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讲完,霍琚脸色黑得可以拧出水来,确实是那对夫妻干得出的事,既然凌息当初已经给过银子,今日再来问他要钱,用的还是同一个理由,贪心不足蛇吞象。
果然他那后娘嘴里没一句实话。
“往后你遇着他们当看不见便是,我不欠他们什么,与他们已经断了亲,他们若敢来,直接放雪妞。”霍琚凝视着凌息的眼睛认真叮嘱。
大概听到自己的名字,雪妞从饭碗里抬头,圆滚滚的眼睛茫然地望向两位爸爸。
蓬松的白毛上沾着米粒和菜叶子。
“好,雪妞听到你霍爸爸的话了吗?吃饱饱,快点长大吧。”凌息忍俊不禁。
“嗷呜!”雪妞挺胸抬头得意地叫了声,可惜没有脖子,一点儿也不神气。
“给你闺女擦擦脸,我洗碗去。”凌息起身收拾碗筷。
霍琚无奈起身慢吞吞走去打湿帕子,拧干拿过来给雪妞擦脸。
闺女就闺女吧,反正他和凌息生不出孩子。
上午霍琚陪凌息倒旧房子去喂鸡,给菜地浇水,院子外面被凌息整理过的那片荒地,如今种满了各类果树。
说来也巧,姑父周顺的四徒弟范佟,当年参军回来没了双腿,妻子为了他,努力刺绣,给人洗衣赚钱,请周顺为他做一样代步工具,这才有了轮椅。
范佟妻子不肯跟丈夫和离另嫁,死活要守着范佟过日子,娘家人因此与她关系闹得非常僵,后来范佟跟着周顺学了木匠手艺,二人日子逐渐变好,范佟又带着妻子亲自上岳父岳母家赔罪,两边关系得以缓和。
因着凌息改良轮椅,范佟作为试用者,在改良新轮椅上做出了一定贡献,其中许多细节全靠他作为使用者提出,凌息和周盐无法做到这点。
故而,在周顺家轮椅大卖后,周顺分了一笔银子给范佟,范佟和妻子的日子越来越红火,妻子更是查出身孕,喜事一桩接一桩,岳父岳母听闻好消息,提着老母鸡和猪肉上门探望,妻子娘家的亲戚也重新跟他们往来。
范佟妻子的舅舅是位果农,种了一辈子的果树,经验十分丰富,无意间得知这个消息的凌息,隔天便请范佟给自己引荐了这位舅舅。
“这些果树全是从何舅舅手里买来的,每一棵都存活了,像这种树干粗壮,有几年树龄的果树价格会高一点,最便宜的当属树苗,纯当观赏作物买树苗倒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这边需要果子,得直接买成品果树。”凌息搀着霍琚在果树林子里穿行。
霍琚默默在心里算了笔账,“买下这些果树,花了不少银子吧?”
凌息挠挠脸,嘿嘿笑,没说话。
霍琚无可奈何,“难怪账目上尽是支出。”
“没办法,创业初期,哪里都需要用钱。”凌息为自己辩解。
两人忙完这边的活儿,准备直接回家,霍琚的腿不能走太长时间,该回去休息了。
“凌老板!凌老板!”
身后忽然传来喊声,凌息和霍琚双双回头,一辆马车向他们驶来,车窗探出一个脑袋,不是合宴酒楼的东家庞东来是谁。
“你约了庞老板谈生意?”霍琚问。
凌息摇摇头,目带疑惑,“没有啊。”
马车停在两人身侧,庞东来喜出望外,“好巧,凌老板,霍兄弟,庞某正要去找二位。”
凌息和霍琚对视一眼,领着庞东来回了新家。
庞东来头回来凌息的新家,站在门口嘴巴张大,他做生意这么些年,算得上见多识广,这样的建筑见所未见。
“好漂亮的房子,这墙怎生是白色的?”庞东来跃跃欲试伸手摸一摸墙面,但他好歹是生意人,如此不体面的事做不出来。
凌息正好打算今日同庞东来谈一谈桂花蜜的生意,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他端了泡着桂花蜜的茶壶出来,给庞东来斟满。
“庞老板对我这墙感兴趣?”凌息笑眯眯地问。
庞东来没隐瞒,坦言道:“是挺好奇的,恕庞某见识短浅,头一遭见到如此雪白的墙壁,不知凌老板可否透露一二?”
