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如扶着发痛的后脑勺,往房间的方向走。
“站住。”关万春声音从身后响起。
李京如脚步顿住,手垂落。
“你往哪边走?”关万春面不改色说。
“我房间啊!”
李京如心虚地回头,“刚刚说一起睡觉是那样说,但你不嫌我脏啊?我待会跟你睡一起,你别那什么洁癖又犯了,我现在可经不起你折腾。”
说完隔空指了指自己的脸和膝盖。
实际上他脸皮薄,不好直接往关万春的房间走。要在口头上绕一圈,得到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允许,名正言顺地,才能心安理得地躺进关万春的怀里。
以退为进这招显然取得相当不错的效果。
“不会。”关万春说。
“那就好,这可是你同意的哈。默认你不嫌弃我了哟,那我之前在玛丽家里睡你床上的事也一笔勾销了哈。”
李京如眨着眼睛快速道。
不说这件事还好,提到这事关万春的脸肉眼可见就黑了。
他用肩扛麻袋的姿势把李京如捞回了房间,边走边说:“你胆子很大,李京如,现在都能瞒着睡我的床,以后就能背着我替我当家了。”
李京如腰折在关万春肩膀上,头就正对着关万春屁股。
有点想啃一口。
“这要是让你选,肯定也要我睡在那啊对不对?你看,我都治好了你的洁癖。”
李京如胡搅蛮缠,随即转移开话题:“关万春,你每天这样跟我说普通话,都有点沾上我们北京口音了。”
“哦。”
两人齐齐倒在柔软的大床中,李京如眼睛一闭困意立马就上来了。
不知道为啥,关万春身上的味道就是又暖又有安全感。
像处于与世隔绝的丛林中心,外边是足以让闯入者絮乱的迷糊,内里则是温暖的小木屋,铺满了柔软的棉絮,让人可以放下防备。
关万春自己站了起来,从衣柜顶格中抽出新被子,抖在李京如身上,问他:“那以后呢,你回去之后?”
他在问李京如和李景唐的事。
“我不知道。”
李懊恼地把头缩进被子里,闷闷说道:”我真的很爱我哥。其实不瞒你说,我是家里领养的小孩,应该是防着哥哥或者姐姐要是出了意外还能有继承人的那种。"关万春躺了下来听李京如讲。
“爸妈和老姐老是把我当透明人。只有他…反正我这辈子就只认他一亲人。”
“嗯。”
“如果他能放下对我的感情的话,我还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
“不结婚了?”
“不结了。”
“要是他放不下呢?”……要是李景唐放不下呢?
李京如盯着被窝中黑暗里的某一点想,问的好,这才是最可能的结果。
他哥那人,拗得很,哪里像是那种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人?就怕李景唐表面装作不喜欢他了,心里大概率还是肖想着他。
这样的话两人就只能心知肚明地演一辈子戏。
“我就只能离开他了。”李京如带着倦怠说。
他感觉得到身旁的高个男人在替自己掖着被角,于是睁开了眼睛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关万春手臂撑着,虚空在他身上扯好最后的一角被子。
他们对视了一瞬。
在小夜灯的照射之下,那双平日里精明的细长眼睛近在咫尺,卷长睫毛之下瞳孔泛着柔和的微光。
李京如心满意足,闭上了眼。
关万春在他旁边躺下,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说:“如果遇到合适的女生,你就结婚吧,有了孩子之后…或许他也能认清现实了,毕竟你是——”
“不结婚了。”
李京如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迷迷糊糊回应他。
心里想着:我他妈的是深柜啊,深柜!我对着咱们都有的那东西才硬得起来。我结什么婚,祸害什么好人家姑娘我孤独终老吧。
这话传进关万春耳朵里却打了个旋。不结婚了?
意思是不是...不会在感情这件事上认真了?
他平躺着,视线定格在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上,思维慢慢延伸。
失去了对爱情以及对未来建立家庭的期待。顺带着对同性之间的恋爱关系有了阴影。
看来李京如被他哥伤得够深的.
