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观音—— by一枝安

作者:一枝安  录入:07-10

无碍,多读点书就好了。
谢昀一叹,不再与他谈论这个话题:“若你想离开,我随时可以安排。你也不必担心皇祖母阻拦——我与你说这些,你可明白?”朔月不明白。
他的字典里没有安身立命这个词,有的只是契约。
他执拗地盯着谢昀:“我要是能一个人安、安身立命了,你就不许我留在宫里了是吗?”
谢昀久久不语,算作默认。
沉默每过去一刻,朔月的神情就更愕然一分。
愕然之外,还有委屈。
他原以为有了幼时那一段故事,他的职责只会履行的更加顺利。
这些日子谢昀虽然照常生气,臭着脸教训他贪图享乐、不求上进,但肉眼可见地亲近许多,纵容的底线也一再延后。
他原以为……原以为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契约已经柳暗花明又一村——说到这里朔月忍不住炫耀了一下自己刚会背的唐诗。
自己认认真真读书习武,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皇帝,但……但皇帝一直在琢磨让自己卷铺盖走人?
谢昀一针见血:“你没有自己的铺盖,而且那是宋诗,不是唐诗。”
他许久没听到朔月的答复,抬头去看时,却见朔月像樽白玉雕像般安静地站着,眼眶泪光闪烁。见谢昀望过来,朔月抿一抿唇,大滴大滴的眼泪立刻滑落下来。
【作者有话说】
朔月好像一只家养小精灵。

他尝试摆出皇帝的架子斥责:“你哭什么……不许哭!”
朔月不理他,眼泪掉的又凶又急,偏生他只掉眼泪不吭声,黝黑的眸子直直盯着谢昀,眼泪就这么顺遂地滚出来。
谢昀拒绝心软,袖子一拂便出了门。
晚膳时,不出意外地少了个人。
少了个黏黏乎乎的家伙,身边安静的不同寻常,大约是在照月堂里掉眼泪,埋怨他有眼无珠不要自己。
一念至此,谢昀心情更是复杂,一顿饭用得针落可闻。
李崇很有眼力见儿:“陛下,这道菜是公子喜欢的,可要请公子来尝尝?”
谢昀心道,便是不吃饭也饿不死他。
在宫中服侍,最要紧的就是体贴圣心。李崇虽年轻,却是老道。他并不清楚朔月的真实身份,与一众宫人都只当朔月是国师为先帝寻来的客卿,如今又归了谢昀。
谢昀对朔月肉眼可见的重视,合宫上下俱是看人下菜碟的,对朔月自然恭敬,无不称一声公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陛下待公子好,公子自然舍不得陛下,不愿离开也是人之常情。若公子一听说要离开便高高兴兴收拾东西,陛下难道就不伤心吗?”
见谢昀神色放缓,李崇继续循循善诱:“何况,公子这些日子苦读苦练,也是为了让陛下高兴,陡然知道陛下存在放他出宫的消息,怎么能不伤心呢。”
李崇温言劝慰:“说到底,还是公子不愿离开。可若是公子见了外头的好,自然不愿意永远待在宫廷之中,自然会为了能出去而多学些东西。”
谢昀叹着气合上书本:“让严文卿进宫一趟。”
严文卿刚刚忙完一宗大案,递到刑部的折子刚送出去,便得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无论如何要用外面的花花世界把朔月迷住,不许他再回来。
这命令下的,人精一样的严大人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生怕是谢昀兴致来了钓鱼执法:“陛下,这国丧期才过了几个月呢,外头哪有什么好玩的,什么马球会赏花会醉仙居春雨楼妙音坊可都安分的很。”
谢昀鄙夷地看他一眼:“你不是号称长安百晓生?”
严文卿拍案而起:“陛下若如此说,臣可就不客气了,回头朔月乐不思归,陛下可莫怪臣办事得力!”
夜半三更,长安城风雨晦暗。
朔月从未在这种时候外出过。他近些日子读书,通晓了些人文道理,不由得忧道:“严大人,天色已晚,街道上是不许人出去的……”
“所以咱们才要乔装改扮,免得被巡逻的官兵发现。”严文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情却是轻松,“别担心,本大人今晚带你去逛逛外头的世界。”
朔月奇道:“青楼吗?”
