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by杳杳一言

作者:杳杳一言  录入:07-12

“赫连洲……”
赫连洲转身离开。
林羡玉很想拦住他,可他知道赫连洲从不是躲躲藏藏之人,他冲上去插上门闩,然后躲到床底,即使哭得泣不成声,也只能咬住自己的手臂,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听见楼下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怎么办?赫连洲没有带他的錾金枪,他手无寸铁,如何能和那些埋伏的精兵对抗?
赫连洲再英武,也是肉体凡胎。
他看到他的小兔灯躺在地上,红烛融化淌了下来,像一滩血,红得瘆人。
楼下的声响愈发激烈,有人似乎想冲到楼上,又被人狠狠摔下,砸在桌子上。
痛苦哀嚎声不绝。
又有几人同时冲了上来,喊声冲天,危险一度逼近。
林羡玉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用手抹了一把地面的灰,擦在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人敲响。
林羡玉僵住。
他怔怔地望向门口,脑海中想过千百种计策,他已经做好准备,一旦那些人冲了进来,他就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无非是摔断腿,至少能保住一条命,他不能成为赫连洲的负累。可下一刻,屋外传来赫连洲的声音:“玉儿,开门。”
林羡玉不假思索,从床底爬出来,踉跄着跑到门口,两手用力拔出门闩。
门打开,是满身血印的赫连洲。
赫连洲呼吸尚不平稳,头发微乱,一见到林羡玉,才想起来伸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和血,然后浅笑着望向他。
“让玉儿久等了。”
林羡玉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赫连洲紧紧抱住林羡玉,与此同时,在他身后,原本被赫连洲一脚踹在台阶上的死士缓缓抬起头,他的全家老小都在邹相手上。
他必须完成任务。
乌力罕已经赶了过来,正在楼下盘问活口。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二楼的时候,死士握住手边的短刀,竭尽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赫连洲冲了过去。
赫连洲刚经历一场激战,身心最是疲惫,等他察觉到危险的时候,死士已经冲了上来,他来不及防备,本能地推开林羡玉。
林羡玉面对着台阶,所以他比赫连洲先看到死士。
一瞬间,太短暂。
来不及呐喊,来不及躲藏,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伸出双手,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赫连洲的前面。
短刀没入胸口,鲜血染红衣襟。
痛极了,胸口的肌肤像被撕裂成千万片,林羡玉倒在赫连洲的怀中,这一次他竟然没有哭,只是颤声说:“玉儿是不是很勇敢?以后要和玉儿并肩而战。”

“也许很快醒来,也许昏迷数日,皆有可能。”
随行的方士为林羡玉包扎好, 止住血, 转身时看到脸色煞白的赫连洲,仿若三魂七魄尽毁, 心里一惊,连忙说:“大人受伤虽重, 好在性命无虞, 请皇上不必忧心, 以免损伤龙体。”
赫连洲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方士还欲开口, 被一旁的兰殊示意退下,连带着啜泣不止的范文瑛, 也被林守言带离了屋子,床边只剩下赫连洲一个人。
他看着林羡玉毫无血色的脸。
林羡玉为他挡了刀。
直到现在他还没从那一瞬间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尖刀刺进林羡玉的胸膛, 鲜血溅出,赫连洲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恐惧的滋味, 十几年戎马生涯,哪怕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他也从未怕到这个地步。
因爱生怖, 大抵如此。
他来不及将那死士碎尸万段,只朝着那人的胸腹狠踹了一脚, 那人登时喷出一口鲜血,从楼梯摔下, 乌力罕冲上去补了一刀。
赫连洲抱住奄奄一息的林羡玉。
刹那间痛彻心骨。
日支坐羊刃,羊刃为刀, 是克妻之物。
——您这八字,是克妻之命。
果然还是逃不过那句箴言吗?