凌息端起杯子喝了口,落落大方道:“没什么不能说的,这墙是用牛奶和糯米水刷出来的。”
“什么!?”庞东来震惊。
此地牛奶可不便宜,首先养奶牛的人家少,其次奶牛需要一直怀孕才能产出牛奶,故而牛奶不易得,价格自然高昂。
凌息家的房子不算特别大,亦非小小一间屋舍,全刷完得需要多少牛奶啊。
“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胖老板,开个玩笑。”凌息见他真信了,险些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合宴酒楼的东家竟然会这般轻信于人,实属令人意外。
庞东来呆愣一瞬,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注视凌息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顽皮的孩子,“是庞某大意了。”
二人一番笑闹,气氛十分轻松,庞东来顺手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动作倏然一顿,继而又尝了尝,“这!凌老板,这是新品?”
凌息笑而不语,庞东来从他的笑容中得到答案,眼中情绪热烈,又有新品了!
上回的新酒庄生梦蝶,让无数客人流连忘返,有些人喝醉后甚至在大堂嚎啕大哭,喊着“娘,孩儿对不起你!”、“爹,再打我一次吧!”、“娘子,我再也不敢了!”等等,乱象丛生。
慢慢地,大家不敢在酒楼里买庄生梦蝶,想喝也得买回家自个儿偷摸着喝,否则丑态百出,传出去让他们怎么做人?
至于那些已经在大庭广众下出过丑的人,彻底在合宴酒楼销声匿迹,没脸再来。
庞东来最近正愁着这事儿,凌息就及时给他送上了解药。
“这款叫桂花蜜,专门为不爱喝酒的人打造。”凌息把桂花蜜拿出来交给庞东来。
虽然刚刚没尝出酒味,但真正得知新品不是酒,着实令庞东来意外非常。
他接过瓶子,盖子打开一股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甜而不腻,越闻越好闻,而且闻起来就让人觉得很好吃。
倒出来是金灿灿的粘稠膏体,呈流动状态,里面镶嵌着小小的桂花,美得耀眼。
饶是庞东来一个大男人也看呆了,他完全想象得到,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哥儿会有多心动。
不愧是凌老板,连后宅的生意也考虑到了。
“至于酒,这个时节正合适喝桂花酒,不过比起桂花蜜,桂花酒稍显逊色。”凌息拿了新酿造的桂花酒过来。
庞东来闻言小小失落一下,放低了期待,然而酒液入喉,他倏然睁大眼睛,哪里普通?哪里逊色?
桂花酒算是常见的酒类,哪里都能买到,但这么好喝的桂花酒,他还是第一次喝到。
完完全全称得上他喝过的桂花酒之最。
“凌老板你太谦虚了,桂花酒味道极好。”庞东来竖起大拇指。
“庞老板喜欢就好。”凌息端起杯子喝了口桂花蜜水,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显得分外高深莫测。
庞东来注视着眼前的少年,那种难以捉摸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十八岁的乡下小夫郎,怎么看怎么不像。
两人就新品的事仔细商量,霍琚拿来纸笔在旁边帮他们记录,末了帮他们起草了一份合同。
庞东来视线频频落到霍琚身上,准确来讲,应该是霍琚的腿上。
霍琚和凌息是多么敏锐的人,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二人谁也没吱声,决定看看庞东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字!好字!没想到霍兄弟书法造易非凡啊。”庞东来并非故意拍霍琚马屁。
他虽是商人,但自小饱读诗书,闲来无事写诗作画样样不落,因此交往了些文人雅士。
要知道,文人雅士最看不上的便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许多商贾捧着银子上门请他们出面捧场,他们压根儿不搭理,送人吃闭门羹。
庞东来自认有几分鉴赏能力,霍琚这字的确写得好,不像普通农家子写得出的,铁画银钩,龙飞凤舞。
字如其人,一眼便知字的主人胸有丘壑,腹有乾坤,绝非等闲之辈。
他嘴巴张合,欲言又止。
这夫夫俩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神秘,莫非真是什么厉害人物在此隐居?
可二人年纪轻轻,能是什么厉害人物?
