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鹿血酒喝多了,他觉得头有些晕,也有些热。
肩上忽然一沉,一阵熟悉温暖的气息围拢而来。
他很快睁开眼,转头看向来人。
裴二将怀里抱着的厚衣披在他身上,低头哑声说:“天冷,你又畏寒,别冻着。”
他一边说,一边帮忙将披上的厚衣拢好。只是做完这些,他手仍没松开,也没推开,仍低着头,一双黑眸认真注视李禅秀。
李禅秀也正呆呆看他,反应好像比平时慢一拍。他眼中氤氲着光泽,眼睫纤长浓密,偶尔轻轻动一下,被篝火烘过的脸颊薄红。刚才披衣服时,怎么折腾他,都乖乖的,好像不知道反抗。
裴二心脏漏跳,血液好像在沸腾,嗓子一阵发干发紧。也不知今晚怎么回事,他如此躁动不安,好像需要做些什么,好像需要肆意发泄什么。
隐藏在心底的本能驱使着他,尤其面前人这么乖乖看着他,更助长了他的野望。
他轻轻抬手,指背落在李禅秀柔软的脸颊。
对方一动不动,仍仰头看他的乖顺模样令他心尖一颤,拇指忍不住拂过对方被风吹落的碎发,接着缓缓低下头。
漫天星子的夜空下,烽台落下的阴影角落里,李禅秀被按住肩,后背抵着城墙,裴二宽大的手覆在他脸侧,低着头越靠越近。
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眼底醉意朦胧。那碗鹿血酒好像控制了大脑,让他忘了思考和反应,只呆呆看着对方越来越近,近不到呼吸好像拂过脸侧。
就在唇瓣将要相触时,一阵寒风吹来,李禅秀酒意顿时醒了一半,慌忙转开头。
裴二低头落空,薄唇擦过他脸颊。被擦过的地方瞬间像被炙烤过,变得滚烫。
裴二也一僵,唇落在他微凉的乌发上。紧接着,身体骤然被推开。
李禅秀低着头,语气慌乱:“那个,徐阿婶的儿子应该回来了,我去把馒头拿给他。”
说完也不看裴二,低着头从对方身旁离开,脚步甚至有些慌乱。
直到下了烽台,寒风吹散酒意,他也彻底清醒。转头再望向烽台,可城墙太高,夜色又暗,看不出裴二是不是还站在那。
他深吸一口气,懊恼地扶了扶额。明知鹿血酒的效果,自己又不善饮酒,怎么还是喝醉了?
而且自己喝醉就罢了,裴二也……
想到方才情形,他脸仍止不住一阵热,心跳也不平静。定是鹿血酒的效果还在。
他忙练起吐纳法,尽量规律呼吸,让自己尽快平静。
听到有脚步声从城墙上传来,应该是裴二下来了,他忙转头,继续离开。
裴二没跟来,但他拿着徐阿婶让帮忙带的馒头,到劳役们住的地方时,却见对方站在门外。
“我拿进去吧。”裴二伸手过来,语气平稳,好像也已经恢复正常。
李禅秀克制着不去想之前的情形,闻言摇头说:“我拿给他就行。”
裴二闻言蹙眉,那些劳役可能大都已经休息了,他实在不放心对方一个人进去。
这么想着,他干脆道:“那我跟你一起。”
说完便转身拉开门,自己在前带路。
李禅秀无奈跟上。
昏暗的土屋内,不少劳役竟然都还没睡,尤其屋中央有十几个人聚在一口大锅旁,手里都拿着碗筷,目光紧盯那口锅,口水忍不住吞咽。
看见穿着甲衣的裴二进来,不少人回神,吓得都慌忙跪下。
李禅秀抱着一包裹馒头,目光四处打量,寻找徐阿婶的儿子。
但这些人都跪下后,他视线却很快被中间那口大锅吸引。
锅里正咕嘟冒着泡,蒸腾的热气飘散出阵阵羊膻味,这竟是……在炖羊肉?