赫连洲坐在床边,握住了林羡玉的手,林羡玉还昏迷不醒,连呼吸都是轻的,只有胸脯的小小起伏能证明他没离开,这小小的起伏牵动着赫连洲的心。分明是林羡玉受伤,赫连洲却像死过一回,他缓缓俯下身,额头靠在林羡玉的手背上,颤声央求:“玉儿,快醒过来。”
林羡玉只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回应,也不能再笑意盈盈地扑进他的怀里。
林羡玉刚住进怀陵王府时,穿着一身绯色衣裙,在王府的长廊里跑来跑去,和乌力罕叉着腰对骂,那时候赫连洲觉得他好生吵闹,这世上怎会有这般不知规矩的人?可后来赫连洲慢慢地习惯了那样的吵闹。
他喜欢听林羡玉那一声声肆无忌惮的“赫连洲”,这比任何尊称都让他满足。
群臣朝拜,百姓跪伏,远不如林羡玉躺在槐树下,转过头眉眼弯弯地朝他笑。
如果可以,他什么都不想要。
“玉儿,再叫我一声'赫连洲',好不好?”
夜深时分,乌力罕站在屋外,壮着胆子小声问:“皇上,用晚膳吗?”
里面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乌力罕又问:“皇上,国事繁重,您还得顾及身子——”
话音未落,赫连洲走出来。
他连衣袍都没换,还穿着那件染了血的青灰色长衫,明明绣着墨竹,却遮不住杀气。
“邹誉呢?”赫连洲冷声问。
“微臣已经派人将宰相府包围住了。”
赫连洲径直走出去,翻身跃上银鬃马,如一道闪电冲向宰相府,邹誉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携着妻妾子女坐于堂屋。
见赫连洲走进来,他缓缓起身。
“圣上驾临,有失远迎。”
姿态端方,不卑不亢,颇有一代名相之风骨,好像赫连洲是十恶不赦的外患,而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守卫国土。
是守卫国土,还是守卫陆瑄?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
到了这个时候,他想死得悲壮,想青史留名,就要自欺欺人。他想让赫连洲杀了他,屠他满门,然后落下永世的话柄。
赫连洲打量着他。
邹誉等待死亡,却迟迟等不来赫连洲那声“杀”,良久之后,他望向赫连洲,明知故问道:“圣上为何前来?”
赫连洲却顾而言他:“宰相的长女嫁给了瑄王,青梅竹马,夫妻恩爱,成婚三年,育有一儿一女。宰相很看重这个女婿,将他从不受宠的皇子,捧到了如今的位子。”
邹誉脸色微变。
赫连洲余光扫向乌力罕,稍抬起手。
乌力罕会意,走上来绑住邹誉的手脚,往他的嘴里塞上一团布,邹誉目眦欲裂,他的家眷吓得尖叫出声,又被乌力罕一记长鞭喝退。
乌力罕让人用麻袋套住邹誉,随着赫连洲前往刑部大牢。
此时已是四更天。
长街寂静,匆匆的马蹄声格外清晰。
陆瑄经过了一番重刑,原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幸好有狱卒在他的伤处洒了药粉,为他捡回了一条命,此刻他正盘坐在牢中,等待着刺杀消息从惠水桥传来。
上百名训练有素的死士潜伏在河岸,他不信赫连洲能躲过这一劫。
他要赫连洲死。
赫连洲必须死,最好碎骨粉尸,永世不得超生。
打更人的声音消失在道路尽头时,牢里多了几分嘈杂声响,陆瑄猛然抬起头。
两名狱卒抬着一只布袋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狱卒说:“这里装着什么人?”
另一个人告诉他:“有人在惠水桥暗杀北境永观帝,太子领兵来救时,那北境皇帝已经倒在血泊中了,御林军把这些死士杀得片甲不留,只剩这一个活口,今晚朝廷要派人来审他,要他交代幕后主使……咱们把他放在前面那间牢房吧。”
陆瑄闻之大喜,竟朗声大笑起来。
赫连洲死了!