“最多只能当朋友。”关万春想。
但转念又觉得庆幸:如果他真的能和李京如发生点什么,他能吗?他不能。
克里斯的人生里为恋爱关系义无反顾只能有那一次。
如果说谈感情是在做生意,那他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项目失败的后果。
他在这个国家已经蹉跎了四年岁月,这对一个正值壮年男人而言,实在太长了。
除此之外,这四年磨平了他的年轻气盛,也抹杀了他对年少对激情的崇拜。他是被心甘情愿被权力驯服的人。像他幼年时居住的那座山脉,钉上科尔曼这个姓氏后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只能接受被永生死死套牢着的命运。
长夜终有尽头,一轮红日于东非高原上腾空之时,二人皆坠入冰冷虚妄的梦。
“我绝对喜欢上关万春了。”
“我总在恨我哥为什么要喜欢男人,但其实我自己也是同性恋。真他妈的难以接受。”
“对了,今天几号来着?这是我意识到真实的性向后,重新面对生活的第一天,哦不,第二天。”
“我是不是个婊子?”
”既然我真的喜欢男人,那之前是不是总在无意间勾引我哥?我是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李京如侧躺着半睁着眼,脑中盘旋着一些半梦半醒之间才会有的荒唐想法。
不过,他的思绪最终还是回到当下。不敢动。
他中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关万春的被子里又缩到他的怀里的,后背还严丝合缝地靠着那哥们的胸膛。
是很暖,但——要死不死,关那睡梦中挺立的老二抵在尾椎骨上,让本该柔顺谦恭的小弟又抬了头。
“李老三啊李老三,阳w了二十几年原来是努力的方向错了。” 李京如有苦难言。
手麻了,他侧了侧身体。
他发着烧,身体温度比常人要高,在冬天里完全等于人形暖手宝。关本就下意识就搂着他的腰,感觉到动静后收紧了手,又把侧脸贴到他后脖颈上。
李京如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贴贴,好舒服。喜欢。
李京如的思维向来跳跃。他感觉自己和关万春此时好像是两个住在山洞里躲着严冬的原始人。既不知道自己会被叫作“智人”,也不知道将来的后代会在这个地方建设高楼马路。
冬天来临的时候呢,他们就依靠着原始的本能抱在一起取暖,春回大地的时候呢就去捕猎,年年如此,一辈子浑浑噩噩就过去了,没什么名利场、职称、学历、股票的事。
当然,也无关风月。
过了许久,关万春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两人先后从床上爬起来,假装不尴尬地先后洗漱。
“玛丽待会来慰问你。”关万春边刷着牙边说。
“哦。”
李京如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怎么说呢,这俩大老爷们之前在玛丽家也是一起住的,这觉醒了性向后换了一种眼光看,就觉得哪哪都不一样。
关万春剃须的时候,从镜子里发现李京如的余光总是不经意地掠过他的脸,不解道:“怎么了?”
李京如眨眨眼:“没事。”
关万春的胡青,很性感。
玛丽夫妇带了一大束花来看李京如,拉着他聊了一个下午,无非是替杰克道歉,问他身体如何,又嘱咐他好好休息这些。
李京如最不会应付这种场面,幸好有关万春挡在前面,和玛丽和她丈夫有来有回地聊着,他只需要负责连连点头。
“对了,玛丽,我过几天好了之后还是会回去做志愿的。”
——这是他唯一主动表达的观点。
好不容易把客人送走,李京如瘫在沙发上,想:“就这我都累了,还当什么大学教授?去学术会议也只有吃茶歇的力气吧。年轻点时是学术蝗虫,老了就是学术老蝗虫,呵呵。”
玛丽夫妻走后不久助理就来了,从鼓鼓囊囊的公文包中掏出一大堆文件,关万春没避着李京如,就在客厅和助理边喝着咖啡边看起了文件,一个小时后助理走的时候也把文件带走了。
“关老板,今天就工作一个小时?”
李京如软趴趴地躺在沙发上,调侃起关万春来。
关万春把咖啡桌整理好,回头看见李京如时不免笑了起来。
明明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却还硬是挤出点精力来调侃他。
关:“自己当老板嘛,就这点好。时间上自由多了,上不上班都自己说了算。而且也算刚忙完一个大项目,多多少少也得休息一下。”
“知道啦。”李京如说。他心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他一样,过上这种时间由自己说了算的生活?