李禅秀面上露出惊讶,这些看起来面黄肌肉,穷苦到连买药钱都没有的劳役,竟然在大晚上炖羊肉吃?
屋里的劳役, 有不少是之前跟李禅秀同一批流放来的。
李禅秀清楚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很穷,别说吃肉,在流放来的路上时, 不少人能不被饿死, 就已经是万幸了。
所以见他们竟然大晚上在炖羊肉吃,李禅秀多少有些惊讶。不过他此刻也没多想,目光继续在人群中寻找徐阿婶的儿子。
裴二这时开口,直接替他问:“丁成海在不在?”
锅旁跪伏的劳役中, 有几人忽然害怕得颤抖一下。
半晌, 跪着的人里有一个举起手, 慢慢半直起身,干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回、回军爷, 我是丁成海。”
李禅秀看到他,目光微亮,忙避开跪着的人, 走过去道:“丁大哥,是我, 徐阿婶让我给你带些东西来。”
丁成海看见他, 吃了一惊,道:“沈姑娘?”
李禅秀流放来的路上生过一场大病,多亏徐阿婶和他照顾。之前流放来时, 他跟徐阿婶一家人时常互相搀扶着走, 此时他走到丁成海面前, 也下意识伸手去扶对方。
丁成海看他一眼,又小心看他身后的裴二, 不敢起来。
裴二看着李禅秀伸出去的手,目光幽暗, 扫一眼众人后,淡声道:“都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这才都松一口气,拖拖拉拉站起。只是他们见裴二穿着甲衣,而且一看就是当兵里的头,多少还是有些拘束,尤其是围在锅旁的那些人。
李禅秀这时已经将馒头交给丁成海,问他收没收到衣服和被子。
丁成海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壮小伙,虽然因为干苦力,整个人显得黑瘦,但身体底子在那,看着比其他劳役都高,五官也端正。
裴二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比了比,确定不如自己高,又走回李禅秀身旁。
丁成海此时已经知道他竟然是李禅秀的夫君,而且还是个千夫长,微怔片刻后,忙语气干巴巴地替李禅秀高兴。
接着他挠挠头,好像和李禅秀拘谨了起来,说衣服和被子自己都收到了,又问自己娘亲和妹妹在军营里如何,有没有受欺负。
李禅秀笑着将徐阿婶的小阿云的近况告知他,并让他放心:“如今我在药房干活,又被将军提拔为军医,可以照顾她们。”
丁成海听了,忙一阵感激,道:“难怪今天回来,就听许大他们说将军带了个女郎中来给大家看病,没想到竟然是你。”
李禅秀闻言浅笑,说完这些,才看向他手中拿的碗筷,不动声色问:“对了,你们……这是要吃羊肉?哪来的羊?大家一起凑钱买的?”
方才他就看见对方手里的碗筷了,心中着实讶异。别人就罢了,徐阿婶一家有多穷,他是十分清楚的。
流放来的路上,徐阿婶的女儿小阿云生病,差点死去,一家人却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丁成海当时为了救妹妹,去跪求押送的官兵,被抽了十几鞭,也没求来一点药和粮食。
最后还是李禅秀看不下去,偷偷拿出自己的药和碎银,接济他们。
所以他实在有些好奇,丁成海怎么会忽然有钱吃羊肉?总不会是城墙上的日子,比军营里好过?
丁成海闻言,脸色却微变,一时支吾。
锅旁的那些人也忽然紧张,目光不时往这边看。
裴二原本正百无聊赖听两人说话,察觉屋内气氛有变,立刻也警觉起来。
李禅秀余光注意到周围变化,面上浅笑不变,试探问:“是……不能说吗?”
