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雷劫。
怎么会……怎么可能劈到那人身上,难道是那样好的根骨,竟然有什么问题?
“不!”万苍置若罔闻,铁了心要接近过卿尘,看见转向的劫雷,反倒心头一喜,“太好了,这雷似乎能劈我……小白,你别怕,不管你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要承受这些,我都要跟你一起受!”
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傻。
不过是修行了没几日的凡人之躯,竟然妄想扛住天雷?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轰隆——”
眼看万苍一个飞扑,就要引走雷劫,即将死无葬身之地,过卿尘眼角滑过一滴清泪,主动迎向天际那闪动着紫黑色的雷光,唇瓣微动:“……”
片刻之后,他整个人消失在雷光里,连一片衣角都没有剩下。
“不!!”万苍伸出双手去接,捞了个空,霎时双膝一软,重重跪地,拳头紧握,双目赤红地朝着天空嘶吼道:“小白——”
“你把小白还给我,还给我啊!!”
几息过后,天边卷起的朵朵雷云逐渐消散,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雷云就这么带走了过卿尘。
万苍的心死了。
过卿尘所拥有全部记忆,就终止在最后望向的那一眼,听到自己所说的那一句话。
但万苍一介凡人,没能听到。
后来,过卿尘带着记忆回来找万苍时,茅草屋外一片荒凉,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就像是屋主人不抱任何希望,静悄悄地离开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那时,过卿尘已成为仙君,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和修为。他坐在熟悉而陌生的床榻上,想着和万苍过往的点点滴滴,回忆起那不太正式的、结为“道侣”的过程,居然扯出一抹苦笑,出了神。
他还没来得及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好歹是名义上的“道侣”,相依相伴这么长时间,怎么能如此离开,怎么就舍得不留下只言片语……一走了之了呢?
他甚至感觉不到那人的半点气息。
过卿尘待在茅草屋内,一坐就是十几日,最后浑浑噩噩地回到应离天,却生出了心魔。眼看自家小徒弟的状态越发糟糕,洛藏客迫不得已,提出转了修“无情道”的办法。
心魔日益猖獗,害人害己。
过卿尘不想再思考万苍是否抛弃了他,不想再这么不清不楚地活下去,魔祖猖獗,身为仙君,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和担当。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没过多久,魔域出了个不知来历的魔尊,名叫万苍,据说杀人如麻,嗜血成性,魔性深重;而遗忘了万苍,成功转修无情道的过卿尘,则奉命出去绞杀新魔尊培养的势力……
二人隔空遥遥对峙,相见不识。
而后斗得山崩地裂,全无半分温情可言,只是修为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下次再见,下次再打。
某一回,万苍半开玩笑地对过卿尘说:“好仙君,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那时,过卿尘面无表情,握紧了手中的息冰剑,语气比周身寒气更冷:“痴人说梦!”
可是不该这样的。
他们分明……不该是这种结局。
过卿尘阖了阖眸。
他想起来了,在天雷降下之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若我有来生,还想再见你一面。”
他见到了,没有认出来,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刀剑相向。
魔尊万苍就是茅草屋里的那名少年。
是他的道侣。
是他选择尽数遗忘的美好。
“咳咳咳!”过卿尘心如刀绞,感受到温热液体从喉间喷涌而出,赶紧捂住嘴,敛眸去看,白皙掌心充满了一片鲜红,百思不得其解。
昔日拼尽全力,努力生活的少年,为何会成了魔族魔尊?为何会伪装成仙门弟子,来挖他的妖仙骨?为何会在仙魔大战后,死而复生,占据了祝鸿的身体?
诸多疑问没有答案。
那人已经走了。
……命运残酷无情,竟然戏弄他至此!?
过卿尘止不住地咳嗽,咳得白衣染血,眼前阵阵泛黑。正当他往后倾倒之际,一双手伸出,从背后稳稳地接住了他。
◎去找他。◎
来人悄无声息, 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在电光石火之间,用温和的灵力托住了过卿尘, 使得他不至于直接倒地。
“……”
过卿尘缓过神来, 霎时愣在原地, 挣扎也不是,僵硬得如同一块木板, 心头酸涩异常,甚至不敢回头, 更不敢启唇喊出那个名字。
……万苍。
是你回来了吗?
