娘说的也对,陆骘这人本性不坏,落草也是迫不得已,离开后应该不会另起山头。他很快又别别扭扭地想。
陆骘听到这,目光微动,明显已经动摇。
忽然,宣平快步走进来,俯身在他耳旁不知说了什么。
陆骘脸色骤变,不可置信般抬头,目光锐利看向宣平。
宣平神情严肃,确认地点了点头。
陆骘脸色骤沉,回神后,忽然对李禅秀和裴二道:“抱歉,两位,我有事需暂离一会儿,方才的事……”
他语气顿了顿,才接着道:“我们等会儿再谈。”
说完,他和宣平、管家两人就匆匆离开,房间的门也被关上。
裴二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一眼,很快退回来,说:“有两个人守在外面。”
李禅秀也看一眼,是谭云和另一个昨天同样在陆骘房间的青年,应该都是心腹。
毕竟裴二的身份被发现,他们又还没谈拢,不可能直接放他们在这不管。
“他们不是我的对手。”裴二又补充一句。
言下之意,这两个人守不住门。
李禅秀点了点头,不过陆骘刚才明显已经被说动,他们可以先耐心等待一阵,倒不必急着离开。
但陆骘为何忽然离开?宣平跟他说了什么?是寨中发生了什么事?
正皱眉思索时,耳旁忽然又响起裴二的声音,语气幽幽:“那个姓陆的,昨晚真的冒犯你了?”
李禅秀“呃”一声,骤然抬头,一时没回过神。
裴二一见,以为他真被轻薄了,忽然咬牙:“不招安了,我去杀了他!”
“……哎等等!”李禅秀忙拉住他,目瞪口呆,道,“你在乱想什么?只是他腿上和肩上受伤,我帮他处理了一下。”
裴二被拉着胳膊,语气仍是幽幽:“可他说冒犯了你,还……”
他抿了抿唇,闷声说:“他还要负责。”
只是治伤的话,也需要负责?
李禅秀呆怔,道:“我怎么知道?真的只是处理伤,没做别的。”
谁知道陆骘为什么会这么说?不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解释?简直像……妻子在向吃醋的丈夫解释。
一直“面壁”胡郎中听见,生怕小两口闹别扭,赶紧转过来,帮忙解释道:“是啊小裴,你千万别误会,我当时也在,你娘子就是帮他处理了一下伤口。只是处理伤口时需脱些上衣,这你在伤兵营时,不也是这么被沈姑娘处理伤的?”甚至你露的还更多呢。
“我估计是陆公子为人保守,又不知你娘子已经成亲,才说了那番话。”胡郎中劝和道。
裴二脸色总算好许多,只是语气仍有些闷:“他想得倒美。”而且还挺会想。
当初在伤兵营时,他都没想到这点。
心中懊悔。
但话说回来,伤兵营里被看伤的人那么多,谁会像陆骘……这么厚颜?痴心妄想!
李禅秀越听越觉得古怪,干脆他也转过身,学胡郎中“面壁”去了。
可能裴二只是情急之下……关心他吧。毕竟就算是朋友,听说对方被冒犯,也不可能不关心一句吧?
院中,陆骘轮椅停下后,转头沉声问宣平:“这消息确定?他们真劫了官盐?”
“确定。”宣平点头,“不仅如此,还是上头有人故意让他们劫的。”
顿了顿,见陆骘脸色暗沉,他又紧声提醒:“大哥,看来这雍州官场也不干净,难怪最近附近几个县城都缺盐。宋大当家这么做,是在玩火自焚。”
陆骘何尝不明白?原本他没想这么快就跟宋万千切割,但眼下,却是不切割都不行了。
“给你传消息的是谁?”陆骘回神后,忽然问。
宣平脸色忽然有些尴尬,轻咳道:“我在三当家身旁有个眼线,叫阿福,他来跟我说的。”
说完见陆骘脸色沉凝,又道:“大哥放心,他平时不直接来找我,这次是事情重大,才特意跑一趟。”
陆骘摇头,说:“我总觉得心中不安,你去把他叫回东寨,另外,叫大家都准备一下吧。”
宣平闻言一怔,不由看一眼不远处李禅秀他们在的厢房,心中思忖:大哥这是不是……已经打算接受招安了?
但他来不及多想,赶紧转身,先让人去找阿福。
他走后,陆骘挥挥手,让其他人都去收拾,一个人独自坐在院中。
裴二和李禅秀隔着窗缝看院中情形,片刻后,裴二说:“他会同意的。”
李禅秀不由转头,看向他带着笃定神情的侧脸。
宣平派去找阿福的人迟迟没回,直到快半个时辰后,对方才脚步匆匆回来,红着眼角道:“四当家,阿福他……”
宣平心中“咯噔”,忙紧声问:“他怎么了?”
来人抹了抹眼,声音微哽:“我到西寨一直没找到阿福,几番打听,才听说阿福他、他被大当家派人抓去,说他通敌,已经、已经叫三当家给杀了。”
宣平闻言一怔,过了许久,才哑声问:“你确定,是三当家杀的?”
西寨的一处院落中,三当家坐在空落的石桌旁,手中拿着一把沾血的刀。
就在今早,小弟阿福还跟他一起来过院中,跟在他身后嘴贫,说他拿的书倒了,说他说话怪有文采……
才不过半天时间,他的刀上就沾了阿福的血,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就那么突然在他面前倒下。
他这把刀沾过敌对山寨人的血,沾过来剿匪的官兵的血,甚至还侥幸杀过一个胡人,沾了胡人的血,却是第一次沾兄弟的血。
大哥当时在旁夸他做得好,说这才是他的好三弟,对叛徒就该这样。
他却想起自己刚被大哥叫去时,被告知阿福是四当家的眼线,被逼要杀了阿福时,这个平时鬼机灵、被他瞪一眼就怂的小子,竟然铁骨铮铮,挺着一看就很瘦弱的胸膛,不怕死地跟他说:“三当家,你动手吧,俺不怕死。三当家,俺对不起你,但你不是说了,咱们跟东寨都是兄弟!”