丁成海跟他也算是熟识,何况自己妹妹的命还是李禅秀救的。他一向感激李禅秀,闻言咬咬牙,忽然不顾锅旁那几人眼神阻止,开口道:“沈姑娘,这羊是我们捡的。”
“捡的?”李禅秀惊讶。
“对。”丁成海点头。干脆道,“是在长城外面捡的。”
大约也就是十几天前,他们有人去长城外运沙子时,捡到一只不知是被什么猛兽啃了半只腿的死羊。
长城上的罪囚日子过的都苦,平时也就勉强能吃个半饱,肉什么的,想都别想。当时看到那只死羊,运沙子的十几名劳役眼睛都绿了,赶忙趁看守不注意,把羊藏在运沙子的车底。
回来后,那些人就将羊剥皮炖了,美美吃了两天。
说来也巧,这之后,他们再出去运沙子,总三五不时就能捡到只死羊,这段时间以来,已经陆续捡到三只了。
虽然也有人觉得怪异,但饿极了,谁还管那不多?而且羊肉是大家分着吃,众人也都默契保密,不说出去。
只不过,因为羊肉有限,大部分人只能分一碗,只有运沙子的人能一次吃到饱。
所以最近几日,劳役们都抢着想去运沙子。丁成海瞧着也眼热,找到军吏好说歹说,终于让他今天去运沙子。
而他运气也格外好,挖沙子的时候找了个借口去方便,竟让他捡到两只死羊。今晚刚回来时,屋里的劳役们差点没把他当英雄捧起,大家当场就剥了一只羊,先炖上一部分,剩下的打算烤着吃。
只是羊肉还没炖好,李禅秀两人就来了。
丁成海说完,有些小心地看李禅秀旁边的裴二一眼,忐忑道:“裴军爷,这羊……不是我们偷的。”
锅旁的众人也都紧张起来,他们之所以瞒着这事,主要是怕士兵们知道后,会把羊截胡,这样他们就没得吃了。
虽然士兵的伙食比他们劳役要好,但也没好到可以顿顿大口吃肉的地步。现在有不要钱的羊肉,谁不想吃?
锅旁的一名劳役回过神,忙从锅里舀一大碗肉出来,小心端到裴二面前,讨好道:“军爷,您先吃。”
虽然刚进屋时,就闻到一股羊膻味,但这会儿羊肉端到面前,却有一阵肉香。只是应该还没炖好,肉紧紧附在骨上。
裴二没接,转头看向李禅秀。
李禅秀听了丁成海的话,正蹙眉思索。
这事实在怪异,长城外哪有那么多死羊等着人去捡?守株待兔都没这么容易守到。而且就算有死羊,在塞外那种地方,也更可能会被野狼啃食,等不到人去捡,除非……
除非是有人故意想让他们捡?
李禅秀脸色微变,忽然道:“你们不是捡了两只羊?快把剩下那只拿出来给我看看。”
劳役们闻言,互相看一眼,以为他想把羊拿走,都舍不得拿出来。
裴二见状,直接取下腰间刀,刀鞘在桌上敲了敲,目光扫视众人:“快点。”
众人顿时都踌躇害怕,可还是没人动。最后丁成海咬咬牙,从床底拖出那只死羊。
李禅秀立刻让人点灯,拿着油灯蹲下身查看。
越看,他越心惊,尤其看到羊身上秃毛部位的血点以及羊蹄上的白斑时。
忽然,他捂住口鼻起身,将油灯放下,另一手拽住裴二后退,对众人道:“所有人都先出去,睡了的人也叫醒一起,生病的除外。”
说完看向那口锅,又道:“把火灭了,锅抬出去。死羊和剥下的羊皮也都抬出去,别直接用手碰,找不穿的破衣包着,等会儿和衣服一起烧掉。”
劳役们一听要烧,顿时哗然,一个个都不舍得动。
裴二一见,直接到外面叫士兵来做,同时将这些劳役都“驱赶”出去。
很快,屋外点起火把,士兵们来来去去忙碌,都在安李禅秀说的办。
裴二站在李禅秀身旁,皱眉看着这一幕,压低声问:“羊有问题?”