“卿尘。”洛藏客甫一张口,便彻底击碎了过卿尘的妄想,他看着自家徒弟的表情,读懂了其中诸多意味, 接着盯着其唇角那缕血迹,似笑非笑地说:“怎么,看到不是你的道侣去而复返,是为师,失望了不成?”
“师尊,”过卿尘重新站稳, 轻轻垂眸, 掩去了过于复杂的情绪,缓缓吐出一口气, “师尊现在找弟子,可有事吗?”
“你瞧瞧你这话说的, 为师没事便不能来看看你吗。”洛藏客望了眼窗外, 以灵力扬声道:“你师尊没事, 不用担心, 回去吧。”
“是,多谢师祖——师尊保重身体。”
花长舟站在门外,想探头张望,却又不敢。他恭恭敬敬地一鞠躬,只说了这么两句话,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原地。
过卿尘吐出一个“能”字,看着花长舟的背影消失,便不再说话了。
像是在同谁怄气一般。
洛藏客看到过卿尘这副模样,心道“小徒弟总算有了点人味儿”,表情竟然有些满意:“卿尘,万苍走便走了,他和你始终不一样,该走的人,你留不住——但你倒也不必如此悲观。”
过卿尘从这番话中品出了些别的味道,微微蹙眉,反问道:“师尊,此话何意?”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对旁人感情毫无波澜,如同冰块似的仙君,如今恢复记忆,各种情绪在脑海与心间翻涌,五脏六腑皆如火灼,却不敢忘、不想忘。
只怕是那样的过往,是大梦一场。
但洛藏客这个反应,明显是知道些什么,难道说……
洛藏客像是看透了过卿尘心中所想,反手打出三道灵力,助人调理内息:“没错,为师是来告知你‘真相’的,听完以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去找他。”
找万苍吗。
他方才的确动了这个念头,想好好问问那个人,谈一谈,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有些不敢问,又怕问了,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真奇怪。
堂堂仙君,竟然会缺乏“勇气”么。
看到万苍杀人的场景后,过卿尘始终心有余悸,眼下感知到洛藏客的灵力涌入,想到自己被自家师尊带回应离天的那段日子,稍稍心定了些,阖眸调整好气息,这才追问道:
“师尊,何为真相?”
洛藏客笑了笑,没接话,反而问道:“卿尘,你有没有想过,魔气为什么产生?”
过卿尘略作沉吟,答道:“师尊,魔气与灵力相对,是世间一切阴暗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源源不断,斩而不尽。”
即使他有净化魔气的能力,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将魔族统统封印或消灭,但若是仙门百家全力施为,或许能将魔族连根拔起……
但是,这样真的值得吗?
保不齐又是一场仙魔大战,只会导致生灵涂炭,无辜的百姓们家破人亡。
这实在不符仙门中人的行事作风。
“你刚刚说的,不过是先天魔物‘魑魅’,以及整个魔域的由来。”洛藏客从过卿尘迟疑的眼神中,看懂了许多,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赞许:“不错,看来你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们仙门中人的确不应该主动挑起战争,一切要为众生着想——可是卿尘,你有没有考虑过,魔尊为何都是后天入魔的?”
“像万苍那般,从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魔族,甚至能够坐上魔尊之位呢?”
这话算是问到他心坎上了。
过卿尘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当即焦急道:“弟子愚钝,恳请师尊告知。”
虽然贵为仙君,满脑子都是“责任”,规规矩矩,扫除灾害,剿灭作恶的魔族,但作为一条天生天养的白蛇,被他捡到后,过得可谓是顺风顺水。
自家小徒弟还真是……怎么说呢。
大抵是“不知人间疾苦”。
洛藏客扶额,轻轻叹了一口气,眸光流转,掐了个诀将过卿尘嘴角挂着的鲜血,以及白衣上晕染的血迹,一并给消除了,这才慢慢开口:“卿尘,这世间万物都有因果可循。如果你生而为人,从小父母健在,家庭和睦,一生平安幸福,自然也不会沦落到堕魔的地步。”
“除了极少部分特例,没有无缘无故出现的‘恶人’。”
过卿尘仔细听完了洛藏客的话,皱着眉头开始反推:“父母早亡,家庭情况不太好,小小年纪就被许多人追杀……最后有什么关键因素,导致他堕魔了吗?”
他声线轻颤,甚至不敢提及万苍的大名。
“他的确曾跟弟子提过,自己被仙魔两道追杀,活得艰难,即便如此,那段日子却依旧表现得十分乐观……为什么会这样呢,师尊?”
