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农庄来了一辆马车。
来喜架着车,来给江知与送“凉爽”。
车内两大桶绿豆冰沙,罩着花被子保温。
另有一个食盒,特地给江知与他们准备的。
他见了江知与就笑呵呵:“你们前脚出门,姑爷后脚就忙开了。他昨晚叫人煮了大锅的绿豆汤,早上凉下,放了冰,加了糖,赶着时辰送来,说给你们解解暑气。”
江知与心里暖烘烘的。
他接了食盒,里边有封信,是谢星珩一贯的飘逸字。
“绿豆沙冰给你笼络人心用的,食盒里几个瓷盆贴了名字,别拿错了——你迷人的贤内助、想你的夫君留。”
江知与把纸团捏皱,藏于掌心,不给堂哥看。
瓷盆宽口浅底,要两手捧,上面带盖子。
江知与怀着小小期待,逐一拿出来,摆在桌上。
先看了父亲的碗,里边是一碗凉粉,超大份。配有黄瓜丝、胡萝卜丝,青绿晶亮,卖相极好。
堂哥的同样。
他最后看自己的,揭开一点儿盖子,急忙忙合上。
他的也是凉粉,相比父兄的宽条凉粉,他的“小鱼粉”太显眼。
一看就费了心思。
他心里甜得很。
里边配有油泼辣子,看他们口味添加食用。
还有一个瓷盆,很冰。
江知与揭开盖子,冰块中间有玉兰瓷碟,里边摆着几个长条的物件,像冻住的绿豆沙。
来喜介绍说:“这是冰棒,姑爷冻了一早上。”
他说完舔舔唇,一看就是吃过了,还在回味。
江知与拿了两根出来,分一根给堂哥,叫陈大河派人,给他父亲送过去。
小谢这么好,他父亲应该少些成见的。
绿豆冰棒没冻实,拿出来就见了水汽,化掉的速度特别快。
来喜说:“姑爷另冻了些在冰窖,晚间再送就冻实了。 ”
江知与用小碟子接着吃,凉凉沙沙的口感,味道偏甜。
他问家里情况,“来人多吗?”
江致微几口吃完绿豆冰,拿筷子吃凉粉。
农庄有菜有肉,主食依着江知与,煮了粥。
客观评价,谢星珩这顿饭没必要送,单一份凉粉,寒酸。多几个菜,又没必要。
有了冰棒和绿豆沙冰,心意就可人。
他夸了句,顺着接话:“放心吧,他应付得来。”
来喜说上午只有李家来人了,“李家大少爷李玉阳带着请柬来的,他幼子六月初九办周岁酒。姑爷接了帖子,说到时一定去。”
送帖子再留茶闲聊,问起这次接收难民的事,谢星珩车轱辘话,问就是响应朝廷号召。
细问什么号召,他就谜语人,讲来讲去只有一句“你懂的”。
“姑爷说,我们家已经牵头了,别家再来都是学人精,成不了气候。要诈他们一笔,缓解经济压力。”
李玉阳走的时候很憋闷。
一问一答间,江知与找到熟悉感,成亲之前,也是来喜答话,说着谢星珩的为人处事。
江知与低笑。听得认真,饭都没吃。
江致微催他吃饭,江知与说过会儿吃。
“小鱼粉”太显眼了,他心里喜欢得紧,到底害羞。在人前不好意思揭盖。
江致微是个玲珑人,看看瓷盆上贴的名字,就知道堂弟那碗另有乾坤。
他摇头失笑:“吃独食啊?”
江知与红了脸,想着饭后还得抓紧落实计划,就把盖子揭开了。
最先入目的是两条橙红的胖锦鲤,两尾相对做“年年有余”造型。
勺子一碰,软弹爽滑,甚是精巧。
两尾锦鲤之下,是些“小鱼”。
尖头尖尾胖肚子,每条都不尽相同,并非模具制品。
江致微给看愣了。
他低头看碗,里边是吃了一半的宽条凉粉,这番对比,显得他的午饭非常朴素无华。
再看江知与羞涩又压不住喜悦的样子,一时无言。
谢星珩,真是好可怕一男人。
他弟弟都被哄迷糊了。
江致微问来喜:“这是怎么做的?”