李禅秀点头,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梦中后来,曾有一场席卷北胡和大周的瘟疫,持续近十年,造成数百万人死亡,直到李禅秀的梦结束,瘟疫都还没结束。
而这场瘟疫,最初就是由牛羊传给人。
方才他仔细看了那只死羊,皮上的血点以及羊蹄上的白斑,都与梦中染疫死的那些牛羊情况一致。
只是梦中那场疫病是在三年后才爆发,他没想到,此时就已经有牛羊染这种病了。
再想到那些生病的劳役,以及那两名疑似得风寒的士兵,李禅秀忽然抓住裴二衣袖,紧声道:“快,让人去问问那两名生病的士兵,他们是不是也吃过羊肉?接没接触过生病的劳役?”
裴二忙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急,接着转身吩咐士兵去问。
不多时,去询问的士兵就小跑回来,禀报道:“千夫长,沈郎中,那两名士兵确实吃过羊肉,说是一个劳役分给他们的烤羊肉。属下刚才也去看了,那个劳役没生病。除此之外,他们没接触过别的劳役。”
李禅秀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就是说,这两名士兵其实也是吃羊肉感染上的,并非是被生病的劳役传染。
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梦中那场疫病并不是一开始就容易感染,而是第一年爆发了几次后,才忽然大规模感染。
梦中游医也曾说过,疫病刚出现时,传染性并不强,最初只在一些偏远村落出现。是后来传染的人越来越多,才出现变化。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现在就有羊得这种病死,但在人当中爆发,是在三年后。应该是疫病起初传染性不强,且只是在偏远地方出现。
这个推测让李禅秀一直提着的心,总算稍微放下一些。
此时,没生病的劳役已经都被士兵们赶到外面,挨个站好。生了病的,想出来也不被允许。
那锅羊肉和死羊,以及剥下的羊皮,也都被放在一起。
李禅秀点点头,对裴二道:“这些羊得了疫病,那些生病的劳役和士兵,应该都是吃了羊肉的缘故,把羊皮、羊肉和羊,都烧了吧。”
话音一落,对面的劳役们顿时都露出哀求神色。他们平时吃不饱穿不暖,好不容易有点羊肉能吃,实在舍不得。
有人甚至想,病羊就病羊,反正以前在家里时,病死的鸡也不是没吃过,不都没事?
正这时,一名透过窗户看见屋里情况的士兵忽然喊:“千夫长,沈郎中,有个生病的劳役吐血了。”
刚才还在想病羊也能吃的劳役顿时脸色发白,其他同样吃过羊肉的劳役也都面露惶恐,害怕起来。
丁成海同样吃过羊肉,此刻也禁不住紧张。
李禅秀一听有人吐血,神色微变,立刻要去查看。但刚抬脚,手臂忽然被攥住。
裴二神情紧绷,紧紧攥着他,手如铁箍一般,不说话,却也不放手。
李禅秀从他眼中看出担忧,一点点掰开他的手,安慰道:“放心,这个病暂时不那么容易传染。”
说着,让人将自己的药箱拿来,从中取出一块绢布条,蒙住口鼻。幸亏来之前,陈将军跟他说这件事时怀疑过是疫病,他事先有准备。
接着他又拿出多余的绢布条,分给其他士兵,告诉他们蒙住口鼻后,才可接触病人。
裴二也拿了一根,蒙住口鼻后,立刻跟上他。
李禅秀一路紧蹙眉,进屋查看那名病人的情况。谁知那人吐了一阵血后,忽然气绝身亡,没能救回。
李禅秀救人失败,心中一阵沉重。
但检查完死因后,他眉心却微松,不像之前皱得那么紧。
病人是胸口曾被重物砸过,才突然吐血死亡,并非因为疫病。
李禅秀心中的担忧总算稍减一些,梦中那场疫病最初确实容易让感染的人死亡,但大多是高热时忽然气绝,并无吐血情况。刚才见这人突然吐血死亡,他险些以为是早期疫病症状更严重,与后期不同。
不过经历这一变故后,那些劳役都以为那人是因疫病死的,个个吓得脸色发白,不敢看再那些羊肉。
正好陈将军得到消息,此刻匆匆赶来。听李禅秀说完情况,他当即下令:“烧了,通通都烧了!”