皇天不负苦心人,赫连洲真的死了。
他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陆瑄望向狱卒手中的布袋,他必须杀了这个死士,然后他要向太子投诚。
不管是贬为庶民还是流放,只要活着,只要岳丈还在,他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岳丈在朝中只手遮天,不是一个外来的赫连洲能轻易推翻的,更何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了赫连洲,北境就不成威胁。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牢房口,对狱卒说:“给本王打开牢房,只要给本王打开牢房,明日就会有百两黄金送到你二人家中。”
狱卒对视一眼,皆摇头道:“王爷,您别为难小人了。”
陆瑄心急如焚,他用力捶着牢门,狠声道:“赫连洲已死,祁国还是陆氏的天下,陆氏不亡,本王还是三皇子!你们是想得黄金百两,还是想让本王屠你满门?”
狱卒思索再三,决定为他开门。
铁链一落地,撞击声的余韵还未消失,陆瑄已经冲到刑具架边,抽出一把削骨长刀,不由分说地刺向那个不停耸动的麻袋,他要这个死士给赫连洲陪葬,等他走出牢房,还要杀邓烽、杀太子。
一刀不够,又补上一刀。
再一刀。
不知刺了多少下。
直到鲜血满地,一路淌到来人的脚边。
陆瑄已经杀红了眼,良久才松开手中长刀,转头看见火把掩映下的漆黑身影。
他愣在原地。
“你——”
赫连洲从暗处走出来。
陆瑄惊愕失色,“你怎么会?”
他霎那间反应过来,身形摇摇欲坠,然后倾倒般扑到布袋前,解开绳结,他发了疯似地扒开布袋口,借着火光,看清了里面那人的脸,正是邹誉。
“岳丈!”陆瑄天崩地裂般嘶吼着。
不知是为邹誉,还是为他自己。
这一刻,他被摧毁了。
他的自尊在这一刻,被赫连洲看戏似的戏弄、羞辱,彻彻底底地摧毁了。
这比杀了他还要痛上百倍。
“赫连洲,你赢了,本王输了。”
他大笑出声,后退了两步,准备捡起那柄长刀自戕,可赫连洲先他一步拿起,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摔在地上,他本就伤痕累累,哪里是赫连洲的对手,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沾了血、闪着寒光的长刀从天而降,狠狠刺进他的胸膛。
“啊——”
鲜血溅到赫连洲的眼睫上。
“这一刀,为告慰满鹘将军亡灵。”
赫连洲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刀,再朝着陆瑄心脏的位置,又是一刀!
“这一刀,是为了朕的皇后。”
陆瑄双目睖睁,眼神逐渐涣散,他的气息也一点一点减弱,直至消亡。
陆瑄死了,邹誉也死了。
赫连洲缓缓起身。
临走时他在一间牢房前停下,陆谵躺在草堆之中,受刑时流出的血染红了衣衫。
陆谵怔怔地望着屋顶,“他死了?”
“是,”赫连洲回答:“下一个是你,还是太子?”
陆扶京轻笑,“随圣上心意吧。”
“玉儿受了重伤。”
陆扶京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问:“伤得严重吗?”
“被邹誉的死士一刀刺进胸口,现在还昏迷着,”赫连洲望向陆扶京,道:“朕本不想杀你,可你既然选择了和陆瑄联合夜袭恭远侯府,就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陆氏,朕一个也不会留。”
赫连洲离开了大牢。
乌力罕跟在赫连洲身后,问:“皇上,邓烽如何处置?他自知奸计败露,便声称是邹誉贿赂了他身边的下属,才导致这场刺杀行动,他已处置了下属,此刻正跪在侯府堂前,等待圣上处置。”
赫连洲的眸色愈发阴狠。
乌力罕怒气冲冲道:“我才不信,什么贿赂下属,又是这个老招数!”