来喜说是找了大眼蒸笼“漏”出来的。
“姑爷说这叫漏鱼。”
江致微:“……”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能理解大伯的心情了。
“花里胡哨的。”他锐评。
江知与不理解他们对小谢的态度,有些好笑:“你等着吧,父亲要说你的。”
要他好好跟小谢学着点,成亲指日可待。
江致微不愁亲事,“怎么叫他他都不来,这又显摆。”
江知与垂头闷吃,不答话。
难民都是枫江来的,谢星珩也是枫江来的。
他来了,见面的都是故里乡亲,说不定还有从前的邻里亲友。
谢星珩性格再是外向豁达,陡然从傲气才俊,变成商户赘婿,心里也有落差。
不方便来,也丢人。
他心里叹气。
希望三叔的人来晚一点,或者进城听说他招婿了,就不要上门叨扰了。
他想着,这几天忙完,就跟小谢坦白。也再劝劝。
爱读书就去读,没必要为面子误了前程。
他们吃完,来喜等了回信儿,歇了脚又回江府复命。
江知与洗脸,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对镜重新戴上抹额,把孕痣遮得严严实实,临出门前,喝口茶润喉,跟江致微一块儿,带上陈大河,去棚屋那边,将枫江百姓的安置问题落实。
早上细化了计划,对着名册做了一轮整理。
下午过来,他每户叫了个一到三个人,排除小孩、孤老,只需面对成年人。
陆续到场以后,庄里小管事给他们盛绿豆沙冰喝。
江知与粗略看了眼两条长队,来的人有一百五十左右。
压力骤减。
他清清嗓子,提高了声音,跟他们打招呼。
“枫江的乡亲们,我是农庄的主家江知与,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想跟你们说一下安置问题。”
人群有骚动,零零碎碎都是“不当佃户”。
若非走投无路,没人愿意当佃户。
朝廷的赈灾还没来,他们想再盼盼。
江知与点头,首先就回应了这个问题。
“你们来农庄,不是来当佃户的。我家需要盖些房子,也有些地要开荒,就想借这次机会,帮县里做点事,给你们一个活计,先把眼前的日子过下去。”
盖房子和开荒,是农家常做的事,不算为难他们。
江知与看他们安静了些,继续道:“你们人多,我想尽可能的把你们都安置下来,所以找了好些活计,待会儿我会一个个的说,你们家里有擅长的人,就举手,过来登记。”
江致微在旁坐着,摆开了笔墨纸砚,边上还有名册比对。
陈大河看他俩都文文静静的,办事能力有,经验颇为不足,不由急了。
这明面上的事儿,怎么就不知道唱个红白脸呢?
当管事的,可不能只有和气。
这不摆明了是个面团子,可以随便捏吗?
好话被江知与说了,歹话就要江致微说。
陈大河给江致微暗示:“大少爷,要是有人不老实?”
江致微:“……”
忘记了。
光想着安置与规划,没想到奖惩制度。
他脑子转得快,到这一步,一刀切的狠话也说得。
他站起来,把镇纸当惊堂木用,大力一拍,棚子里陡然一静。
江致微有着江家男人的显著特点,体貌丰伟,剑眉星目,虽是书生,举止斯文,言语又颇为豪爽利落。
“大家伙儿都知道,盖房子和开荒是用不了这么多人的,你们有什么本事别藏着,留下来干活也别想着耍滑头。都在县里留了名册,我们管不了,只好原址送回,让县里管了。”
原址是丰州县城门外的空地。
那边草根都给挖完了。
他们手里还捧着粗陶碗。
有些人是空碗,唇齿间都是绿豆沙冰的绵密清甜与清凉。
有的人惦记着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手里仅捧着一碗绿豆沙,都感觉沉甸甸的。
才来农庄两天,他们依然睡不好,心里不踏实,对未来充满迷茫。
可他们能结伴去池塘里洗澡,可以一天吃两顿饱饭。
他们看农庄里佃户的精神面貌,也看青黄无际的麦田。
这才是生活的希望。
早有人动摇。都活不下去了,哪管活得好不好。
农庄收不下那么多佃户,到时他们想当佃户还没机会。
只是没到宣布的那天,心里犹存抗拒。
现在尘埃落地。不是要他们当佃户,给他们活干,还给工钱。
工钱低了些,可这里包吃包住。
江知与注意着他们的神色,都是面黄体瘦的人,脸上密密麻麻,全是岁月与烈日刻下的沟壑。
聚在这里的人,多数是男人,少部分是女人和夫郎,更少数的是未婚的哥儿姐儿。
他们都是一家之主,掌握着自身与家人的命脉。
他们站原地,神情紧张的听着江知与喊出所需的人才类别。
先是书生,再是各类技术工。
然后挑选壮汉,优先考虑家里有两个劳力的门户选护卫。
当护卫队,不可能经常回家,屋里也得有人照看。
后边再照着计划清单念,养鸭的、做饭的,送茶水的、还有草编的、照顾孩子的。
越往后,人群热情就越高。
翻山越岭来丰州的人,多数是临近云台山的村落,互相沾亲带故,平时有往来。
登记中,他们会互相提名举荐。
经久枯麻的脸庞,也生出了笑意。
这头顺利,只是登记核对很琐碎。
早选出来的书生跟江致微轮换登记,写到了日落西山,每一项活计都落实到了个人。
往后,就以活计名来分组,吃饭、发工钱,都按照这个来。这样好管理。
头几天先混住,棚屋搭建完成,再根据各户情况,把住处重新安排。
现下分得粗糙,家里有男人的和没男人的,分开住。以免吃饱了惹事。
晚上,江知与还要赶场子,去他父亲组的局,见见族亲。
来喜又一次来农庄,给他送“凉爽”。
晚间是冻实的冰棒,口味多了些。
红豆的、绿豆的、牛乳的、糖水的、冻了西瓜汁的。
牛乳里边放了些花生碎,江知与拿了一根咬,冒火的喉咙润润的。
他问来喜:“家里冰还有多少?”