“还有刚才死去的那名劳役,尸体最好也用火焚。”李禅秀又在旁建议。
这都是梦中那位游医处理疫病时用的手段,刚才那名劳役虽然是受伤死的,但他确实也得了疫病。
一听要把尸体烧了,众人脸色又变。在他们看来,这与挫骨扬灰无异。
虽然只是个劳役,但染病的又不是只有劳役。
众人目光一时都投向陈将军,等待他做决定。
陈将军神情也犹豫, 现在劳役这么处理,之后万一有士兵死了,岂不是也得这么处理?
戍边的兵最苦, 从军几载, 甚至十几载,最后连个尸骨都不能回故里就罢了,还要被烧成灰,只怕众人心里难以接受。
裴二站在两人中间, 目光看到李禅秀的焦急, 也看到陈将军的犹豫。
忽然, 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将军, 现在处理,疫病未必会扩散开。但如果处理不彻底,万一疫病扩散, 让士兵们也都染病,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士兵闻言, 脸色顿时都变了, 尤其想到不久前才吐血身亡的那个劳役,一时人人脸上都掩不住担忧和害怕。
李禅秀清楚那名劳役的死因,见状担心惶恐情绪在军中蔓延, 致使军心不稳, 忙开口说出实情, 安抚众人:“目前还没有人因疫病死亡,大家先不必惊慌。”
但说完, 他还是强调:“不过,那名劳役确实也染了疫病, 尸体不火焚,很有可能传染给其他人。为防止疫病在军中扩散,该谨慎的,还是要谨慎。”
说完,他又看向陈将军。
陈将军听完他和裴二的话,终于咬牙决定:“把尸体也烧了。”
裴二和沈姑娘说的都对,眼下还没有士兵因疫病死亡,真正要做的是赶紧阻断传染,而不是顾虑之后的事。
陈将军下令后,没人敢不遵。很快,那锅羊肉和剥下的羊皮,以及那只还没被动的羊,都被堆在干柴上。不久前死的那个劳役,尸体也被抬到另一堆干柴上。
火把点起,火光映亮周围一张张恐惧担忧的脸。
陈将军心中也一阵沉重,尤其想到若不是李禅秀意外发现此事,等真正发现时,疫病恐怕已经在军中传开,
他忍不住一阵后怕,忽然转身厉喝:“谁让你们把死羊捡回来吃的?”
那些劳役顿时都吓得跪下,惶恐害怕,身体不住打颤。
李禅秀蹙眉,这些劳役因是罪囚,平时待遇差,吃不饱,把死羊捡回来吃时,应该没想那么多,但……确实险些酿成大祸。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防止疫病扩散,以及……这些羊是哪来的?
