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荒谬而又可笑的误会……
——天大的误会!
万苍被老魔尊带走以后,本该死于雷劫的过卿尘其实是渡过了第二重天劫,褪去妖身,仙骨大成。
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三年,总之过卿尘回到那小屋找过万苍。
只是当时的少年已经不在原地了。
万苍掐算着日子,那时的自己可能已经被迫进到了万魔窟,过着暗无天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硬生生地错过了。
过卿尘应当是伤心欲绝,又或者是横生心魔,总之状态非常不好。
如此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应离天。
洛藏客眼见宝贝徒弟去人间走了一遭,反倒如此想不开,于是推波助澜,大手一挥,不知使出什么手段,叫人改修了“无情道”。
无情道需要断情绝爱,抛却过往,而“遗忘”就成了必备的环节。
这下好了,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除了过卿尘本人。
当他无情道大成的那一瞬间,便失去了一切与“情”字,与那茅草屋和少年,也就是和万苍有关的所有记忆。
万苍凝视着过卿尘,隔空描摹那人的眉眼,只觉得心疼。
修行一道难如登天,何况渡劫后还要改道而修,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那人以前分明连出门都不愿化作人身,懒得用双腿走路……
向来只肯盘在自己胳膊上的。
悲凉情绪侵占了万苍的脑海,一阵阵的绞痛袭向心间,宛如刀割,他霎时手脚冰凉。
即便如此,万苍死死地盯着过卿尘。
命运似乎总爱跟他开玩笑。
当他误以为过卿尘身死时,其实只是历劫完成,回归仙君之位;当他误以为过卿尘再次陨落时,其实有那冒牌货从中作梗,导致自己死了……
而神器之力虽然强大,却不足以杀死妖仙,挖骨未成,过卿尘只是身受重伤。
但仍闭关了十年之久。
万苍用力按压左胸,像即将溺亡于水中的人,无助地寻求着救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骤然想起了某个早就抛却脑后的问题。
那半块鎏金面具一戴,旁人不知道他的样貌也就罢了,但他用了少年时的模样,还能顺利地潜入衍无宗拜师……
因为过卿尘早已记不得这张脸了。
【作者有话说】
绿茶小狗和小蛇误会+错过,再见已是魔尊和仙君。小蛇遗忘,小狗爱而不知,只有相杀时能亲近一下。
无限制段评已开,欢迎互动w
◎“尊主,属下可是在关心您呀。”◎
万苍看着床榻上熟睡的过卿尘, 转过身,削瘦修长的五指,朝半空中虚虚地一抓, 一条丝绸质地的白色绢帕, 立即落在其掌心。
紧接着, 他双指轻点,又凭空化出一盆干净的水来。
万苍朝前俯身。
因其没有束发, 泼墨的青丝往右侧倾泻,波动的清水当即倒映出那张与祝鸿有些许神似, 但褪去了少年青涩,线条硬朗流畅的脸。
只是他的眉梢拢在一团,嘴角也略微下弯,看上去就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万苍转眼看了看过卿尘, 仿佛如此就能汲取几分名为“安心”的情绪,手中的动作不曾停止。他先是用水打湿浸透了绢帕,然后将绢帕覆盖到那人的额头上。
分明在自己的地盘上,可万苍就是轻手轻脚的,连呼吸声都刻意放得极轻,如同做贼似的。
落在外人眼里, 只会是“十分好笑”。
万苍心里没有别的想法, 只是生怕惊醒了床榻上的过卿尘。
这可是本尊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心上人。
饶是他这般轻柔动作,但绢帕刚落下, 过卿尘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就轻轻发颤,揪得万苍心头漏跳一拍, 下意识地发问:“怎么了吗, 小白?”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万苍略一躬身, 凑近了侧耳去听。
过卿尘口中只发出了含糊不清的一声浅“嗯”, 应当是无意识做出反应,没有任何睁开双眼的迹象,那只露在被褥外面的小拇指,微微一勾。
而后呼吸变得更加平缓、均匀。
就像是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正在被人照顾……
随后安心地接受了身体的异样一般。
即便失去了记忆,过卿尘的身体远比当下那颗昏沉的脑袋,和秉持着“大道无情”的心,更为诚实。
——同时也更熟悉万苍的气息。
他紧绷的浑身肌肉,逐渐放松了下来,就连纠缠在一处,像从前那样打成死结的尾巴尖儿,也不再胡乱摆动。
万苍瞥了眼比主人淘气百倍的蛇尾,在心里啧啧称奇。
就说蛇的尾巴和身体,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好不好?!