现有冰块,都是冬天取了,放窖里藏着的。
往年他们家都够用,家里人少,晚间一屋放一盆。
江致微要读书,怕他心燥,白天也会在书房放冰盆。
平时取冰时,会顺手放进几坛酒,能喝个冰酒。
平日里,瓜果之类的吃食,就放井下凉着。
谢星珩用冰大方,他确认存量,要想法子去买些。
来喜说:“还有一半。”
夏季才刚冒头,的确不够。
他咬着冰棒,牛乳和花生碎绝配,不见腥味,只有鲜香。
江知与一根吃完,没看见来喜有别的表示。
他直接问:“姑爷有写信吗?”
江致微差点喷茶。
“小鱼,你早上出门的,中午才看了信。”
江知与:“……”
“哦。”
谢星珩没有写信。
江知与失望。
冰都送了,舍不得几个字。
他中午还回信了。
来喜说:“姑爷说上午都写完了。”
江知与想了下,晚上才是硬仗,小谢不可能不鼓励他,便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信纸看。
一张信纸,两面写字。
背面写着:建议书是我为了求娶你写的,它是你凭本事得到的,那就是你的。
下边寥寥几笔,勾勒了一只狗狗的样子,侧面打箭头,圈出一个鱼形空格,里边留言不是“汪汪”,而是“爹爹加油”。
那就满足一下小谢的喜好,认汪汪当儿子。
他凭本事得到的东西,他爱给谁就给谁。
有这封明言,他才算是有了十足的底气。
遇到刁难,能理直气壮的杀鸡儆猴。
夜路难走,县内还有宵禁,来喜留宿农庄。
江知与换了身衣服,重新束发。
穿玄色竖领短衫,配同色裤子,外面套一件牡丹红圆领袍,蜀锦配蜀绣,上有如意填花纹。穿长靴,腰环宽条黑革带,黑麻编绳,扣一枚金环在腰带中心。
头扎高马尾,系红牡丹发带。发带穿金,两头悬珠。
再戴黑革滚银护腕,腰间配饰,换镖局的“江”字铜牌。
他洗脸,坐妆台前,对镜把眉毛修得立挺,显得又精神又飒爽。
眼睛稍带几笔,把略显圆润无害的眼型修得有棱角,一看就不好欺负。
脸上多扑几层粉,以免脸色转变被人一眼窥见。
这番打扮完,他才出门,与堂哥结伴,去参加晚宴。
江致微侧目:“你这身打扮很少见啊,气势汹汹的。”
江知与紧张,说话生硬:“之前见二堂哥,他一身黑红配色,看起来很凶。”
二堂哥是三叔家的长子。
这衣服是模仿。
江致微转了话题:“爷爷的寿辰已经过了,我娘跟阿晖叔也该回丰州了。”
江知与垂眸:“在他们回来前,三叔的人会先到。”
讨厌鬼最会赶场子。
希望他知情识趣自己走。
农庄有主宅,院墙包不住千亩良田,裹着几间房屋,算郊外的一处小宅院。
兄弟俩到了,还在外面逗留。
江致微让江知与再缓缓,“你真的太紧张了。”
接话快,不稳重。
江知与深呼吸调整,眼看里边有小厮出来迎,才长出一口气。
“走吧,我好了。”
另一头,丰州县。
谢星珩独守空房太孤独,惦记着大哥大嫂孵小鸡的进度,也想小豆子,送走来喜,他带着汪汪,准备回“娘家”住一晚。
前脚到,晚饭才吃了一半,孵小鸡的事儿刚起头,府里就来人叫他回去。
“来客了,贵客!”