“今天好多了吗?”关万春走过来伸手探他的额头。
“没有。”李京如如实说。嘴巴里还是一阵阵发苦,额头也还是有点沉,最多就是声音从老鸭子变成了嫩鸭子。
关万春摇摇头:“娇气包。”
被他这样一说,李京如不乐意了,他跟娇气这个词明明差了十万八千里,长得也跟包子毫无关系。
他指着那台摆在台阶上的古典钢琴有气无力地摆谱:“小春子,给小爷谈个琴。”
“小春子?”
关万春对这种表达有些陌生。
李京如看着他茫然的表情乐了起来,坐起来一路推着他到那台钢琴前:“别管了,快谈吧,想听。”
关万春说:“好。”
两个大男人一起坐在钢琴凳上其实有点挤,但是关万春并没有介意,翻起眼前的琴谱,停在其中一页上。
“这个可以吗?《悼亡公主的帕凡舞曲》。简单一点,很久没练了,手生。”修剪得宜的健康指甲指着其中一曲名问道。
李京如说:“可以。”
每一首对他而言都没有太大区别。
征求过同意后关万春立即开始演奏,乐声瞬间将这一方小小空间填满。
李京如听了半分钟后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心里吐槽了起来:“啥歌啊?调在哪?跟白开水似的。”
他自认自己的鉴赏水平不高,听这没个旋律的噔楞曲儿还不如欣赏关万春演奏时灵活的手。
这双手大而手指粗长,背面藏着脉络分明的青筋。
大概是练习了许多年,太过驾轻就熟,关万春戒指、右手腕表都没摘下,流动于黑白琴键之上时也不需要经过太多的思考。
犹如这双手轻触到键面时,行云流水的乐符便自动释出,组成缓而柔的乐曲。
曲子很长,后面的旋律还是挺好听的,有点温暖抒情的意味,李京如只觉自己的心搭上飞羽,轻轻漂浮于流云之间。
音乐是情感沟通的桥梁,逐渐地,李京如觉得自己化作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溪流,不知来处,亦不知归处。
他有一种很深的,想要把身旁男人拥入怀的冲动。
“关万春会喜欢我吗?”
李京如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大概是会的吧。他对我挺好的。”他想。
可是关万春也亲口说过,这照顾是出自他身上那一半的华人血脉。
算了,不要再想这么不切实际的问题了。
喜欢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关万春之于他,本质上其实和伊森艾薇他们没有太大不同——志愿期一过,彼此走回生活的正轨,这辈子大概不会再见一面。
最后一个音落下。
还是就这样当朋友吧。挺好的。
关万春把乐谱合上,找话题说道:“我五岁开始学钢琴,这算是一个不错的爱好,适用于培养专注力与耐心。”
“这样子。”李京如真诚回应道:“你弹得真好。”
“是嘛?”
关万春把衬衣的袖子往上捋了捋。
“是呀。而且从来没有人这样子独独给弹琴给我一个人听,我向你保证,回家之后也会一直记得这件事的。”李京如笑吟吟说。回家。
关万春捕捉到这个词。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黯淡,很快将其掩饰过去,以平常的语调从容问:“什么时候回国?”
“下个月25号。”
“好。”
两个人坐在钢琴凳子上都感觉得到些什么,灰色的、飘渺的东西。气氛莫名地低落下来。
关:“不好意思,我不该提起这个的,真扫兴。”
“没什么。”李京如回答说。
身边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很舒服,李京如贪心偷偷吸了吸,又吸了吸。
算了,管他爹的呢。
老子好不容易喜欢个人。
下个月就走了,李京如敢保证,以后再也遇不好这么好看同时又这么有钱,关键是这么令人心动的人了。
“对了,教我学钢琴吗?在回家前说不定能学会一首呢?”李京如说,“我会告诉所有人是我在肯共和国遇到的最好的人教我的。”
说完,他偏头对着关万春笑了起来,用他心里觉得的,一个应该算作很迷人的笑。说不定呢?
说不定能从关万春这里捞点喜欢什么的呢?