他暗中发出了这般感慨以后,转而将视线挪到过卿尘绝美的脸蛋上,目光挪动,锁定了两片看上去柔软至极的唇瓣。
实际上亲起来也很软。
还想继续,再进一步……哦不,希望方才那条柔软的绢帕,能够起到一些降温的作用!
万苍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此时此刻,他那对仿若琉璃的眼珠转倏忽一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手去摸鼻端那颗小痣。
不知怎的,他竟莫名感到心虚。
等到过卿尘醒来,定然会责怪自己“擅自做主”,将他带回了“魔宫”。
因为事实如此。
退一万步来说,难道要本尊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倒在地上,不闻不问吗?
——那当真就变成没心没肺的傻逼了!
但若是过卿尘质问自己,他该怎么回答,辩解“这是迫于无奈的举动”吗?
堂堂魔尊,会这么好心地对待仙君?
——拉倒吧,谁信!
万苍揉搓着太阳穴,再度起身时,肌肉记忆替他避开了即将要碰上的床帐,就在这刹那间,猛地一拍脑袋。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
眼前的过卿尘饱受缠情蛊的困扰,神智被侵蚀,全身发烫。
当下犹如烧红的炭火,熊熊燃烧。
而且,寂珩殿内只有他们二人,根本没有旁的人敢前来打扰,谁都不会把那条漂亮的蛇尾看了去,所以不该捂得这么严实。
——本尊理应给人盖条薄毯才对。
万苍脚步匆匆地离开寂珩殿,不多时又回到殿内。
他三两下就替人换好了被褥。
等到做完这一系列小事,万苍站在床边发呆,就如同从前当二徒弟的时候,犯错被发现以后,被过卿尘一句话喊出去罚站似的。
……那时候也挺无忧无虑的,不是吗?
万苍喉结滚了滚,嘴角扯出个苦涩的笑容,他冥思苦想,却发现自己只能做到如此简单的、微不足道的事情。
本尊这双手只会杀人,似乎帮不上别的什么忙了……
如今难道只能干等着过卿尘醒来?
从理性的角度来考虑,应该如此,可万苍身为世人惧怕的魔尊,这会儿却对着仙君,生出了全新的烦恼。
他很忧虑,简直想把脑袋给戳爆。
理由很简单。
要是过卿尘醒来以后,发现“祝鸿”不翼而飞,气得抽出息冰剑把自己的寝殿掀翻了怎么办?
不,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破坏寝殿事小,只要过卿尘喜欢,随便拿给他砍着玩儿也无伤大雅。
可魔仙向来身份对立,事关重大!
等到那时,他是该装傻充愣,尽心尽力地扮作过去的魔尊,还是继续沉默装死?
不,都不对。
最好是先把过卿尘引到魔域外边,赶快把人给送走才对!
万苍右拳虚握,无声地敲了敲额心,这才发现不久前自己大脑思考的内容太多,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涌现,现在疲惫感如潮水拍岸般涌来。
他只感到眼前阵阵发黑,头疼欲裂。
万苍心烦意乱,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宽阔的寂珩殿里打着转,他转着转着,脚步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牵引着身体。
如此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桌案前。
桌案上正摆放着那面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水银镜。
万苍迟疑地伸手,轻轻触碰镜子,光滑的镜面霎时漾开了圈圈波纹,宛如深邃的漩涡,张牙舞爪地咆哮着,仿佛要将人吸纳到镜子里的世界中去。
可自己分明已经被那冒牌货抓进了赝品观方镜里,送回了过去。
难道这只是个小小的把戏,或者机关吗?
今时不同往日,本尊如今在自己的身体里,才不会上当受骗第二次!
万苍反应迅捷地后撤数步,等到镜子彻底没动静,缓步上前,眉头深锁,神情专注望向镜面。
那双桃花眼异常明亮,眼角略微上扬。
若是定睛一瞧,就能发现圆形的镜子侧边有蝶戏花的纹路,朵朵紫蝶振翅欲飞,五瓣的小花围绕着它们。
如此看来,这东西倒不像是观方镜了……
看起来,就是寻常家用镜子的模样!
万苍屈指,轻轻地叩击镜面,随后想将它拿起来仔细端详,却没想到这面镜子跟镶嵌在桌案上似的,一动不动。
不管他使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撼动面前的水银镜分毫!