丰州能有什么贵客?
“常知县来了?”谢星珩问。
来宝:“……不,是三老爷家的贺管事来了!”
江老三。
他派人来做什么?
他另一个岳父跟二婶还在京都呢,江老三有话不会跟他们说,大老远派人来丰州,有病?
谢星珩继续吃饭:“有说什么事吗?”
他太淡定,显得来宝更加着急。
“没呢!他找老爷,老爷不在。找少爷,少爷也不在。管家说少爷招婿了,让您去接见,贺管事拉拉一张脸,可黑了!”
“兴许是少爷招婿,没给京都下帖子,三老爷生气了。主君也生气了。”来宝猜测。
谢星珩听着,觉得有理。
关系近的亲友确实会在意喜宴不发请柬,尤其是,来宝口里的“主君”,是江知与的爹爹宋明晖。
出门一趟,小哥儿招婿了。
莫名其妙。
这得见见。
大哥大嫂没理清楚关系,单知道江家三老爷是个大官。
听起来是生气了,对谢星珩不满意,他们坐不住。
谢星珩安抚道:“没事,小鱼又不是江老三家的哥儿,我岳父都没意见,轮得到他收拾我?”
来宝:“……”
算了,姑爷是读书人,还有功名,比他更清楚五品官代表着什么。
谢星珩带着汪汪,跟来宝回府,路上赶着收摊的小贩,买了个肉夹馍啃。
他大方得很,给来宝和汪汪都买了一个。
来宝接了馍,想到狗跟他吃的一样,心情难言。
看谢星珩也跟狗吃得一样,更是无言。
他步调都是焦躁的,又不敢催,眼看着嘴巴上急出了水泡。
谢星珩:“……”至于吗。
天色到入夜这阵,黑得很快,几条街走完,外边已有暗色,府上亮了灯笼。
谢星珩站门房,把肉夹馍吃完,交待来宝把汪汪带回听风轩。
“记得喂它吃晚饭。”
来宝:“……”
记得了,记得了,祖宗你快点走吧!
谢星珩心里翻了个白眼。
江老三好歹是江承海的弟弟,派个小管事来大哥府上,都让主家毕恭毕敬,这是什么道理?
当然,心里这样想,真去堂屋见了贺管事,谢星珩礼数周到,笑意融融。
“不知有贵客来,未能远迎,还望……”
他的凤姐台词还没模仿完,贺管事就不耐摆手,抢话道:“你就是那个赘婿?算了,不重要。你写和离书,我们老爷给江小公子安排了一门顶好的亲事,等着走礼过门的!”
谢星珩:?
给我老婆安排亲事,还叫我和离?
“你没事吧?”
他没绷住,上上下下把贺管事打量个遍。
穿着一身靛青绫箭袍,带着小冠,束腿戴护腕,一双白底黑面布鞋,腰挎一只皮水囊,怀里鼓鼓。
额宽脸小下巴尖,眼睛却大得很,像耗子拟人。
腿边有个竹编箱子,这让谢星珩略挑了下眉——行李箱?
这么早就有了啊。
他不客气,谢星珩也懒得给他脸,越过他,坐至主位,后靠椅背,两腿外放,手臂搭在扶手上,半分坐相也没,还用上了看垃圾的眼神。
“贺管事是吧,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贺管事大名贺成功,往来丰州多年,从未被这种态度对待过,当即皱了眉,神态更是不耐。
“你说。”
谢星珩勾唇,眸光冷意涟涟:“请问你是以京都江大人的名义来的,还是以丰州江家三老爷的名义来的?”
贺成功心里一紧,气势不退,他也大马金刀的坐下,扯了张椅子,正对着谢星珩坐。
“是江大人又怎样,是江三老爷又怎样?”
“以江大人的名义,那便是官欺民夫,强抢民家哥儿,破坏现有姻缘,不顾父母之命,罔顾大启律法,棒打鸳鸯,强娶强配,好大的官威啊。”
贺成功大怒,猛地起身朝谢星珩走来。
谢星珩眼神逼视:“若是三老爷让你来的,那你便是奴大欺主。拜访你主子的大哥家,还把自己当贵客降临。我倒要问问,这是三老爷授意,还是你这刁奴蓄意挑拨他们兄弟感情?”