“庞老板过誉。”霍琚沉稳淡定,半点没有年轻人该有的跳脱。
装着满腹疑问谈完生意,庞东来稍作休息,表情严肃地看向凌息,“凌老板,实不相瞒,今日庞某前来有个不情之请。”
早猜到庞东来另有目的的凌息面不改色地接话:“庞老板客气了,您直言便是。”
庞东来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杯壁,眼中透出浓浓的忧伤,“我与发妻育有一子,是个小哥儿,发妻难产去世,唯一的心愿便是孩子能健康长大,然而天不遂人愿,我那小哥儿十五岁后脖子上长了个疙瘩。”
“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大,如今小儿已二十,无一媒人登门,旁人总拿此事笑话他,渐渐地,他变得不爱出门,成日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见人,我终有一天要先他一步离开,到时他无人照顾可该如何是好。”
儿子的怪病与婚事,已经成为庞东来的心病,商场上的对手嘲讽他生意做得再好又如何,家里唯一的小哥儿嫁不出去,还染了怪病,没准儿是他背地里坏事做尽,报应到他家哥儿身上去了。
要说没有人愿意娶他儿子也不尽然,多得是汉子愿意娶,甚至愿意入赘,但庞东来看得清楚,那些人并非良配,他们皆是冲着自家钱财来的。
“我听闻霍兄弟伤了腿脚,如今看来可是大好了?”庞东来刚才在路上瞧见霍琚和凌息并肩而行,别提多激动。
原来是真的,霍琚的腿真的被治好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儿子的病也有希望?
凌息与霍琚四目相对,懂了庞东来此行的目的。
“快好了。”霍琚回答。
得到肯定答案,庞东来眼中迸射出火光。
凌息抬手,示意他别太激动,“庞老板,您家小公子的病和我家霍哥的病不一样,不可一概而论。”
“这样吧,我将治疗霍哥腿的大夫引荐给您,具体能不能治,得看大夫的意思。”
“好好好,谢谢!谢谢!”庞老板热泪盈眶,抬手就想抱住凌息,猛地记起这个是小哥儿,立马转身抱住霍琚,用力拍打霍琚的背。
“太好了,太好了,润珠有救了!”
庞东来的宝贝哥儿名叫庞润珠,儿时珠圆玉润,粉雕玉琢,由此得名,庞润珠从小好看到大,十五岁前身边不缺追求者,庞东来发妻去世后,他将全部尽力投入到事业和庞润珠身上,没有续弦。
偌大的庞家只有庞润珠唯一一个孩子,堪称庞东来的掌上明珠,直到庞润珠十四岁他才百般思量,千挑万选定下一门亲事。
隔年庞润珠年满十五,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朋友们羡慕他的婚事,汉子们爱慕他的容颜,未婚夫对他千依百顺,他除了没有娘,好像拥有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某天清晨醒来,脖子上传来一阵异样,丫鬟告诉他是个小疙瘩,庞润珠以为被蚊虫叮咬没放在心上,可脖子上的异样一天比一天严重,他不得不请大夫上门。
大夫请了一位又一位,药喝了一种又一种,疙瘩不见消失,反而越来越大,渐渐大到无法隐藏。
他的好日子到头了,接下来迎接他的是天崩地裂。
朋友们疏远他,曾经爱慕他的汉子们大骂他是丑八怪,痴恋他的未婚夫喊他怪物,匆忙退了婚,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
即使在家里,丫鬟仆妇不会嫌弃他,但她们会说少爷真可怜,怎么得了那种病,后半生都毁了。
五年光阴,让不知人间疾苦的庞润珠尝尽世间冷暖。
他甚至不敢见到父亲,他害怕听到父亲的叹息,害怕父亲日渐苍老的模样,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叩叩叩——”
敲门声惊醒蜷缩在被窝里的庞润珠,他茫然抬头看向门口。
“润珠,开开门是爹回来了。”
“爹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糕点。”
庞润珠紧了紧拳头,终是不忍地下地穿鞋,慢吞吞挪到门口,房间里的镜子全被挪走,他早已不知自己现在是何种模样。
反正一个怪物长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打开门,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庞润珠抬手挡了挡。
“你的头发好长。”一道清亮陌生的声音响起。
庞润珠疑惑地放下手,入眼是张极为出众的脸,凤眼琼鼻,斯文俊逸,身形修长挺拔,皮肤白皙赛雪。
好高的小哥儿。
这大概是他见过的身量最高的小哥儿。
以至于庞润珠得仰头才能看清对方的脸。
待看清眼前人的容貌后,庞润珠身子抖了抖,极度的自卑令他惯性瑟缩起来,想要退回屋内。
岂料这位高个子小哥儿竟然伸手一把推开他的门,大喇喇踏进去。
庞润珠慌张地看向父亲,一扭头才注意到门外除了他爹还有一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脸颊圆润,带着婴儿肥,年纪估计不大,肩上背着个药箱。
“润珠,别担心,这位是爹生意上的朋友,凌老板,这是他介绍的柳大夫,特意来给你治病的。”庞东来赶忙上前安抚儿子的情绪。
“治病?”果然是治病。
庞润珠摇摇头,“不,我不治。”
根本治不好,一次次尝试,一点好转也没有。
他不想再体会期待到失望的煎熬了。
“我不治,爹你带他们走吧,我要休息了。”庞润珠坚决地走回房间。
那位凌老板居然在翻看他桌子上的书本。
“你!谁准你看的?乱动别人的东西,你有没有礼貌?”庞润珠一把抢过凌息手里的书。
凌息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你对算数感兴趣啊。”
庞润珠抿着唇不说话,态度警惕地与凌息拉开一段距离,手里紧攥着那本书。
“不如这样,我们来比赛,你输了就乖乖治病。”凌息撑着腮帮笑盈盈对庞润珠道。
庞润珠盯着他,下意识反问:“你输了呢?”