谢昀究竟让你读了什么书——严文卿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朔月不知可怜的皇帝陛下因自己风评被害。
长安城自有宵禁制度,一旦入夜,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白日里再熙攘热闹的街市也尽销声匿迹。
所谓鬼市,半夜而合,鸡鸣而散,在黑夜里做着黑夜的生意,这西坊的鬼市尤甚,远渡重洋来的奇技毒物,尚在官府追缴名单上的失窃宝物,青楼妓馆里的隐秘丸药,常人闲逛,逃犯销赃,暗探私访,一应寻常集市上不敢出现的东西,此处应有尽有。
严文卿在大理寺摸爬滚打,鬼市更是摸排逃犯、寻找赃物的上上之所,自然深知此间奥妙——他相信此间必定能引得朔月流连忘返。
曲曲折折拐入一条暗巷,严文卿拨开面前破旧的厚毛毡,朝朔月做了个手势:“如何?”
那毛毡原用于遮挡,站在毛毡前便听闻其内喧嚣之声,待严文卿掀了茅斋,朔月只觉豁然开朗。
只见平地开阔,两旁摊贩挤挤挨挨,头顶千灯万盏,火光重重,喧嚣不绝,显然是另一个世界。
“这……”
“朔月哪,教你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严文卿懒懒地往前走,“你当陛下不晓得?我看陛下早有废除宵禁之意,这鬼市,早晚得成白市。”
朔月似懂非懂。
他与严文卿一道出来,虽是刻意打扮的低调,却无损通身的气派。
能在鬼市摆摊的皆是成了精的,瞧见迎面走来的这二人,一个芝兰玉树秀丽脱俗,一个潇洒疏落宠辱不惊,分明是贵气做派,却刻意穿的低调,必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瞒着家里,头一回来鬼市看新奇的——显然是绝好的冤大头无疑。
很快便有人上来毛遂自荐:“小郎君,我这里有上好的丸药,小郎君可要看看?”
“丸药?”
“正是呢。”小贩从掮客乐伎那里识得些公子哥,最是晓得这些人私底下的玩法,一张老脸笑得像湖面层层叠叠的涟漪,“咱们这里的丸药可是市面罕有,不管是让男人金枪不倒,还是让女子欲仙欲醉,各色丸药还有器具,咱们这里都是最好的,咳咳,自然,男子自然也要得……”
严文卿心头一紧,忙拉过朔月,斥道:“混说什么,还不闭嘴!污了我弟弟的耳朵,当心你的狗命!”
开玩笑,他可看出谢昀对朔月的态度。若是把人教坏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不料朔月欣然道:“那便每样都来些吧。”
小贩大喜过望。
严文卿:“???”
天知道朔月真的只是求知心切——托谢从清的福,他对丸药一类相当有兴趣。
朔月犹疑道:“陛下……不会喜欢吗?”
严文卿肃容:“你若买了这个,他会立刻把你撵出去,这辈子别想见到他。”
这么严重。朔月权衡了片刻,只得道:“也罢。”
严文卿松了口气,揽着朔月朝外走去,边走边笑道:“这里好玩的可多,还有卖胡人夷族吃食的,我带你去尝尝……”
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朔月向远方望一望:“怎么了?”
瞧见要犯的严文卿沉声道:“你在这等我片刻。”
朔月人生地不熟,倒也逛得自在,拎着严文卿的钱袋子,早把“乖乖待在这别动”的嘱咐抛掷脑后。
先是替一个冤大头买家分辨出两类毒药,买了从未见过的点心预备给谢昀尝一尝,又绕回最初的那个丸药摊子面前。
他掂了掂钱袋子,心想这么多银票,他偷偷花一点买了那奇妙的丸药,严文卿应当也不会发觉吧?届时揣在怀里偷偷带回去研究,陛下应当也不会发现吧?
揣了一小瓶据说能让人飘飘欲仙的丹药在怀,朔月心满意足。这时,一幅画像映入眼帘。
这似乎是个专卖古董器具的摊子,油布上摆着十来件生锈的瓶瓶罐罐,缺了页的残书,卷了刃的刀剑,或许百十件里有那么一件真的。
“这是……”
那画上是个年轻清俊的男人,鬓发高挽,蓝衣白袍,自是清绝出尘。落款没有时间,也没有印章,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朝露。
也许是画中人的姓名,也许是执笔者的落款。
然而朔月的目光定在画像角落里——在那不起眼的地方,却绘了一条黑金色的衔尾蛇。并不突出,甚至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忽略。
蛇头蛇尾相接,构成一个圆形,许多故事传说中将其视为永恒不灭的意象。而据朔月所知,身为长明族的自己,每当濒死之际,这条衔尾蛇便会出现在心口的位置,直到复活才会消退。
昔年乡野,国师寻到他时,曾对他说,这条衔尾蛇代表了永生不死的血脉。
他不曾亲眼见过自身的,但国师曾为他绘制此蛇,一模一样。
彼时他不解其意,问,世上可还有旁人如他一样。
国师牵着他的手,走向那富丽堂皇的马车。听到这话时,只是神秘莫测地微笑,却不置可否。
独自一人在皇宫中时,他也曾希冀有一个同伴抑或是前辈,可以为他讲一讲长明族,讲一讲他素未谋面的父母和族人。只可惜,这许多年,宫中再未出现第二个长生不死之人。
能画出这张画作的人,必然知晓些什么。
不得不说读书使人明理。换在过往,金鱼一样简单快乐的脑筋是不会想这些复杂东西的——想起逼迫着他读书又把他扔出来的谢昀,朔月稍稍地郁闷了些许,旋即平复情绪:“这画像……”
摊贩早瞧见了他——一路上流水似的花钱,就差在脸上写人傻钱多这四个字了。摊贩有心讹他一笔:“三十两银子。”
岂料朔月一口应下,便要掏钱,态度之爽快让摊贩后悔没报高些——兴许三百两银子也是可以呢?