过卿尘疑惑不解。
“是啊,有什么关键因素,为什么会这样呢?”洛藏客重复了一遍,顿了顿,看向过卿尘时哭笑不得,“傻徒弟啊,你们两个还真是,一个爱而不自知,一个不敢面对现实……”
“爱而不自知”说的是当初失去记忆的过卿尘,“不敢面对现实”则是万苍。
洛藏客摇了摇头:“事情其实很简单——万苍以为你死了。”
如果一直被亲人背叛,被外人追杀,被世人用恶意对待,这样也就罢了,但万苍偏偏在即将绝望的时候,遇见了过卿尘。他鼓起勇气,燃烧着最后微末的希望,渴求着安静美好的生活。
但天不遂人愿。
或者说主神设定好的“剧本”中,原来就不该有过卿尘,于是乎,作为变数的过卿尘迟早要消失。
这种情况下,失去了灰暗日子里唯一的那道光,必然会心如死灰。
过卿尘才恢复情感不久,按照逻辑一点点梳理清晰,想了又想,当即愣怔住,声音低沉:“弟子渡劫后没多久便回去找他,可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我以为他……”
“以为他走了,离开了,还是不要你了?所以崩溃了,还生出心魔来了?可你想想看,这世上谁会无缘无故不要自己的道侣呢。”洛藏客往过卿尘脑门敲了一下,“你啊你,原身是蛇,一条线拧不过来就罢了——怎么,应离天住久了,灵力太过充裕,导致脑子也变成一根筋了?”
过卿尘很少听到洛藏客如此直白地骂他,当即红了耳根,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师尊教训的是。”
“别跟为师扯这些,说起来怪我,接了主……唔,还是说不出口——卿尘,万苍从来没有不要你,他不在茅草屋,那是因为你渡劫之后,他就被上一任魔尊给抓走了,大概是要练什么药吧。”
“你以为他想抛弃你吗?他不想。”
“在为师这个旁观者眼中,你们俩之间,全是误会,‘错过’二字最贴切——命运并非完全无情,至少主神不是……你不是又遇到万苍了吗?”
过卿尘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如此简单,心绪复杂,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万苍杀人的场景,眼皮跳了跳,迟疑着试探道:“师尊,那万苍为什么要……?”
洛藏客瞧着过卿尘的神色,接过话头:“你是想问,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吧?”
过卿尘点头:“是,师尊,弟子不懂。”
洛藏客直白道:“这有什么不好懂?因为别人要杀他。”
“如此简单的理由?”
“对,如此简单的理由。”洛藏客平静地看着过卿尘,继续说:“这世间弱肉强食,什么灵力的少年,倘若不想为‘鱼肉’,任人宰割,便得历经九死一生,成为‘刀俎’——”
他一边说话,一边凭空掏出了一面镜子,以灵力驱动它变大、升空,让某一段过往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至于他经历过什么,我说不清楚,你还是自己看吧。”
过卿尘略微仰头,看到了镜子里那张属于万苍的脸。他心脏漏跳了几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虽然场景十分严肃,但看到自家小徒弟这副模样,洛藏客还是有点想笑:“卿尘,我那两位徒孙都不在这,你大师兄也没在,不会有旁人知晓。你放轻松点。”
“是,师尊。”
过卿尘调整好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镜子里的画面,再次看到了万苍。
他看到万苍出生,父母恩爱,却早早离开了万苍;他看到万苍寄人篱下,从小时候起,就只能睡在柴房,吃不饱穿不暖;他看到万苍的舅舅与魔族勾结,为了几锭金子,出卖万苍的行踪,巴不得万苍去死……
这世间横生的恶意,仿佛只针对万苍一人。
他看到街上的孩子都骂万苍“没爹没娘的野种”,回家后还被表弟逼着干活,满手都是伤口;他看到万苍被仙魔两道同时追杀,差点被做成药引,一次又一次逃脱魔爪,每次都遍体鳞伤,不成人形;他看到雪岚峰全峰上下都使用禁术,万苍以为雪岚峰峰主有自己的一片残魂,与之达成交易,对方却出尔反尔……
不止如此。
过卿尘还看到了老魔尊折磨万苍,以及万苍在万魔窟里,度过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即使在那种炼狱之中,万苍仍旧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小白”,好让自己保持理智,直到最后杀死太多了魔族,吸收了大量魔气,实在撑不下去,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万苍可以说仍然存活于世,也可以说是彻底死了。
魔气赋予了其崭新的身体,以及全新的人生,使得他咬紧牙关,爬出了万魔窟。但在那样过往的重压之下,一步步的逼迫后,他终于不负众望,彻底疯魔了。
万苍开始杀人。
先是杀了许多背叛了他和追杀过他的人,直到最后,杀无可杀。他穿着比以往不止好了多少倍的华美衣袍,坐在魔域最高的王座上,手里转着缩小版的鸿念剑,呆呆地望向寂珩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后缓步走了出去。
那道背影看起来十分孤单。
没想到万苍杀人的理由竟然如此简单,让过卿尘发出一声苦笑。但他以前一直不知道,从来只当魔尊的魔性深重,杀人不分缘由,于是厌恶至极,一直冷言冷语,出手便要将那人置于死地。
事到如今,他该说些什么?