凌息故作苦思冥想,“我输了的话……”
庞润珠直直地注视他,打算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总归自己不会答应。
他根本没必要同这人比赛,算数不需要与人论输赢,而且他不认为这人可以赢过他。
“我怎么可能输呢。”凌息凤眼生辉,目空一切。
傲慢到令庞润珠瞪大眼睛,手臂爬满鸡皮疙瘩,胸口重重起伏。
难以置信,世上竟有如此狂妄自大之人。
他是看不起算数还是看不起自己?
“比就比,你要是输了,必须在合宴酒楼门口大喊三声:我是蠢蛋。”
“润珠!”庞东来厉声呵斥,凌息再怎么也是他的合作伙伴,让人丢那样大的脸,他拿什么赔罪。
庞润珠在父亲的厉声下回过神,被怒火冲晕的脑子恢复清明,凌老板是父亲生意上的朋友,他断不可这样无礼,若是伤了两边和气,不知会给父亲添多少麻烦。
张口准备道歉,却见凌息摆摆手,“没关系,反正我又不会输。”
庞润珠:“!!!”
这家伙好气人!
究竟是哪家的小公子这般目中无人,家境必然不凡,自小骄纵着长大吧。
想他从前,也是被父亲骄纵着长大的。
庞润珠眼神暗了暗。
凌息冲呆愣在门口的二人说:“公平起见,试题由二位出吧。”
柳仲思虽然从医,但自幼也是念过书的,何况医书中药剂的用法用量,需要用到加减乘除,他的算数称不上多好,不过够用。
两人点头答应。
一共五题,以运算速度和准确率作为胜负的评判标准。
“咳咳。”柳仲思清清嗓子,开始念题干:“有方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问为田几何①”
凌息、庞润珠:“一百六十八步。”
庞润珠惊讶地转头去看凌息,他竟然跟自己答得一样快!
五道题一题比一题难,但在凌息看来顶多高中生水平,他指最后一道压轴题。
是一道几何体,听完题目两人同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庞润珠在旁边奋笔疾书,刚把图画完就听身旁人音调懒散:“三百二十三步。”
怎么可能这么快,乱答的吧。
这个念头冒出个尖儿,就听他亲爹震惊道:“答对了!”
庞润珠瞳孔地震,手里的毛笔“啪嗒”掉落在地,滚落一圈墨汁。
自己还没开始,凌息已经结束了?
这真的是人能办到的事吗?
第97章
“庞公子的病问题不大,只要将脖子上的肿块切除应当就没问题了。”柳仲思给庞润珠把完脉,又仔细检查一番他脖子上的肿块,给出诊断结果。
尚未从凌息高超的运算速度中回过神的庞润珠,陡然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来了这么一句,险些原地跳起来。
“你!你是哪里来的庸医,满口胡言乱语,草菅人命!”
那肿块怎么也是从他皮肤上长起来的,即使他厌恶至极,却也得承认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怎能说切除就切除,与割肉有何异。
不光庞润珠这个病患听完柳仲思的话后反应激烈,庞东来同样难以接受,他活了大半辈子,阅历称得上丰富,但割肉的事情只在闹饥荒的时候听过。
若真割了,他儿子能有命在吗?
庞东来为难地看向一旁的凌息,期望他可以给自己一点意见。
凌息一眼看出庞东来的忐忑,安慰道:“二位别害怕,柳大夫师承正统的疡医派系,医术精湛,并非江湖上骗人的游方郎中。”
他冲庞东来点点头,鼓励道:“庞老板,我相公的腿您也见过,整场手术由柳大夫主刀,秦大夫协助,结果很圆满,令郎的手术风险可比我相公小多了。”
庞润珠听完凌息的话,震惊地扭头去看自己父亲,难怪父亲要找凌息,原来因为凌息的丈夫接受过这位柳大夫的治疗,他迟疑地开口:“爹,凌老板丈夫的腿……”
庞东来朝他肯定地颔首,“前阵子我去找凌老板时,他相公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
庞润珠目瞪口呆,心口倏然涌起一阵激荡的情绪,他有救了?