“沈姑娘,你可有治疗疫病的法子?”正思索时,陈将军也转回身问他。
“这……”李禅秀蹙眉。
他梦中经历过那场瘟疫,倒是知道该如何应对军中爆发的瘟疫,但治疗办法……说实在,直到这疫病持续的十年后,都没有能彻底治好它的药方。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药尽快把病人的体温降下来,如果病人能熬过这一劫,就能好。熬不过,就是死。
所以之前李禅秀给生病的劳役、士兵开治风寒的方子降温,倒也没错。不过梦中后来,那位游医经过多方游历,救治无数染疫的病人累积经验,一点点摸索出一个更容易治愈病人的方子,最后在病死途中,托人将药方带给在西南的李禅秀。
李禅秀想到自己在梦中收到药方时的情境,心中不由一阵沉重,目中也似有水光。
好在那老顽童现在应该还在大周和西羌的边界,好好活着。
他很快收回神思,重整心情,道:“回将军,这种疫病我也是第一次见,想要一定治好的办法没有,但有个方子,也许能让治好的可能性高一些,需要将军明早立刻派人去县城买药。”
上次他和胡郎中主要买了治疗风寒和外伤的药,没有应对疫病需要的药材。
陈将军听了立刻点头,道:“好,明早县城门一开,就让人进城买药。”
“另外疫病最重要的是防止传染,请将军立刻将已经染病的人安排一处,不要与其他人接触;已经接触过他们,但没吃过病羊的人,安排住在另一处,先等待几天,看他们会不会生病;最后是接触过染病的人,但没吃过病羊的,最好也给他们单独安排在一处,同样等几天看看,若都不生病,就没事……”
李禅秀又有条不紊地“安排”。
包括又告诉众人要多洗手,注意干净。病人住的屋子也要熏烧苦艾,用醋和石灰驱疫等。
陈将军听了均点头,对身旁心腹道:“都记下,按沈姑娘说的去做。”
李禅秀说完这些,目光又沉凝,似乎欲言又止。
陈将军看出他犹豫,不由道:“有话直说便是,不需顾忌。”
李禅秀闻言松一口气,道:“将军,那借一步说话。”
陈将军微讶,但还是跟他一起走到旁边一处远离人群的地方。
裴二见状,也跟上,走了两步,见李禅秀没说不让,便放心大胆地跟着。
到了僻静处,李禅秀福了福礼,才语气郑重道:“将军,这些羊来历古怪,我看很可能是有心人故意放在那,让劳役们去捡。”
“你是说……”陈将军疑虑,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也变凝重,道,“你说的对,我刚知道这件事时也奇怪,哪那么巧,三五不时就有羊给他们捡?这天上又不下羊……不过,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又是在塞外,莫非……”
“是胡人。”裴二站在两人旁边,语气平静接话道。
李禅秀不由看他一眼,没想到这人平时不聪明,此刻倒跟他想一块去了。
梦中疫病爆发时,有一次,胡人为攻下一座城,就将染病的羊,甚至是病死人的尸体投进城内,导致城内的人也染疫,失去抵抗能力。
陈将军也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胡人,但还有一点不理解——
“他们何必这么麻烦,特意让羊染病,再放在那等我们去捡……”
“如果不是特意,而是羊正好染病死了,干脆利用一下呢?”
李禅秀分析,再结合梦中胡人忽然大举进攻,西北沦陷一事,他忽然有个猜测——
“胡人逐水草而居,靠放牧而生,很可能是北边的牛羊正在大范围染病。”
如今正值深冬,草枯水涸,牛羊又都染病死去,胡人处境艰难,所以才有了梦中那次大举进攻。也许他们最初只想劫掠一番,可没想到大周会那么好打,让他们轻易就拿下西北,险些打到长安。
尤其大周当时也民乱四起,许多地方刚被流民劫掠过,见胡人又来,不少地方守官吓得干脆不抵抗,弃城而逃。这也让胡人看到了入主中原的可能,后来便是更大规模的举兵。
而眼下,这些病羊就是他们先扔过来试探。如果大周戍边的将士或做苦役的人捡回去吃了,疫病传染开,导致守城无力,那最好。
如果没被捡回,对胡人来说也不亏,他们定然也知道这些病羊不能吃。
想到这,李禅秀后背渐渐冒出冷汗。如果这番猜测没错,那胡人的进攻很可能……就在最近几日!
“将军,胡人很可能在近日发动攻击。”李禅秀当即道。
“将军,胡人近日可能发动攻击。”裴二沉眸,几乎也同时开口。
说完,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李禅秀顾不得意外,很快又建议:“陈将军,应速派人去永定等其他驻地询问,看有没有同样情况。如果有的话,可见刚才推测没错,北边的牛羊正大量染病死亡,胡人没吃的,定会大举来攻,应该赶紧告知其他驻地,早做准备。若其他驻地也有疫病,更该及早防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