他笑容满面地去接银票,朔月却后退了一步,钱袋子捂得死紧:“你先告诉我,这画像从何而来?”
“哟,咱们这里的东西,可向来不问来处的。”摊贩笑吟吟的,“公子放心,都是我走南闯北收来的干净东西,绝不会惹上什么祸事。”
“这画像是……是我传家之物,如今流落在外,自然要寻得窃贼!”朔月在深宫中金尊玉贵地养了十七年,向来不曾与人争论,编谎话的水平也颇不高明,“你若不说,这银子休想拿到。”
“公子啊,既然是家传之物,又有缘在这里碰上,自然缘分深厚,何必在意窃贼呢?”摊贩一眼瞧出朔月撒谎,却是笑着劝解,“都不容易,公子既不差这几十两银子,不若接济了我们,也好积点阴德,来世照旧富贵平安——公子若不要画像便松手,咱们买卖不成和气在。”
说着便伸手去拿朔月手中的画像,朔月不肯松手,正僵持间,摊贩却忽然笑出了声:“好好好,看在公子心诚的份上,我便告诉公子一个妙宗儿。”
说着,那摊贩扬声道:“老刘,帮忙盯着摊子点!”
【作者有话说】
真的太抱歉了,没想到这段时间这么忙,抽不出空写文,大概要等到过完年再认真更新了,非常非常抱歉~ 2023.12.24 1:07留

摊贩将摊子交代给旁人后,便揣着画像,领着朔月向后头走去。
这鬼市原建在两排屋舍的缝隙之中,两旁还有崎岖小径可走。这里的路不如方才平整,深一脚浅一脚,坑坑洼洼地映着不甚明亮的月色。
朔月暗暗记下这一路见闻,极力沉下声音问:“往何处去?”
他素性温良,从不曾冷言冷语示人,如今冷下面孔声音,倒像是年幼的山猫挥舞未长成的利爪,在见惯风浪的老摊贩看来不仅构不成什么威胁,反倒有几分可爱可笑。
摊贩回头笑道:“公子勿忧,只管跟我来便是。”
待到又走出几步,那摊贩身影一闪,却不知躲藏进了哪间屋舍之中,已然不在视线之中。
朔月一惊,背后却响起了脚步声。那道身影被黯淡月光拉的很长,魑魅般在阴暗地面上摇摆。
而后利刃出鞘,直取他的心口。
朔月颇有些后悔习武时不曾更加用心——但电光火石间不容他多想,眼看那雪亮刀锋一闪而过,他猛然抬手,一把攥住了刀刃。
整个过程几乎不假思索,直到掌心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才唤回一丝神智。
“你是谁……”朔月死死不肯松手,只觉那刀锋剧烈颤动,仿佛即将挣脱神佛束缚的恶鬼般,在掌心来回摩擦、切割,几乎要生生剜出白骨,“你从何处得到这幅画像?你……”
那人黑巾覆面,始终未发一言。
二人僵持须臾,那人忽地松了手。
刀锋力量一松,猝不及防脱手下落之际,被朔月以另一只手握住了刀鞘,一把抵上了那人喉咙。
——谢昀若是在场,或许会欣慰一番自己多日的教学成果没有白费。
朔月左手握刀,右手有些无力地垂下,淅淅沥沥的鲜血沿着指尖滑落,如蛇一般在地面蜿蜒而过,又恰到好处地填了几个小小的土坑。
握刀的左手禁不住剧烈打颤,掌心刺痛阵阵,像是被剜掉了肉,或者少了块骨头——朔月没有在意,多年如此,他已经很习惯忍耐痛楚。
何况,那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合痊愈。
现在,比起痛楚,他更在意的是旁的东西。
朔月:“你……”
“不错。”那人低低垂着眼眸,忽然意味深长地开口,“果然……名不虚传。”
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嘶哑如同火燎的蛇。
名不虚传……对于朔月来说,这几个字已然丝毫不陌生,然而在这种环境下听到,依旧让他产生了愣怔。
陡然间,巷口的方向传来一声清越声线:“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转瞬之间,剧烈打颤的左手被一把握住,旋即刀锋逆转。
“七日后再来此地,我告诉你真相。”
遏制自己的力道一松,蒙面之人后掠几步,不知钻入了哪一条小径。……画像!