不为什么,就只是他太喜欢这个人了,哪哪都喜欢,哪哪都想要。
关万春换了个坐姿,转过去面对李京如,答应了要教他学钢琴的事。
他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但说不上来。
像是李京如哪里变了。
可明明还是这双通透明亮的杏眼,明明还是这个挺拔微翘的鼻子,不知为何,总让他觉得不一样。
李京如不是这样的。
这个来自母亲故乡的青年单纯、坦诚、为人和善,肢体上尤喜欢与人亲近,对谁都温和,表达自己好感这件事上从来不吝啬,像小太阳一样。
似乎长不出任何棱角。
但此时此刻,李京如的脸上的表情……
眼睛弯弯,笑而不语,七分挑逗,三分矜持。
不知是不是眼睛疲劳,或者是光影的问题,关万春居然从其中发现了类似调情的意味,这不像李京如,倒像是......那些费尽心机要跟他攀不正当关系的男孩。
一朵柔软的郁金香,一夕之间竟被他错看成株媚态十足的红苔丝。
关万春心中狠狠一颤——李京如的那张脸,居然还有这个可能性。
勾引人起来不要命。
他坚信这是看走眼了,疲劳,光影,不论是什么。
关万春压下心中的异样,把注意力转回当下,低头说:“先从手型开始学。”
“哦。”
李有些失望地把手放在琴键上,“先说好了啊,我在音乐上就是比较笨,学不好你别骂我。”
“不会的。”
正当关万春一根根纠正李京如的手指姿势时,大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接着门就开了。
李京如从关万春的肩膀方向望过去,门檐下一高个男子提着行李箱,同样愕然地望着他。
几乎一瞬间,李京如就明白了周念琦之前非要说的“他不喜欢你这个类型的”是什么意思。
尝过世间最烈的酒的人再也不会满足于一杯清酒。
这是一个金发白人男子,一身的白色套装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他皮肤雪白,五官艳丽得可怕,眉骨到鼻梁皆是精雕细琢的恰好弧度,一双碧眼里似乎酝酿着陈年美酿,唇形饱满。
打眼一看就耀眼得不可方物,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三人同处一室,表情都有些僵硬,一时谁都没动,时间竟有了凝固的意味,仿佛要留给每个人思考与反应的空档。
李京如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想逃离这个别墅的欲望瞬间填充了他的内心。
毕竟比起这个人,李京如觉得自己的长相简直说得上“面目可憎”了,被这样的人劈腿,要是他,说不定还会觉得是自己的错。
何况他还有着满脸被殴打过的惨状。
真惨烈的对比啊……
他几乎听见了自己心冷掉的声音,刚热了不过几时的期待碎裂作无数的碎片。
不过幸好...幸好刚刚那勾引浅尝辄止,没有留下什么能成为证据的马脚。
关万春连这样的人都可以弃之如履,怎么可能会看得上自己??
李京如心里暗骂了一声脏话。
来者正是他学业上的前辈、他所喜欢的男人的刻骨旧爱。他的假想敌。
琼纳斯。
琼纳斯声音颤抖着,指着还坐在钢琴凳上呆呆的李京如道。
他明白关万春迟早会有新欢的,但亲眼见到两人亲密的模样,心脏处仍传来真切的刺痛。
“你来做什么?”
关万春重复了他最初的问题。
“我……我是来找你的,你不能不管我。”琼纳斯扔下手中的行李箱,跑过去扑到关万春怀中,哭了起来:“你对我太狠了。”草。
李京如看着这一幕简直受不了了,拔腿就要往二楼跑。
“站住!”关万春回头叫住了他,“哪都别去。去沙发那里坐着。”
李京如心里有苦难言:“关万春这人这么这样?”他才不想欣赏关万春和前任一见面就浓情蜜意的场景。
于是撒开腿跑得比兔子还快,从两人的视线中消失得干干净净。关:…………琼:…………
关万春把琼纳斯从自己身上推开,“我记得只给过你一个选择,那就是从我的世界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你把恨我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国内哪个有名有姓的公司谁还敢用我?你毁了我的事业,克里斯。”
“我报复心就是很重,你在别人身下撅屁股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点?”
“不,不!”
琼纳斯那张俊俏非凡的脸上全是绝望的痛苦。
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也不会来找克里斯,他想克里斯再怎么恨他都不至于把他逼到尽头。
他始终不相信克里斯会把他永远封杀到那般境地。
这是克里斯!怎么可能会这般冷酷无情?
琼纳斯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抛出最后的筹码:“我再怎么说也是科尔曼家族的人。你再怎么恨我,也得顾及家族的面子。”
关万春静静端详着眼前的故人,潮涌一般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甚至生出了不少隐秘的讶异。
学生时代任谁都一眼万年的一个人,以他如今的阅历看来,实则极其普通,不过如此。那些曾经依附在琼身上的光芒竟真的消失殆尽。
奇怪,他那时候爱这个人哪点呢?