万苍脸色阴沉,沉默以对。
没想到这么个小小的东西,竟然还挺坚实的?
……那本尊倒要看看,是你这玩意儿顽强,还是本尊更倔强!
万苍眸光定定地看着水银镜,三两下卷起衣袖,露出两截因常年不晒太阳而十分苍白的胳膊,但上面有许多伤痕。
丑陋的伤疤纵横分布,触目惊心。
这些伤痛早已过去,即使无法愈合,万苍也对它们浑然不觉,眼下他全心全意地对付那镜子。
“嘿——!”
万苍牙关紧要,苍白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他持续发力,终于硬生生地将这面水银镜从桌案上,给掰下来了!
这场景,简直就像在田地里拔萝卜似的。
但出现在魔尊身上,除了有点引人发笑的嫌疑,反而不显得突兀,因为魔域人人都知道万苍是个什么鬼脾气,有时候,就连脑回路也异于常人。
——就像刚才,他竟然跟一块死物较起劲儿了。
万苍眯起眸子,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水银镜,将它里里外外、上下左右,都看了个清楚,在看到镜子背面小小的暗黑色火焰纹标记时,眉梢轻轻一挑。
好啊,好得很。
如此看来,还有点意思了。
万苍于电光火石间,联想到火焰纹标记的由来,终于知道这是个什么破玩意儿,也察觉自己到底身处什么地方了。
如果要追溯黑焰纹路的形成,就必须牵扯到整片大陆的历史。
或者说关系到魔域的由来。
世人皆知,从古至今,共可以划分出三个不同的时期。
分别为主神掌管天地的“上古时代”,主神陨落以后的“末法时代”,以及如今现世人称的“新盛时代”。
三个时代,都如同它们的名字那样直白浅显。
主神在时,大陆可谓之“全盛”;主神死后,大陆则转为衰败。
这种变化在于末法时代曾有过一段毁天灭地的灾害历史,万物枯竭,灵气荡然无存,别说是人族修仙者了,就连花草树木,河流湖泊都在那段黑暗的过往之中,尽数湮灭了。
而活在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不想死。
他们不甘地哭泣,挣扎拼搏,妄图舍弃天灾和神陨的影响,想要重获新生,求取长生。
——这就是“新盛时代”名字的由来。
但亘古不变,繁衍生息的,唯有蝼蚁般渺小的人族。
上古时代,人族在主神的眼皮子底下应运而生,更迭成千上万代,生生不息,如同野草一般,烧不尽,断不绝,富有强大的生命力。
就连那些想寻仙问道的弟子们,也基本都出身于人族。
魔、妖、鬼三族平均寿命更长,但数量稀少,三族相加,所占的比例堪堪达到人族的一半。而这其中,又有盈千累百,以各种各样理由堕魔的人、鬼和妖。
于是乎,魔族反而壮大,在这世间种族之中占据了大头。
热爱这世间的主神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陨落后,身化天地灵气,滋养万物生长,推动人族发展壮大,但同时,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日益增加。
各种阴暗负面情绪悄然产生,如同杂草丛生,无法遏制。
这世间就像一个巨大的天平,阴阳平衡有道,万物相生相克,所以,只要是看起来光明的地方,也必定有与其相对的黑暗一面。
代表黑暗的魔气逐渐充盈,以常关道东侧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至此,魔域形成。
因魔域的“核”还不够稳定强大,但对于天生的魑魅和后天入魔的魔族,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于是万魔像养蛊一般,内斗厮杀,层层角逐,踏在无数的尸体之上,选拔出了属于他们的尊主。
——魔尊!
历代魔尊会掌管魔域的“核”,但万苍当初是从老魔尊身上,把这漆黑一团的玩意儿给扒下来的。他刨弄着那具尸体,还弄得满手是血,找得艰难。
最终像嚼豆子似的,把那颗带有黑焰纹路的圆核囫囵吞下。
结果一点感觉都没有。
万苍觉得这东西对自己的修为,没什么太大提升,就连钻到身体哪一处藏起来了,他都得仔细思考,好好感知一番才能发觉。
所以,尽管仙门弟子成天嚷嚷着“公平正义”,“剿灭魔族”之类的……
事实上魔域没这么好攻打,也没这么好摧毁。
因为“核”的形成原理尚不清楚,就连它如何运转和吸纳供给魔气,这一点连现任魔尊本人都搞不清楚。
若是改换角度思考,魔域的存在反倒成为了一种限制,能够划定界限,让生性残暴好斗的魔族有所收敛。
因为这世间仍需要一方天地,来容纳万物的污秽与黑暗……
——魔域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万苍大拇指摁在水银镜背面的黑焰纹路上,闭上眼,跟体内那颗沉寂许久的“核”相沟通。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魔气自万苍的体内猛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寂珩殿!