朔月猛然一惊,顾不得手掌见骨的伤口还在淅淅沥沥淌血,匆匆张望逡巡起来。然而片刻之间,那人已然携着画像没了踪迹。
但他能感觉得到,那人并未远去。
深夜时分,这崎岖偏僻的暗巷是再好不过的藏身之地。
朔月知道自己无力去追,更确信,那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许此刻还在暗中窥伺……他的伤口。
他太熟悉那种目光了,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夜,谢从清注视着他的目光一模一样。
过去十数年,他早已习惯了那种目光,也不觉谢从清行为古怪,可此时此刻,却忽然有些如芒在背之感。
浓云褪去,星月皎皎,朔月忽有些茫然。
他低头看了看握着的刀,手一松,刀刃哐啷掉到地上,溅起一小片血花。……好痛。
疼痛来的后知后觉,仿佛那利刃还嵌在骨肉之中。朔月慢慢蹲下身去,攥住受伤的手掌,尽量不弄脏衣衫——一身血迹可没办法和谢昀交代。
掌心的血已然差不多止住了,他垂下脸,将袖子往下拉了几分,将那骇人的伤口牢牢遮掩后,方才向外走去。
身后的目光紧紧跟随,虽隐匿在看不见的黑夜里,却像是黏在他脊背上、踩着他的影子前行一样。
朔月只顾低头走路,脚步越来越快,险些撞上面前的人。
——一道关切的声线从前方传来:“公子是遇到什么事了,可要帮忙吗?”
是那方才出言问讯的人。
即使月色黯淡,也能看出那人生得芝兰玉树,只是年纪轻轻,气色却略见病态。
他微微俯身,形容关切:“可需要帮忙?”
他……他一直站在这里吗?那方才的景象,他看见了几分?
攥在掌心的伤口似是烫了一下,朔月确认那正急速复原的伤口好端端地藏在掌心、藏在袖中,方才强装镇定,迟疑问道:“我们……认识吗?”
在那人开口说话的时候,身后紧紧跟随的目光不知何时消失了。
朔月愣了愣:“无事……”
那人身后的小厮已然快步跑进暗巷,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墨蓝的丝绸锦袋,拿雪白布帛擦净了上面的灰土,恭恭敬敬地递给青年,方才退下。
朔月一眼便认出这是严文卿的钱袋子——方才与那人争斗,不慎掉落在地。
那人掂了掂钱袋子,朝朔月微微颔首:“这可是公子的东西?”
朔月拘谨地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锦袋——所幸这片刻功夫,掌心伤口已然愈合,看着便与常人一样:“多谢。”
“我看公子身有血迹,可是有贼子抢夺钱财?”虽然素昧平生,那青年却对他颇为关切,“公子可需要帮忙?”
“不、不必。”朔月顿了顿,悄悄背过衣袖去,“我并未受伤,这是那贼人的血……多谢您。”
拙劣的谎言。那人却并不拆穿,只是眉眼弯弯地笑道:“那要如何感谢呢?”
朔月想了想,瞥见不远处卖糖果子的摊贩,道:“我请您吃点东西吧。”
谢从澜一愣,继而展颜笑道:“那便让公子破费了。”
倒也不破费,花出去的都是严文卿的银子。
只是严文卿是谢昀派来的,花了多少银子,最后这帐还要算到谢昀身上去。
朔月向最贵的糖果子的伸出的手顿了顿,心中计较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不能亏待帮了自己的人,依旧将那串最贵的糖果子递给青年。
青年将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却还是笑着接过糖果子,继而与朔月攀谈起来。二人,不多时移到一个小摊前。摊贩上尽是一盆盆花草,形态各异,全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植物。
“这是龙骨。”见朔月盯着摊子上的一株长满尖刺的长条绿植发呆,青年出动开口讲解道,“此物产自异国,喜好烈日强光,在咱们这里可不好养活。”
说着,他递给摊贩银子:“这盆龙骨我要了,多的不用找了。”
摊贩喜笑颜开地吹捧了几句公子博学多才,青年却把那盆龙骨递给了朔月,笑意如春风和煦:“你既请我吃了糖果子,这盆龙骨便当作回礼了,如何?”