贺成功硬生生止步,铁青着一张脸,眼神露脸凶相,拱手时还上翻着眼皮直直盯着谢星珩看。
“此行着急,是我唐突了。”
他三天前就到了丰州县,来的时候,满城都在议论江家招婿的事。
那个破命格挡煞的说法,他自是不信,立马给京都写了信。
等京都回信最少要半个月,而江承湖让他六月前把江知与带去京都。
他思虑两天,打听清楚了江家赘婿的消息。
难民出身,颇有才貌,没背景,亲族也寡。这才决定上门赌一赌。
一心科举的穷书生,心里自有一番傲气,有机会和离,那不得赶紧走?
都入赘江家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江家三老爷是京官。哪敢跟他主子作对?
贺成功心思急转,心说:或许是我的态度刺了他心窝,好好说试试。
“确实是我家老爷给江小公子说了一门顶好的亲事,我家老爷早年许诺过,最次也要给小公子找个举人,如今他年岁到了,我家老爷履约。没想到他先招婿了,卑职这才着急……”
卑职……
姓贺的也有职位?
他听出来意思了。
他才是个秀才,连最低择婿标准都未达到。
现在赶着时间走礼,他若识趣,写下和离书,便不跟他一般计较。
否则,就要回京禀告,看他能不能承受三老爷的怒火。
谢星珩点头,脸上春风卷寒潮,一下笑开了。
“那三叔的亲笔信有吗?婚配谁家儿郎?可有婚书?他年岁几何,现如今读了什么书,有功名还是在当差?你说急着走礼过门,礼带了吗?礼单在哪里?接亲队又在哪里?我岳父还在京都,他为何没跟你一起过来?”
这一串问题,问得贺成功表情再次冷下来。
五品官在京都也算个体面人,可江家只有江老三一个独苗苗当官。
所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江老三已经非常努力的维系同年之宜,可着劲儿巴结恩师,也确实向上爬了。
可朝堂像一张巨大的网,他只是其中一只颇为勤奋的小蜘蛛罢了。
天有阴云他不知,天有晴雨他也不知。正月里吃了个大亏后,他就在走关系,想跟宫里搭上线。
送钱送物都如石沉大海,好不容易搭上了太后身边得宠的老公公的线,别人送两丫头给截了胡。
江老三气得不行,也动了心思。
原想当搜罗美人,听他家五哥儿说外人不如自家人好。
自家孩子他舍不得,也都没有江知与绝色。数月里,多翻联络,只差送人过府,这事儿就成了。
江家太爷、太太偏疼他,他演了个苦肉计,把自家孩儿一顿贬低,左也是为了家族,右也是为了耀祖。
还放了狠话:“我好了,家里都好了。我若不好,家里谁不被牵累?大哥家孩子少,我难道就忍心惦记他家独哥儿?可小鱼那模样,除了他还有谁?大不了我给大哥赔礼道歉,给他送几个好生养的侍妾,让他有儿子养老。”
一下把本就偏心的爹娘说服了。
他们早八百年就想给老大房里塞人了。
谁还管江知与同不同意。
江承海也闹不开——爹娘压着,他敢闹试试。
沉默间,谢星珩笑意渐淡,在贺成功雷区蹦迪。
“莫非你因故被赶出府,现在是蓄意报复,过来当拐子的?”
贺成功冷哼:“老太爷、太太,都是同意的。”
谢星珩喉间一声笑:“巧了不是。算命的说小鱼命中带煞,克他俩的命,要破煞,就只能抓紧嫁了。家里已经写信告知京都,你不知道?”
他用“看来你并非江老三府中人”的怀疑眼神,继续激贺成功。
贺成功从怀里掏了块牌子出来,亮了就收,还没开口,谢星珩就说:“怕我认出来啊?”
贺成功黑着脸,“我要见江老爷。”
谢星珩给他一个不雅观的白眼。
“好大的架子。”
摆臭脸给谁看呢。
“我问你,破命格挡煞的事你知道吗?现在我岳父和我夫郎为此祈福积德,开放农庄接收难民的事,你又知道吗?”
贺成功回避这个问题。
谢星珩心地善良,帮他说:“你承认知道,就是认下他们孝顺,也就认可了我入赘的事实。带着未完成的差事,回去复命。
“若不认,那就是否定他们的孝顺,也无视他们现在的积德祈福。那你就是不把太爷和太太放在心上——你想江三老爷当孤儿吗?”
谢星珩站起来,“你说太爷、太太同意,那他们也同意逼孙儿和离再远嫁吗?”
对线就得有来有回,贺成功当哑巴,就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