平地刮起阴风,声如万鬼哭嚎。
所有魔域内的生物都被强大的魔气所震撼,齐齐仰头,望向寂珩殿方向。
左霈听到动静跳了脚,将手里的笤帚一甩,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进了殿内,神情焦灼:“尊主,尊主啊……”
“——这又是怎么了?!”
这忠心的狗腿子,竟然没听从万苍的吩咐走人!
“怎么了?”万苍听到左霈熟悉的声音,脸色骤然变化,慢慢抬眼,那双桃花眼中盛满了戾气,猩红的光芒闪动,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竟然还敢问本尊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突兀而放肆,在整个殿内回荡,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若放在以往,左霈定然选择麻利地跪下,但他眼下一反常态,没有回应,更没有出言解释。
就像是对自己做了什么,心知肚明似的。
“尊主,属下可是在关心您呀,”左霈再度开口,声线于一瞬间扭曲,像是冰冷无情的机器那般,语调毫无起伏,“您难道不知道,镜界之中,镜主为尊……”
左霈五指交错,魔息攒动,那爆发的魔气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呼啸着全部涌了过来,粉衣和尾端泛红的发丝随风飞舞。
他朝着寂珩殿中心的万苍步步逼近。
苍青色地面上,上古阵法闪动着诡异的黑紫色光芒,缓缓成型,俨然是如同七煞阵那般,又一神秘强大的上古阵法!
“——您作为一枚棋子,是不能随意调动力量的呢。”
【作者有话说】
过卿尘:zZ
◎此间事了,带你回家。◎
万苍置身于暴风眼的中心, 任由玄色衣袂飘飞,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但其巍然屹立,不动如山。
他眼看着如墨水般浓稠漆黑的魔气蜂拥而至, 眨眼就被左霈如数吸收。
这位平日里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属下, 此时此刻, 身上却颇有几分睥睨众生的意味,显得狂傲至极。
——这么看, 反倒有几分本尊的影子了!
万苍眼底赞赏的光芒一闪而过,片刻后抬眸, 正对上左霈那张表情无比僵硬的脸,他又眼尖地瞥见那人黑色长发的尾端,正泛着一抹幽幽的红光,简直怎么看怎么怪异。
况且, 左霈方才的动作很不自然。
犹如千根丝线操纵的木制傀儡,或者说是被外物入侵的躯壳,只凭借本能出手,身与心皆不受控制。
万苍抬手抵御余下的罡风,心念微动,在电光火石之间, 串联起了与之相关的一切。
他被冒牌货控制,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左霈, 于是依照过往情景,下意识地赶人离开。
而后, 万苍因为想要搞清楚过卿尘失忆的原因, 在选择上做出了些许的改变。
何止微末改变, 简直是离经叛道。
魔尊万苍态度强硬, 怀抱着仙君过卿尘,大摇大摆地回到了魔域,结果又在寂珩殿门口撞上了左霈。
彼时的左霈正在清扫台阶,看起来任劳任怨。
不知道是运气极佳,还是处理事情的效率奇高,很久之前开始,由左霈负责的魔域西边,就基本没有什么关于魔族闹事的传言。
对比起其他三位魔君,这位魔君反倒显得有些“闲得发慌”。
但该做的事必须一个不落。
左霈偏爱穿一袭粉色衣衫,日常巡街时,像只于草丛间翩飞的蝴蝶,和魔域整体阴暗沉闷的建筑风格形成鲜明的反差。
他天天捏着那本万苍赏赐的阵法残谱,看得不亦乐乎。
左霈心里别的弯弯绕绕不少,却从来不在意别的魔族如何看待自己。反正听从自家尊主的命令,能活下去,活得更厉害就好了。
这世间强者为尊。
“仰慕强者”不止是仙门弟子的共识,更是魔族众人的天性并且,万苍体内那颗魔域的“核”,又对所有魔族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他们明面上,都不敢靠近身为魔尊的万苍。
因为万苍性格阴晴不定,动辄罚人。
最可怕的是,他勃然大怒之时,反倒会笑吟吟地同手下说话,然后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断了吧”或者“砍了吧”。
断什么?