“既如此,便利用他。”
赫连洲回到侯府时,邓烽果然跪在堂前,一见到赫连洲,急忙膝行而上:“皇上,臣罪该万死,没有管束好下属,酿成此等大祸,让娘娘身受重伤,臣万死不足惜!”
他朝着赫连洲连磕了几个头,正想着如何应对赫连洲的狂风暴雨,却听见赫连洲一声虚弱的“将军请起”。
邓烽愣住,徐徐抬起头。
赫连洲坐在主位,道:“朕相信将军,待朕吞下祁国,将军便是三州之主,怎会做出暗杀朕这样的蠢事?”
邓烽僵了片刻,难以置信。
“皇后曾说,将军不是钻营心机之人,朕也相信,而且朕在这里还需与将军合作,自然没有怀疑的道理。”
邓烽如蒙大赦,连忙磕头。
“皇上明辨!”
“叛变的人已经处置了?”
“是,臣已将那叛贼五马分尸。”
赫连洲点了点头,又说:“只是皇后受伤,朕焦心不已,实在无暇顾及朝中之事。如今瑄王、邹相已死,谵王不成气候,只剩下太子。”
邓烽连忙道:“太子亦不成气候!”
赫连洲望向他。
邓烽得到赫连洲的信任,一改颓然神态,瞬间恢复了鲁莽嚣张的气焰:“能得圣上信任,臣愿为圣上马前卒,誓死效忠。”
赫连洲刚要点头,又望向一旁的乌力罕:“皇后醒了吗?”
乌力罕答:“娘娘还在昏迷之中。”
赫连洲神色痛楚,无暇与邓烽交谈,只说:“若将军能解朕心头之患,裕河以北粱州以南这一带,也归属将军。”
邓烽双眼亮如烛火,大起大落让他来不及思考,野心完全占据他的理智。
“是!臣不辱使命!”
赫连洲平静地看着他,眼底如寒潭。
处理完所有事,赫连洲回到后院,他洗了洗身上灰尘,换了身衣裳,走在床边侧身躺下,虚虚地将林羡玉搂在怀中。
他握住了林羡玉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林羡玉的掌心,直到天亮。
明明累到极点,却不敢睡。他怕玉儿醒来时,他不能第一时间传唤方士。
他只是躺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望向林羡玉的侧脸,看他失了血色的唇瓣。他不知道他的玉儿什么时候才能重新鲜活起来。
天光正亮时,赫连洲支撑不住地阖上了眼睛,最困倦、思绪最混沌时,他忽然感觉到手心被人挠了一下,很轻很轻。
他猛然睁开眼,看到林羡玉漆黑的眸子。
所有感官此刻才复苏,全身的血液直到此刻才重新开始流淌,“玉儿,玉儿……”
林羡玉刚醒没多久,转头看到赫连洲让他十分心安,刚想说话,却没有半点力气,只能虚弱地朝赫连洲眨了眨眼。
赫连洲读懂他的意思:
我没事的,赫连洲,你不要难过。

第80章
赫连洲一夜未眠, 就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传唤方士,可此刻看着林羡玉虚弱微垂的眼睫,他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只失神地望着林羡玉的脸, 直到掌心再一次被轻挠。
林羡玉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才腾地一下,撑起上半身。
“玉儿, ”赫连洲缓缓伸手抚摸林羡玉的脸颊,指尖却止不住发抖, 他说:“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我现在让方士来看一看。”
方士匆忙赶来, 为林羡玉把脉。
他走到屋檐下,告诉赫连洲:“启禀圣上, 那一刀虽未伤心脏,但伤到了大人的肺,肺叶娇嫩, 主气司呼吸,朝百脉主治节, 覆盖诸脏,若肺气不足,必然导致呼吸不畅、频频咳嗽, 易受外邪侵袭。”
“你的意思是,会落下病根?”