终日困扰他的噩梦终于能结束了吗?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太阳下,不再受旁人指指点点了?
偌大的惊喜砸中庞润珠,泪意洇湿眼眶,他嘴唇颤抖地望着父亲,“爹,我想试一试。”
庞东来受不了宝贝儿子落泪,心疼地抱住人,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好,咱们治,一定能治好的。”
父子俩平复好心情,端端正正,跟两个小学生一样坐在桌在前听柳仲思讲清楚细则。
“庞公子的肿块已经很大了,切除起来比较麻烦,事后脖子上可能会留疤。”柳仲思抬眸看向庞润珠。
小哥儿最是爱美,听到这话估计心里不好受,庞润珠却笑了笑,淡然地说:“没关系,总比顶着个大包好。”
柳仲思点点头,“我祖父研制有专门祛疤的药膏,之后每日涂抹可以淡化疤痕,虽然无法做到完全消失,但不近瞧,应该很难发现。”
庞东来紧绷的脸松弛下来,紧紧握住庞润珠的手,“太好了润珠。”
“嗯!”庞润珠眼含热泪,抿着唇,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另外,所有手术无论大小皆有出现意外的可能,这是手术同意书,二位请详细阅读再决定要不要签。”柳仲思拿出凌息为他准备的免责声明。
庞家父子疑惑地接过纸张,什么叫“手术同意书”?他们头一回听到,好新奇。
当一条一条阅读后,父子二人面色逐渐严肃,继而变得凝重。
“会……会有死亡危险?”庞润珠年仅二十,即便外人总嘲讽他二十岁的老哥儿嫁不出去,但放到整条生命的长河中,二十岁非常年轻。
心头涌起惧意,庞润珠手上温度倏地降低,轻轻发着颤,无错地将头转向父亲,“爹……”
庞东来神色沉沉,拍拍儿子手背安慰,“没事,润珠别怕,有爹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柳大夫,我们想再考虑一下。”
柳仲思没多加劝说,“明白,事关重大,二位考虑清楚是应该的。”
庞东来留凌息和柳仲思吃饭,两人摆摆手,表示还要回去给霍琚做检查,改日再登门。
人家有正当理由,庞东来不好勉强,站在门口目送两人离开。
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庞东来长长叹口气,不好办啊。
听说霍琚的腿治疗起来非常复杂,那场手术从天亮做到天黑,与之相比,切除他儿子脖子上的肿块应该算得上简单,可他仍是不敢,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果不做手术,唯一的后果是庞润珠嫁不出去,他又不是养不起儿子,不嫁就不嫁。
而做手术的后果是,他可能会像当初失去妻子一样失去儿子,但也可能一切顺利,儿子恢复成正常模样,不再受人非议,能够开始新生活。
好难选,不知当初凌息是如何做出决定的,霍琚的情况更为复杂,想必凌息比他煎熬纠结多了吧。
马车上的凌息对庞东来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如果他知道多半会一脸茫然,他不纠结啊,需要治腿的是霍琚又不是他,要不要治疗,全在霍琚自己,他只用担心挣钱的问题。
柳仲思和凌息抵达医馆,秦大夫正好得空在给霍琚做检查,啧啧称奇,“太神奇了,恢复得太好了。”
柳仲思进去瞧见行动自如的霍琚同样震惊,“霍大哥,你的恢复能力太强了吧,我和外公预计你最早得下个月才能慢慢行走。”
凌息解释:“他在家天天练习,一点儿闲不下来。”
“我怀疑要不是有我看着,他兴许准备开始练武了。”
秦大夫皱眉,不赞成地警告霍琚,“练武万万不可,别仗着身体底子好胡来。”
被自家夫郎卖了个干净,霍琚不敢还嘴,老老实实应下,“好。”
“对了,凌息哥,我这儿酒精快用完了,能和你买些吗?”柳仲思偏头询问。
“你要给我送银子,我做什么不答应?”凌息莞尔。
此时秦大夫忽然开口,“前些日子我去开了个会,各家医馆的大夫都在向我打听酒精的事,若是价钱合适,他们有意购入,希望我帮忙牵个线。”
秦大夫说的会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办,参加人员皆是当地有名的大夫,老人带新人,互相交流切磋医术,引荐有潜力的小辈,另外也是一种人脉关系网。
往常秦大夫过去,大家对他称不上冷落,却也不算热络,他是当地医术最精湛的大夫,脾气亦是跟他的医术一个级别,生起气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这回过去,大家异常热情,甚至称得上谄媚,弄得秦大夫鸡皮疙瘩掉一地,问过才清楚,全是来跟他打听酒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