自然是手脚。
砍什么?
……当然是头。
虽然魔族恢复能力极强,断手断脚再次生长,都是家常便饭,可也经不起如此折腾啊。
一来二去,不少被“核”吸引,前去献殷勤的魔族都碰了一鼻子灰,更不敢死皮赖脸地待在万苍身边不走了。
但是左霈敢。
他嘴上挂着“关心”,没事就爱凑到万苍跟前晃悠,最令人艳羡的是,还能不怎么引起万苍的反感。
于是在万苍眼里,左霈来扫个地根本没什么。
正常操作罢了。
但在万苍几次三番,发话催促的情况下,左霈死活不肯离开;万苍出言试探以后,左霈一反常态,表现得记不清一切有关自己负责的细节……
这便是天大的不正常。
倘若左霈还清醒着的话,本尊岂不是还要夸上一句“好有勇气,好生威风”?竟敢连本尊也不放在眼里了。
只是可惜啊……
现在的左霈,却没办法听到这句真情实感的夸赞了。
“镜界之中,镜主为尊。”左霈直勾勾地盯着万苍,黑色瞳仁一动不动,万般诡异,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声线如同机械般冰冷。
尾音低沉,甚至走了调。
左霈五指交叠,双掌翻飞,黑紫色光芒的闪烁速度骤然加快,又蓦地吐出一口血来。没有实体的魔气疯狂涌现,连带着鲜红液体,一同融进寝殿地面上几根抽象的线条里。
——杀阵终于大成!
万苍旋即后撤,朝右迈开数步,朝着半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周遭呼啸的风声,于刹那间静止。
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陷进一片死寂,犹如冰冷的万丈深潭。
面前的左霈就这么停在了万苍面前,再难前进分毫,唇瓣一张一合,不停地重复道:
“镜界之中,镜主为尊。”
“镜界之中,镜主为尊……”
“镜界之中,镜主为尊!!”
宛如将这句话奉为了神谕。
万苍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烦不胜烦,垂眸看见这莫名眼熟的阵法,轻轻的“噢”了一声。他承认自己记性不大好,但对这眼前这个阵法有点印象。
眼下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左霈学成以后,曾经某一日跑到自己跟前来炫耀过的“噬神阵”。
据说可直接对神魂造成攻击,无论对上人、妖、魔、仙哪一类,都能造成极大的杀伤力。
只不过,阵法这种东西通常都很离谱。吹得越玄乎,捧得越高,使用的条件也就越苛刻。
比如,那日万苍碰上的七煞阵,就需要百余条孩童的生魂来献祭。
又比如,若想起这噬神阵,须得辅以百八十种妖物的心头血,阵法正式落成之时,还会瞬息抽调走使用者全身的力量,颇有种“倾尽一切”的味道。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一日,万苍恰好有些无聊。
他难得耐着性子,看着左霈眉飞色舞,介绍噬神阵如何如何神通广大,最终随意地一颔首,转头就落下了句堪称“无情”的批语:
“——这阵法后继乏力。”
随后,万苍瞥了眼左霈手里那只不断晃动的宝葫芦,慢悠悠地补充道:“若出手慢了的情况下,你会死无全尸。”
可谓是杀人诛心。
左霈闻言瘪了瘪嘴,紧盯手中存放妖物心头血的宝葫芦,无奈一笑:“尊主,您实力顶尖,自然不需要他物来辅助……”
“但小的不行啊!”
“您是不知道,这些千奇百怪的阵法到底有多难学。当初您问我们四个想要什么,我就不该要那上古阵法残谱,哎……”
但万苍心知肚明。
他的四位下属各有所长,眼前的左霈心思缜密,最适合学的就是阵法。
“是吗。”万苍不置可否,权当左霈放了个酸臭的狗屁。
得了便宜还卖乖。
“自然如此啊尊主,”左霈连连点头,眉梢眼角染上几分凝重,“也不知道以后是谁这么幸运,能够让小的掏空了家底来对付……”
“——当真是便宜了他了!”
“既然如此来之不易,”万苍笑得漫不经心,轻轻一拍左霈的肩膀,“说不定,哪天你就用来对付本尊了呢?”
“尊主,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啊……折煞小的了!”左霈生怕万苍怀疑似的,赶紧把宝葫芦收回囊中,没有双膝跪地,神情谄媚地嘿嘿一笑,“小的哪敢对您动手啊,这不是自讨没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