方士为难道:“大人的身体的确会比之前虚弱些, 需精心疗养,微臣这就为大人开一副补气润肺的方子。”
赫连洲缓缓垂首, 从未有过的颓然,但他必须收敛情绪, 面色平常地回到屋子里。
林羡玉还在等他。
他坐在床边,握住林羡玉的手,林羡玉还是眼巴巴地望着他,说不出话,看着楚楚可怜,赫连洲的心都要被碾碎了,勉强镇定道:“方士说那一刀没伤到心脏,性命无虞,只要好好调理,很快就能好转。”
林羡玉眨了眨眼,便是他知道了。
“是不是很难受?渴不渴?”
林羡玉还是眨眼,赫连洲便用汤匙喂了几勺温水,顺着他的唇缝流入口中,滋润他干哑的喉咙,林羡玉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
赫连洲放下碗,回身继续握住林羡玉的手,告诉他:“陆瑄和邹誉已经死了。”
林羡玉愣了许久,努力张开嘴,发出嘶哑又虚弱的声音:“不、不要连……”
赫连洲明白他的意思,安抚道:“我不会大开杀戒的,玉儿放心。”
林羡玉垂眸。
“邹誉和陆瑄,一个伤了你,一个杀了满鹘,他们死不足惜,但我没有牵连其他人,也没有杀他们的亲属,玉儿放心。”
林羡玉这才松了口气,疼痛后知后觉地侵袭而来。他只说了几个字,撕裂般的疼痛已经蔓延全身,他的眉间蹙起小小山峰,喉咙里溢出委屈的啜泣声,胸口好疼,疼得他受不了,泪水断线似地从眼角流出来。
赫连洲见状连忙抚住他的肩膀:“玉儿不哭,太疼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和林羡玉一样沙哑。
林羡玉第一次见到赫连洲落泪。
哪怕是他手刃兄长,逼父夺位的那个夜晚,赫连洲也只是红了眼眶,而此时此刻,他的眼泪滴落在林羡玉的襟口,眼中满是无助的痛楚,恨不得替林羡玉承受那些伤。
“我……我可以忍。”
“为你挡那一刀,是我自愿的,如果看到你受伤,我会更难过。”
“赫连洲你不要哭。”
赫连洲强压下想把邹誉和陆瑄碎尸万段的念头,俯身在林羡玉的额头印了一个吻。
“你去让爹爹和娘亲不要担心。”
“好,”赫连洲轻轻抚摸着林羡玉的脸颊:“玉儿饿不饿,想吃什么?”
“不想吃。”
他现在浑身都疼,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看向赫连洲眼下的青黑,问:“赫连洲,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赫连洲刚想否认,林羡玉就说:“快睡。”
赫连洲在林羡玉身边合衣躺下。
林羡玉动不了,只能和他握着手,赫连洲靠上来,手臂虚虚地圈住林羡玉的腰。
林羡玉闭上眼睛,睡意再次袭来。
赫连洲迟迟不能入眠,他闭上眼就是短刀没入林羡玉胸口的那个瞬间,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隐现,直到耳边传来林羡玉轻缓的呼吸声,他才有了几分倦意,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乌力罕还等在屋外,问赫连洲何时用膳。
赫连洲下了床,勉强吃了点。
随后又派人去邓烽府上查探情况。
邓烽受到赫连洲的宽宥之后明显气焰更盛,连夜派人回岭南,联合几个藩王意图谋反,藩王里有宗室皇亲,亦有军功显赫的将军,他们一旦联合起来向京城进发。
陆氏必倒无疑。
赫连洲召来兰殊,告诉他:“邓烽有一个胞弟,好像是叫邓啸,两人虽是同父同母,但邓烽行事张狂,邓啸常年受他欺压,曾考取过二甲进士,能力应该是有的。你和乌力罕想办法和他接触上,看他的为人如何,如若可以,让他为我所用。”
兰殊颔首道:“是,微臣这就去办。”
兰殊带着乌力罕以“圣上赐酒”的名义拜访了将军府,刚跨进门槛,就听到有人大喊一声:“你不如杀了我!”