“幸好”么。
幸好那人当时没有认出他来,不然该怀揣着怎样的心情,面对他这种失去记忆,还对道侣刀剑相向的人……
这实在是阴差阳错。
过卿尘从来没有考虑过“魔为何成魔”这个问题,而今却在那最特殊的存在身上,寻找到了残酷而又真实的答案。他抬手抹去满脸泪水,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嗓音轻轻颤抖,但无比坚定道:“师尊,请恕弟子失陪……我要去找他。”
“——现在就去。”
“唰。”
鲜血飞溅,万苍反手杀死了一个背后偷袭之人,面无表情地抽出鸿念剑,一脚踹开了下一秒即将扑上来的登仙阁,漫不经心地发问:“慕沧岚人呢?”
“什么什么人?”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等奉命前、前来拦住你,魔尊万苍……你休想再上、上前一步!”
“兄弟们,一起上!我就不信,十年过去了,魔尊还能有当年的一半威风!”
登仙阁的伙计们看向面前这尊割头如切菜的杀神,一个个如临大敌,生怕下一个飞出去的头颅是自己的,不敢再轻举妄动。他们一边七嘴八舌地回复万苍,一边小心翼翼,朝着背后登仙阁的大门处撤退。
……快了,就快了!
“你们该不会以为,只要本尊不走进那道门,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吧?”万苍转了转手腕,看着登仙阁伙计们的小动作,轻轻一啧:“听不懂人话,不怪你们,大概是有天道的狗屁制约在……但既然你们‘奉命’,奉了谁的命,本尊便要那个人马上出现。”
“赶紧滚过来见本尊。”
万苍离开过卿尘的房间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找慕沧岚对峙。没想到他来到衍无宗戒律堂以后,将关押犯人的地牢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后者的踪迹,只有一地破碎的、废弃的法宝。
慕沧岚早就跑了。
万苍眨眼间横跨数千里,径直闯进登仙阁所在之地,没想到还没落地,就被一堆人围攻了,当即明白过来:慕沧岚不敢跟他正面交锋,只能凭借身份的便利,到处散播“魔尊复生”的消息,让这些下属来当替死鬼。
慕沧岚本人不知去向。
但无论万苍现在杀多少登仙阁之人,那些人要么不开口,要么只说“不知道”,还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让本就烦躁不堪的万苍更加不爽了。
“砰!”
又一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倒在街边店肆的墙壁上。不知道是否是慕沧岚提前做了准备,那些往日繁荣热闹的店内,居然空无一人,简直就像是把整个登仙阁作为了战场一般。
“……真麻烦。”
万苍烦到极致的时候不爱用剑,更喜欢直接掐住对方的颈脖,或者直接贯穿胸膛。他盯着满手的鲜血,微微出了神,偏头避开身后的突袭,反手又摔了个人出去。
既然慕沧岚玩起了消失,那就别怪本尊不守信用了。
魔就该心狠手辣。
不然本尊如何能活到现在呢?
万苍一脚踹飞了扑上来的登仙阁中人,飞身腾空,朝着面前的蓝天白云,缓缓开口:“登仙阁阁主慕沧岚,限你十秒之内,滚出来见本尊。”
他催动了混沌之力,语气平淡,却声若洪钟,确保这片土地上醒着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否则,休怪本尊不客气了。”
◎“你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道侣。”◎
万苍撂下这番话, 声音传播千万里,落到每一个清醒之人的耳中,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唯余一阵凉风刮过, 吹得他一个激灵。
怎么说呢。
有点儿尴尬。
但事实就是, 慕沧岚没有出来见本尊, 相对于以前的紧张,如今这般举动, 说明那人拥有了十足的底气,来应对这个主神下的、关于名字的诅咒。
所以, 会是谁给慕沧岚的勇气呢?