三当家握刀的手忽然一颤,只觉刀上的血还是烫的。
他想不明白,明明二当家他们刚上山时,大家一起相处挺好,怎么现在日子好过了,反而要你死我活。
忽然,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一个跟阿福穿着同样衣服的小厮跑来,小声犹豫道:“三当家,四当家刚才派人来找阿福。”
三当家骤然回神,忙背过身,抬手抹了抹眼,哑声道:“你去跟四当家说,阿福……阿福被埋在后山那棵松树旁,现在去救,还来得及。”
小厮听了一怔,回神后,忙匆匆离开。
李禅秀和裴二还在等陆骘决定,却见宣平忽然和几个人一起,抬着一个胸口染红的人进来。
“沈姑娘,求你快救救阿福。”宣平一进来,就声音干哑地请求。
李禅秀微愣,忙疾步过去看情况,胡郎中也赶紧跟过去。
“快,先把他衣服解开。”李禅秀催宣平等人。
宣平忙抖着手去解阿福胸口的衣服。
裴二顿了顿,才走过去,问:“他是谁?”
宣平解完衣服,后退一步,手上还沾着血,哑声说:“是我安排在西寨的一个眼线,被宋万千发现……”
说到这,他咬了咬牙。
裴二闻言面色一变,忽然到院中放了一个烟火。
然后,他和坐在院中的陆骘目光对上,远远对视。
良久,陆骘声音沙哑:“如果我没猜错,刚才那是攻山的信号?”
裴二沉默,没有否认。
他和张虎约定的攻山时间是今晚,但有特殊情况的话,他会另发信号。
他虽然不知这个叫阿福的眼线偷听到了什么,但宋大当家直接把人杀了,俨然是打算动手,和东寨彻底撕破脸,说不定已经带人围寨。
情况有变,再等晚上攻寨,已然来不及。
山下,张虎看到信号,面色微变,忙去跟李千夫长耳语。
李千夫长听完,立刻下令:“众人,按之前计划,攻山!”
在他们不远处,永定镇的驻兵们颓丧坐在地上,不少被烧伤的士兵正痛苦呻-吟。
钱校尉的手臂也被烧伤,此时也坐在地上,脸色灰败。
忽听隔壁军整装待发,他急忙起身,不顾手臂疼痛,一个踉跄赶过去:“李千夫长,李兄弟,你们是不是要攻山?是不是有攻打山寨的办法?带我们一起吧,我这……”
他转头看一眼身后的残兵,语气早没了之前气势,哀求道:“你看,我这是立了军令状出来的,败成这样回去,定是个死罪。而且你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我身后这帮兄弟。”
李千夫长蹙眉看向他,心中为难,不知钱校尉能不能信任。裴二兄弟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他若是办砸了……
正这时,张虎走过来,低声道:“裴百夫长也料到这情况了,他说钱校尉如果来求,可以把守山崖旁那条小道,防止山匪逃脱的任务交给他。”
钱校尉一听,忙激动说:“好好好,我去守小道,那位裴百夫长明智啊,我在那吃了亏,今天绝不叫一个山匪从那里逃出来!”
钱校尉刚在那条小道大败,一听让他去守小道,顿时满心都是雪耻的念头。何况他立了军令状,就算不为别的,只为回去能不被处死,也得好好完成任务,争取立些功劳。
裴二也是想到这点,才多交代张虎一句,这样他们这边能多些人手去攻寨。
钱校尉身后的士兵听闻,也都忍不住站起,个个眼睛充满杀气,咬牙想一雪前耻。
李千夫长见状,咬咬牙道:“好,那守小道的任务就交给你。”
说罢,带着自己的五百人,按裴二给的计划上山。
院中,裴二和陆骘对视,沉默良久。
终于,陆骘转动轮椅,经过裴二身旁,说了一句:“寨中还有一条秘密通往山下的路,宋万千他们不知道,你等会儿让沈姑娘和胡郎中从那离开。”
说完,他继续往前。
裴二这时转身,忽然开口:“我和我妻子之前说的那些话,现在仍算数。”
陆骘一顿,片刻后,似乎笑了笑:“多谢。”
说完转动轮椅,继续往厢房去。
厢房内,李禅秀和胡郎中一起紧急处理,终于将阿福的情况稳住。
他抬起头,松了口气,刚要用手背擦拭额上的汗,不知何时进屋的裴二忽然走到他身旁,拿出一块随身带的绢布,仔细帮他擦了擦。
李禅秀一僵,余光看一眼在场众人,不好表现出异常。
宣平这时急声问:“沈姑娘,阿福救回来了?”
陆骘也看向他,目光比宣平沉稳许多。
李禅秀点头:“动手的人刀法很精准,没伤到要害。”
宣平一愣,神情忽然有些复杂。
陆骘这时忽然开口:“宣平,你和谭云他们一起,带着阿福、沈姑娘、胡郎中他们,立刻从密道离开,要快!”
他语速很快,但从容不迫。
显然,他和裴二想法一致,宋万千让三当家杀阿福,是已经做好和东寨决裂的打算。估计是清楚阿福告密后,他知道了他们劫官盐的事,不可能容忍。
甚至,宋万千可能已经在调派人手,准备围攻东寨。东寨人手少,以防万一,必须先把宣平、沈姑娘、阿福等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