谢昀讲,来而不往非君子。朔月稍一思索,便接过了龙骨,青年笑意更盛。不料下一刻,却有一枚碎银子递到了他面前。
少年伸着手,目光诚挚,只有坦坦荡荡,毫无他意:“这是买你的。”
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朔月!”
是严文卿回来了。
严文卿疾步上前,看见完好无损的朔月,心中大松一口气——夭寿啊,还以为把这小朋友弄丢了,回头送上几个逃犯脑袋都不够谢昀发落的。
他身后散去几名侍卫,押解着一蓬头散发看不清容貌之人,想来是方才严文卿发现的逃犯。
那几名侍卫押解着逃犯离开,严文卿上前行了一礼:“不成想在这里碰见安王殿下,实在失礼。这少年是下官的朋友,素日不谙世事,若是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喔,朔月这才想起,还未问过此人姓名。
安王殿下——先帝排行第七的弟弟,当今陛下的七皇叔谢从澜。
他并不在意严文卿拆穿自己的身份,望一望走回严文卿身边的朔月,静静笑道:“只不过偶然遇见,谈什么冲撞。倒是严大人,这么晚也不忘工作,实在令我这闲散王爷敬佩——不知这位小友姓甚名谁?本王倒从未见过这等钟灵毓秀的人物。”
严文卿笑道:“新入宫求学的客卿先生,殿下想必听说过。”
他并不欲与谢从澜多言,互相见过礼后,便准备带朔月离开。
不料朔月却探出了身,摊开的掌心赫然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固执地递到他面前:“殿下。”
谢从澜:“……”
当着众多人,争执下去实在不太好看。是以安王殿下从容不迫地伸手,接过了那一枚碎银子。
严文卿:“……”
这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再一次回来了,过了好久好久。
新人物出场。

第32章 陛下有来找我吗
了解完一盆龙骨引发的争端,严文卿哑然失笑,不过作为谢昀的同盟,他实在很难与安王殿下共情。
“尽量少与这人往来。”严文卿蹙眉,压低声音讲皇室故事,“安王是景承爷第七子,也是陛下的七皇叔。他生下来时便带了病,太医便断言他寿命不长,生母又卑微,景承爷也不在意他。”
朔月点点头,觉得他有点可怜:“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吗?”
严文卿却话锋一转:“这么多年,他一直抱病在身,可却不声不响地接手了京郊防卫,先帝也颇为信任这个弟弟。病弱之人无力谋反,只能依附,这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多的还是他精明周到,八面玲珑。”
朔月:“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能接触?”
严文卿肃然道:“怕他哪天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朔月讷讷。只是……
他上上下下打量朔月,不由得肃了神色:“你这身上……怎么弄的?”
朔月身上着实不太美观,一身好端端的蓝衣白袍,那玉白袍袖上竟然溅了零零星星的血迹和泥土,还划了好几道口子,看着便令人皱眉。
“……没什么。”朔月撒谎的熟练程度略有提高,“遇见了一个抢钱的贼,划了他一刀,把血弄到自己身上了。”
说着他挽起袖子,示意严文卿去看——手臂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和伤口。
鬼市鱼龙混杂,光明正大强抢钱财的贼匪也时有出现,严文卿不疑有他,这才松了口气,自然地从朔月手中接过糖果子:“给我买的?”真是贴心呢。
朔月满脑子是七日之后的约定,早把谢从深和严文卿抛掷脑后。听到严文卿的话,不由得一愣,像是才想起还有他这么一号人似的:“……那你吃吧。”
说着,便又向摊贩买了一把糖果子抱在怀里。
严文卿:“……”
不用问了,必然是买给谢昀的。
夜风习习,鬼市也将散场了。马车上,严文卿看着出神的朔月,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在想……陛下。”朔月抱着那盆其貌不扬的龙骨,目光中有几分期许,“陛下有来找我吗?”
严文卿的沉默表明了一切。
陛下公务繁忙,想来是没有功夫的。朔月低头看看怀里的龙骨,想着把它摆到庆元宫哪个地方好,又喃喃道:“我这么久没回去,陛下不会出什么事吧?”
严文卿几乎要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那是皇帝,皇帝!不是匈奴军营里的我方俘虏,不是烟花柳巷里的黄花闺女!皇宫宫墙恨不能十丈高,外有御林军内有侍卫仆从,他又精明得像只野狐狸,能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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