声音尖而细。
随后便是一声巨响。
乌力罕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
他拨开路边垂柳,径直走向花厅,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围在一处,死死地按住中间那人的后颈,胁迫他朝着邓烽磕头。
乌力罕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一抹沾了血污的芍药色。
旁边是摔得四分五裂的琵琶。
乌力罕心头一凛,瞬间反应过来。
是那个人!
他刚要冲上去,被兰殊按住肩膀,兰殊示意他不要妄动,主动走上前,笑着朝邓烽行礼:“拜见大将军,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兰先生特意前来,邓某失礼了,”邓烽朗笑道,他起身向兰殊走来,然后指了指地上的人,“教训一个不听话的乐奴罢了。”
兰殊亦向一旁坐着的邓啸行礼:“拜见协台。”
邓啸受宠若惊,忙躬身回礼。
兰殊送上赫连洲御赐的酒,“这是北境特产的马奶酒,圣上想让将军尝一尝。”
邓烽喜不自胜,兰殊紧接着又说:“圣上担忧皇后娘娘的伤势,夙夜守在床畔,但还是记挂着将军,特意叮嘱微臣,告诉将军,这酒就代表了圣上和将军之间的同盟之谊,如酒甘醇,绵香不绝。”
这一番话把邓烽说得极为舒坦,滴酒未沾,已经神态酣足,飘飘然起来,还是邓啸低声提醒,他才想起来谢恩。
兰殊观察着邓啸的一举一动。
邓烽请兰殊上座,暗卫趁机将兰殊事先准备好的纸条送到邓啸手中,邓啸明显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对上兰殊的目光之后,思忖片刻,最后选择将纸条藏匿于袖中。
很显然,他也有反叛之心。
兰殊已经有了五成的把握。
交谈了一会儿,准备离开时,兰殊见乌力罕的目光一直盯着角落里的乐奴,便问邓烽:“小乌将军似乎对这乐奴有些兴趣,不知将军可否割爱?”
邓烽已经有了御赐的酒,还在乎什么乐奴,一抬手说:“不过是个低贱的乐奴,小乌将军不嫌他脏了眼睛就好,谈何割爱?”
乐奴缓缓抬起头,望向乌力罕。
他眼里含着泪,却不见怯意,只有宁死不服的执拗与悲苦。
乌力罕这才反应过来,那日惠水桥畔,这人抱着琵琶匆匆逃跑,大抵就是在躲避邓烽的抓捕,他随手相救,但还是没改变他的命运,他又被邓烽抓了回来,打得嘴角流血,摔了琵琶,还高喊着“你不如杀了我”。
乌力罕忽然觉得,祁国人也不都是怯懦软弱,毕竟林羡玉都可以为皇上挡刀。
兰殊带着乐奴离开。
跨出门槛时,乐奴踉跄了一下,乌力罕下意识伸手,临到那人手边了,又收了回去,握住银马鞭,背在身后。
兰殊瞧见了,忍不住弯起嘴角,扶着乐奴的手臂,将他送到马车里。
乐奴不敢坐,只小心翼翼地跪着。
他说他叫云清,是春风楼的乐奴,前日被邓烽看中,强行带回府中,他宁死不从,趁邓烽处理正事时逃走,结果又被抓了回去。
兰殊同情他的遭遇,带他回侯府治伤。
回到侯府之后,迎面撞上阿南,“这是怎么了?”
阿南神色仓皇,抹着眼泪说:“哥哥,大人咳血了!”
兰殊和乌力罕脸色陡变,立即跑到后院,御医刚离开不久,赫连洲面色苍白地坐在床边,为林羡玉擦拭嘴边的血渍。
半个时辰前,林守言和范文瑛来看望林羡玉,许是见到爹娘,有些委屈了,没忍住动一下肩膀,只是微微一动,胸口到喉头瞬间疼如针扎,随后便咳出一口血。
这口血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还是因为肺气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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