关万春一点都回忆不起来那时候的心情,甚至连怨恨都开始消解。
原来,最好的治愈莫过于意识到伤自己那么重的人其实不过如此。
“行吧,琼纳斯,我可以托人给你介绍工作。你的画作也总有人用的。”关万春疲惫地说,“我现在开车送你去酒店,你买票回国吧。”
“我不能住在这里了吗?”琼纳斯看了眼二楼走廊,“我不住就不住了,可是,我的克里斯,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让别人住进来?”
“他只是我的朋友,且不论你现在有什么立场来过问我的私生活?”
“我……”
琼纳斯真的被关万春的话刺到了,下唇一咬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琼纳斯,别忘了——”
关万春淡然看着眼前人,似乎连恨的情感都不屑于给琼了,“你背叛了我。”
他不是个嗜烟酒的人,但此时不做点什么也不痛快,于是从咖啡桌下的抽屉里摸出一包烟,坐在沙发那里抽了起来。
琼纳斯却再也坚持不住,蹲下去用力扯起自己的一头金发。
克里斯怎么会懂?克里斯那种人,怎么会懂他的窘迫?!
他出生在贫民窟,幼年在灾害中痛失双亲,而克里斯血液高贵,资藉豪富,父亲是功勋卓越的军官,母亲关静是名扬四海的电影演员。
琼纳斯从小就明白,他这辈子怎么努力都无法到达克里斯一生最原始的高度。
他儿时多么希望克里斯是顽劣、不学无术的,可自从高中同校后有机会接触克里斯,才发现这人明明拥有了这样显赫的出身,却还是努力得可怕,像是永远不会有消极的一面,无论何时都精力充沛地往上攀爬着。
是他永远仰望着的人。
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克里斯对得天独厚地一切说抛弃就抛弃了,居然!因为父母不支持他们的感情就跑到这样一个穷苦的海滨国家从头开始。
他更加感到惶恐——难道克里斯的成功不在于出身。
他对克里斯爱恨参半。一方面,他爱他的优秀,另一方面,他又恨他的优秀。
太坦荡,太强大,显得他渺小。
在克里斯身边,无论是谁,其实都很难得到安全感。“是克里斯啊!”他常常会这样跟自己感叹道。
他费尽心机站到感情中的高处,却仍旧害怕会失去克里斯。
“那是克里斯啊……”
出轨不只是为了刺激麻木生活,还是对自我价值的病态寻求,是一种扭曲的爱,一种代偿。
一种复杂的快感。
只有被其他男人肆意冲撞的时候,他才觉得扳回一局。
尊贵的公子,您的字典中从来没有“不幸”二字,我想亲手造成你的不幸,让你被最爱的人背叛,在最低谷的时候跌落地狱,让你的人生也开始有污点。
这样子我们就是相配的了……
别墅中很安静,只余琼纳斯断断续续的哭声,过了很久,关万春说:“走吧,我开车送你去酒店。”
琼纳斯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妥协了:“好…”
商务车从别墅车库中平稳行驶出。
琼纳斯比刚才冷静不少,倚在车门上抽关万春放在车里的烟。
每一个看清他的脸的路人都在为他的容貌而惊叹,但琼纳斯内心并没有为此而起一点点波澜——他早就看腻了这样的反应,很年轻的时候还会沾沾自喜,这几年才发现,所谓美貌在生活真正的窘迫前简直一无是处。
琼纳斯吐出一口苦涩的烟,“你喜欢他,是不是,克里斯?”
“你想多了。”
关万春目视前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不,你骗得了谁也骗不了我,你知道的,我这人就是敏感得要命。对你……更是百倍的熟悉。你喜欢那个男孩。你对他很不一样。”
“……”
“真嫉妒啊…如果没有分手,是不是你现在这样对待的就是我?”
“你没有资格说这些。”
前方恰好亮起红灯,关万春停下车,并把车窗升到了顶。
“给我们点零钱吧……善良的老爷们。”
有两三个少年在外顶着强烈的紫外线敲窗乞讨,表情是不含一丝杂质的纯善。
不过,在这里生活久了的人都知道,如若车窗真的开启,这两个街溜子就会把手伸进去随机抢手机或者钱包。