唔,八成是天道。
万苍往地面上瞥了一眼,看到那些蚂蚁似的小黑点,懒得再跟登仙阁之人进行周旋, 因为无趣。他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一挥手,将空间撕开一条裂缝,抬起左脚,迈了进去。
双方实力过于悬殊, 自然是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谁也拦不住本尊。
想到这里,万苍紧绷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些, 再一脚迈出之时,抬头就见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树。这棵树十分眼熟,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附近本该有一间茅草屋, 屋内异常简陋, 称得上“还行”的,唯有那张床……
万苍站定,不由得有些出神。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居然不自觉地回到了这里,回到了当初和过卿尘初遇的地点……物是人非,这会儿只能看到空旷平坦的地面,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慕沧岚这么大一个活人,不会凭空消失,而他眼下正好有点儿烦躁,不想耗费全部气力去寻一个陌生人。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多走两步。
万一忽然就想通了呢。
“……啧。”
万苍抓了抓头发,随意地走了几步,缩地成寸,眨眼间就将附近山头跑了个遍。他回到原地之时,手里多了几个青色的野果,用法诀化出水来,清洗完以后,心不在焉地啃了一口。
“呸呸呸,”万苍眉头一皱,赶紧把嘴里泛酸的果皮吐掉,“这么多年过去,连果子都变酸了。”
果子都变味了,人又怎么不会变呢。
就在这时,万苍右方凭空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那掌心正中,躺着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如山泉般清冽的声音传来:“要试试这个吗?”
是个疑问的句子,说话者的语气怀揣着期待之意,甚至带有一丝忐忑。
“不吃,不要,不试。”
万苍当然听得出来者是谁,身子一僵。他拒绝得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过卿尘和洛藏客告别以后,当即推测出几个万苍可能会去的地点,挨个过去,搜索万苍的踪迹,哪想到他前脚刚刚落地,后脚就接到了传音纸鹤。季秋明火急火燎地说了一大堆话,概括一下,无非就是“魔尊现世,你那位小徒弟就是魔尊”,召他赶紧回衍无宗,共同商议对策。
平日里,这种消息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复,但今时今日,他就是不想理、懒得理。
魔尊现世啊……
那咋了?
过卿尘揪着传音纸鹤的翅膀,思考了许久,淡淡地回了句“已阅”。然后他听到了万苍的声音响在耳畔,是个常用威胁人的语气,喊登仙阁阁主“滚出来”。
没想到那人叫“慕沧岚”,以前怎么没有一个人提起过。
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秘密不成?
过卿尘身体比脑子的反应更快,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原本茅草屋的位置,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了万苍。此刻,他好不容易找到万苍,被人果断拒绝,倒也不恼,扫了眼掌心的果子,追在万苍身后,启唇问道:“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万苍不答,继续闷头往前走。
过卿尘亦步亦趋:“你我之间,有些事情,实在是不得不说。”
万苍绕过一棵树,加快了步伐。
过卿尘继续说:“不用耽误你很久,只需要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好,这样也不可以吗?”
语气几乎说得上是哀求。
“仙君还是头一回这么主动,好生难得啊。”万苍总算没再闷头朝前走,微微一勾唇角,桃花眼斜斜上挑,望向过卿尘,语气冰凉地反问道:
“你这是在挽留我吗?”
“是。”面对万苍凉飕飕的问话,过卿尘答得毫不犹豫,他右手五指收拢,虚握成拳,睫毛轻轻一颤:“我从师尊那里,了解到许多以前不曾用心了解的东西,如今还懂得了自身的情感……如此复杂的情感,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清楚,思来想去,唯有一句‘抱歉’,最为合适。”
他总算一口气说了出来。
当年是我不好,是我没能拉住你。
如果当时坚持搜索你的踪迹,努力找遍每一个角落,将你从前一任魔尊手里,救下来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分明拜过天地,发过誓,要一起承担,一起走下去,但他却因为生出心魔,以及仙门加之在身的责任,选择遗忘过去所有的美好,通过无情道斩断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